见玄华面色已变,眉宇间似浮现出一股杀气,小二怯怯地扫了我一眼,道:“蓝娘子的金针刺穴之法救过后街张二柱媳妇儿的性命,可神着哪!”
“哧!”玄华浅笑一声,大手一挥,原先坐着喝茶的兵士们便齐刷刷地站起来跟着广善鱼贯而出,转眼间,大厅里就只剩下了我和玄华二人,连小二和莲香都被他们带出门外。
自始至终玄华都没有放开我的手,我心中惨叫连连,完了,他定是看出端倪了,怎么办?怎么办?
倘若让他证实我便是安青颜,他岂会放过我?可是,眼下,还用证实么?他分明已经看出来了。
看着我额头上的汗珠一串串往下淌,玄华勾唇一笑,问:“我很可怕么?”
“嗯!”
我不由自主点点头,才点完头,突然发现自己答得不对,忙又改口道:“奴家该死,奴家说错话了!”
他呵呵轻笑,“愈发像了!”
我赶紧闭上嘴巴不再说话,免得他将容貌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联想到一块儿。
他不再看我,柔声道:“蓝大嫂请坐,我替你将手上的伤处理好,自会放开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心口一震,仿佛回到了以前,他含笑看着我,轻言道:“颜儿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王爷不必客气,奴家是个粗人,这点儿小伤算不得什么,奴家自己会处理的,就不劳王爷费心了!”半个屁股坐在凳上,我警戒地看着他,脸上已挤不出笑容了。
他抬头瞄了我一眼,自顾将手里的瓷瓶打开,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撒上一层白色粉末,问道:“难道蓝大嫂是想让人知晓新来的定国大将军一到任便欺压百姓么?”
“新来的定国大将军?”我看着他,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他是新来的定国大将军?那么玄正呢?永和帝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定国大将军手握兵权,乃是后唐的肱骨之臣,谁做了这个定国大将军便是拥有了后唐的半壁江山。倘若玄华此时带兵谋反,永和帝的皇位岂能坐稳?
再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玄华对皇权的渴望了,曾经,为了那个位置,他忍辱负重,不惜牺牲三姐,不惜放弃我,如今,他手握兵权,岂会甘心俯首帖耳?只怕不久之后,后唐会再次掀起血雨腥风。
若是势均力敌的对垒倒也罢了,我只怕这是永和帝的计谋,寒城早已处处设防,不过给了玄华一个傀儡大将军的位置,意在逼迫玄华拥兵自重举兵造反,那时,玄华岂能再有活路?
“怎么?蓝大嫂觉得我不配做定国大将军吗?”
我的思绪被玄华打断,抬头,正见他笑吟吟地看着我,眸中略带着些玩味儿。
我的手背上已上好药,他还用丝帕小心翼翼地替我包扎好,现下已然松开了我,我却不自知地陷入沉思之中,兀自将手伸在他面前,竟还放在他的大腿上。隔着衣裤,我都能感觉到他的肌肤滚烫。
倏地收回手,我几乎从凳子上跳将起来,忙不迭道:“奴家该死,奴家无意冒犯大将军,奴家该死!”
见我要给他跪下,玄华虚扶我一把,笑道:“我是问蓝大嫂可是觉得我不配做这个定国大将军?”
我额头上的冷汗滚滚落下,赶紧道:“大将军严重了,奴家不懂带兵打仗之事,不敢妄作评论。奴家谢过大将军了,大将军还请稍坐片刻,奴家去唤回小二哥来伺候!”
“要走么?”玄华的手臂再次伸过来,没费什么力气便再次捉住了我。
这一次,他捉住的却是我未受伤的手,宽大干燥的手掌牢牢握住我的手,直将我的小手整个儿包在他手心里。
无事人一般看着我,他笑问:“我替蓝大嫂忙了半天,还被手下将士误以为是个轻浮放荡之人,蓝大嫂不想替我解释,便忍心离开吗?”
我觉得自己被他握住的手滚烫,手心里已经浸出一层汗来,“大将军饿了吧?奴家去给大将军弄些吃的!”
“这不是掌柜的客栈么?怎么蓝大嫂能随便在这里做饭?”
我语塞,玄华的思维太敏捷,无论我说什么都不上当,难不成今日我就要在这里和他拉拉扯扯僵持下去么?
见我面色越来越沉,他终于叹了口气,将我拉回凳上坐下,道:“我没有骗蓝大嫂,蓝大嫂的确十分像我的一位故人,除了长相和年龄不同外,身量、背影,说话和眼神都像,连性情都是一样的。”
我心中叫苦连天,他却话锋一转,道:“只是我这位故人前不久过世了,我心中甚是难过,是以见到蓝大嫂才会倍感亲切。今日是她十六岁生辰,我本打算送她份大礼,谁曾想一朝突变,竟已天人永隔。蓝大嫂能否陪我坐一会儿,让我能悼念一下亡故的她?”
他的话说得极其诚恳,眸中已隐隐有了层泪雾。
我不由怪自己太过敏感了,玄华平素待人便极为亲和,眼见有人受伤自不会坐视不管,更何况受伤的人还像足了曾经的安青颜,他觉得熟悉亲切原也不足为奇,是我的反抗和戒备,才曲解了他的意愿吧?
只是,这般与他坐在一起,偌大的大厅中只我们俩独处,我依然会害怕。
我熟悉玄华,他岂会不熟悉我?容貌和年龄变了又待如何?猛然相见不会发觉,但相处久了势必会露出破绽来。到那时,何人会来帮我?
想了想,我婉转地拒绝,“王爷是尊贵之躯,奴家是个粗鄙之人,岂配与王爷并肩而坐?何况屋外还有将士们守候,若是让寒城百姓看见,只道王爷不懂体恤民情,恐有损王爷的清誉。王爷若想悼念故人,还请与相匹配之人详谈才好!”
我费了半天口舌,逐句逐字地斟酌,小心翼翼说出来,他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只将我的手掌摊开细细看着。
半响,他才用自己的手掌盖住我的,轻轻摩挲,再与我十指相扣。
闭上眼睛,他喃喃自语道:“是不同,她的手细腻白嫩,如水葱似白玉,原是这世上最美的手。”
我松了口气,接嘴道:“王爷的故人必是位貌若天仙之人,奴家岂能和她相比?奴家做惯了粗活,这手心里都是茧子,自然不同。”
他倏地睁开眼睛看向我,“可是她与你一样,拇指和食指上均有细微的磨痕,蓝大嫂你说,这是不是巧合?”
我差一点从凳子上跳起来,这自然不是巧合。
我怎么也想不到玄华竟会如此心细,连我手指上的磨痕都记在心里了。
我虽经历了这半年的颠沛流离,这双手握过刀,杀过人,洗过衣服,做过饭,但我做的最多的还是治病救人,我最拿手的也依然是金针刺穴疗法。
我拇指和食指上的磨痕原就是长期使用金针捻转提拔留下的,若不熟悉我的人,或者心稍微粗些的人,是不可能发现我手指上的磨痕的。
那段日子玄正和我日夜相伴都不曾发现,太子不止一次握过我的手亦没有发现,唯独玄华发现了,还记得这般清楚,我真不知这是我的幸还是我的不幸。
初时相见他觉得我熟悉情有可原,我亦不甚担心,这世上原就有许多人相貌相同,气质相似也没什么奇怪。单从玄华看清楚我的脸之后失望的眼神中,我便能瞧出他的疑惑。只是我急于摆脱他,竟不曾看出他的用心。
他一直借机握住我的手不放,我只道他早已看透我的身份,故意发难寻衅,却不料他竟在试探我,为的是一步步求证,一步步逼出我究竟是不是安青颜的真相。
他如此细腻,对我用情如此之深。只是这份小心谨慎,却让我无力承受,我亦不想再承受。
见我目瞪口呆地看向他,玄华冲我粲然一笑,道:“今日我不欲为难蓝大嫂,但蓝大嫂可愿留下姓名?我们日后再叙如何?”
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下面露喜色,急道:“好好,我们日后再叙!”说完便猛地抽回手站起身就要走。
他身形微动,已站在我面前挡住了我,“蓝大嫂怎地这般着急?莫不是我没有说清楚?还请蓝大嫂留下姓名。”
姓名?我皱皱眉,这个好说,我随便胡诌一个给他就是。
随口便说:“我叫虎妞,蓝虎妞,大将军以后若要叙旧,只管来这里找蓝虎妞就是!”
玄华听罢,面色一沉,不悦道:“蓝大嫂是欺我面善,觉得我太好糊弄了是吗?”
骗不过去吗?是了,是骗不过去,他只需问一问小二或者掌柜,便知道我的姓名了,那他又何须问我?明知我会骗他,明知我此时巴不得赶紧逃走,他为何还要多此一问?
“大将军的话是何意?奴家听不懂!”
“听不懂?呵呵!”他笑起来,“我先前听掌柜的说这客栈里设摊替人看病的神医妙手叫蓝颜儿,可是蓝大嫂么?说起来也巧了,许久以前,我似乎听到过蓝颜儿这个名字呢!”
我的心扑腾扑腾狂跳不止,他都知道了还问我干吗?已经摁在猫爪子下的老鼠这般戏弄,好玩吗?
继续这般僵持下去,我或许真的会忍不住怒骂他,甚至打他。
可是,玄华竟冲我挤挤眼睛,笑道:“也罢!你既存了心来骗我,又岂会告诉我?在此别过,只是蓝大嫂不要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我说了什么吗?我允诺了他什么吗?以前,我还是安青颜的时候,确实允诺过他许多许多,可是今日,我好像什么都没有答应过他。
不待我想明白,他已转身离去,衣袂翩飞,丝毫不拖泥带水,竟潇洒得如同天边的浮云。
玄华刚离开,小二便拉着莲香冲进来了,“蓝娘子?你没事吧?”
“夫人?他有没有为难你?”
我拉过莲香,连小二允诺的那一两银子都来不及要,便带着莲香匆匆返回后院。
回到屋子里,我将门窗紧闭,确定没有人偷听,才看着莲香问:“你脸上的伤是哪里来的?”
她不敢看我,躲闪着我的目光怯怯道:“不小心摔的!”
“不小心便能将自己摔成这样?你跟了我多久了,怎么今日才会这般不小心?”
见她低头不语,我突然怒道:“莲香?我只当你是与我共同出生入死的好姐妹,这才留你在身边,岂料你竟存了这般心思。告诉我?贤亲王是如何将你安插在我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