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招早在两年前我就对玄正使过,虽说实在不是正经女儿家该使的手段,但却能迷惑男子,算是个出敌致胜百发百中的绝招。
今日算起来打玄华的那一巴掌,我已经是第二次出手打人了。都说打人不打脸,可我今日像是吃错了药,逮着谁便想打谁,本来就没有地方撒的怒气竟全部都用在了这一巴掌上,男子冷艳绝伦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院外才停止打斗的人全都愣住了,我们这边还僵持着,那几名侍卫和冷凝、小亮子小红已争先恐后地冲进了院子里。
“公子!”男子的侍卫们惊呼。
“七小姐!”冷凝、小亮子和小红惊呼。
男子被我完全打愣了,只乌青着脸狠狠地瞪着我,竟说不出话来。
我使劲甩掉他握住我的手腕,掏出丝帕擦擦手道:“我不管你是何方神圣,就算你是当今皇上,也不能无视国法家规,不但私闯民宅,还调戏非礼与我。本小姐今日就是要打你,才能出胸口这股恶气。倘若你还懂得廉耻二字如何写,就带着你会咬人的狗乖乖滚回你的地盘去!”
他总算将我的话听进去了,却只听见了半句,倒抽一口凉气,问:“调戏非礼你?这样一个野蛮无理的泼妇,冰芷怎么会看重你的?”
小红听得两眼喷火,怒骂道:“你的嘴巴放干净一点,我家七小姐岂是你这等无耻小人能辱骂的?”
他的眉头一扬,目光便冷冷地望向小红扫去。
小红原本就口齿伶俐,和我在一起久了,更是学得牙尖嘴利,但凡是她看不入眼的人都不会给留情面。然而,被这男子扫了一眼,她却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满脸的怒意竟也憋了回去。
我在流血不止的脖子上抹了一把,道:“无须和这等人废话,冷凝小亮子,你俩去地里拔几颗三七给我止血,就在冰芷前些日子种植还魂草的那块地里能找到。小红,你随我进去看看冰芷。”
男子仿佛这时才看见我脖子上的血,脸上的怒意淡了些,颇为愧疚道:“手下家丁冒犯了,还望七小姐见谅!”
小红讥讽道:“脖子都快被你家的狗咬断了,如何见谅?”
他一把将小红推开,自己站到我身边来,倒有几分像我的跟班。
我不接话,看都懒得看他,又要去推前厅的门。
男子迟疑一下问:“七小姐可否在院子里稍事片刻,待我进去唤冰芷出来?”
我心里本来就窝着一团火,听他这么说,更加断定冰芷出事了。
冰芷那样的绝色,这男子如此的仗势欺人,连冷凝都束手无策,可想而知,风月楼里出来的冰芷会遇到何事?
此时我将这男子剁碎的心都有了,只是事关冰芷的名节,虽然院子里除了他的人就是我的人,但我亦不敢让所有人都听到我的猜测。
遂压低声音,我冲他咬牙切齿道:“王八蛋,如果冰芷少一根汗毛,我会将你碎尸万段!”
他被我说愣了,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
我乘他愣怔着,已推开前厅的门走了进去。
他唤了声七小姐,便跟着进来,随手将其他人关在了外面。我没心思理会他,只冷哼了一声。
前厅没人,我更着急,口里唤着冰芷,便往后堂冲。
果然,冰芷正恹恹地躺在床上,长发披散,衣着凌乱,面色苍白,无神的大眼睛只茫然地盯着头顶的房梁,脸上竟挂着两行清泪。
饶是我是猪,她这样的模样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猛地回头瞪着他,眼里的怒火仿佛要吃人。
这时,忽听得冰芷虚弱地唤道:“颜儿?他?不是坏人!”
“嗯?”我愣怔地看着她,她莫不是发烧烧坏了脑子?这样一个辱她清白猪狗不如的禽兽,不是坏人还能是好人?
冰芷显然看出了我的疑惑,笑容放大了些,脸上竟出现了一丝羞怯,“他,是我的杜郎!”
杜郎?我倏地一下跳将起来,不敢相信地扭头看着男子,见他笑得颇为无奈凄凉,又转回头看冰芷。
他和她生死相随的故事早在半年前冰芷便告诉我了,为了冰芷,这个男人将深爱自己的火舞亲手送进风月楼卖笑,为了冰芷,他披荆斩棘历经艰险。
可是,我一直以为他是个神话,是冰芷口中的一个梦想,却不料,有朝一日,这个人会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
我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冰芷?我昨日在这里喝了太多的酒,大概到现在脑子都没清醒,我得回去睡一觉,晚一些我再来看你。”
“颜儿?”冲我歉疚地笑笑,她道:“我也希望自己还没有醒,也希望这只是一个梦,梦醒之后什么都不曾改变。可是,杜郎他来寻我了,他来接我了,我不能不跟他走!”
“你不能跟他走!”我几乎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吼道:“你怎么能跟这个人走?他的手下刚才在门口差点杀了我,他刚才在院子里非礼我,他,他。你是风月楼的官妓,你们要想往哪里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会找到你们,会将你们千刀万剐。还有,还有,你要是走了,让玄正怎么办?”
我终于说不下去了,脖子没有断,冰芷的杜郎在院子里握住我的手亦有了合理的借口,冰芷虽是官妓,私自逃离会受到朝廷的追捕,但天下之大,他们想要藏起来隐姓埋名地过一生皇帝未必真能找得到她们。
只是,我怎么能放他们走?他们走了,玄正该怎么办?
“不行!我要去告诉玄正,我要去找玄正。让冷凝去给玄正带话,让玄正过来阻止你们。”我语无伦次地说着,突然仰天长叹,“冰芷!是我看错你了吗?你竟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
“住口!”杜郎终于忍不住呵斥出声,“七小姐看不出她有多为难吗?难道七小姐对冰芷的知遇之恩师徒之情便是要往她心口捅刀子,硬将她留在她不爱的人身边吗?”
“你怎知她不爱玄正?你怎知她不想留下?”我怒视他,“我就是用知遇之恩师徒之谊锁住她又待如何?”
我的眼睛仿佛要滴血,死死瞪着眼前这个冷漠的几乎要结冰的男子,“你只知我往你们心口捅刀子你们会痛,难道你们往别人心口上捅刀子别人就不痛吗?”
杜郎被我问得哑口无言,紧抿着薄唇冷冷地看着我。
他很冷漠,与冰芷气质相似,他很英俊,还带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太子的风骨颇为相似,可是,这个男人是个冷酷残忍的家伙,他有什么好?他岂能和热情善良执着无畏的玄正相比?
看着眼前这张与冰芷称得上绝配的脸,我只觉心中翻起阵阵恶心,他竟是我这一生中见过的最最丑陋的脸,最最自私的人。
我继续问道:“冰芷沉沦风月楼多年,她需要你保护的时候你在哪里?你能保护她的唯一办法就是将另一个无辜痴情的女子送往火坑。可是那又怎样?你害了火舞,冰芷依然在风月楼被人欺负,她爱医成痴,救人无数,却因顶着风月楼头牌的恶名处处遭人唾弃。她被人暴打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可知这一年多来玄正为她做了什么?为她牺牲了什么?”
我的咄咄逼人让杜郎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略皱眉,他昂首道:“并非我薄情寡义,当时我没有救走冰芷,是因为我身不由己……”
“好一个身不由己!”我讥讽道:“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怕当初冰芷深陷囵圄时,前太子殿下正娇妻美妾享受人间欢情吧?”
“你?”他吃惊地看着我,许久才将目光移向在床上抽泣不止的冰芷,颇带责备地问:“你将我的身份告诉她了?”
冰芷猛然抬头,看着他的目光中露出一丝失望,但仍摇了摇头。
我怒极反笑,“看,冰芷?这就是你所谓的天长地久,这就是你高贵的爱情,如果我告诉你西蜀国前太子杜若斌殿下将火舞送入风月楼并不完全是为了保护你,他是将火舞安插在轩辕帝身边当细作,你可会相信?”
眼前一花,杜若斌已移到我身边,双手钳住我的肩膀,问:“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我轻笑着想要挣脱他的手,却没有挣开。
索性由他握着,我笑道:“杜殿下,我记得《水中月》中曾有一则故事,说的是海外某个岛国,太子天生不会笑,生下来就被皇帝视为妖孽,然该岛国大权由皇后把持,即便太子真的是妖孽,皇后也不会允许大权旁落,定要看着自己的儿子登基为王。因此,太子自打生下来起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父皇。太子小的时候日子倒也太平,可是,随着太子渐渐长大,皇后老迈,日渐力不从心。皇帝韬光养晦,竟豢养了一批死士,朝中亦有大臣渐渐倒戈开始效忠于皇帝。太子对这些本不知情,每日除了吟诗作画习武练剑之外,便和自己青梅竹马的太医令之女花前月下,只等他日登基,俩人永不分离。杜殿下?这些,我可有说错?”
杜若斌吃惊地看着我,显然已经被我震撼住了。
可惜,我还有更加震撼的话要说。原本,玄正不提,我会一辈子替他守着这些秘密,可是,今日,我却不能不吐为快了。
冷笑两声,我又道:“杜殿下不吱声,那便是默认了吗?呵呵,这则故事本来皆大欢喜,偏偏造化弄人,太子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的幸福会毁在他母后的手中。那皇后自知时日无多,思前想后竟做出了最最愚蠢的决定,她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她的宝贝儿子,还欲将太子心爱的女子送给老皇帝以助儿子飞黄腾达。太子被逼无奈,只能发动宫廷政变,预提前夺位登基。只可惜他羽翼不丰,最终兵败入狱。《水中月》称,他心爱的女子在一天深夜化作一只金凤,口衔杜若跨海而去,自此杳无音信。太子就此沉沦,整日温柔乡中醉生梦死,渐渐地让老皇帝放松了警惕,虽被废黜太子之衔,却换来了一世荣华。不知杜殿下是否能告诉我,那个化凤而去的女子,何以变成了后唐因渎职贪污导致黄河决堤的罪臣工部侍郎崔浩然之女崔冰儿的?”
我这番话说完,不止杜若斌被彻底震撼了,连冰芷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