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真的会恨玄华,也从未想过,我和他之间竟是用生离死别才能解开这段孽缘。
正月二十三日,早起便去惠安堂给安青王施针。
祥叔在惠安堂门口迎我,见我带着小亮子和小红过来,笑道:“王爷成天介念叨着七小姐,昨日没瞧见七小姐过来,竟命人准备轿撵要去接你。多亏太子相劝,又承诺留在惠安堂陪王爷说话,王爷才不再坚持。”
我颇感意外,问:“昨日太子来惠安堂了?”
祥叔点头,“太子昨日在惠安堂待到亥时,晚膳也是在惠安堂陪着王爷用的。”
“啊?”我吃了一惊。
我还以为太子先来惠安堂看过安青王,才准备去翠竹园看我,只是走到鲤鱼池不知想起了什么才耽搁了。不料,他竟在惠安堂待了整整一下午。
难道,太子这几日都闲得很吗?
玄华被皇帝禁足一月,不许他上早朝,他才能日夜陪伴我,太子****来找我耗在安青王府,却是为何?
“祥叔?太子昨日陪爹爹的时候,可曾说过什么?”
祥叔想了想,道:“老奴好像听见太子跟王爷说七小姐长大了,待明年及笄之后,便可以嫁人了。”
我忙问:“那爹爹是怎么说的?”
“王爷说话不甚清楚,不过老奴能看出昨日王爷很高兴,太子同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王爷的眼睛都亮了。大致是王爷委托太子为七小姐寻一个门当户对,且又知疼你爱你的好人家,不要让你受委屈。太子倒也痛快,当即允诺。王爷便感叹,你以后若是嫁入帝王之家,还需太子多多关照,之后零零总总也都是在恳求太子照拂你。”祥叔笑道:“其实老奴觉得王爷多虑了,就凭七小姐的性子,有谁不疼你爱你呢?日后谁若是娶了我们七小姐,可不是有福么?若是七小姐能嫁给太子,保不定以后能母仪天下呢!”
我大惊,见祥叔笑得心无城府,知道他只是随口一说,这些话并没有仔细斟酌过。我不好直接点破,却又怕惠安堂内隔墙有耳,只得尴尬地扯扯嘴角,岔开话题带着祥叔忐忑不安地步入内堂。
安青王曾经是武将,身上虽伤痕累累,但身体底子硬朗,连续几次用金针之法为他治疗,让他恢复得很快。这几日,连雪霜膏都不再用,他也能断断续续地说话。
外界只道安青王的一片忠心感天动地,没有人知道是我在悄悄替他医治。太子和玄华虽然知晓其中缘由,但从不说破,还在暗中帮我压制住安青王府的流言蜚语。王妃等人见这些日子不管是太子,还是贤亲王和四皇子都往安青王府跑得勤,只忙着让我那些未出阁的姐姐们施展才艺,用尽浑身解数来引起诸位皇子的注意,哪里有功夫注意我在做什么?毕竟,这种三位皇子同时出现在安青王府的机会是百年不遇的,谁也不会轻易容它错过。
因此,我这次回安青王府颇为清闲,亦是难得的自由,每日来探视安青王竟没有人发现。
安青王见我进来,饱经沧桑的脸上顿时乐开了花。蒲扇般的大手一伸,不太清晰地说:“颜儿,来!”
我疾步上前握住他的手,顺势将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
他的脉象平稳有力,生机勃勃。
我心头大喜,笑道:“爹爹的身子大好,下床走路指日可待!”
其实,自从前几日安青王的一条手臂能动了开始,我们便都明白,很快,他就能站起来了。
他满意地冲我笑笑,立起大拇指,道:“颜儿!好样!”
我笑着取出随身携带的金针,让小亮子帮我在火上烤了,又用烈酒一一泡过凉在干净的白布上,才对安青王说:“不光是我的功劳,爹爹您自己也很棒,若不是您的求生意志强烈,祥叔又****为您做按摩,单凭我的金针疗法,岂能这么快便见神效?”
祥叔在一旁笑道:“七小姐过谦了,就算老奴每日给王爷做按摩,也是依着七小姐的按摩之法做的,追其根源,还是七小姐的功劳最大,王爷说你好样的着实没有错!”
我呵呵笑道:“当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爹爹疼我,觉着我是最好的倒也罢了,祥叔您也和爹爹一样这般惯着我,待哪日将我捧上天去,看我不把你们都卖掉。”
祥叔眯着眼笑得开心,“能被七小姐卖掉当真是有福了,指不定就卖到哪里去当老爷了呢!”
我和安青王便都笑了,小亮子在一旁打趣道:“若是祥叔以后被卖掉当了老爷,就认我做个干儿子吧?到时候我日夜侍奉您!”
祥叔笑道:“你这干儿子我可不敢收,整日里惦记着我做些弹弓刀枪给你玩儿,万一哪天我没有把你哄好,你可不会像七小姐这般好心,那我岂不是又被打回了原形?”
小亮子嘴巴撇了撇,小红早已捂住嘴乐不可支了。
我哈哈大笑,“姜还是老的辣,小亮子也有吃瘪的时候。”
闲话少说,我先给安青王依照之前的手法施了头皮针疗法和眼针疗法,又用右手持针刺入肩髃、臂臑、曲池、手三里、合谷、肩髎、天井、外关、髀关、伏兔、梁丘、足三里、解溪、内庭、环跳、风巿、阳陵泉、悬钟、丘墟、秩边、殷门、委中、承山、申脉、地仓、颊车、哑门、合谷及通里、廉泉、承浆、风池、曲鬓、悬厘、颔厌、率谷等穴位,在用捻转、提插手法得气后,反复重插轻提或慢慢刺入、少捻转、快速出针,反复重提轻插或快速进针、多捻转、慢慢出针,平补平泻。
施针一个时辰后,才将金针一一取出,按压止血。
祥叔见我施针完毕,忙抱了艾草进来。
我将艾炷点燃,逐一置于百会、正营、神庭、曲鬓、承灵、关元、风巿、肩井、肩髃、曲池、合谷、间使、地机、血海、悬钟、足三里、天窗、通里等穴位上温和熏灸。
约莫半个时辰,才熄灭艾炷,开始给安青王按摩。
祥叔见我额上满是汗珠,让小红扶我坐在桌前喝茶解渴,自己带着小亮子帮安青王按摩。
小亮子虽是第一次学习按摩的手法,但他时常随我去小院看冰芷,见过不少冰芷替病人施针按摩的手法,不多时便学得有模有样了。
我曾嘱咐过祥叔每天至少要保证给安青王按摩一个时辰,但安青王被祥叔伺候惯了,且我给他治疗都是背着人进行,因此平日都只有祥叔一人忙碌,倒是****都要花费两三个时辰才能按摩完毕。如此一来,一日的时间,大多都消耗在按摩上了。
不过祥叔是随安青王征战习武之人,手下灵活有力,按摩之后的疗效却并非我这等细胳膊细腿儿所能堪比的。
今日有小亮子在一旁帮忙,祥叔省心省力不少。一个时辰后,便将安青王全身的穴位都按摩了一遍。
看着安青王心满意足的表情,祥叔的眉眼间都是雀跃的快乐。
我让安青王试着活动一下手脚,他的一条腿和另外一只手臂竟有了知觉,能缓缓移动了。
心中大喜,知道金针之法辅助按摩之术对安青王有神效,我竟激动得热泪盈眶。
这般继续下去,估计不出一月,安青王便能渐渐下地练习行走了。
在榻前拉着安青王的手好一番温言劝慰,给他说了不少笑话和我在书籍中看过的趣事,当然,也少不了将我在《水中月》中读过的故事添油加醋地讲给他听。
直到安青王有了浅浅的睡意,我才带着小亮子和小红悄悄退出惠安堂。
祥叔把我们送至东院门口,我笑着要他回去。他也不勉强,道:“七小姐今日要回贤亲王府了吧?前日贤亲王已来知会过王爷了,王爷知晓七小姐每隔十日会来一趟,心中虽然不舍七小姐,但亦不好误了你的前程,所以满口答应了。七小姐回去之后好好照顾自己,老奴觉着你回来一次便瘦一次,竟像是在贤亲王府吃不好睡不好似的。”
我笑道:“哪有祥叔说得这般情形?小红和小亮子都贴身伺候着我,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都把我捧在手心里,贤亲王和三姐更是待我不薄,就怕我受半点儿委屈。祥叔只看见我一日比一日瘦,可曾发现我一日比一日高了?我可不是已经成大姑娘了吗?哪有姑娘家大了还胖得跟只小猪一样?那样将来岂能嫁的出去?”
祥叔道:“倒也是,七小姐明年就十五岁了,都到了出嫁的年龄呢!瞧瞧这张小脸儿,已经不是老奴以前看到的孩儿面了,竟出落得这般楚楚动人,贤亲王和三小姐自然疼你得紧。不过七小姐自个儿还是要多留点心,毕竟在别人府上不比在自个儿家里,三小姐即便再护着你,还得碍着贤亲王的面子不是?”
我心头微酸,祥叔只道三姐待我才是最好的,若是他知晓玄华一心护我,三姐才是那个时时要加害我的人,不知该有多么担心。
辞了祥叔,我带着小红和小亮子往回走。
走到鲤鱼池的石拱桥上,我停下对小红说:“你们回翠竹园把我们的包袱收拾一下,别忘记把贤亲王带来的东西都收拾好带上,小亮子一起去帮你,顺便跟翠竹园的下人们告个别,感谢他们这几日的照顾。我就不回去了,在这里赏赏雪等你们就是。”
小红和小亮子答应着去了,我便学着昨日太子站立的方向,将视线投向远处。
这般望过去,正对着的居然是翠竹园的方向,依稀能看见光秃秃的树林那头翠竹园院子里那排叶子凋零了的竹。
太子他昨日,远眺着的居然是我的翠竹园?
我从来不知道这段曲曲折折的路行至石拱桥居然成了反方向的,本以为走到鲤鱼池后,翠竹园便会被远远甩在身后,现在才发现,从翠竹园到鲤鱼池原只是围着安青王府的大花园和林子绕了个圈。
这一发现让我心如撞鹿,一时间酸甜苦辣竟不知是何滋味儿。
突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我忙道:“小红!咱们快走,王爷大概接我们来了。我们不要在翠竹园里等了,直接去府门口等着吧?”
岂料,身后之人站定,竟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后颈微凉,倏地转过身看向他。
太子正负了双手在身后看着我,冰冷的眸子里带着一抹了然。
见我回头,他冷漠地说:“走吧!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