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咬牙,我道:“爹爹!您放心,我一定会让您重新站起来!”
将金针在火上烤了,又用烈酒浸泡过之后,我才开始施针。
我先用右手持针由头皮倾斜刺入头上几处要穴,快速捻转得气后行补泻手法,留针。再用左手按住眼睑,右手持针快速刺入眼穴,不行提插、捻转手法,得气后出针。半个时辰后,我才将金针拔出,并以手指按压止血。?
血止住后,我柔声问:“爹爹?您感觉如何?”
我原没指望安青王能回答我,想着他能冲我眨两下眼睛便是最好的。不料他竟张口,颤巍巍地说出一个“好”字。
我反应不过来,当场愣住,一时间只呆呆地望着安青王。
祥叔一直提心吊胆地侯在一旁,突然听见安青王含含糊糊地说出个好字,顾不上其他,猛地飞扑过来,跪在床前,痛哭流涕。
“王爷!王爷?您可是会说话了?您赶快好起来吧!看看咱们的七小姐,她有出息了,已经是神医了,是神医啊!”
我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安青王真的说话了。虽然只是一个含含糊糊的好字,但却比之前口眼歪斜,只能流涎发出呜呜声要强了不知多少倍。
我紧握住安青王的手,额头上冷汗连连,仍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安青王的眼珠转动,眼睛眨了又眨,脸上竟露出微微的笑意,又说了一声“好!”
这一次他说得十分清晰,我和祥叔都听见了。
祥叔鸡啄米般砰砰给我磕头,道:“七小姐!七小姐!您救了王爷,老奴就知道,只有您能救王爷,只有您能救王爷!”
我拼命压住心头的激动,深吸几口气,将祥叔扶起来,“祥叔!贤亲王定然交代过你,我也不多说,时间紧迫,我若继续在此耽搁下去,恐会被人发现,爹爹以后的康复便化为泡影。长话短说,我只说一遍,你要记住。”
祥叔郑重地点头,我道:“金针刺穴之后,你每日要给爹爹行按摩手法,每日临睡前,将爹爹仰卧在床,用一指禅推法进行头面部按摩,点按百会、太阳、印堂、风池,并用抹法,反复操作,最后拿肩井,只需小半柱香的功夫。然后用一指禅推按中脘、气海、关元、膻中、血海、足三里、三阴交等大穴,每次推按半柱香的样子即可;从下到上施滾法于爹爹上肢内外侧,重点按揉肩髃、肩内陵、臂臑、曲池、手三里,捻手指、掌指关节,并配合肩、肘、腕关节的被动活动,同样半柱香即可。再从下到上施滚法于爹爹下肢内外侧,重点按揉髀关、伏兔、风市、阳陵泉、足三里、昆仑、解溪、太冲,再拿委中、承山和跟腱部位,并被动运动髋、膝、踝关节,半柱香时间。完成后,将爹爹翻转,取俯卧位,直擦督脉和两侧足太阳膀胱经,重点按揉脾俞、胃俞、膈俞,至透热为度;按摩背腰部时,用手指或掌跟揉按患者背腰部的竖脊肌、腰方肌、脊柱和相关的督脉、膀胱经等。你切记,每日按摩一次或两次,每次半个时辰,先从爹爹的肩颈部和头脸部开始,再按背腰部,最后按上下肢和胸腹部。按摩力度要先轻后重,循序渐进。初起力度不可太大,以免拔苗助长,适得其反。此法定要小心谨慎,戒骄戒躁,欲速则不达。我每隔十日,会随贤亲王和韩国夫人回府来给爹爹施针一次,你每日再辅助此按摩手法,爹爹恢复便指日可待!”
祥叔越听脸色越沉重,钦佩之形不语言表。
我继续说:“今日初次施针,我不敢出手太重,原本一个时辰的留针,我只取半个时辰,效果虽显著,却未达实效,爹爹仍不能坐不能走,也不能说话。下回再来,我必央求贤亲王让我多停留半个时辰,虽然会遭来府中众人非议和猜忌,但爹爹的身子要紧,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还望祥叔能够替我多多周旋,以保爹爹早日康复!”
祥叔郑重答应,我想了想,又道:“祥叔,你下次给我准备一些艾条,如若我的针灸之法有效,兴许下次爹爹便能真正开口说话了!”
这原比什么都重要,只要安青王开口说话,他便能自己发号施令。安青王府的大权又将重新落入他手中,我便不必再遮人耳目,靠着玄华才能回来。
并非我不信任玄华每次都能护我周全,实在是此事太过招摇。想玄华与三姐大婚四年,除了大婚之初三姐回门之外,玄华何时登门拜见过自己的老丈?他的礼贤下士不拘小节固然重要,然,国法礼仪皇家体面却亦不可忽视。若是突然间殷勤走动起来,不止是引人非议这般简单,恐朝堂之上生变,党派之争终将祸国殃民。若皇帝怀疑玄华和定国大将军安青国之间达成某种协议,权倾朝野,那将更加后患无穷。
我知道玄华心疼我,但我不愿他为我冒此风险。以玄华的洞悉力,他定早已发现三姐对我恨之入骨,势必不会将我交给三姐,让三姐在带我回府省亲的路上有机会害我。
而三姐回府省亲过于频繁,也会让世人误以为玄华亏待与她。这虽然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儿,但我总觉得玄华之所以小心翼翼地隐忍着三姐的狠辣,必是有所忌惮,他若撕破这层脸皮,只怕所有的人都会受到牵连。
无论玄华怎么做,最终都会是一个错字,我不欲陷他于不义,更不想离间他和三姐的夫妻感情。倘若我和安青王之间达成共识,精诚合作,便不用连累无辜,害玄华失势。
其中厉害我来不及一一剖析给安青王和祥叔听,只三言两语便将我的顾虑和担心说出。见安青王不停眨动着眼睛,知道他心神领会,这才留下祥叔在惠安堂内伺候,我带着小亮子和小红一行三人返回翠竹园。
施针之时我憋着一口气,只觉得紧张,现下里松懈下来顿感疲惫不堪。
远远看见翠竹园外似乎站着一人向我这边张望,却觉头脑眩晕,眼前天昏地暗,脚底一滑便摔倒在雪地里。
小亮子和小红惊呼着扑过来扶我,我身上软绵绵的不着力,一张脸埋在雪里,只觉得肺里都是刺骨的冷。
熟悉的大手拦腰将我从雪地里抱起来,我便知道等候我的是何人了。
轻叹一声,任由他将我揽在怀里大步往翠竹园行去。
我的闺房比起去年回来时要明亮得多,看得出来精心打扫过。屋子里还熏了我喜欢的梅花香,竟是比惠安堂要温暖舒适得多。
玄华一只手握着我坐在床边看我,狭长的凤目中满是担心。
我冲他笑笑,道:“不碍事,可能今日回来见了爹爹,伤心过度有些脱力!”
他并不理会我的搪塞之词,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问:“颜儿?既这般劳心劳神,为何还要做?”
我突然就不想继续敷衍隐瞒与他,声音里透着些愉悦,笑容明媚地看向他道:“他是我爹爹,我曾发下重誓,要让他站起来,要让他重上战场杀敌保家卫国!”
“你真傻!颜儿!”
玄华伸出白皙修长的手,似乎想摸一摸我的脸,最终却落在被角替我轻轻掖了掖。
勾唇一笑,他道:“看你这样,就知有效!”
他脸上的笑容淡淡的,但我却明显感到他松了口气。
“嗯!”我坦率地点头,“爹爹能笑了,还能说出好字!”
他一扬眉,“当真?”
“千真万确!”
玄华脸上的笑容便渐渐绽开,仿佛洛阳牡丹,绚出最美丽的容颜。
“我竟不知颜儿已经是女神医了!”
我扬扬眉,脸上露出夸张的疑惑,明知故问:“你不知么?”
他面色不改地看着我,笑道:“不知!”
“真的不知?”
他的唇角一抿,终于握紧我的手吃吃地笑起来,“知道!”
我也笑了,这般心无城府地坦诚相见真好。我不想提醒玄华,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引发太子的喜怒哀乐,也不想告诉他,这是在安青王府中,他这般不管不顾地守着我会遭来多少非议。我只想在此刻就这样看着他,看他微笑,看他的温柔将我紧紧包围。
正月十八,我十四岁生辰。
太子竟提议在太子府中设宴,邀玄华、三姐、玄茂同去替我祝寿。
玄华以我住在艾月轩,冬日不方便走动为由加以拒绝,说要以地主之谊在贤亲王府替我庆贺生辰。
本来只是个小小的生日,不料却因太子和玄华意见不合闹到朝堂之上。皇上金口玉言,准了太子之请,玄华怕太子再逼一步让我搬入太子府,遂不敢与之对抗,只能偃旗息鼓。
这场淡淡的敌对终于变成了四处弥漫的硝烟,所谓的生辰宴,我只是个陪衬,去不去都由不得我。
为了此次寿宴,三姐专门让西院的梳头嬷嬷来帮我梳头。
我无精打采地坐在铜镜前,木偶般任梳头嬷嬷摆弄,等梳头嬷嬷停下手来时,我才发现她居然给我梳了坠马髻。
这坠马髻虽然华丽高贵,露出我修长优美的白皙脖颈,显得天鹅般傲人。但我平素要么是童子圆髻要么是双丫髻,翠儿走了之后便没有梳过其他发式,连飞仙髻都不梳了,现在梳头嬷嬷平白给我梳坠马髻,我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落在大姐手里的那支金步摇。
前几日去太子府的惊恐尚未消除,若是让大姐发现那****说了谎,恐招来性命之忧,此时说什么我也不敢再梳这个坠马髻。
抬手便要去扯头上的坠马髻,梳头嬷嬷赶紧拉住我的手,道:“七小姐莫动,原是不好梳呢!”
我皱眉道:“我今儿个才满十四岁,你给我梳这么老气横秋的发式,外人还道我已经嫁做人妇了呢!”
我这原也不是胡说,平常人家的小姐,大多会梳童子圆髻和飞仙髻。我因不是安青王亲生,不想狐假虎威惹人白眼,偶尔也会梳双丫髻,看起来既俏皮,又显得低调谦虚,可以避免尴尬的身份。这大半年来,我日渐长大,再梳童子圆髻不太合适,因此多以双丫髻示人。贤亲王府的人都知道我的身份,并不以为意,若是让外人看见,大概会当我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丫鬟。
坠马髻倒是为后唐女子所喜爱,但样式繁琐,多为皇亲贵妇所用,因此,待字闺中的小姐极少有人会梳,反倒成了已婚女子的专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