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呼出声,他手里握着的竟是那****不收他便丢出窗外摔成两截的玉芙蓉。
只是此时,这个珍贵无比的玉芙蓉簪子的断裂处却用黄金巧妙地镶接在了一起,不但看不出丝毫瑕疵,反而衬得玉芙蓉多出一丝慵懒的华贵,更加栩栩如生。
玄华抬手将我的长发握在手里,手腕灵活翻转,不多时便给我绾了个倾髻,用玉芙蓉固定住。再看向我时,眉眼间竟已然痴了。
他的手指抬了抬,似乎想摸一摸我的脸,但终究没有落在我脸上,只是怔怔地瞧着我柔声问:“颜儿?你何时才能长大?”
他的眸中水波荡漾,泛起一道道涟漪,波光粼粼,让我不敢直视。
避开他灼热的目光,我伸手想将玉芙蓉取下来。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道:“颜儿?不要取下来,好吗?”声音里竟有淡淡的哀求。
我不忍拒绝,又觉得和他这般并肩坐着四目相对,十指紧扣不好,轻咳两声道:“这簪子太贵重了,你还是送给三姐吧?”
他的脸上滑过一丝愠怒,晶亮的眸子顿时黯然下来,“只是我送的你便不收吗?”
“什么?”我不解地看着他。
玄华苦笑一下,问:“你既能收三弟所赠的珠花、小玉橘和玉兔,也能收四弟赠的珠串,为何我赠你玉芙蓉簪子你就是不收?”
他的目光灼灼地望着我,身子又往前凑了些,肩膀微微地触着我的肩膀,一只手仍牢牢握着我,我的手被迫与他十指相扣,严丝合缝。
我脱口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他更加咄咄逼人地看着我,问:“有何不一样?”
我脸上一红,心扑腾扑腾乱跳,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只在心中一遍遍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我被他强大的温柔包围着,无法转移开视线,只能屏住呼吸愣愣地看着他。
许久,他才坐直了身子,道:“戴着吧!玉芙蓉很适合你。”
我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才要道声谢,玄华却突然站起身,直接取了软榻上的大麾给我披上,拉着我便出了门。
我心中有点发慌,虽说是晚上,但府里人多眼杂,东院素来都是女眷和下人们最为关注的地方,我们这般手拉着手出去,万一被人看见,我便更加坐实了诱惑贤亲王的骂名,只怕跳入黄河也洗不清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若再传入三姐耳中,只怕明早就会赐我一杯鹤顶红。我就算死不了,也要再次经历一番洗心革面之痛。
我的手不着痕迹地抽了抽,试图从玄华手里抽出来。他既要夜间踏雪漫步,我只跟在他身后两步的距离陪他便是,何苦要这般招摇过市,引起阖府上下的猜忌腹诽呢?
玄华却像是丝毫未察觉到我的担心一般,只管握紧我的手,眼见着已经走出了纳贤阁的大门,他的手依然没有松开的意思。
我低声唤道:“王爷!今儿个天太晚了,你若是想闲庭漫步,明日我再来陪你如何?”
他猛地停下脚步,目光顺着我的视线扫了扫四周,这才将握紧我的手指渐渐松开来。
月光下,他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
看着他绝世容颜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渐现忧伤,仿若跗骨箭射中我的身体,我的血液正从机括中喷溅而落,一点点消失。
这样的他,让我觉得拒绝是件很残忍的事。不由地,我便说:“我还是陪你走走吧!”
他唇边果然又漾起淡淡笑容,也不说话,只负了双手在身后,静静地在前面走着。
我隔了两步距离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细数着迈出的脚步,眼角余光打量着他修长的背影。
这么费心劳神地走路比平时踏雪而行要艰难数倍,我虽穿得单薄,他的大麾也难以遮挡寒夜的冷冽,但我依然紧张得额头冒汗,只在心里不住地祈祷,但愿玄华的兴致将尽,能快快地放我回去。
走出很远,玄华的脚步渐停,我便在距他两步之遥处停了下来。
来东院有些日子了,每日不是在纳贤阁内看书,便是在静心殿中用膳小憩,我从未在东院好好逛过,看着眼前结了冰的小型人工湖,我只觉得茫然。
玄华的凤目中倒映着冰面反射出来的明月,道:“今夏的荷花开得特别艳,就想着邀颜儿一同来赏荷,可是,直到荷花全都谢了,也没有找到机会。”
我突然想起初进府时翡翠跟我提过的荷花池,便是这个人工湖吧?
不知怎地就想起翡翠当日说三姐性寒畏水,却独爱东院的这一池荷花,每到夏季便会来此赏荷的事来,只觉胸口沉闷,不由叹了口气。
玄华转头看我,“小小年纪,怎么总唉声叹气的?”
我咧嘴冲他笑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重新将目光投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轻声吟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我呵呵笑道:“有点意思,玄华!你该去修禅道。”
他的唇角微挑,“怎么说?”
“我问你?夏日你会在这湖上看见什么?”
“满池盛开的荷花!”
“那现在你在这湖上又看见了什么?”
他沉思片刻,道:“依然是满池的荷花!”
“那便是了!”我笑道:“佛在心中,佛由心生。前几****在纳贤阁里看见一本佛法,道南北朝时,佛教禅宗弘忍大师开坛讲学,手下有弟子五百余人,其中翘楚者当属大弟子神秀大师。弘忍感到自己日渐老去,有心在弟子中寻找一个继承人,便要徒弟们都做一首畿子,神秀既想继承衣钵,又怕违反佛家的无为而作意境,引来非议,便于半夜时分,在院墙上写了一首偈子: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第二日大家看到这个畿子都说好,唯独弘忍未做任何评论。而这时,庙里厨房一个不识字的火头僧慧能禅师知道了这个偈子,就感叹神秀尚未领悟佛家真谛。便即兴也做了一个畿子,并央求他人写在神秀的偈子旁边: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弘忍大师看见了这个畿子后,便悄悄将衣钵传给了慧能。府里的人只道夏季才能看见满池盛开的荷花,冬季看见的不过是冰面下残败怄烂的莲根罢了。你与他们不同,心中执念着盛开的荷花,因此一年四季便只能看见满池的荷花。心境不同,看见的荷花自然也不同,但无论是你还是其他人,是因为这池子本来就是荷花池,看见的便都是荷花,一切皆因自己的执念!然,我所看见的,不过是一个人工挖掘而成的小型湖泊罢了。”
玄华怔怔地看着我,反复吟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我不再大放厥词,只是将大麾裹紧些,轻声道:“回去吧!夜深了,好冷!”
他终于点了点头,返身往静心殿走去。
我依然跟在他身后两步开外,心里只不住地骂:“日后若是再要犯魔怔,万万不要再将我捉了来,这样的苦差事,我原是干不了的。”
那日答应了小红要带她去太子府探望翡翠,太子这两日又总是托人递话说大姐安青水想我了,让我过府去叙话。
我知道太子的想法,心中极不乐意,却也不敢违拗。
安青王的女儿,个个都与皇室联姻,秀外慧中,出类拔萃。太子娶了大姐安青水,玄华娶了三姐安青红。现在玄正远去江北巡视还不忘让太子给我捎回玉兔,任谁心里都觉得我便是玄正心系之人,皇上赐婚只是迟早的事。我虽与三皇子正妃无缘,但因着玄正的喜爱,想混个侧妃定不是难事。只是在太子眼里,我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是无论如何也配不上三皇子侧妃这个头衔的。是以,太子妃便要再次鼎力相助,将妹妹调教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懂规矩习礼仪知书达理的贤惠之人。这一切所为,原是太子妃为着太子,而太子为着玄正罢了。
安青王当日送我入贤亲王府便是打着学规矩习礼仪的旗号,如今太子和太子妃横插一杠,只怕朝堂之上的暗斗,也要变成明争了吧?玄华心中所系之事,多半也是为此。
我不由担心起玄正来,少年儿郎踌躇满志,建功立业忠心报国,他已成为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人。只有我才懂得,他这一去,都是为了我。
我处在太子和玄华之间,关系异常微妙。太子自认为我与玄正相亲相爱,势必会站在他那一方。但玄华这里,却对我有救命之恩,悬崖谷底的那几日,早已刻入骨髓,又怎能轻易抹掉?
那晚在荷花池边对玄华说的话,他若禅悟得透,自然明白我的苦心,若执念不改,我也帮不了他。
我便在十二月下旬,选了个日子,带着小红去太子府探望大姐。
大姐得了消息,一早就派人在府门口迎我,那阵势,竟比我初入贤亲王府时要气派数十倍。
在安青王府时,我和大姐并不相熟,大姐长我十岁,几乎与我是两个辈分的人。且她自幼便心高气傲,我入安青王府的那一年她刚好出嫁,前后认识不过几个月。那时候我是个灰头土脸的野丫头,大姐已是钦定的太子妃,眼睛从来不会低下来看看我这个小七妹。现在却这般隆重地迎接我,我受宠是假,受惊倒是真的,只担心今日之行会是一场鸿门宴。
可是一入太子妃寝殿的前厅见到大姐,我却吃了一惊,对大姐的记忆是很模糊的,但也还记得她那双犀利傲慢的眼睛。眼下看见的却是个满面含笑,端庄大方中却带着淡淡忧愁的温婉女子。
叙了些家常,话题便转到了安青王身上。上次安青王病危,大姐身为太子妃不得皇命无法回安青王府探视,心中甚是愧疚,没说几句,泪珠儿已经落下来。
我不由感叹,再心高气傲的女子,嫁了人,只怕性子也会渐渐磨平。以前的大姐哪里会这般平易近人?
不过我在三姐那里吃过亏,便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大姐的问话都是细细琢磨后才回答,无比谨慎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