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流光(玄机变系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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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流光(风靡)

楔子

小小的村落,残垣,断壁,浓烟四起,惊跑走兽,吓走飞禽。

大火舔噬之后焦黑的土地,被烧得分不清本来面目的呈各种痛苦姿势扭曲的尸体,所有的生命似乎已经被焚烧尽殆,徒留一片狼藉不堪。

死一般的寂静,没有半点声响,直到许久之后,才传来很轻微的压抑呼吸声。

他躲在地下,蜷曲着身体,其实并不是很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娘准备好了饭菜,等候随着村人入山打猎的爹爹回家。可是,晌午时分,一向宁静的村落忽然喧嚣起来,接着是浑身染血的爹爹跌跌撞撞冲进家门,拼尽全力插上了门闩,来不及与他和娘说话,一把抱起他塞进了平常用来存放值钱物品以防山贼的隐蔽地窖。

黝黑的地窖令他有些害怕,他挣扎着想要爬上来,却被爹爹死命地摁住了双肩。脸上满是血迹的爹爹怒睁着双眼,以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狰狞表情看他;立在窗口探望外面的娘转过身来,满面惶恐。

“不要出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出来!只要你听话,以后,爹爹打头老虎给你做皮袄。”

牢牢记住的,是爹爹最后的表情和他说的这句话。一件老虎皮袄,是他盼望了好久的东西。带着满腔的期待,十岁的他,乖乖地缩进只容得下他一人的地窖。紧接着,地窖的盖子被爹爹狠狠地合上,随后,他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他听见了马蹄声,听见了奇怪的叫声,就像是隔壁张大叔去年被黑熊咬了之后的声音;他还听见有人在砸他家的门,听见了爹爹愤怒地在叫骂,听见娘在模模糊糊哭泣着说些什么。接着,是很重很重的响声,有什么东西倒在了他容身的地窖盖上,吓了他好大一跳,要使劲捂住嘴才没有叫出声来。

很久以后,外面没有了声响,他却感觉有什么黏黏的液体一点点从缝隙中滴到他的脸上、脖子上。随后,有劈里啪啦木头碎裂的声音,他觉得很热,还有很多浓重的烟雾,熏得他好难受。

眼睛不断地流泪,嗓子变得干哑,胸口闷闷的,快要透不过气来,“爹、娘……”

呼吸越来越艰难,他难受地叫着,抬起自己的手臂,使劲推上面的盖子。

被什么挡住了?很沉,用尽了力气,他还是推不开。

他无力地靠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喘气,觉得脑子昏昏沉沉,心肺好像要炸开似的。

“爹爹,我不要老虎皮了,我要出去……”无意识地说着,他不断地用捏紧的拳头敲击盖子,把手指关节敲得血肉模糊。

忽然,地窖盖被揭开,光线忽然射入,在黑暗中待了很长时间的他一时之间不适应,反射性地抬起手,遮住眼睛。

“爹爹……”他攀住地窖边沿,勉强站起,突如其来的味道让他干呕不已。

一双手臂将他抱出了地窖,放在狼藉的地面。他以为是爹,抬头,红肿不断流泪的眼睛却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

不是爹,不是娘,他们不会穿这样长的袍子。

“你是谁?”视线不清,他恐惧地用手撑住地面,不住地后退,不期然,却碰到了什么东西。回头,入目的,像是爹,也像是娘,但是,他们为什么会这样黑,还这么奇怪地躺着?

伸出手指,碰触倒在地窖旁的人,一块鲜红的肉掉在他的面前,他一时僵住,大脑空白一片。

“他们都死了。”冰冰凉凉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只是在向他陈述一个事实,毫不婉转。

他听见铃铛碰撞的声响,接着有人拉住他的手臂,将他转过来,盯着他一脸分不清面容的血迹和红肿得已经睁不开的只能不断流泪的眼睛。

一只手用很奇怪的姿势探向他的眉心,细细摸索半天之后,慢慢抬起,张开五指,就要落下。

“不要!”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声嘶力竭地叫起来,扑倒在那两具焦黑的尸体旁边,身体不断痉挛。

有人在看他,他看不见,却能够感觉得到。接着,那个冷冰冰的声音在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用双手抱着头,显得痛苦难当。

模糊视线中,那个和爹娘不一样的人,拉开他的手,托起他的下巴,凑近了他的面庞,以那种很冷的声音,带着一点探究的意味开口——

“他们想要杀的,果真是你吗?”

第1章

莫名其妙地,眉心在隐隐作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压制在里面,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他难受地竖起中指,按住自己的眉心,只觉得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景物逐渐暗淡下去,周遭的人影恍惚,头有些昏眩。

“重生——”不远处,有人站住,转过身叫他。

是了,他记起来了,他叫原重生。这个名字,是师父为他取的,已经跟随了他五年,至于本名,他早就淡忘。

眉心间的疼痛逐渐消失,眼前的景物又恢复清晰,熙来攘往的人群之中,他注意到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师父。

师父说,他们能够相遇,能够保留他的性命,是有缘,因此他的姓氏,就取“缘”字的谐音;至于“重生”,那是暗示他在一场浩劫之后还能留下性命,实属不易。用这个名字,是希望他能够忘却过去种种,获得新生。

“重生!”前面的人见他还愣愣地停留在原地,根本就没有留意到在他身边挤来挤去忙着逃命的人,提高了音量再次唤他。

“哦。”他匆忙忙地答应,将肩上的包袱向上提了提,迈开步子向前。

冷不丁地,拐角的里巷忽然冲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重重地撞上了他。

原重生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站定,看见面前的少年摇摇晃晃就要跌倒,连忙伸手扶住他,稳住他的身形,不期然,却看见少年破烂的衣襟中微微露出的刀柄。

他有些愕然,抬头看少年,与他相仿的年纪,却有着超脱寻常的老练。凌乱的发,肮脏的脸,惟一可以辨别的是那双此时恶狠狠盯着他的眼睛。

“看什么看?”少年掩住衣衫,将露出胸膛的刀柄往里按了按,瞪了原重生一眼。

“你要杀人?”松开手,原重生直视他的眼睛,开口问道。

“关你什么事?”少年不答反问,嘴角翘起,很是嘲弄,“想要报官?得了吧,兵荒马乱,现在连县官衙役都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我——”原重生张张嘴,想要说什么。

“重生!”冰冷的声音,在他们身侧响起,少年转过头,不知什么时候,一名女子已经站在了他们的身边。

一袭月牙色宽大长袍,腰间系着两个金色的铃铛,黑色的发用一条淡黄色的绢带束于脑后,冷淡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

“师父——”手足无措地站在女子面前,原重生嗫嚅着想要解释。

“啪!”一记耳光重重落在原重生的脸上,留下了五个清晰的指印。

原重生噤声,立刻垂下面孔,不言不语。

女子缓缓收回手,扫了一眼旁边目瞪口呆的少年,才对原重生开口:“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打你?”

“重生对师父不敬。”原重生低声说道。

“既然知道错了,还愣着干什么?”女子撂下这句话,转身就向前走。

原重生连忙准备跟上。

“喂!”手忽然被拉住,原重生回头,看见少年满脸惊异,“她是谁,你为什么那么听她的话?一个堂堂男子汉,怎可对一个妇道人家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纵然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却已经懂得世俗礼教的规范,他对原重生那般隐忍的态度很是不解。

原重生摇摇头,扳开他拉住自己的手,轻轻开口:“她是我师父。”

“师父?”少年压根就不相信,继续追问,“她有什么名号?”

名号,是指名字吗?原重生回头看看前面的背影,想了想,告诉他:“我不知道,师父只是告诉我,她叫流光。”

“流光?”少年冥思苦想,绞尽脑汁回想是否听说过江湖上有这样名号的人。

“我真得走了。”原重生摸摸自己的脸颊,继而再仔细打量了少年眉眼一番。

“你看什么?”见他若有所思地看自己,被那种了悟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舒服,少年后退一步,嚷嚷着问他。

原重生笑了笑,取下肩上的包袱,拿出一件干净的布衫递到他的胸前,衣服下的手若有似无地碰触了他衣衫下的刀柄,“无论如何,保住自己的命。”从他的面相看来,他的将来不是寻常之辈,实在不应该因为一时冲动毁了自己的一生。

说完这句话,他将布衫硬是塞进少年的手中,不去理会他怔忡的模样,转过身,小跑步地向前方越来越小的人影追去。

“师父!”追上了流光,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原重生小心翼翼地叫道。

“你跟那个少年说了什么?”并不是刻意,流光只是在环视周围慌乱的人群的间隙,淡淡地问他。

“我——”有些心虚,原重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脚步忽然停下,流光转过身,看着面前的原重生,清冷的目光盯着他微微有些泛红的眉心,慢慢开口:“天意不可违,天命不可批,逆天而行有违天道,我平常教你的这些,你可记牢?”

“当然记得。”原重生急忙点头,“师父的教诲重生一直铭记于心。”正是因为时刻记得,所以他即使看出了那名少年将来会大有作为,他也没有告诉他以后的事。只是见不得他想要杀人的举动,所以适时提醒他,这样也有错吗?

“你的一句无心之失,正是他命中所注定的转折。”目光瞄到方才的少年捧着手中的布衫,愣了一会之后,走向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方向,显然已经被原重生方才的言语和举动影响,流光手中结印,掐指一算。

莫非真的是天意?

“师父,重生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事?”见流光不说话,原重生在一旁不安地问她。

“不关你的事。”看了原重生一眼,流光的手,慢慢抬起,按住了他的眉心,“方才,又是这里疼了吗?”

“嗯。”师父的指尖,冰冰凉凉,减轻了他眉心间的灼痛,原重生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回应地答道。

流光的目光蓦然一沉,食指和中指忽然并拢,手法变换,快速地在原重生的眉间点了三下。

“现在呢?”眼见他眉心红色逐渐减退,最终消失,她收回手,问他。

“不疼了。”原重生摸摸自己的眉心,好奇地看来来往往的人,“师父,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逃难。”流光挥挥袖袍,简短地回答他。

“为什么?”原重生不解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理解。

“天灾、人祸;战乱、瘟疫;当权者失道、外来者入侵;朝廷内讧、民间起义……”看着身边往来仓皇的人,流光逐一说着,“如今,战火已经蔓延到南方,大家都在避祸。”

“那,他们这是逃到什么地方去?”记得师父说过,北方半壁江山已经被外族占领。那么,这些人,即使是逃难,还有何处可以容身?

这个问题,问得好。乱世之中,哪里会有安全的地方?

“他们没有地方可去,要不然就俯首投降,要不然就奋起反抗,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流光漠然地回答,给了最为残酷的答案。刻意忽视原重生震惊的面容,她举步又要向前走,没有料想到,他在她身后忽然出声——

“为什么都要逃难?这么多的人一起,还有斗不过的东西吗?”

心,因为他的话,猛然跳动了一下,流光缓缓地转过头,盯着原重生清亮的眼眸,想要看出什么,却又不得而见。

周围人群川流不息,惟有她和他,定格一般,就这样,在来来往往的人之间,互相对视着。

“小心!”一个挑着担子的路人顾前不顾后地在人群中奔跑,眼看着,扁担尾扫上了流光身体的右侧,原重生在叫出声的同时,伸出手臂,硬生生地替她挡住,衣袖上被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都什么时候了,愣在路上当石柱啊?”对两个耽误自己行程的木头人很不满,挑担子的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继续赶路。

原重生松了一口气,收回自己的手,有些心疼地翻看衣袖。好可惜!师父为他新做的衣服,穿了还没多久,就这样被毁了。

“现在你看见了吧?”有着淡淡的嘲弄,看那人远去的身影,流光开口,“对自己同胞尚且如此,一团散沙,毫无凝聚力,大水袭来,还能有什么作为?”

“师父,我不太明白。”原重生皱起眉头,对她的话似懂非懂。

“你不需要太明白。”见他眉心间的红光又隐隐约约出现,流光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你要做的,只是管好你自己,不要去多管闲事就行了。”

两年后——

日暮西斜,清澈溪流边,一道人影面向落日而立,素色长袍,黑色的发以淡黄色的绢带束扎。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金黄的光芒,与她腰间的金色铃铛互相辉映。

抬头,流光冷然的目光,看向东方。天地之间,她看见的,是王气逐渐衰弱、龙脉不再的气数将尽之势,紫光之色沉浮之间,赫然已在向北移位。

略微思索,她咬破自己的中指,一滴血珠渗出,取下腰间的铃铛,轻轻晃了晃,丢向空中。铃铛在半空发出悦耳的响声,她一弹指,血珠被挥出,不偏不斜,挥进铃铛之中,随后,铃铛稳稳落在地面。盘腿坐下,闭上眼睛,她口中念念有词,随后,手在面前画了一个圈,若有若无的白光在她周围形成一道光弧,逐渐变淡,最后隐没不见。

“师父!”

听见叫声,流光迅速睁看眼,将手收回宽大的袖袍中,站起身,回头,远远地,看见原重生站在茅屋前向她挥手。

即使相隔了一段距离,他身上的气却强烈地叫她难以忽视。

天术,抑或是天意?

“今日布置给你的功课,可有做好?”走近原重生,她习惯性地看了他眉心一眼。

并没有红光出现,可越是接近他,热力却越为强盛。

“有。”没有注意流光异样的目光,原重生恭敬地回答,“按照师父的要求,重生今日研读《易经》,并根据鬼谷子术数,重新将昨日的奇门阵法排列,待师父检查。”

“你破了昨日的阵法?”本已越过他进屋的流光忽然停住,背对他开口问道。

“是。”原重生顿了顿,“我试着用了其他三种方式,发现排列之后功效有甚于初。”

方才被自己咬破的指尖忽然疼痛起来,流光举起中指,贴近嘴唇吮吸。

“重生——”见指尖又渗出了血珠,她轻轻舔去,转过身,盯着他的眼睛,“《玉清心诀》你可曾按要求每日细读?”

“师父要重生每日看《玉清心诀》修身养性,重生怎敢违命?”

“还记得上面说了什么吗?”

“皇天永明,雨润苍生,仁心当道,择时者利之,惟目明、耳聪、心静……”

“那你现在是否心静?”打断他的话,她想要问的,只是这个问题。

“重生随遇而安,师父到哪里,重生就到哪里。”心中虽然奇怪一向少言的师父为何今日连连对他发问,可是他还是真心实意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你不想出去看看,走走?”隐居在此两载,外界如何,她可以预料。乱世之中,已无太平宁日。

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世,各方枭雄,已经开始逐鹿中原。而原重光,注定生来不平凡的天命之人,他,可真的愿意在此安然静默无名?

“师父——”对她若有似无的暗示不解,原重生问,“我们不是已经走过许多地方了吗?”

从十岁到十五岁,他总是随着师父不停辗转,看尽了世态炎凉,众生百态,直到他们隐居在此,不再漂泊,开始定居下来,这两年,他才有真实生活的感觉。师父虽然性子冰冷,他却不以为意,认真学习她教授的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闲暇时,他上山砍柴、挑米做饭,这样的日子,他觉得甚是惬意,从来没有想到过要改变什么。

两年来,师父没有问他这个问题,为什么今天一反常态,接二连三地开始逼问?

“师父,你是要赶重生走吗?”不知道为什么,一旦思及这个可能性,他的心,开始莫名其妙慌乱起来。

“不——”看原重生仓皇的神情,深怕她遗弃一般,流光回答他,直觉伸手,想要如同他年幼时摸他的头,才不经意地发现,十七岁的壮实少年,在个头上,已经超过她。

时间过得真快,当年那个羸弱孩童,如今已经长大成人,未来,究竟会有什么变数呢?

原重生屏住呼吸看着那只停留在面前的手,最终搭上了自己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接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听到了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隐没在山间的茅草屋,在静静的夜色中沉睡。

用树枝搭建的简易床铺上,原重生熟睡着,间或有一两声的鼾声。

门边,立着一道人影,已经站在那里打量了他很久。

过了好一会,人影才慢慢地向前移动,站定在原重生面前。依稀的光亮照在脸上,勾勒出半明半暗的面容。

——是流光。

盯着原重生酣睡的样子,她弯腰,撩起自己的袖袍,并拢食指和中指,按在他的眉心,微用力,睡梦中的原重生皱了皱眉头,咕哝了两声,又沉沉睡去。

直到指尖感觉不到灼热,流光才缓缓地收回手指,凝视原重生眉心间逐渐隐去的红光,若有所思。

七年了,靠她的念力,究竟能将原重生的气潜藏多久?

“师父——”梦中的原重生口齿不清地叫着她,嘴角露出笑容,抽抽鼻子,翻了个身朝里,继而又安静下来。

还记得,当年从死人堆中找出他时,他惶恐得如同惊弓之鸟,即使封藏了他的记忆,可是他每晚仍不能正常入睡,只会惊惶失措地大叫。他会缠着她,非要将小小的脸贴在她掌心才能安然睡去。一开始,她对他这样的举动很不习惯,总是在他贴近自己之时直觉地一掌挥开,可是他毫不气馁,直到鼻青脸肿也不放弃,最后是她妥协,他才在自己的身边啜泣地慢慢睡去。

她是个冷情之人,她一向都知道,可是对原重生,她已经破了太多的先例。

后来,他逐渐长大了,懂得了男女之别,在尊敬之外逐渐开始谨慎。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噩梦连连的小男孩,他已经可以自己调整,不再依赖她了。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见他翻身之间将被子踢开,摇摇头,流光拉过被角,为他盖上,突然意识到这样的举动太过温情,已经不太符合自己冰冷的性子。

和自己相依为命七年的原重生,她是不是,已经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不经意地,她的目光,扫到他竹枕下露出的布料,伸手拉住,慢慢地扯出。展开,是一件衣衫,手肘处好长的一条口子,被歪歪斜斜地缝上,针脚不细密,却看得出缝补的人已经尽力想要恢复原本的样子。

她记得,这是两年前她为他做的衫子。她很少为他做衣物,那一年,心血来潮,为他做了一件,他高兴地穿了很久都不舍得脱下,精心呵护。可是那一日,他为了护住她,结果被扁担划坏了衣袖。本以为他早就已丢弃,却没有想到,他至今还完整地将它保存着。

比起他成长的速度,手中的衣衫明显已经小了,容不下他的身量,还有那双他穿了很久的靴子,靴底开始磨平,也裂开了好几道口子。

将手中的衣衫叠好,原封不动地重新塞进他枕头下,流光走到门口,拉开门,回头再看了原重生一眼,悄然无息地离去。

“原小哥,今日生意不错吧?”

“嗯,还行。”原重生笑着回答问他的路人,清点今日所卖兽皮和原木的铜板,盘算着该买哪些东西回去备用。

可惜了,要不是几日前师父要他将那张鹿皮留下,凭着那张上好皮料,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也能多买几石粟米回去。

师父要那张鹿皮究竟干什么呢?原重生忍不住好奇地揣测。

今日恰逢赶集,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小镇一下子热闹起来,各色货物上架,好不新鲜。

“漂亮的绢带啊,瞧一瞧,看一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绢带?原重生的心里蓦然一动,忽然想起师父头上戴了很久的淡黄色绢带,好像从来没有换过,颜色也有些老旧了。

脚步不由自主地移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站在摊铺前,拿起一条和师父那条颜色有些相仿的绢带,细细打量起来。

“哎呀,小哥,你可真有眼光,买一条吧?”

“也不知道合不合适。”原重光喃喃自语,将手中的绢带左看看、右看看,再看看摊铺上其他的,拿不定主意。

“小哥,就手中那条吧,颜色淡雅,又是你一眼相中,送给自己中意的姑娘是最适合不过了。”

“你不要胡说!”被吓了一大跳,心口“扑通扑通”地跳,只因为货郎那句无心的话,原重生涨红了脸,连连摇手,忙不迭地辩解,“我是送给我师父的。”

“这样啊,那就选条素色的吧,比较适合你师父。”原来面前的小哥还有位女师父啊,看他的年龄,推算他师父也差不多是四十左右。

素色的?原重生拿起货郎推荐的绢带看了看,觉得不怎么配,想着这种灰蒙蒙的颜色沾染在师父的黑发上,心里怎么都不舒服。

“还是这条吧。”他最终下了决心,还是选择了淡黄色的那条。

付了钱,他小心翼翼地将绢带放进怀中,拍了拍,才迈开步子向前走。

“原小哥——”肩膀被人重重一拍,原重生回头,身后是个乐呵呵的白胡子老头。

“何老爹,有什么事?”不放心地摸摸胸口,绢带还在,原重生松了一口气,问面前的老人。

“原小哥,遇见你太好了,我是来道谢的。”这位原小哥可真神,半个月前家中接到消息,说是自己儿子已经战死沙场,结果全家愁云惨淡,他也失魂落魄。偏偏这位原小哥,要去自己儿子的生辰八字,硬说他并没有死,还说什么半月之内必当返家。当时以为他在安慰自己,连兵部都核实了,哪还有什么希望,所以也没往心里去。没想到,几天前,儿子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原来是同名同姓,虚惊一场。

“我说原小哥,你真是太神了,这些东西,你就收下吧。”

“不、不用……”眼看着他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若干东西,原重生连忙拒绝,“我只不过是随手帮帮忙,哪能收你的东西?”他只不过见不得何老爹伤心难过的模样,所以才算了算,说与他听。这件事,若是让师父知道了,免不了又是一番责罚。

“收下收下——”何老爹不由分说地将东西塞进他怀里,想了想,又问他,“原小哥,你这么能算,可不可以算算,这场战乱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咱们老百姓何时才能过上安生日子?”

何老爹劈里啪啦的一番话弄得原重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对他点点头,表示自己要走了。太晚了回去,师父那边,不好交代。

“还有啊,”何老爹念叨着,“像原小哥你这样的能人,将来一定很厉害吧?”

他?将来?会怎么样?

——他不知道。

这个认知忽然在原重生脑海中浮现,令他惊愕不已。

“何老爹,你方才说什么?”有些急切地追问,什么东西模模糊糊地在脑海中浮现,他想要抓住,却整理不出头绪。

“我说,像原小哥这样的能人,将来一定很厉害吧?”何老爹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

——是了,就是这个。

原重生闭上眼睛,凝神静气,掐指推算,他想要推算自己的命理,可是什么都没有得出来,只有眉心间持续加深的灼热感,令他头痛欲裂。

——算不出,他算不出!

没有道理的,为什么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批算他人的命运,像两年前那个萍水相逢的少年,像半个月前何老爹的儿子……可是为什么,对于自己的将来,他会一无所知?

“原小哥,你、你没事吧?” 何老爹使劲揉揉眼睛,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不然为什么会看见原小哥眉心红得像火在烧?

又是那种感觉,眉心在隐隐作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压制在里面,蠢蠢欲动,呼之欲出。究竟是遗失了什么重要的记忆?他拼命地回忆、努力地回忆,可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原小哥——”看他难受得紧,脚步也踉跄起来,何老爹担心地扶住他,“还是去看看大夫好了。”

“不,我没事。”原重生稳定自己的心绪,平缓呼吸,“我只要休息一会就好。”

他说的是实话,这么多年来,眉心间的疼痛时不时出现,只不过随着年龄渐长,疼痛的强度在加强,时间也在延长而已。他顺势靠墙坐下,其实已经不太介意那股疼痛,有其他的疑惑,渐渐从他心底浮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疼痛慢慢减缓,原重生摸摸眉心,站起身来,向何老爹道谢,接着急匆匆地离开。

“原小哥,还是看看大夫吧,头痛毛病拖久了,不是好事……”何老爹对着原重生的背影叫着,奈何他走得太快,一会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何老爹离去不久,不多时,拐角处走出一个人,顺着原重生离去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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