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十岁那年遇上了一个奇女子,说是奇女子倒不仅仅因为她曾以一介平民的身份跃入了米国的上流社会当中,而是因为她竟然凭着凡人之躯不用任何法术而反噬了一只传说中的怪兽——年兽。
很难形容那个大我十几岁的奇女子这样走到我面前并告诉我,我是达到这个世界根源的钥匙时,我的心情是多么的复杂。
所谓根源,就是一个世界的起源。据说掌握了根源就可以掌握整个世界获得强大的力量。
这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我并不是十分理解,但是唯一明白的就是——我是一块大鱼肉。得我者得天下。
曾经问过萧姒,我的老师,如果根源被达到了,那么身为钥匙的我该怎么办?她回答说,死亡,我们都会被毁灭,整个世界都会成为贪权者手上的无上力量。
她还说,她会教我如何掩盖自己身上的气息,虽然,那些气息已经随着年龄的增长散发出去了,并且所谓的掩盖也是有缺陷的。这种掩盖,是拿根源本身的力量来掩盖,遇上了道行十分高深的反倒是糟糕。
不过六界里道行太过高深的人一般不会来人界行走,否则容易引起政治斗争。
我怀疑道,那你自己就没有统治世界获得力量的私心吗?
她说,如果她要做什么就不会在这里提点我了。更何况,她热爱这个世界。而我,除了相信她以外,别无选择。
大概是我那时候太傻太天真又或者她的话语有一种令人信服的魔力,我相信了她。
果然,从她找到我以后,陆陆续续开始不断地有人找到我。或许是法术起到了作用,那些人借着各种理由接近我之后又默默离开。
而萧肃,就是其中一个,其中耐心最好的一个。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他坐在一棵树上,身上穿着汉服,广袖长袍峨冠博带,在茂密的树叶之中歪着头向下看。端的一副清心寡欲的姿态,一张脸却是美艳绝伦。
饶是看过那么多美人,还是被他小小得震撼到了。
不过我很快就反应过来装成没看见他的样子低头走开,可他还是发现了。
“会法术?”
衣服被人拉住,耳后冷不丁地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明明是夏日却仿佛含着微冷的雾气。
我一个激灵,心道这人不好对付。继续低头装作无视他的样子。
“呵呵”他轻轻笑了两声,“我知道你看到我了。我知道你看得到我。”
我没有回答,努力纠正自己由于眼睛乱撇而惹来的错误。可事实上,他比我想象地要更难对付。
他跟着我回去,时不时地跳出来吓我一跳。最终,在两个礼拜后的一天,他现了形站在我家门口。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到了他,不知情的我只是当成没看到,于是这样一来,便彻底露了馅。
“呵,我就说,那个女人的徒弟怎么可能不会法术。”他冷冷淡淡地看着我。他和老师的眼睛都是丹凤眼,不过不同的是老师的眼睛像是薄薄的刀片一般犀利,而他的却是媚到了极致,可眼神里是荒原一般的漠然。
他说,他是由于好奇为什么像老师那样的一个女人会收我为徒,而玉帝的庶子会择我为女友才过来特地看看的。我想了想才记起,他说的那个男人是其中一个为了根源接近我的人。
那个人并不好对付,和他虚与委蛇了好久才将人打发走。没想到居然还是一个大人物。
再后来,他就一直伴在我身边了。妖的名字并不能随便告诉别人,他不肯告诉我,只说自己并无姓名。
我不信,便给他按照老师的样子取了一个名字,叫萧肃。
他靠近我说,给一个妖名字,可是要负责任的。
我不在意的笑笑,并不当真。
可是后来,这个人伴了我十年。整整十年。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怎会无情。十年的光阴足以让人心软,或是说,足以让一个普通人心软,足以让一个普通人产生一种名为情的东西。
有的时候,有些关系,就这样发生了,水到渠成,再自然不过。
之后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他从未问过我什么,我也从未告诉他什么。
这么多年,最初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柔弱,不露馅儿而不下狠手赶他走,到后来,我的确是爱上了他,但也的确不信任他。很矛盾,可我是人,人心本来就没有太多逻辑可循。说到底,人是自私的,所以总会有所保留。
事情的转机是那个曾经被他提到过一次的玉帝庶子又跑来找我。他激情澎湃地说了一大堆什么世间不公,如若是他掌权定会让这个世界和平美好。
难道还没放弃怀疑我是根源的钥匙吗?我这样想着,却听他说,他要萧肃。
他不过百岁的年龄,功力尚浅,如若要争过王母太子一脉必要有更大的力量。所以他将注意打到了萧肃的身上。
看我和萧肃在一起,他就来这里策反我,帮助他擒住萧肃。并且认为我还迷恋着他。
我当时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迷恋!他哪儿来的自信!
可是我并没有马上拒绝。一个成年人了,总不能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搞不好他有其他目的呢?想着先探探再说,于是和他打了一番太极匆匆告别了。
回到家里,萧肃正在烧饭,听到开门声走了出来。他逆光站着,表情一贯的冷漠,眼里没有温情。我忽然觉得他很好看,很好看,但却也只是好看而已。
以前听到股民基友说,这世上最捉摸不透的是股市,你买进它就跌,你卖出它就涨。而我以为,这世上,最让人捉摸不透的不是股市,而是人心。
一日看不到他的心,他就只是好看而已,永远不属于你,不能给予你温情。当然,说不定看到了以后,是连最后一丝幻想也没有了。
我怀疑他其实看出了什么,但是也想相信他什么也没看出。
面对着萧肃和时不时冒出来找存在感的庶子殿下,我觉得十分煎熬。这种煎熬让我难以再自欺欺人维持现状。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说了老师的计划。
她要利用自己体内年兽的力量扭转时间,将时间倒转。我知道她曾经因为某些事失去了自己的亲人,而她一直在想办法挽回这件事。
如今,时机终于到了。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现在所用的所有的法术能力,都是属于根源的力量。那种力量一旦启用就再也无法停止,但并非不可以被短暂的封印。
距离老师“办大事”的时间不多了,我如果短暂地封印自己的力量,赶上这趟时间倒流就相当于转世投胎了一回。没了力量的我会在这一场时间转变中失去记忆,而失去记忆的我就如同是新生的我。
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时间被倒回重来一次。只要记忆不恢复,根源的力量就不会被唤醒,这样一来,三十岁之前,我会是安全的。这是最大限度地隐藏根源力量的一个方法了。
到时候,在一段时间里让老师替我观察一下各方的动作,这样就可以看出人的真心和假意。
可惜我想的天真,老师的心思从来不是简单的。
那天我过去告诉她这一切,她先是皱了皱眉说,“你爱萧肃?”
我沉默了一下没说话。于是她又接着说,“可是你怀疑他?不完全信任他?”
说罢她也不给我机会,摸着下巴说,“这倒也不是什么问题。我可以让根源的气息出现在另外人身上引人误会。如果他在这期间离开了你就是假意。”
我震惊道,“出现在其他人身上?”那我受那么多苦是为什么!完全可以来点障眼法啊!
“是啊,不过只能几个月,别想着祸害别人。”老师敲了敲我的头,“我也是看这个世界就要重来一次才出此下策的。”
“……哦”
几个月以后,老师也快要实行她的计划了。我又跑去找她,“萧肃没有走!他是真心的!”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了,这么多年了,所有的猜忌原来不过是庸人自扰。我当时简直是欢呼雀跃了。
“哦?”她若有所思地说,“可你上次还提到过那个什么玉帝的庶子?”
我当时完全心不在焉恩了一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想要我俩的谁,最近似乎都没有看到过他。”说罢,又觉得对萧肃心有愧疚,自己的疑神疑鬼造成了这一切。
“老师,我不想再试探什么了,你能不能帮我解开封印?我想要留着记忆。”我对老师说。
“好呀,你过来,看着我的眼睛。”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然老师的性别为不了父,当我确实是把她当成家长一样看待。
我自小缺少父爱母爱,老师虽然只比我大十几岁,却给了我父母的感觉。
我走了过去,看着她的双眼。然后渐渐的脑子开始有点儿疼。
“你对萧肃,是否有愧疚?愧疚于对他的不信任,愧疚于在和那个仙虚与委蛇的时候将他的信息透露出去?”
有些困惑的点点头,心里的确有点儿愧疚。
“铃铛,对不起了。”
脑袋开始剧烈地疼起来,“你做了什么!”我尖叫道,“老师!”
“你知道我的,只要人心中有一点儿的种子,我就能让其化成你灵魂里的无边业火。”老师站在那里,面上没有表情,“一旦时间倒转,你的记忆就无法用普通的法术唤醒。唯独多让你接触以前的东西,关于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慢慢地触发你,最后靠着你自己的意志才能记起来。”
剧烈的疼痛让我在地上打滚。
“可是抱歉,我不能让你就这样记起来。”老师蹲下来看着我,目光柔软面带愧疚,“仙界的那些人要做什么尚且不知道,还有待继续测验。至于萧肃,他也可以再考验考验……不过你放心,就算他有问题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我会让你得到他的。
我有了更好的法子。不会让你吃亏的。”
脑袋的剧痛让我说不出话来。
老师继续说,“林凛,恐惧吧!恐惧那些你曾经踩在脚下的物种!恐惧那些你熟悉的事务!逃,逃得远远的……”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变得害怕鬼怪,曾经和萧肃一起有过回忆的地方都变成了不得不远远避开的场所……直到暑假的时候,那次在斑鸠店的事情。
老师利用我的愧疚之情化为了恐惧,可是经历了那件事以后我意识到萧肃也有事瞒着我。登时有了两清的感觉,愧疚之情也没有了。
对,就是这么搞笑,冥冥之中,命运安排。
我开始渐渐地记起来,直到刚才进屋子之前记忆全部恢复,力量,自然也回来了。
而阴琳琳这个女人,从前,我是从来没遇到过的。她的出现何其巧妙,而几次三番的撞鬼经历又都和她有关,自然就怀疑上了。
所以,在她进门前,我偷偷换掉了她备着的刀,变成了一个类似的无害的玩具刀。
大约是太紧张的缘故,她居然没发现,于是让我得逞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嘴里面哆哆嗦嗦地想要说什么,终究是只发出了几声破碎的音调,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装成是自己受伤了,摇晃几下,一弯腰,像是要倒下去一般。
萧肃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其实到这一刻,我隐约明白过来,老师究竟是要做什么。我的老师,以前叫萧姒。这一世,由于她终于守住了自己的家人,便用回了本身的名字——李素遥。
我到底是她的学生。到了这个地步,她布的局,别人或许猜不出,我确实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