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逊清遗老的民国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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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郑孝胥:是卖国者还是战略家(2)

一个是伍子胥,另一个是申包胥。伍子胥的父亲和哥哥被谗,惨遭杀害,他不惜搬兵入郢,掘平王之墓,鞭尸出气。从今天的理解角度来讲,他就是汉奸。申包胥是伍子胥的朋友。子胥出亡,咬牙切齿,扬言“我必覆楚”。他说“子能覆楚,我必兴楚”,伍子胥灭楚后,他果然就跑到秦国那里,许愿秦哀公,说只要秦肯出兵,楚虽裂地分土或倾国相送,亦甘心所愿。不答应就倚秦庭而哭,日夜不绝声,水米不进,达七天七夜。秦哀公被感动了,出兵救楚。此举若按今人看来,就是汉奸行为。

郑孝胥似乎就是这两位的翻版,但此人博览群书,似乎应该知道还有一个这样的同类。他就是春秋时期越国的勾践。越国被吴国所灭,越国国君勾践绝对是个天才,他不惜“尝大王之溲”、“尝大王之粪”,卧薪尝胆,终于灭吴。后人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是,我们不妨设想一下,一旦十年之内,他的忍辱负重被吴人识破了怎么办?

郑孝胥并没有这样的危险,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在日本人面前打错了算盘。“共管”的理想是根本实现不了的。

那么,我们掀起郑孝胥后来“汉奸”的这一面纱,会发现,他的确不是一门心思想做汉奸的。但没有办法,他碰到的是日本人,他的祖国到处都是喜看结果,不喜看过程的人,所以,他必须就要是汉奸。

推溥仪为卖国者

九·一八事件适时地发生了,日本人的躁动使他们提前了对中国的侵略进程。不久后,整个东北沦陷。在此国难面前,溥仪和他的同志们欢欣雀跃,他们认为,自己复辟的时候已经到来了。

郑孝胥亲自为兴奋流泪的溥仪起草了给日本陆相南次郎、黑龙会首领头山满的信,请求他们帮助复辟。而在这之前,溥仪已经有了跟日本人合作的想法,使他这一想法产生的就是罗振玉。

罗振玉绝对不是省油的灯,九·一八事变发生的当时,东北保安军副司令兼吉林省主席张作相的参谋长的熙洽,利用罗振玉与日本师团长多门二郎中将的“师生之谊”,借口服从蒋介石“不抵抗”命令,将吉林省全境“献给了”日本人。罗振玉是熙洽的老相识,他听说了这一消息后,立即跑到吉林省会,如他所愿,不仅得到熙洽写给溥仪的“劝进表”,而且约请了日本关东军参谋坂垣征四郎的代表上角利一同来天津,怂恿溥仪去东北。

想不到的是,溥仪身边的一些遗老,如陈曾寿、陈宝琛、胡嗣瑗并不看好他。在他们眼里,罗振玉一直就是个弄虚作假,未可轻信的人。郑孝胥当然不会让罗振玉把溥仪抢走,他溥仪说:“此事万不可行,此类躁进之人见用,必有损令名!”

溥仪正在左右为难时,日本驻天津总领事桑岛也不同意溥仪离开天津去东北。罗振玉的计划破产了,但溥仪却仍旧在这一计划中徘徊着。

郑孝胥是位优秀的心理学家,所以他才做出了上述举动。事实上,从溥仪到天津后,郑孝胥一直反对溥仪离开天津到任何地方去。他所追求的东西,仍旧是“列强共管”。

那封信发出不久,日本人就有了响应。在沈阳的日本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立即来到天津,直接到静园和溥仪会见,这人似乎是受过高等礼仪教育的日本人,表现得十分恭唯和蔼,先是谈了张学良这个混蛋“把满洲闹得民不聊生,日本人的权益和生命财产得不到任何保证。这样,日本人才不得已而出兵。”然后表态道:“我等是诚心诚意地,要帮助满洲人民建立自己的新国家”,接着就劝溥仪不可错过这个机会,回到祖宗的发祥之地,亲自领导这个国家,日本将同这个国家订立攻守同盟,它的主权和领土将受到日本的全力保护,这个国家的元首一切可以自主。

溥仪听了,只说了一句话:“如果是复辟我就去,不然的话,我就不去”。

土肥原很坚定地回答他:“当然是帝国,这是没有问题的。”

一切都已成定局,郑孝胥与溥仪商定:偷渡白河,取水路去东北。1931年11月10日夜,溥仪被塞进一辆跑车的后箱里,奔向渡口,坐上日船“比治山丸号”。三个日本军官和郑孝胥早已经等候在那里。据说,当时船上藏了一桶汽油,如果一旦被中国军队截获,就放火烧船、烧人,毁灭一切证据。当然,这是溥仪所不知道的。

还好,没有事情发生。溥仪一行顺利地到达了旅顺。但是,事情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好。土肥原这瘪三说了谎。溥仪住到旅顺后,日本人就再也没有谈到过关于溥仪复辟的事。但1932年2月22日,关东军司令官突然发出邀请函给溥仪,希望他能派人到沈阳商讨“建国大计”。

溥仪只能派出郑孝胥,但在临行前,他一再强调必须实行帝制、一定要“正统系”的十二条。郑孝胥并没有完全答应下来,只是跟溥仪保证,定会尽力而为。

可当见到关东军参谋时,郑孝胥开始流汗了。日本人认为,溥仪只能当一个“满蒙共和国大总统”,至于恢复清政府,想都别想。并答应要让郑孝胥当共和国总理。郑孝胥深思熟虑后,拍着胸脯说道:“皇上的事由我包办,无所不可。”他的儿子为老爹加一眉批:“皇上是一张白纸,由你们军部怎么画都可以。”

我们不知道郑孝胥的儿子是畜生还是人类。

23日上午,郑孝胥一行回到旅顺,溥仪正等着好消息,可得到的却是郑孝胥下面这段话:“土肥原本来说接皇上直接到奉天组织新国家,但现在情况变了,看来时机尚未成熟,皇上只好暂住旅顺,静观时局转变。”

溥仪气得生不如死,他一直认为郑孝胥是个聪明人,想不到的是,聪明人居然在最不该犯糊涂的时候犯了糊涂。他生气地说道:“如果我的要求达不到,我就回天津。”

郑孝胥几乎是笑着,不紧不慢地回道:“皇上还要三思而行,当下形势,复辟必须要依赖日本,如果与日本反目,将来的希望也完了,将来是没有希望的啊。”

郑孝胥所谓的希望是什么呢?

他曾跟溥仪说过这样一段话:“帝国铁路,将四通八达,矿山无处不开,学校教育以孔教为基础……”

溥仪问他:“列强真的会投资吗?”

他回答:“他们要赚钱,一定争先恐后。臣当年承办瑷珲铁路,投资承包的就是如此,可惜朝廷给压下了,有些守旧大臣竟看不出这事大有便宜。”

溥仪又问道:“可是辛亥国变,不就是川、湘各地路矿的事闹起来的吗?”

他附和说:“是的,所以臣的方策中有官办有商办。不过中国人穷,钱少少办,外国人富,投资多多办,这很公平合理。”

溥仪又问他:“那些外国人肯来当差吗?”

他说:“待如上宾,许以优待,享以特权,绝无不来之理。”

溥仪再问:“许多外国人都来投资,如果他们争起来怎么办?”

他很有把握地说:“唯因如此,他们更非尊重皇上不可。”

这段话就是郑孝胥的理想,似乎在当时,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取回皇上的宝座,继续大清的气脉,恢复宗室觉罗、文武臣僚、士大夫等等的旧日光景。

可在当时,溥仪不可能对郑孝胥的理想感兴趣,因为他恨透了这个一直以来他自认为非常优秀的走狗。他对另一位遗老陈曾寿说:“日本军部要求以郑孝胥当总理,此人心粗胆大,有进无退,如何能做总理。只想自己做官,除打电报叫儿子、孙子外无他事。他那个儿子更是荒谬之极,简直非人类!”

但骂归骂,在日本人的连哄带威胁下,溥仪最终还是去了长春。1932年3月9日,在前吉长道尹衙门一间破旧的大厅里,举行了溥仪就任“满洲国执政”的典礼。在这典礼上,最神气的应该是郑孝胥,他穿了一身崭新的藏青色长袍,在关东军司令官本庄繁等日本人赞许的目光下,代溥仪宣读了由他起草的《执政宣言》。第二天,正式走马上任,当上了“满洲国国务总理”。

溥仪想问候郑孝胥的母亲,但无济于事。就在溥仪满脸怒容地在长春时,郑孝胥已经和日本人达成了一项秘密交易,分别以溥仪和他本人的名义签署了《日满密约》。

根据这份密约,我们知道,我们知道,郑孝胥把东北的权利整个出卖了,包括“满洲国”的国防、治安;铁路、港湾、水路、空路、矿山、资源等。并且日本人取得充任“满洲国”官史的权利;日本有权用“满洲国”移民等。

他终于把溥仪推到了卖国者的位置上,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呢?

是卖国者,还是战略家

先等着郑孝胥的是一次“内阁会议”。

他以“国务总理”的名义召开了第一次“内阁会议”,讨论各部的组织机构和司长级以上人事安排。各部总长对部内的人事都有打算,谁任次长,谁任司长,准备在会上提出。

当然,这是场面话,可会议开始时,时任“国务院总务厅长”的驹井德三就拿出了一份各部次长、总务司以及其他重要司长名单。名单上的人名全是日本人。

驹井德三虽然很矮,但气焰却高,对别人的意见一句都听不进去,所以,名单全部通过。也就是从这之后,大家都明白了,“内阁会议”的提案并非是由国务总理提出,而是由“次长会议”先决定的。“国务院总务厅长”为次长会议的召集人。同时有关东军第四课参加的。一切决议、唯关东军的马首是瞻。各部日行文件,只要次长签了字,总长便跟着画诺;“国务院”的日行文件,经驹井德三签阅以后,交由郑孝胥签署。重要文件由驹井德三亲自送给郑孝胥,并且不让他细看内容。

等于说,郑孝胥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傀儡。

他正在郁闷中时,溥仪又找到了他。溥仪对他签定的《日满密约》非常不满,大骂他道:“究竟谁当家?是你,是我?你他娘的卖国也应该有个先后吧。”

郑孝胥耐心地听完溥仪骂完后,慢慢地说道:“您息怒,皇上您想要个靠山,总得给人家点好处吧。”

溥仪还能说什么,面对这样一个先斩后奏的卖国者,他的确已经无话可说。因为不久之后,郑孝胥与日本新任关东军司令官签定了《日满议定书》,等于说,他把卖国密约公开化了。

在签定仪式上,郑孝胥失态了。他先是拿错了笔,然后是对日本人的鞠躬茫然无措。在仪式结束后,他几乎是带着哭出来的表情靠在椅子上。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卖国之罪大白于天下,他汉奸卖国的铁证已经铸成。

这一年,他已经七十二岁。一个老头子,为什么一定要把晚节弄得脏臭不可闻呢?

我一直想为这位大清官僚翻案,但当他做出了那么无耻的事来时,我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用什么样的词语来为他开脱。

但接下来的事,似乎能说明一点:郑孝胥的“汉奸”之名的确来得不容易。

满洲国建立后,许多人在这三个字前都加了一个伪字。各国对日本的这一做法非常不满,因为东北全在日本人的控制之下,他们得不到任何利益。于是,各国都向国民党政府施压,国民党政府只好反应,在1932年5月,派人到东北调查。不知是因为自己一直是个傀儡,还是因为这是一个实现自己理想的机会,郑孝胥在会见调查团时,摇头晃脑,大谈“利益均沾”、“国际共管”。他把自己“开放全国之策”的言论扯到了最大限度,日本人绝对开心不起来了。

如溥仪所言,他的这一做法如果给强盗做底线的仆人,打开了主人家的大门,放进了一帮强盗,当了一帮强盗的大管事,尤感不足,一定还要向所有各帮强盗发请帖,以广招徕。这自然就惹恼了已经进了门的强盗,绝对是一脚把他踢飞。

日本人准备踢他。郑孝胥自然也不是好踢的。他高昂着秃头,向关东军发出“不满”的信号,突然提出辞职,也不等日本人答复,他就躲在家里不出来了。

日本人毫无准备,即使他们想踢他,但绝对不是这个时候。日本人决定向他妥协,使尽了各种手段,让他再次归位。但归位后,仍旧不给他实权。他恼火!

1935年6月,他在自己的主办的“王道书院”里发牢骚说:“满洲国已经不是小孩了,就应该它自己走了,不该总是处处不放手。”

这句话让日本人骂娘,时任关东军司令官的南次郎在一次例行会见溥仪时说出:“郑孝胥总理倦勤思退”,需要让他养老。

溥仪也聪明起来,首先是觉得郑孝胥玩弄了他,其次是,日本人此时已对郑孝胥极为不满,自己若再保护郑,显然对日本人不厚道。他立即表示同意。

就这样,郑孝胥被罢了官。

他愁闷不已,但在家里却不闲着,把他从前的思想一一拿出来谈。还创办了“王道书院”,专门讲“国际共管”之论、“王道建国”之术,其实都是针对日本人的。

他越是这样,日本人就越恨他。他想去外地,日本人不让;他想吃点好的,可他的存在银行里的“建国功劳金”却被日本人冻结。在日本宪兵的严密监视之下,他只能呆在屋子里给别人讲他的思想。

1938年3月6日,他在书院演讲。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情绪激动,演讲完毕就生病了。当天夜里,他想起了白天所做的演讲,心情不能平静,信步走出室外,观星望斗,感怀不已,还哭了几声。可能就在这一晚,他被寒气击中,夜半十分,他周身滚烫,体温骤升。确切地说,他高烧了,然后是胃疼,无论中医还是西医,都治不好他。28日下午,郑孝胥呜呼了。

日本人准备给他在大同广场建一墓地,郑的家人惊恐万分,坚决不要。因为他们知道,家人是汉奸,日后肯定不得安生。

还有一种关于郑孝胥之死的说法是:被日本人毒死的。但这种说法不可信,郑虽然不被日本人喜欢,但还不至于让日本人浪费毒药的地步。

在他死后,有人将康有为与郑孝胥做了比较,其结果也颇为相似:“康有为把光绪皇帝‘送’进了瀛台,光绪从此失去了自由;而郑孝胥把溥仪送给了日本人,末代皇帝终成傀儡。”而“康有为是戊戌变法的始作俑者和积极的行动者,戊戌变法失败后,他又大力鼓吹复辟帝制。在这一点上,郑孝胥倒是与他志同道合,只是溥仪并不喜欢康有为,溥仪与郑孝胥都认为戊戌变法事机不密,至使光绪帝一蹶不振,幽死瀛台,追源祸始,康有为实开其端。溥仪特别信赖郑孝胥,也特别依赖郑孝胥父子。郑孝胥(同时还有罗振玉)与日本人相互勾结,最终将溥仪拥上了‘满洲帝国’皇帝的宝座。”

这段话还应该加上一段:在卖国者与战略家之间,我们实在无法区分。如果郑孝胥真正地实现了他的理想,那么,是不是在卖国者之上是否应该加上一战略家的称呼呢?

这一切都成定论,无讨论的必要。

我们应该知道的一点是:任何大人物成为汉奸,都有不得已的原因,我们可以称其为苦衷。郑孝胥的苦衷就是:在大清时没有过够官瘾,并且始终认为大清是自己真正的祖国。为了祖国,他不惜先卖后买,不过可惜,他错得太厉害了,因为日本人是永远也靠不住的。

章太炎——民国遗老的碎影

鲁迅说,章太炎先生是一位有学问的革命家。民国成立后,章太炎用他的学问谱写了一个中国传统中“士”的赞歌,用每一场叫骂与无人可及的知识为那个时代粘贴了多片碎影。这些碎影可看作是章太炎一个人的“发疯”,也可看作是那个时代所有从帝制社会过渡到民国的知识分子的“发疯”。

可爱的“章疯子”

章太炎当然有中国知识分子的可爱一面。护法运动时期,他去西南争取军阀唐继尧参加护法军,被唐礼遇并聘为秘书长,他高兴异常,让人做一竿大旗,上书:“大元帅府秘书长”。随军出发的时候,这面大旗几十里外都能见到,居然比唐继尧的帅旗还要高大许多,十分抢眼。有人把这事告诉了唐继尧,唐继尧只是笑笑,并不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