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确定你们是山贼?俗称强盗、学名土匪、说好听点是绿林好汉、实际上不过是打家劫舍的一群没文化没素质的贫下人口集合?
我很郁闷。就算我背到家了也犯不着从天而降这么群人来消遣吧。我、我、我的身价不菲哎!至少也应该找些看起来有点气势的好咩!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山贼甲念台词中。
我激气。拜托,有点创新意识好不好?与时俱进知不知道?自从绿林文化开始之初这首五言绝句就频繁出现而且永葆常青。你们说得不烦我都听出茧子了,果然是没文化没素质的贫下人口集合啊啊啊——
“这位兄台,此间空有明月清风却无茶无酒。良辰美景不容虚度不如在下跟随诸位上山寨煮酒以论天下英雄?”老天啊,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其实我的胆子不能算很小,不过这是入夜啊入夜荒郊啊荒郊,是人都会怕的啦。
“哪里来的臭小子,竟敢在老子面前逞英雄!”山贼乙,呃、不是,这显然是位二当家三寨主之类的角色。穿是穿得好些了,还知道在打了补丁的麻布袍子外面披一层狐狸皮。
啊——难道他不觉得很热么?都快入夏了哎,他何必打扮得像个皮草商人?远看还以为是只体积不大的狗熊。
“在下区区一介书生,何足挂齿。”哦呵呵,谦虚是美德。尽管我的火气已经飙升到喉咙口了但还是尽量压制不爆发出来。看看这才叫素质。
皮草商人斜了我一眼冷哼一声:“不过就是个刚断奶的小屁孩,认识几个字就人五人六了也太不会看好歹。兄弟们把这小家伙抓到寨子里关几天暗房看他再嚣张!”
“我、我、我会武功的哦!我师父是那个、那个天山怪侠鹰眼剑客!我很强的,不信你们试试!”我真后悔当初怎么不好好学武功,老爹你真是有先见之明,念书念到满腹经纶除了能用口水淹死人之外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我悔不当初!
“二当家,这小屁孩说他会武功。那正好,咱们不是干大事的人么,不如让哥儿几个试试那个天山什么侠教出来的功夫。”贼眉鼠眼的山贼甲对着我淫笑。我说这位兄台你一脸不怀好意唯恐人家不知道尔非善类是吧,也不怕被雷劈死。
三五个山贼向我步步逼近,我退、他们进,我再退、他们再进,我退退退……我能退到哪里去?身后是小山坡——呃,虽然摔不死人,但是、但是山坡始终是个坡,掉下去会受伤的。受伤很疼,我怕疼。
“你们这群匪类,光天化日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过来单打独斗!”
观音娘娘弥勒菩萨终于有人拔刀相助啦,我长长舒了口气。尽管这位英雄显然有些搞不清状况,这哪里是“光天化日”啊,“月黑风高”才对。定睛看是谁及时出现救我小命,英雄唉——
好不容易眼神焦距定格到一株梧桐树旁的白衣人影,我当场泄了气。天要亡我!
“哟,小娘子,刚才是你喊停的吧!还是说你有兴致陪咱们玩玩?”皮草商人转向白衣人,笑得一脸猥琐。
原来是个女人!老天爷你还让不让人活了?喂,我说姑娘你就是想逞英雄也要顾及下状况。且不说整座山都是他们地头,光这里十几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就够把我们打趴下了。姑娘你的大恩我是没齿难忘,不过我想我们很快就真的会被收拾得没齿了。红颜薄命喔……
“我会武功的哦,天山怪侠鹰眼剑客就是家师。所以各位好汉还是早早战略性转移为妙。”
这年头流行拜天山怪侠做师父么?还是说扯谎都喜欢拖上鹰眼剑客的大名?果然是人怕出名猪怕壮么,啊不不,应该说是树大招风。
“哈,小娘子真来劲!战略性转移,这不就是逃么?老子不是那种没底气的孬种,再说小娘子你——恐怕也只能在床上……呀哈哈哈……”
果然是人品卑劣没气质没腔调的山、贼,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虽然我是武功不济好歹跑得很快,惹不起我总躲得起吧。“呃,我说这位姑娘。”我对着白衣人影勾勾手指,“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依稀点了点头然后走到我身边。近看才发觉她长得不是普通的漂亮,跟观音大士身后粉雕玉琢的玉女没两样。
要说美人是闭月羞花沈鱼落雁可能是有点过头,从小到大美人我见得多了倒没碰上谁真漂亮到能把月亮都赶跑的。如果沉鱼落雁的话要猎人渔夫干嘛用,美人就能自给自足也用不着天天守在香闺等着嫁人当米虫了。不过眼前这个还真有点往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上靠了,三分秀美三分明艳三分英气,身材高挑了些算不上小鸟依人,不过倒跟她整体气质很般配。
“小哥,小哥……”美人打断我冥想,我连忙抓起袖子擦口水。“姑娘有何赐教?”
“小哥你会不会武功?”美人低垂眉眼怯怯发问。
说真话?那会在美人跟前丢面子。我这人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看美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说假话?到时候恐怕就上演一出鸡飞狗跳天崩地裂神鬼共愤的深山追杀戏码了。
考虑再三我决定相信古人一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像面子这种身外物该舍就舍,还是小命要紧。
“在下一介书生……”美人我们赶紧脚底抹油才是上策啊!
美人轻叹一声吹气如兰,在我即将晕死在她那口香气里忽然石破天惊地扔出一句,“喏,那里有棵鬼抓手,你躲在树后。让我来对付他们。”
观音娘娘弥勒菩萨啊我好歹也算是……呃,不管怎么说让这么个美人身先士卒不符合我一贯体恤美人的优良传统嘛。“不要紧姑娘,小生虽然不才,自保还是可以的。”姑奶奶,槐树就槐树嘛,干嘛说成鬼抓手。呸呸呸,大吉大利童言无忌。
“那一起上,我攻你守。”
我守?环视山贼甲乙丙丁手中明晃晃的弓弩,我极有可能成为一只刺猬。“不要了吧,还是我冲出去好了,姑娘你乘机搬救兵。”
“这荒山野岭的到哪里去叫人来救我们呢,还是我杀出去好了。我学过功夫,对付他们几个还绰绰有余。”美人秀眉微蹙,已经把身侧的利剑握在手中。
这可不是握剑的手呐,画眉点唇还差不多。哎哎,老毛病又犯了。眼下的第一要务是先逃出去!
“不要不要,当然应该让姑娘先行离开这是非之地。”这可不是娇滴滴的美人该待的地方。
美人似乎语带哭音:“小哥,我看还是不用了吧。”
啥啥?我还神一看……原来在我们你推我让争执不下的时候山贼甲乙丙丁和他们手里明晃晃的弓弩已经把我们包围得水泄不通了。美人弱弱地耷拉下肩膀,“哐啷”一声随手把宝剑扔在地上。
在美人单方面的缴械投降后,我——风liu倜傥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小狗见到摇头摆尾的一代天娇武林新秀,和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被一群俗称强盗、学名土匪、说好听点是绿林好汉、实际上不过是打家劫舍的一群没文化没素质的贫下人口集合,浩浩荡荡地绑去了山寨。
“既然我们两个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和美人一起像山猪一样被塞在一条破烂扁担的两个箩筐里还扔在板车上,想秀色可餐却有心无力的我现在一肚子火气没处爆发只好烧到对面的纤弱女子身上。
“你不会武功就别做出一副英雄无敌的大无畏样子到头来还落得弃械投降虽然这是荒郊野外也是月黑风高的时候没人看到我们两个像过街老鼠一样落魄的样子但是这会对我幼小的心灵产生巨大的打击你知不知道我活了十八年从来没这样灰头土脸过都是你一声不吭地扔了兵器结果我们就成了不战而降这是最丢脸的举白旗行为这绝对会对我今后阳光灿烂的人生烙下沉重的阴影这都是你的责任全是你的错以后我要是想不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啊啊啊——”咻,这一大串话说得我快断气。
美人含羞带怯地看了我半晌,看得我心跳加速小鹿乱撞差一点开始心虚想为刚才的冲动道歉的时候又一桶冷水醍醐灌顶而下:“那个,小哥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真是好绵长的内息,其实你会功夫的对不对?”
苍天啊,来道响雷劈死我算了!
“喂,我跟你说,现在这样是没办法逃了。等到了山寨我就会想方设法逃走,到时候别再自说自话地扯我后腿知不知道?”快被她气死了,真是绣花枕头一包草。亏她一副仙女的模样,原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脑筋还有点不好使。
她唯唯诺诺地点头:“其实我真的会功夫,我师父就是鹰眼剑客。不过我的天赋不大好,内力时有时无。像刚才那样我一拔剑就觉得手软,说明现在没有内力。所以我就投降了。”
笑话,从来没听说鹰眼剑客那个怪癖狂可能收女人当徒弟的,那老不修不是最瞧不起女人了么。没想到她还有当说书的潜质。可以考虑逃出去以后让她到茶楼说书,赚点小钱弥补我心灵蒙受的创伤。
“对了,我姓龚,叫文长。”
名字倒不错。“我叫莫离儿。”
“莫离儿。”她怔了怔,随即划开一抹苦笑。
“有问题么?”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有个妹妹应该也是这个名字。”
什么叫“如果你没有记错的话”,自己的妹妹也能记错?这人到底在干什么?我还想损她几句,忽然听到一声微弱的喊停。声音是从上面传来的。我连忙抬头看,借着鱼肚白的天色依稀看到山壁上有一群人。是仇家上门寻仇,还是官兵来剿灭山贼?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不操心那些有的没的。反正有个算命的说我一脸富贵相,能没病没痛地活到八九十。据说那个算命先生“赛半仙”的招牌屹立三十年不倒,大概是能信得过吧!
不知道颠簸了多久,渐渐现出了一座大规模的山寨轮廓。
“没想到这种级别的土匪竟然有这么气派的山寨。”我扁扁嘴,本来阳关道和独木桥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不过威胁到我游山玩水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离家出走一趟我容易么?何况还是从那种庭院深深深几许的高墙深院里偷跑出来。
文长看看我,又看看出来接应的山贼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我刚刚试了下,内力还没有恢复。等我的内力来了我们就能逃出去了。”
“与其指望那些不可靠因素,不如想想怎样凭着现在的状态逃出去。这个山寨看似比较壮大,不过究竟有多少人还是未知之数。或者我们可以制造麻烦再趁乱逃走,如果对方人数不多的话。”
“比如说可以去柴房放把火,在他们的酒食里放蒙汗药也不错。”
原来她没我想象中那么不中用,脑袋是迟钝了些,总算还不笨。不过还是要纠正一下:“蒙汗药不一定行得通,那些人也算下药的祖宗了,应该会有人发觉。再说我们去哪里弄蒙汗药?”
“那还是放火好了。”
来了个接应的小贼把我们抬下车。我还没活动下刚松开绳索后僵硬的全身就被他推推搡搡地押进大堂。
“忠义堂。”文长念出大堂牌匾上的名号,“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看得出她是读过书的,虽然没见识到诗书礼乐易春秋的功夫,但也是一脸书生气。我更不相信这个看上去纤弱的小女子会武功了。
“这些个绿林好汉也不过是群扶不起的阿斗。《水浒》中说晁盖死后,众人推选宋江为首领,他把‘聚义厅’改成了‘忠义堂’。本来聚义厅有聚集天下义士共谋大业的意思,他改成忠义堂就成了想报效朝廷封官加爵。倒不是说报效朝廷不对,不过既然有心做绿林好汉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就不应该临头倒戈,结果落得个骂名还连累了诸多兄弟。”
“看不出这位小哥还满有见地的。我也不喜欢这块匾,不过撤不下来。”大堂里一个看似文弱的人说,“哪个男人不想干一番事业,但也不能一味投靠朝廷。”
原来也不尽是一群阿斗,“这位兄台看得出是个明理的人,不如跟你们大当家说说,放了我们两个吧。”
“那不行。”
求人不如求己,到头来还是要行火烧山寨之类的手段了。卑劣是卑劣了一点,换作平时我肯定嗤之以鼻,不过事到如今也顾不得江湖道义这种空话了。
“我就是这座山寨的当家。”
啥啥?你说你是当家?看起来比我还文弱呢,怎么这年头流行让书生当家作主么?“啊,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失敬了。”
寨主挥挥手:“小兄弟客气了,我本来就不是寨子里的人。只是被前任当家拜托才挂个名而已,我不管事的。”
一眼看上去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指望了。
“倒是两位怎么会被绑来?”
当然是因为运气不好嘛,还能怎么样。于是我把前因后果跟他说了,怎么看这位大当家总比其它那些虎背熊腰的好说话。
“照理说是他们不对,对付你们两位毫无反抗之力的书生和姑娘家,实在很失侠义。我虽然不管事,不过开口放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太好了皇天不负苦心人啊,总算让我找到个好说话的。
“我还没说完,虽说我有放你们的资格,可并不代表我会放你们走。这位小兄弟极有见地,也和我的秉性相似。既然志趣相投,不如留在寨子里共商大计如何?”
挖墙角也不带这样的吧?我差点晕倒。只不过说了几句关于《水浒》的公道话怎么就成了志趣相投了?这大当家也太霸道了。
“那太折杀我了。像大当家这样的英雄人物,哪需要我这种小角色呢?”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既然聚义厅是聚集天下义士共谋大业的意思,不如我们把‘忠义堂’改成‘聚义厅’,干出一番绿林大业。”一个软钉子碰回来。
志向是挺远大的,就是不怎么上道。“山寨毕竟算****,不是长久之计。如果大当家能带领弟兄们做些正当生意,谁说不是一番大业呢?”看起来这位大当家是吃定我了,逼得我不得不早点开溜。
“大当家,刚才这小娘们儿想在后院放火,被兄弟们抓住了。大哥想怎么处置?”小山贼抓着一个被捆成粽子的人在门口通报。
文长?老天,她什么时候溜到后院去了?光顾着游说寨主没注意到她,一不留神又去惹事生非了。姑奶奶你没看见我正卖力从寨主这边下手么,很多事情只能智取不要力敌啦!
“其实我跟她不太熟……”文长不是我想出卖你,实在是这次闯大祸了。
“如果小兄弟不想这位姑娘有麻烦,还是常住在此保她周全为好。”变相威胁。
现在我像练功练到走火入魔的人,身体里有两股力量暗自较劲。一股力量叫我当作事不关己赶快溜之大吉,反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么再说文长也未必会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应该没这个胆子。另一股力量叫我做人不能不顾义气,怎么说她对我有恩,至少当时她跳出来为我打抱不平是一片真心。虽然我觉得事情变成这样完全都是她一手造成的,无奈家教太好,丢下她独自逃命这种事情我实在做不出来。
寨主扣住文长的肩膀继续威胁我:“这位姑娘国色天香,真是难得的上品。你也看到了我没有压寨夫人,就算我不想要她,手下的兄弟们全是一群豺狼虎豹,他们也不可能平白放过这一大块到嘴的肥肉。这么漂亮的姑娘要是在山寨里住上几日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我收回起初对他的好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果然山寨里没一个好人。
“我能不能说句话?”一直被我们忽略的文长抬起头,“莫公子不用担心我的,我又不是姑娘家。”
我听到很多个下巴掉到地上的声音。环顾四周,果然在场每个人都是一脸诡异到极致的表情,眼珠子瞪得像个枇杷,嘴巴张得像一个不大的苹果。很合理的大小比喻。
“真的,我没骗你。要不要脱掉上衣?”
不要了不要了,非礼勿视。要是被我那两个家教极严的老爹老娘知道我有份看过男人的身体,恐怕我这辈子就毁在这个变装狂身上了。
“大当家,有人偷袭。哨岗说看到一队官兵举着火把过来了。”又来一个小山贼在门口通报。
寨主皱眉:“官兵?有没有打字号?”
“好像是一个‘柳’字。”
“他还是来了。”寨主好像如释重负一样地舒了口气,“你们走吧。”扬手叫了个手下把我们的包袱和随身品还给我们。
我抱着包袱还有点回不过神:“你确定?”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如果将来有机会碰面,我还是希望能和你一起开创一番事业。”寨主明显底气不足,想必那群官兵来头不小。
真是个死脑筋,最好再也不要见到你。
“喂,我们走了。”我解开文长身上的绳索,一把扯过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男女授受不清这句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文长发挥他一贯的迟钝:“这就走了?”
“你当然可以不走,说不定那些人里会有性喜男色的。”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他的喉结呢,看他宽肩蜂腰,尽管瘦了点也是标准的男人身材。这次真的走眼了。
在树林里走了一阵,我看着被蹂躏过后皱成枯叶一样贴在身上的衣服,实在忍不下去了。“你有没有替换衣服?”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是女装啊!”他一脸理所当然。
“废话我当然知道是女装。”我快不耐烦了。
“难道你想男扮女装?”抽气的声音。
“喂,你看我从头到脚哪里像男人了?”我快爆发了。
“怎么看都像男人啊!”他果然从头到脚扫了我几遍,“简直比我还像男人。”
“老子不干了,老子要换回来。”我真的要疯了!
“不是吧,你当真是女人?”好像是看到天上下红雨的表情。
“如、假、包、换、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女、儿、身!”如果他耳力好的话还可以听到我的磨牙声。
“那你还‘老子’‘老子’这么叫,怎么看都像男人嘛!”委屈地噘着嘴喃喃自语。
虽然他说得很轻,可我还是听到了!
纵然我看文长千般不爽,但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比我这个如假包换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女儿身更像女人。所以一气之下我跑去成衣店买了大堆男儿衣衫继续扮大爷。
“莫姑娘,其实你生得这么好看为什么喜欢扮男装?”文长帮我付了银子,边抱起我还给他的女装边问了这个看得出他已经疑惑了很久的问题。
等一下,莫姑娘?这是什么称呼?“既然我叫你文长,你也叫我小离好了。家里都是这么叫的,我听着顺耳。我们不要公子来小姐去的,我最恨客套话了。”
“好啊,小离。”他倒是适应得很快,展露了个月光般和煦温软的笑容。
我的心漏跳了拍,不是因为他是美人,而是觉得他的笑脸像极了我娘。“有的时候我还真希望我是你妹妹。我是独生女,从小到大就想有个哥哥,能和我一起捣蛋,挨罚的时候他帮我挡。要是被关柴房,我还可以偷偷送饭给他。”
“为什么你会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文长毫不留情打碎了我的冥想,“如果我跟我妹妹一起长大,一定会对她严加管教,让她成为大家闺秀,最起码也要小家碧玉。”
这话就是说我不是小家碧玉更谈不上大家闺秀了。几天相处下来他摸透了我的性子,知道我满口的之乎者也只不过是骗骗生人的,骨子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野丫头。
“算了啦,想这些有的没的又没用。我们还是好吃好喝逍遥去,你不是说你要去那个……你说你要去哪里?”我看他有点黯然神伤,还是换个话题好了。
“师父让我去京城找个人。对了你不是京城人士么,可以带路吧?”
我扁扁嘴装可怜:“可是人家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想这么快就回去。”只要一进城门肯定被老爹密布四处的眼线盯住,一炷香之内就会被罚跪书房了。离家出走唉你以为好玩,老爹不让我跪个三五七天是决计不会放我过门的。
文长想了想:“我的事情也不急,师父说只要在八月十五之前找到那人就好了。你要是想四处玩玩,我可以跟你一起,两个人有照应些。”
“嘿嘿,文长,干嘛这么顺着我?”我朝他挤眉弄眼,坏笑着往他耳朵里吹了口气,“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我想如果他现在喝水的话十有八九会被呛死。
“没有没有,你误会了,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穿了一身红衣的文长像只煮熟的虾子,从头到脚红成一片。“你千万别误会啊!”
只是循例耍耍他嘛,这么紧张。“我开玩笑的。我啊,只是把你当成大哥看待,你爱上我也没用啦!”看他总算恢复了正常脸色,我才很认真地说,“原本我想说我喜欢扮男装的理由就像你扮女装一样,不过看在你刚刚很乖地被我耍了一下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我老爹老娘很喜欢男孩,可惜就只生了我一个女儿,所以他们有的时候会把我打扮成男孩子,然后呆呆地看着我叹气,大概是很想有个儿子继承衣钵吧。”
“当你想起你爹娘的时候就换上男装?”
他怎么知道的?这个秘密连素来对我换男装无语的爹娘也不知道。还是说他也因为相似的理由扮成女子?
他看我脸色一变连忙改口:“我随口说说的。小离是坚强的孩子,就算一个人在外闯荡,也不会要家人担心的。”
怎么像哄小孩子一样?不过还满受用的。如果真的有这么个细心的大哥在身边,日子一定会很好过。
“那你呢?”毕竟为了方便行走江湖而女扮男装的人不少,像他这样反其道而行的却寥寥无几。
文长淡淡一笑:“我天生性子软弱,从小被师父捡回去收养。他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说让我去找人,我就下山入关千里迢迢来这里。他说扮女装就不会有人碍事,我就扮女装咯。”
这也太听话了吧?要是我有他十分之一的顺从,老爹老娘一定会笑到下巴脱臼。
“也许是怕你惹什么麻烦。”照他这么喜欢惹事生非,男扮女装倒是挺好的法子。至少一般江湖中人自诩英雄豪杰,不会为难弱女子。
文长可怜兮兮地望着我:“我惹麻烦了吗?”
“哪里啊!”我掐尖了嗓子笑得不怀好意,“大爷太谦虚了,您简直是很会惹麻烦、非常会惹麻烦、相当会惹麻烦、一个麻烦到极致的人物。”
接下来的日子很快活。有一个保姆、丫鬟、苦力、钱袋兼一身的女装美男跟在身后一路游山玩水,总算这一趟离家出走有些价值。
回想在家里天天泡书房的日子,虽然不愁吃穿也有不少乐趣,然而到底比不上天高皇帝远的惬意。
途经云莲镇正赶上集会。文长已经养成习惯跟在我身后付账并做苦力。他抱了一堆比他个子还高的东西在后面颤巍巍地挪步子,我很不给面子地边吃糖葫芦边哼童谣。
“小离,你买了这么多东西,带走?”听起来气喘吁吁的样子,还一直强调自己会武功,骗谁啊?
那堆东西?当初也只是看着喜欢,其实家里什么没有啊,辛辛苦苦搬回去还不是塞进储物房。买东西就是一个享受挥霍的过程嘛,何必这么执着是不是有用呢。到时候往当地贫困百姓聚集的大杂院送不就好了么。
看他疲累的样子,还是休息一下再逛庙会好了。“前面有个小吃摊子,我们坐下来吃点东西好了。我请客!”我豪爽地一拍胸脯,“记得给我报账!”
我要了一碗元宵,看着这些圆嫩嫩滑溜溜的小圆子,忽然突发奇想要扮成尼姑,还怂恿文长扮和尚陪我招摇过市。他说这样会亵du佛祖,是大不敬,而且一个小和尚带着个小尼姑晃来晃去太不成样子。
文长绝望地看着我:“你怎么尽喜欢想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你不觉得这碗元宵很像小和尚小尼姑光溜溜的脑袋吗?”我笑得天真烂漫。
他差点摔到地上。
我无视他要喷饭的表情,继续没心没肺地建议:“听说今天晚上这一带的花街有选花魁的比赛,我们看看去。”
“你一个女孩子去那种地方会招人闲话,不要去了。”老妈子一样苦口婆心。
“可是人家从来没进去过嘛!听说男人都会醉死温柔乡,人家很想见识见识温柔乡到底是怎么个好法。再说有文长少侠担当护花使者,怕什么。”以前对家人都是这么撒娇的,这一招杀手锏屡试不爽。
文长难得斩钉截铁:“不行。”
“喂,你什么时候翻身啦?现在是谁当家?是谁做主?”我柳眉一竖话锋一转,软的不行来硬的。
“那你打算怎么进去?”说到底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只要我嗓门大些,什么事情搞不定。
我邪邪一笑:“老本行,女扮男装。”然后又一把拖过文长屁颠屁颠买衣饰去。
文长在我身后微弱地抗议:“小离,不管男装女装我们都已经有很多了。”
风太大,我没听见。
“那个,小离,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一声。”在茂盛的灌木丛中换衣服,听到文长懦懦的声音。
他又怎么了?连换衣服也不让我清静。
“我说了啊,我真的说了啊。你先做好心理准备,不要没办法承受冲过来暴打我一顿。”
本姑娘有这么暴力吗?说得我好像飞扬跋扈天天压迫他一样,那个、虽然、事实如此。不过我愿压迫他愿被压迫周瑜打黄盖也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
“你要先保证冷静。”
天要塌下来了么?“你废话真多哎,到底什么大不了的?”
“钱袋……我们的钱袋,不见了。”
天真的塌下来了!
“你是白痴么?你是傻子么?你是笨蛋么?”难为我还能如此冷静,慢条斯理穿戴好出来,面带微笑走到蹲在树底下画圈的文长身边,满怀深情地……狠狠踢了他一脚。“现在怎么办?你说,现在怎么办啊啊啊啊!我的家当都是你背在身上的,你竟然跟我说钱袋不见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你说你说你说——”
文长自知理亏任我劈里啪啦发泄了一通,末了小声说:“那怎么办?”
不要每次出了状况都问我怎么办,我哪有这么多办法。“你说怎么办?吃喝嫖赌抽……呃、说错了,坑蒙拐骗偷,你擅长什么就干什么吧?”
“我怎么可能会呢?这些下九流的招数师父没教过。”
以你的天赋教了也学不会。“那现在只有最后一条路了。”
“我愿意以死谢罪。”
“死就不用了,倒是活着有点用处。据我所知这个小镇的花街是很出名的,每年这个时候都会选一次花魁。花魁可以得到一百两黄金……”
“不行不行,即使我们饿死也不能让你去做这档子事。”文长的脑袋像拨浪鼓一样摇着。
我心里一阵温暖。他虽然有点傻又经常闯祸,不过对我真的很好。看在他一心为我的份上,还是把这个累赘带在身边好了。“当然不是我啦,是你。你的女装扮相比我漂亮,夺魁的希望更大。”
“这不好吧,要是被人看出来会很麻烦的。”
“一旦拿到奖金了立刻消失,晚了恐怕你就会被高价叫卖初ye了。”我不忍心看着你入火坑啊,文长小笨笨。
文长快要哭出来了:“我能不去么?”
“刚才是谁说要以死谢罪的?连死都不怕了,小小的抛头露面一下有什么难的?我看以你的姿色,花魁的名头肯定手到擒来。还好之前买了些新衣饰物,现在快去打扮打扮。等下我们再去花街。”横竖我也是男装,正好体验一下温柔乡的魅力。
等文长梳妆好从灌木丛中探出身来,一瞬间我有点眩目。事实证明我这个真女人的确比不过他一个真男人。
从小到大我没有到过花街,当然这是情有可原的,一个女孩子家不可能来这种地方。不过像文长这种正值年少却没有在花街睡过一晚半晚的男人恐怕不多。我们就是两只迷途的羔羊,在迷宫般的琼楼玉宇中晕头转向。
“两位有何贵干?”迎面走来一个面相猥琐的男人,一双老鼠眼盯着文长不放。
第一眼看过去就是坏人。我拉过文长要走,他却呆呆地问:“请问报名选花魁怎么走?”
“选花魁?”猥琐男人看看我再看看文长,“男组女组?”
花魁也有分男女?这小镇的花街规矩真奇怪。
“自从五年前有个男扮女装的人混进来选花魁开始,凡是有男人在场,从来没有女人拿到花魁的名头,所以去年开始已经分组了。”
我真为云莲镇的女人们悲哀。输给谁不好输给男人,那多郁闷。不过这年头多的是郁闷的女人,就好像输给文长的我。
“两位到底是去男组还是女组,或者一人一边?”
“不用了,我们……”三十六计走为上,这男人肯定不是好东西。
文长轻声细气地说:“女的吧。”
“两位跟我来。”
男人七转八弯把我们带到一栋华丽的小楼。“我先进去说一声,两位在这里等一下。”说罢飞快消失在小楼里。
我对文长说:“我们还是走吧,我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文长笑笑:“不会啊,我看这位大叔挺热心的。再说这世道哪有这么多坏人呢?”
很快出来两个武师打扮的高大男人把我们半拉半请地带进楼里。
“就是这两个么?长得还算入眼。”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踏着莲步慢慢走出来,“婀婀啊,你也出来看看,估量估量能卖多少价钱。”
这女人的样子很像……以前看大戏的时候台上逼良为娼的老鸨……“糟了,这是青楼。”幡然醒悟被人贩子拐了,我急出一身汗,“那个……大娘……”看吧文长,这世道就是有这么多坏人。
“大、娘?!”老鸨咬牙切齿地对我吼,“你叫我大、娘?你确定是在跟我说话?”
我连忙打哈哈:“怎么会呢,姐姐如此年轻貌美,大概大不了小妹几岁吧。不如我们姐妹相称好了,哈、哈。”
老鸨冷哼一声,收起几分嚣张气焰。“我不管你们是迷路也好被拐也罢,怎么都好。反正进了我秦楼楚馆的门就别想出去了,安安分分做事,不会亏待你们的。要不是看在你们两个还有几分姿色,老娘是不会花钱买下你们的。说不定你们被卖进深山老林,这辈子也别想再出来了。”
那我倒还要谢谢你了?!
“这位姐姐,我……在下可是男人,不得已才男扮女装。”文长总算想起来他是男人,不存在被困青楼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