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弟左右:
二十四五日接二十一日两信,二十六日接二十三夜来信,具悉一切。余已于二十七日具片销假。弟信既恳至,雪琴又由湖口特来此间一行,遂不复续假,亦恐人疑我此举专为沈中丞也。片稿先抄弟阅。
抚州于十八早解围,外间言围攻极猛,不知实尚隔一大河,炮船排列,断难飞渡也。富公数千人预备助剿金陵,谕旨令其以江北为重,富来函亦谓即将调回扬防。大约除少荃亲来外,别无一支来弟处帮忙者。事权之一,可喜;担荷之重,亦可惧。究竟尹光六须借稿荐否?中关之接济已断否?望示及。
弟病在水不能生木,余亦夙有此疾,非药物所能为力。每日无论如何忙迫,总须略有抽闲之时,或静坐,或渴睡,或散步。火不动,则水得所养矣。弟若续接沪饷九万,可分二三万运湘中官盐否?顺问近好。
评点:每日总须略有抽闲之时
江宁城下,吉字营与太平军的决战已处于最后阶段。城内是万众一心,死守到底,任何选择都已彻底断绝,只有一个信念:人在城在,城破人亡。
城外的吉字营也是非拿下这座城、夺取这个天下第一功不可,再缺饷,再乏粮,他们也要硬着头皮顶住,绝不撤退。仗打到这个地步,已无任何理智可言了。每天摆在双方面前的只有两种状态:打仗、死亡。
前线的总指挥固然是焦头烂额、心肝俱裂,后方的统帅也同样是忧心如焚、寝食不安。据曾纪芬说,他们所住的两江总督衙门,原先是太平天国的英王府。曾氏搬进来后,屋前屋后添种了许多他所喜爱的竹子,又在后院房屋的二楼上加了一间小望楼。望楼里没有别的东西,只铺着一张棉垫。曾氏每天傍晚都要来到这间小望楼里,跪在棉垫上,默默向天祷告。他们当时都知道这是其父在为前线的九叔而祈祷。
从这封信里,我们可以知道,曾纪芬只说对了一半,还有一半便是信中所说的:借此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曾氏早年在京师拜理学名家唐鉴、倭仁为师,从他们那里所得到的最大教益便是懂得“静”的重要。道光二十二年十月二十七日的日记写道:“唐先生言,最是‘静’字功夫要紧。大程夫子是三代后圣人,亦是‘静’字功夫足。王文成亦是‘静’字有功夫,所以他能不动心。若不静,省身也不密,见理也不明,都是浮的。总是要静。”
他自制的《五箴》里便有一首《主静箴》,内中说:“后有毒蛇,前有猛虎。神定不慑,谁敢余侮?岂伊避人,日对三军。我虑则一,彼纷不纷。”
心静则神定,神定则虎蛇不惧,则能驾驭三军。一天到晚,曾氏都在烦躁惊疑中度过,心浮神散,于是他每天不管多忙多乱,都要抽出一时半刻出来,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来收心定神。这小望楼便是最好之处。他把自己这种养生心得传授给老九。老九这一年来身体状况不佳,当然是战事危急引发的。曾氏认为老九的病在肝脾之间。中国的传统医学将金、木、水、火、土五行套之于人体内最主要的五脏肺、肝、肾、心、脾。五行可相生也可相克。相生意味着相互促进,如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反之,即相克,意味着互相排斥,如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曾氏认为老九的病是水不能生木,即肾与肝出了毛病,倘若减少火气,则水不受影响,即可生木,那么肾、肝就得到了保养。而“静”则是熄火的最好方法。
郭沫若的自传里曾说过他年轻时体弱多病,有段时期,他每天打坐一两个小时,结果不药自愈,身体日渐好了。这就是以静熄火,从而达到水生木的相生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