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曾国藩家书(精华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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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致诸弟(咸丰八年十二月十六日)

澄侯、沅甫、季洪老弟左右:

十五日接澄、沅冬月二十九、三十两函,得悉叔父大人于二十七日患病,有似中风之象。

吾家自道光元年即处顺境,历三十余年,均极平安。自咸丰年来,每遇得意之时,即有失意之事相随而至。壬子科,余典试江西,请假归省,即闻先太夫人之讣。甲寅冬,余克武汉田家镇,声名鼎盛,腊月二十五甫奉黄马褂之赏,是夜即大败,衣服文卷荡然无存。六年之冬、七年之春,兄弟三人督师于外,瑞州合围之时,气象甚好,旋即遭先大夫之丧。今年九弟克复吉安,誉望极隆,十月初七接到知府道衔谕旨,初十即有温弟三河之变。此四事者,皆吉凶同域,忧喜并时,殊不可解。现在家中尚未妄动,妥慎之至。余在此则不免皇皇。所寄各处之信,皆言温弟业经殉节矣,究欠妥慎,幸尚未入奏。将来拟俟湖北奏报后,再行具疏也。家中亦俟奏报到日乃有举动,诸弟老成之见,贤于我矣。

叔父大人之病,不知近状何如?兹专法六归,送鹿茸一架,即沅弟前此送我者。此物补精血远胜他药,或者有济。

迪公、筱石之尸,业经收觅,而六弟无之,尚有一线生理。若其同尽,则六弟遗骸必去迪不远也。意者其已逃出,如潘兆奎;或暂降,如葛原五乎?家中分用钱项,澄弟意待各炊时再说,余亦无成见,听弟主张可也。沅弟信言家庭不可说利害话,此言精当之至,足抵万金。余生平在家在外,行事尚不十分悖谬,惟说些利害话,至今悔憾无极。

评点:得意之时与失意之事

六弟之死,给曾氏创痛甚深,闻讣已两个月了,他仍不时想起此事,心情很是沉重。他回想三十年来,家里每到得意之时,便有失意之事跟着而来,并列举四个例子予以印证。

中国古代的哲人早就看到了这种得失相随、祸福相倚的人类社会现象。“塞翁失马”的寓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的名句,揭示的正是这种现象。正因为它的普遍性,故而格外受到人们的重视。人们研究它的目的,无非是为了避祸趋福,多处得意之时,少遇失意之事。曾氏此刻给家人絮絮叨叨地叙说往事,其用意无疑是在告诉家人,得失相随这个普遍存在的现象在曾家表现得很突出,要引起众人的高度重视。依笔者之见,这“高度重视”至少包括两层内容:一、此次失意之事过后,家中会有得意之时的到来,大家不要太悲伤太失望;二、今后家中遇到得意之时,要加倍警惕,切实防止失意之事的接踵而来。

六千湘勇的覆灭,对整个湘军,尤其是对湘乡县无疑如天崩地裂。失去亲人的家庭,悲痛之外也有恼恨,他们恼恨的是统领无能。倘若这支军队的主要统领和大多数的士兵一样地都死了,其家属的心理会略觉平衡些。第一号统领李续宾已死,其他几个负重要责任的将领也同时战死。尽管从兄弟情谊上来说,曾氏希望六弟能侥幸逃脱此难,但作为湘军的最高统帅,曾国华死在战场上,他所承受的压力便要减轻许多。故在曾氏的心灵深处,此刻他倒是希望六弟已死,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是六弟如葛原五似的“暂降”。六千多人都已死了,作为统领之一的曾国华却去投降,虽留下了一条命,但曾氏的脸面却要扫地以尽。

所以,在没有寻到曾国华尸体的时候,对于老六的生死之测,身在建昌军营的曾氏与湘乡老家的诸弟便有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曾氏寄各处之信,皆言老六已死在战场,但老家的亲人们实在不愿意老六就这样去了,他们始终抱一线希望,家中未曾有任何举动。面对着诸弟的态度,存有私念的大哥不免感到惭愧,只能赞成家中的处置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