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甫九弟左右:
十二日安五来营,寄第二号家信,亮已收到。
十三日午刻,九弟妇生一女,极为迅速。巳刻余在曾家坳,尚无信息。旋因胡二龙来,余回腰里交付,即闻接内人、四弟妇过去。少顷,龙过曾家坳,则已踏生矣。血晕约大半时辰,服大补剂,申初痊愈。仰仗祖宗福庇,此事平安,弟可放心。
治军总须脚踏实地,克勤小物,乃可日起而有功。凡与人晋接周旋,若无真意,则不足以感人;然徒有真意而无文饰以将之,则真意亦无所托之以出,《礼》所称无文不行也。余生平不讲文饰,到处行不动,近来大悟前非。弟在外办事,宜随时斟酌也。
甲三十三日回家,芝生十三日复来。温弟与李家定二月十三日拔庚。龙达生解元初七、初九宿腰里,初八宿小界家中。四宅平安,不必挂念。顺问近好。
兄国藩手草
闻我水师粮台银两尚有赢余,弟营此时不缺银用,不必解往。若绅民中实在流离困苦者,亦可随便周济。兄往日在营艰窘异常,初不能放手作一事,至今追憾。弟若有宜周济之处,水师粮台尚可解银二千前往。应酬亦须放手办,办在绅士百姓身上,尤宜放手也。
评点:脚踏实地克勤小物
曾氏教弟“治军总须脚踏实地,克勤小物,乃可日起而有功”。“脚踏实地”好理解,“克勤小物”是什么意思?曾氏有一则读书笔记,标题就叫做《克勤小物》。看他是如何写的:
“古之成大业者,多自克勤小物而来。百尺之栋,基于平地;千丈之帛,一尺一寸之所积也;万石之钟,一铢一两之所累也。文王之圣,而自朝至日中昃,不遑暇食。周公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仲山甫夙夜匪懈。其勤若此,则无小无大,何事之敢慢哉?诸葛忠武为相,自杖罪以上,皆亲自临决。杜慧度为政,纤密一如治家。陶侃综理细密,虽竹头木屑皆储为有用之物。朱子谓为学须铢积寸累,为政者亦未有不由铢积寸累而克底于成者也。”
读了这段文字后,我们明白了,原来“克勤小物”,乃指的是勤勤恳恳地做好一件件小事。一件件小事都努力做好了,大事业也就自然而然地成就了。
中国文化有一个很好的传统,便是实实在在不尚空谈,故而清谈之风,只行于魏晋之间的一个短暂时期,之前之后都很少看到那样一种弥漫整个社会的以说话为衡量人之高下标准的风尚。当然,“实在”的过分便是板滞,故抽象的、思辨的、探索玄虚世界的学问在中国一直不太发达,便是这个传统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不过,话要说回来,这个负面影响毕竟是次要的,对于一个社会而言,探求理论和虚空的人只需极少数便行了,绝大部分人都应该从事实际事务,故而我们提倡实干,不尚清谈。
曾氏在《克勤小物》的笔记中还认为大臣必须亲细事,对“陈平不知钱谷”的美谈提出批评,并明确地表示讨厌魏晋时期的清谈之风,说何晏之徒“流风相扇,高心而空腹,尊己而傲物,大事细事皆堕坏于冥昧之中,亲者贤者皆见拒于千里之外,以此而冀大业之成,不亦悖哉”?客观地说,“空谈”一类的活动,对于提高思辨或许有所裨益,但对于干实事的人而言,只会有妨碍而并无太多的帮助。曾氏一生不喜欢话多言辞巧的人,力主笃实勤奋。这是他的一个特点,可资今人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