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曾国藩家书(精华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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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致诸弟(咸丰四年四月十四日)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十四日刘一、名四来,安五来,先后接到父大人手谕及洪弟信,具悉一切。

靖江之贼现已全数开去,窜奔下游,湘阴及洞庭皆已无贼,直至岳州以下矣。新墙一带土匪皆已扑灭,惟通城、崇阳之贼尚未剿净,时时有窥伺平江之意。湘潭之贼,在一宿河以上被烧上岸者,窜至醴陵、萍乡、万载一带,闻又裹胁多人,不知其尽窜江西,抑仍回湖南浏、平一带。如其回来,亦易剿也。安化土匪现尚未剿尽,想日内可平定。

吾于三月十八发岳州战败请交部治罪一折,于四月初十日奉到朱批“另有旨”。又夹片奏初五日邹彲被火烧伤、初七大风坏船一案,奉朱批“何事机不顺若是,另有旨”。又夹片奏探听贼情各条,奉朱批“览,其片已存留军机处矣”。又有廷寄一道,谕旨一道,兹抄录付回。十二日会同抚台、提台奏湘潭、宁乡、靖江各处胜仗败仗一折,兹抄付回,其折系左季高所为。又单衔奏靖江战败请交部从重治罪一折,又奏调各员一片,均于十二日发,六百里递去,兹抄录寄家,呈父、叔大人一阅。兄不善用兵,屡失事机,实无以对圣主,幸湘潭大胜,保全桑梓,此心犹觉稍安。现拟修整船只,添招练勇,待广西勇到,广东兵到,再作出师之计。而饷项已空,无从设法,艰难之状,不知所终。人心之坏,又处处使人寒心。吾惟尽一分心,作一日事,至于成败,则不能复计较矣。

魏荫亭近回馆否?澄弟须力求其来。吾家子侄半耕半读,以守先人之旧,慎无存半点官气。不许坐轿,不许唤人取水添茶等事。其拾柴收粪等事,须一一为之;插田莳禾等事亦时时学之,庶渐渐务本而不习于淫泆矣。至要至要,千嘱万嘱。

兄国藩草

评点:守耕读之家本色

四月初二日,曾氏亲率陆勇八百、战船四十号,在靖港与太平军打了一场大仗。靖港是湘江边的一个码头集市,南距长沙城约一百里。一个多月前,一部分太平军由林绍璋带领,从湖北返回湖南,扎老营于靖港,然后分支攻下宁乡、湘潭城。四月初一日,塔齐布、彭玉麟率水陆两军打湘潭,大获全胜,一举收复湘潭城,但曾氏自任统领的这场靖港之战,却以全军溃败而结束。交战不过一顿饭工夫,先是陆师溃逃,紧接着水师弃船上岸奔逃。二千水陆湘勇,几乎无人坚守阵地,曾氏气愤得亲自执剑拦阻,也丝毫不起作用。曾氏自出师来战事一直不顺利,在岳州附近屡遭太平军的打击,战将阵亡多员,船沉没数十号,不得已从岳州退到长沙城外。湘军的出师不利,备受与之有隙的绿营官兵的耻笑。靖港之败,不仅败得一塌糊涂,而且前线司令就是他本人,连分担责任的人都没有。曾氏自觉辜负朝廷的信任,也愧对家乡父老,遂投水自杀,幸而被部属救起。这时,塔、彭湘潭大捷的喜讯传到靖港,曾氏的心才安定下来。战事结束后,他向朝廷上请罪折。湘潭的胜仗抵消了他的失败,朝廷因此并未治他的罪。他打叠精神,重起炉灶。

先年五月,欧阳夫人在其兄欧阳秉铨的护送下,带着二子四女,从京师一路辗转回到湘乡老家。幼女曾纪芬在其耄耋之年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说:“沿途风鹤多警,幼弱牵随,太夫人劳瘁甚至。惠敏在舟次几失足溺于水,幸母舅见而拯之出险。”

这里所说的惠敏即曾纪泽,他死后谥惠敏。道光二十年他随母亲进京时才一岁,而今已是十三四岁的翩翩少年郎了,他的四个妹妹分别为十岁、九岁、七岁、二岁,弟弟纪鸿五岁。白杨坪曾氏祖宅,顿时人口大添,连同曾氏诸弟的儿女在内,估计当在二十人左右。对这一群小儿女的教育,遂成为家族中的大事。

曾府在家中开馆延师,信中提到的魏荫亭即为曾府塾师。据曾纪芬回忆,曾家的女孩子也和男孩子一样地读书,她在十一岁的时候就读过《幼学》《论语》。除这种智育外,曾氏似乎更注重德育。他在这封信的最末一段中所说的,守先人耕读家风,不要有半点官气,不许坐轿,不许唤人添茶,要拾柴收粪,学习插田莳禾等等,都属于德育的范围。

让子孙保持耕读之家本色,过常人俭朴勤奋日子,不染官宦子弟的纨绔习气,这是曾氏教诫子侄辈的一个重要话题。他常将这些话挂在嘴边,不停地唠叨着。曾氏的如此家教既体现了他远过庸常的眼光,也体现了他对子孙的深厚永久的关爱。

早在战国时代,有识见的人就已经看到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普遍社会现象,规劝做父母的不要给子孙过多的金帛、重器,过于疼爱的结果是反而害了他。可惜,天下做父母的大多不能深谙其间的道理,或者是虽知道也不愿那样做。所以,“一代苦二代富,三代吃花酒,四代穿破裤”的现象屡见不鲜。笔者在写作《曾国藩》一书时,曾有意识地去认识一些当年所谓“中兴将帅”的后裔,从他们那里打听其祖上的情况。令人遗憾的是,大多数的“中兴将帅”家庭从儿女那一辈起便不努力,到了孙辈曾孙辈,嫖赌抽大烟、游手好闲几乎成为通病,到最后潦倒沦落,将祖宗的脸面丢光。儿孙贤肖的家庭则不多。至于代代都有才俊的家庭,则仅只曾氏一门。历史是最无情的阅卷官,这个阅卷官给曾氏的家教打了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