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方宗灵回去后,白玉莲因寻思自家的小黄牛已经关着喂了几天,三只小白羊看那样子昨天也是半饿不饱,于是打算把牛羊一起赶到草叶繁茂的紫崖湾一带好好放上大半天。白玉湘对她说:“你现在身子不方便,就别满山乱跑了,你大概指个方向,我和玉凤去就行了。”白玉莲未及说话,白玉凤先自说道:“哎呀说起来我还不怎么会放牛放羊的,况且四个牲口就得两个人照管,人家看到了还不笑话死了?”白玉湘呵呵一笑,转对白玉凤说:“你也真是的,你从小又不是没放过牛,这样矫情造作,我倒想先说你几句了。”白玉凤开玩笑说:“可是四个牲口三羊一牛,咱们怎么分工?”白玉湘问:“你想怎么分工?”白玉凤说:“我要一只羊跟那头牛。”白玉湘不免笑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这不是故意拆散牲口跟牲口之间的感情么?”白玉凤万没料到二姐会来这么一句,但她有心跟这个二姐一较高下,便说:“你这话不是摆明了把我看得连牲口都不如了?”白玉湘心里一笑,说:“你再想耍嘴皮子也犯不上跟我耍,你也不动动脑子,咱们都是白家人,我会把你看的连牲口都不如?”白玉凤心里一噎,答不上腔了。白玉翠这个时候过来了,接口说:“走吧走吧我和大姐都去,就算咱们四个人一人放一个,我看谁敢说三道四的笑话咱们。”白玉凤笑说:“小翠今天怎么这么凶,好像吃了几口袋炸药一样?”白玉翠说:“我看你们两个真是白给别人当了一回二姐三姐,屁大个事情争了这么半天还在磨叽,也不嫌丢人?”白玉凤和白玉湘俱都脸上一红,一边白玉莲笑说:“没看出来小翠这么厉害,一句话把两个人都说得上脸了。”白玉翠故意借题发挥,紧接着说:“我这人要么啥话不说,要说就要把人说得心服口服;不像有的人,又是绕圈子又是打哑谜,东南西北一扯几面山,结果闹到正月十五都不知道到底说的是啥。”
一时四姐妹又说笑几句,便真格全军出动,把方家的一牛三羊往紫崖湾方向赶去。话说从哪咤庙所在的无名山到紫崖湾,要经过马家沟,再绕过阳西岭,完了还要翻过大坡墚,一直上到三铁塔旁边才行。彼时四姐妹中,白玉莲首先就不方便,白玉翠又不能受累,因此仅只走到阳西岭时,便有白玉凤问说:“紫崖湾这个名字听起来倒是好,可是不知道到底有多远?”白玉莲遥指山头说道:“那上面有三座铁塔你看到了没?”白玉凤顺着白玉莲手指的方向远远望去,说:“铁塔我倒没看到,不过那个荒山头上好像有个小房子。”白玉莲说:“你看到哪里去了,那是娘娘庙,我说的三个铁塔在这边。”白玉凤看了一看,失声叫道:“我的大姐,你这放个牛羊牲口简直比行军打仗还要难,竟然要绕这么大的弯子?”白玉莲因说:“你不知道,紫崖湾那里有几个古怪稀奇的山洞,我只是为了上去好玩。”白玉凤说:“不管有多好玩,我反正是害怕这么远的路程。”白玉莲听了便说:“那就不去紫崖湾了,就到大坡墚去。”于是四姐妹抄了一条林中近道往大坡墚去。彼时山林之中正有各种野生植物的小果实可以摘来小吃几口,白玉凤自小也是在山上长大,因此但凡见了能吃的东西,即便要钻刺架也一定去摘上几颗。说来也是合该,四姐妹赶着牛羊刚到大坡墚,白玉凤猛见那边一块包谷地旁长着一颗柿子树,上面挂了好多拳头大小的柿子,虽然不能马上就吃,但摘回去一些放进罐子腌上几天之后,那味道真是妙不可言。当下童心大发,丢了手中牛绳,就过去爬到树上,一边大笑一边摘了往下丢。不料她这牛绳一丢,那小黄牛立即像是脱缰野马一样,几个撒欢奔腾跑进包谷地,也不吃包谷叶,就只在地里忽来忽去的跑着,好像很好玩一样。几个来回下来,好多包谷都被活生生的拽断了。恰巧就在这个关键点上,山坡那边传来一声牛哞,那小黄牛听闻附近就有同类,越发不得了了,眨眼就从几人视野中跑了个没影。三只小羊见领头大哥去了,也都快速赶去找伴,唯恐被主人先手制住。须知那几年里,庄稼就是农民的命根子,当时白玉莲心里只叫声苦,连忙蹑手蹑脚朝那边追去。白玉湘本想责说白玉凤几句,心想毕竟是堂姊妹伙,万一说重了恐怕不好,只好对白玉翠说了句“你千万别着急,慢慢跟来。”然后也赶快去追;此时白玉凤也顾不上柿子不柿子了,连忙下树跟上。湘凤二人脚步较快,刚过了山坡,就看见那边一个身宽体胖的婶子正捡了石头在打自家的三只小羊,而且看来心里十分憎恨,嘴上还在骂:“这是谁家的杂种牲口?怎么连个笼嘴都没得?”白玉湘眼见那个婶子的阵势似乎是要把那三只小羊往死里打,连忙喊说:“那谁,赶快住手!”
却说当时这个身宽体胖的不是别人,正是方道和的妻子陈慧香;遇也遇的短见,偏偏那块包谷地就是她家的。当时她正自也在放牛,猛见一牛三羊从自家地里冲了出来,二话不说,捡了石头瞅准了就扔。彼时白玉湘一声喊来,她便顺着声音望去,见是两个不认识的后辈小娃,当下说道:“怎么,你们的牲口吃了我的庄稼,我还幺不得了?”白玉湘见眼前这人开口便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以她的脾气自然不能示弱,走近几步说道:“有你这样幺牲口的么?”陈慧香历来在本村少见对手,听了这话随即接道:“你的意思是我把这几个羊叫几声爷爷,好声好气的哄它们出去?”一边说着又是一记快准狠的石头打在羊身上,那羊这一打吃的不轻,当时咩了一声就跑开了。白玉湘正要说话,却见下面林子拐角转过来两个女子,俱都对着那个身宽体胖的婶子问道:“二姐,发生什么事情了?”白玉湘心里叫了声苦,又听那身宽体胖的说:“你们快点上来,这两个外来的野种想要打人呢!”白玉湘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发飚,白玉凤先自说道:“这个大姐你说话注意点,别看你们人多,要是真格动起手来,谁先躺下还难说呢!”陈慧香冷笑一下,说道:“外地人也敢在本地人面前托大,我看你们真是斑鸠打老蛙——想黑天了?”言毕,丢了手中牛绳就要扑将上来,却见白玉莲挺着肚子跟着一个娇弱气喘的女娃也来了,当下说道:“我说怎么觉得你们是野种,原来真是野种!”白玉莲本来是想好心认错的,听了这话,眉毛一竖:“你再说一句试试?”陈慧香仗着自己这边人多优势,紧接了一句:“我就说你们白家人是野种怎么了?”彼时白玉莲虽然身子不便,但她历来受不了这种气,当时便不顾身体要往前冲;白玉翠连忙将她拉住,却见白玉湘早就几个大步迈将过去,以看似平凡无奇实际大有技巧的手法把陈慧香推后几步,又因陈慧香处于地理劣势,白玉湘接着乘胜追击,再往陈慧香胸口补推一把,顺势一个弓腰,只把陈慧香两腿抱着一拽,那陈慧香便一个仰天张臂摔在草地上,白玉湘正准备骑在陈慧香身上打她嘴巴,陈慧香的两个妹妹也已赶到,正要抱住白玉湘一顿扭打,白玉凤也来助阵。一时之间,几个女汉子在那块草地上滚来扭去,撕刮不开。陈慧香虽然身宽体胖,但正是由于这一点约束了她的敏捷度,偏偏白玉湘个子稍占优势,加之刚一上阵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她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如此一来手脚又慢了半拍;反观白玉湘,因白玉凤帮她吸引了火力,加之她自小是和大姐打着长大的,此时心里又是火气汹涌,几个回合下来还是把陈慧香骑在身下,啪啪啪的打了几记响亮的嘴巴。至于陈慧香的两个妹妹,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小占优势,但白玉凤看来也不是随便能惹的人,吃了点亏后一声大叫,使尽全身力气挣开两人,刚好手下摸到一根棍子,急忙抓了棍子翻身站起来,指着那两个女子说道:“你们真要打架是不是?”那两个妹妹方才爬将起来,正在拍打身上的灰尘,猛见对方手上已经有了武器,顿时心里一怯,怔怔的只不说话。彼时白玉湘也放了陈慧香,因怕事情闹大,也就没有再说什么恶话。那陈慧香本来以为自己这边三人完全能制服对方两人,没想到交手不过片刻就落得这么一个狼狈的下场,再看两个妹妹,也是扶不起的猪大肠,当时只在心里盘算如何出了这口恶气,嘴上倒也没说什么。一时白玉湘和白玉凤又去赶牲口;说来也怪,那一牛三羊刚才都是各种乱跑,及至主人打完架后都乖溜溜的主动跟陈慧香的牛羊分开了。白家姐妹一番合计,也不在这里多加停留,转而把牛羊往回赶到马家沟一带;因临走时没带弯刀镰子,白玉湘和白玉凤只好用手硬折了一些牛羊能吃的枝叶,或者当时就喂,或者用细小的荆条绑成小捆,及至白玉莲觉得差不多了,四姐妹便拉了牛羊返回方家。不料白玉翠做完饭后大家吃到一半时,那陈慧香就带着刚才的两个妹妹和两个估计是她妹夫的,连同方道和一起来了,那方道和手上还拿了一根五尺来长的棍子。白家四姐妹虽然自小胆大不怕事,但眼下这个形势确实不妙,加之白玉莲有孕在身,白玉翠偏又身体虚弱,因此白玉湘和白玉凤心里都没了底子,当时也顾不上吃饭了;白玉湘想着须先在气势上镇住对方,因此饭碗一丢便挡在门口,嘴里问道:“怎么了,光天化日的,这么多人又是棒子棍子的,想反天是不是?”白玉凤也丢了饭碗走了出来,略微一笑,说:“要找帮手也不至于找几个大老爷们儿,几个大男人跟着来欺负几个女娃,也不怕日后天打五雷轰?”此语一出,方道和以及两个妹夫俱都脸上一红。陈慧香瞪了一眼方道和,说:“要你这样的男人有啥用?人家随便使个心计你就脸红脖子粗的,刚才在家里你是怎么说的?”方道和鼓着嘴巴只不说话,白玉湘故意笑道:“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你们这戏演的也太假了吧?”方道和起先被妻子激将时尚且还可,此时听了这话不免动了肝火,当下说道:“你管我是白脸红脸,你们家的牲口吃了我们家的庄稼,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赔偿。”白玉湘说道:“好一个明人不说暗话,那我也跟你直说了,祸是我们惹的,至于赔不赔的问题,那还得看你怎么说话。”陈慧香接道:“说赔也容易,说不赔,那就别怪我动真格的了,咱们要么好好打上一架,要么,哼哼,我让你大姐半年之内饭都吃不安宁。”白玉湘略一寻思便问:“你说怎么个赔法?”陈慧香说:“我刚才数过了,你们的牲口总共弄坏了我们二十三杆包谷,就按一杆包谷长一个包谷,一个包谷下种再长包谷来算,你们至少也要赔我们五斗包谷。”白玉湘听了这话,正要发怒,一边白玉凤说道:“那你干脆让我们把你下半辈子的吃喝全包了算了!”陈慧香冷笑道:“我这人帐算清,才不会没日没天的乱来。”白玉凤正要再说,白玉湘连忙抢先说道:“你说的也对,只是你打伤了我大姐的羊,那只羊是个母羊,你这么一打,它以后也下不了羊崽子了,你说这个事情咱又该怎么办?”陈慧香听闻此言,心里寻思:这人看来比我还难缠。当下嗓门一高:“这个事情本来就是你们不对,你们现在反而问我们怎么办,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言毕,几步上前扑向白玉湘,打算来个出其不意一招制敌,不料白玉湘早有防备,但因她怕事情闹大,躲避开之后并没有立即还手;陈慧香看准了这一点,正要接着逼近,猛听房子拐角处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小小天水镇不过巴掌大的地方,谁敢在这里自称太岁?”
此话传来,在场众人俱都为之一震,陈慧香一众尚在认人,白玉湘早就听出这个声音来自大哥,再过去一看,果然是大哥白玉贵,后面跟着白玉安和白玉文;当时心里一松,精神也不再紧张,缓缓对白玉贵说:“哥你来的正是时候,这些人舞枪弄棒的想欺负我们白家人呢!”白玉贵看了看眼下的形势,正要说话,白玉文抢先一步说道:“我看下是谁不想混了还是活腻了,欺负谁不好居然敢欺负白家人!”彼时方道和一伙也听了出来眼下这三个男子和四姐妹的关系,但即使敌人陡增,陈慧香脸上也是毫无惧色,她有意挑拨白方两家关系,当时说道:“到底是白家人欺负方家人,还是方家人惹不起白家人?”眼看局势再这样发展下去恐怕会越来越糟,白玉莲急忙软了口气对陈慧香说:“二娘你千万别说这话,说来说去确实是我们不对,不过大家都是邻里邻居,我大跟我二爹也是弟兄伙,要是为了屁大的事情闹出什么岔子,传出去了别人会怎么说?”不料方道和一听这话,顿时暴跳如雷的接道:“谁跟你大是弟兄伙?你少拿他来说事;这里这么多人就你是主人家,你说这件事情怎么办?”白玉莲未及答话,白玉贵插口道:“大男人家的拿根棍子在个妇女家面前高声大嗓的吼叫,你自己也不嫌丢人?”方道和目光一毒,望向白玉贵说道:“跟我讲这些虚的,我才不吃壶;既然你要多管闲事,我倒要看你有多大本事!”言毕,竟然舞着棍子向白玉贵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