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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方姒睁开眼睛,见得躺在身边的徐傲两手撑在脑后半挨起身子,满脸微笑地望着自己,小脸立时升起红晕,含羞答答挣扎下床梳洗去。
看着她扯过被单包着自己慌慌张张找衣服,及至拿起内衣裤,又想得他在后面看着,藏到前面飞似的朝浴室走去。胸围的带子不知怎的缠住衣柜门把,一回身便挂在上面,她可没注意,飞速抱着衣服冲进洗手间。
徐傲“哈哈”大笑,觉得她可爱极了。他爬起来走至衣柜前,以小指勾起那件令小东西,又笑了好一阵子,然后吊着它闲闲踱至浴室门前叩了几下。
“什……什么事?”里面急问,声音有点颤抖。
“你装备不全,出不来的。”
“……”她不说话。
“开门吧,接过你最重要的装备。”
“不!”这么羞,打死也不开门。
“哦,你不穿?我强烈反对!太便宜外头的臭男人。”
方姒立时朝衣架子上一看,终于明白他所说的装备是什么了。
徐傲快要笑死了,“怎么样,还要不要?”
“……”
“我就挂在浴室门把上,你自己出来拿好了。”他顿了一顿,大声说,“我回自己房间洗漱去!”
“好好。”里面应得飞快。
徐傲好心,不再逗弄她了,笑着把那件小东西挂在门把上,打开门房门准备出去。
然而里面那位实在太心急了,听得房门打开的声音,立即拧开门缝鬼崇张望。徐傲回身关上房门时,两人打个正照面!
方姒尖叫,火速把门把上的东西拉走再“啪”地关上!
徐傲再度爆笑——这妞儿八股得像旧社会穿织锦大襟衫,三步不出闺门的小姐。那时男女相亲,女孩就在花窗悄睨一眼父母相中的男人,若不错的就会嫁给他。
想到这里,他突然一呆——她不会以为和他上了床就是他老婆吧?这个突冒而至的想法无疑吓了他一大跳,笑意立时僵在脸上,一颗心迅速下沉……
他一把年纪,早已不屑用“死心塌地”的态度去面对一个女人。他只会或文雅或痞子地对待有好感的女子。因为文雅可以体现他的本质,痞子可以令他从本质中轻易脱离开来。
方姒穿戴齐整,期期艾艾地从房间出来煮要弄早餐。
“不用煮了,咱们出去走走。”徐傲挂着一脸的淡笑,上前拉着她亲了亲,“你很香。”
一张小脸刹时又红得不成样子。
“你的脸皮真不得普通的薄,随便逗一句都立即显红,可爱。”他刮了刮她的鼻头,“横竖今天周日,咱们出去吃顿好的!”
“外面吃东西很贵。”她小声说。
“我请。”
“你比我好不了多少!”
徐傲咳了两声,也不辩驳,一把拉住她走出家门坐上的士,直达海湾食肆。本来他说要到酒店吃的,方姒反对,食肆比酒店邻近,味道相差无几,价格却截然不同。单是为了心理平衡,也该舍远求近。
晨风轻拂,迎面拂过带着咸味的海风。初阳东照,目光所及,沙滩旁边的山坡倒映在海面上,层次模糊至极,又浓淡得宜。
不远处的食肆已人声渐沸。临海的茶座坐满了晨运后的人。这儿破晓迎朝阳,黄昏看落日,无论何时而至,都是听涛声拍岸的好地方。
“饿吗?”徐傲扭头问。
方姒摇了摇头,“不饿,你呢。”
“我可不紧要,最重要别饿着了你。”徐傲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
她心中甜蜜,又觉戏谑成分过多,小声说:“你正经点儿吧,老是要戏弄我……”
“那可是真心话。”徐傲笑了笑,“对了,上次你说弟弟在城市大学修读建筑?”
“嗯,本来他想到美国留学,可惜……”
“资金短缺。”
“对。”她轻叹一声,“本来也是有可能的,可惜我上班第一天就欠债……妈还问我呢,工作几个月怎么没钱拿回去,我只能说先存多一点,再一起给她。”说到这里,她突然扭头解释,“对了,你千万别误会,我是想着大家……是朋友了,说话可以随意一些,没任何意思的,那些钱我一定会还,一定会!”
“明白。”徐傲心中悸动,却没多说。
方姒伸手把长头撩至脑后,抬起小脸瞄着远处的海面,“你是个很好的人,不但准许我分期清偿,还收留我。”她小脸微微泛红,顿了一顿,又说,“就连昨晚的事……也、也再三征求,绝无半点逼迫……”
他不语,半晌,突然问,“你没怀疑过我聘请你是有什么目的?”
“没有,怎么会。”她轻嗔,“是我主动要求你包住包吃的,你忘记啦?”
“啊,是是。”他笑了。
方姒侧着头望他,“喂,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喜欢笑。”
他扭头,快速扔给她一个龇牙爆笑状。
“有时笑得很好看,很诚恳,有时……”
“怎么样?”
“笑得恍恍的,很假……”
“啊?哦,是吗?”他干咳两声,“真真假假也好,我可从没想过害人。”
她点头。
“不过间中取巧很难避免,不然做不了投资经纪。”
“不会害人吗?”她扭头看着他,“例如?”
“编各种各样的理由挽留客户啦,尽可能把亏损责任推给社会环境,把攒钱后的功劳适当夸大之类。”他望着远处海面一只低飞的海鸟,淡淡说,“但我从没害过人,只害过自己。”
“每个人都有顺境逆境,不经一翻寒彻骨,那得梅花扑鼻香?”
“话需如此,不身临其境就不会知道人性原来天生残忍,不过点头之交,就忍心图一时之快,不惜用白眼和讽刺杀死一个人,有过龃龉的更想借机置之死地。这种时刻,所谓的生存斗志只是因为需要一件衣服两个面包,根本不会想将来想希望。是不敢。”他把脸别过另一边,“那种感觉很悲哀。”
“我懂这种感觉。”她低叹,“但生命只有一次,总不成因为悲哀自杀去。”
“对,所以只好学乖。命运之好坏,其实在乎经受的教训属大属小,昂贵还是廉价……”他耸耸肩,嘴边的笑意轻易又冒了出来,“对了,几个月前你在数秒内背负一身债务,哭了没。”
“无数次,都是周六晚窝在被子里哭,第二天眼睛肿胀得睁不开。”
“这么夸张?”
“才不夸张!”她白了他一眼,“想哭就哭当然好,但第二天还得上班,为了这因素,我什么都能忍。”
徐傲心中感动,却不形如色,故意笑着摇头,“现下那有女孩整天把‘钱’字挂在嘴边,这种态度想交男友简直见光死。”
她一怔,说不出话来。
徐傲微笑,视线望向远处降下桅杆的风帆,也没说话。
隔了好一阵子,方姒嗫嚅问:“你,你现在当我是什么呢?”
“朋友。”他毫不犹豫。
“哦……”她抿了抿嘴,又问,“那我们将来……”
“什么?”他装傻。
“呃,我是说我们将来会……是什么关系……”
“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也是……”方姒垂下小脸。
“我知你在想些什么。男女之间强行许诺,其实是不负责任的表现。”他凑向她耳边缓声说,“毕竟现在说得再好听,也难保明天会发生意外。比喻我可能会撞车死掉,又或者被高空掷物掷至变成傻子……”
“你胡说什么!”方姒急了,郁闷渐渐消散。
“只是比喻而已,别放在心上。”他搂了她一下,淡笑,“好了,咱们吃早餐去,大吃一顿!”
“但……”
“别想那么多了!人嘛,要学会轻松享受每一天,你想想,我才三十岁多一点便试过露宿天桥底,一天只吃两个方便面!半月不曾洗一次澡……不过,我自小在孤儿院长大,抵抗力惊人。”他把她的右手搭在自己的腰上,闲闲朝前走去,“像你这种老是紧绷绷的人和我一起过就再好不过……学习新的生活态度嘛。冷暖自知,笑骂由人,多好。”
“吃着粉丝当鱼翅,阿Q精神罢了。”
“总比你好,古板忧郁小霉菜。”
她扭头“哼”他,“你却是闻名遐迩的大霉菜。”
他长叹,“两霉相碰,抄成一碟罢了。”
方姒“格格”地笑。
进入食肆,迎客上前领着两人到临窗位置坐下。
徐傲点了两份套餐,侍者点头离开。
这间食肆以竹庐风格搭建,当然是水泥钢筋框架结构,却用颜色把柱子画成数支竹子扎合的模样,黄黄的竹节子上还有条条竖立的翠丝衬托。平顶屋上还张挂着大片的塑胶竹叶,油绿茂盛,虽无生命,却有雅趣。
方姒张望着周围的环境,半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朝他凑前脑袋压着声音说:“喂,吃过早餐后陪我去银行。”
“什么事?”
“今天一号,我到期汇款给你啊。”
“不用。”
她一怔,立即猜想他会不会是因为两人有了关系就不用她还钱?“不不,一定要还,要还!”
“别这么大反应。”徐傲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茶,“只要有客户我就不愁没报酬,你那点小钱算什么。”
“这是你的事,我一定要还你的钱!”以前还好,现在说不用还钱就太那个了!他当她是什么人!
徐傲没说话。
方姒还是全身绷紧地瞪住他。
“整个小刺猥一样!”徐傲望了她一眼,等着数位客人自身边走过,才摇头说,“我说不用你还款完全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你先供弟弟读完大学再说,等我再次霉得要整月吃方便面的时候你再搭救我成了!”
“一大早别胡说!”她急急低斥,“只要你谨慎从事,不再冒险就成,别这样咒自己!”
她是真的想他好,徐傲感动。不过,痛苦的经历总会令人产生一些不安全的感觉——她说不会借着和他上过床要求从此不再还款是不是欲擒故纵?如果是,他失望。如果不是,难道就喜悦吗?他不知道,却能从中嗅到沉重的感觉。
毕竟女人这种生物,在许多时候,会把爱情与功利同时并存。这是他的经验,也是最不想见到的结果。
经过一段时间的拼博,徐傲经济好转。方姒陪着他买名牌衣服,买名表,出入昂贵的餐厅,与他同一圈子朋友见面。徐傲总是一脸淡然,言语戏谑,似乎不意外自己在短时间内转危为安。
方姒没多问,不知怎么的她就觉得这很正常——徐傲曾以一个孤儿身份一度成为股圈中的黑马王子,必有一定理由和能耐。
徐傲仿佛也猜得她知道他完全不在乎区区的九十万。虽然不止一次和她说过不用再汇钱给他,却没有把借条还她,也没有明确地说把账目一笔勾销。
方姒猜他这样是不想她认为自己用身体和他交换利益,所以依然每月节约度日。与此同时,也隐隐感觉,徐傲在无声表示,他和她没有机会成为能够享用他财产的夫妻。
她甚至觉得,徐傲总是有意无意和她划开距离,有着随时可能和她分手的心理。她曾经悲观地觉得,如果两人分手,他会选择在她搬离徐家的那一刻,当着她的面把借条撕掉!那么,她走得舒心,他觉得安然。他好像一直为这样的结果而准备着。
每次亲热,他都在旁边监视她服下避孕药。有一次事前发现没了,他居然立即跳下床套上裤子趿着拖鞋奔到楼下便利店购买……
望着急匆而去的健硕的背景,她几至落泪——看似淡然无事,戏谑满口的徐傲,其实精明得近乎冷血!
但数月的相处,已令她极度沉溺——他的笑容、幽默、乐观、自信和笑看风云的人生态度令她迷恋不已,脑海只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只要依附着他,就不会再觉得生活无情,世事沧桑。
这是个非常美妙的画面。可惜,内中欠缺灵魂——眩目只是刹眼的效果,丰富的颜色形同堆砌。这是一副没有生命的画卷。
她开始觉得烦躁。触感不知怎么的就敏锐起来,每每在大厦内行走,总觉得有人在观察她。缕缕目光仿佛暗藏角落,无处不在,以致她渐觉精神紧张,情绪低沉。
与此同时,她莫名其妙地变得喜欢照镜子。上班时每每躲进洗手间,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查看鼻子黑头是否严重,皮肤是否粗糙,脸颊有否粉刺……晚上回家,同样在浴室里左扭右看,仔细研究自己胖了还是瘦了……若发现有与相像不符合的现象,便死钻牛角尖,拼命查书或上网,要找出弥补方法,为此买了成堆的柠檬——去斑;数公斤胡萝卜——抗老;甚至咬紧牙关买了一套以前连看都不敢看的高贵护肤品和化妆品。
虽然注重了仪容,但被不知属于何人视线监察的状况仍然存在。这令她极度不安,精神紧张莫名,每天入睡前,心底里的不快会全部浮现,它们纵横交错,盘旋不止,游曳在一整夜的梦里。
这天,她下班回徐家。
“方小姐好。”电梯前,两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笑嘻嘻地和她打招呼。
“林太好,朱太好。”数月前,电梯坏掉了,曾和她们在梯间走累了,坐在石级歇息,两人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自我介绍过。
“下班哪?和徐先生烛光晚餐?”朱太人如其名,与猪的身型比例成正比,说话间瞄了瞄她手上数个胶袋。
方姒笑了笑没说话。浅薄的嘴脸自小见识,只要对方手指未曾举起,就不屑劳神伤气。
“听说徐生是不婚主义者呢,却净是能结交体贴又大方的女友,真够本事哟。”林太的弦外之音十分刻意,更在话后无耻地观察她的神色,然后朝朱太挤了挤眼睛。
“是吗?”方姒仍然在笑。
“是啊,不瞒你说,他搬来这儿八年啦,女友一个比一个漂亮。”朱太太叹了一口气,颇有同作红颜知薄命的叹息,“其实男人都是贪新忘旧的性子,像我家那只死鬼,早两年不也被出面的狐狸惹得心痒痒?幸好我发现得早!不然咱这个家就散了!”
方姒觉得刺耳,可惜电梯未到。
“我家那个不也是!”林太像在进行悲剧比赛,七情上面非常卖力,“前年工作时包养了个妖精似的女人!后来被我发现,悄悄跟上去找到那女人扇她好几个大耳光,说再沾着我老公就砍死她,他们才勉强断了——哎,别说我多嘴说一句说啊方小姐,咱们领了证的女人都没有保障,何况你无名无份跟个说要要玩一辈子,不结婚不生子的男人?!如果真能守一辈子倒好,最怕你人老珠黄,三十好几时他才说大家没感觉要分手,到时人又老钱又无!想找男人再看你一眼就难咯!咱们拿着结婚证的可不同,不死敲他一笔‘赡养费’才怪!”
“是啊,同居时他想要你招个手就行,不要你时在外面同样招个手就成了!”朱太有点激动。
方姒本不是耳朵软的人,现下竟然也听得脸色微白,“我们没想过这些问题……呃,现下的年轻男人都这样。”
“朝他暗示,如果他真没结婚的意思就得小心!当然啦,如果你有着不在乎天长地久,只有乎曾经拥有的新潮思想,那什么结果也没所谓了。”朱太一脸认真。
“就是。”林太噘着嘴点头。
“不过,方小姐相貌端庄,有教养的样子,一定是比较传统的女孩啦。”胖胖的朱太性子好像就厚些,目光没林太尖酸。
“呃,应该是的,不过也不一定……”她不敢正面回应,心中奇怪这两女人怎么就这么在意她和徐傲。心中想要借故离开,双脚却站着不动。此时,电梯刚好到了,只得随着两人步进梯内。
“但我看你整一个有教养的女孩子,这类人碰着徐傲也真是……”朱太突然住嘴。
方姒睁大眼睛看着她。
“说吧朱太,不说就没头没尾的,方小姐还以为我们存心搅和呢!”朱太望了望林太,“不太好吧。”
“或者方小姐想听呢。”林太用肘子撞了撞她,又朝方姒笑了笑。
方姒觉得怪怪的,垂脸不出声。
“我的话虽然不好听,可是老实话哟。”朱太叹了一口气,提手按了电梯顶楼的号码,扬着手说,“徐傲搬来这儿六年,净是和些涂脂抹粉,狐狸精似的女人瞎搞在一起,我们碰口碰面也见着好几个了,却总是没多久又换新面孔。这事很多人都知道。他现在仍然是这样啊,有人说不时碰着他在那些地方出入。唉,我们见你端庄贤淑,多事提醒一句罢了,可别在和徐傲聊枕头话时把我们供出去哦,不然以后见着会很不自在的。”
方姒兀自发呆。
“方小姐——”林太在叫。
“什么?”她轻问。
“我们希望你别向徐傲说起今天这些话,省得被他骂我们多事!”
方姒脸色发白,表情僵硬,半天才晓得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两个女人见她一脸茫然,摇了摇头后,步入电梯下楼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