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一来认为时机尚未成熟,二来觉得李璟对自己也算恭敬有礼,多少有些出师无由,从而放弃了挥军渡江、直取南唐的打算。
所谓时机尚未成熟,就是他觉得尽管李筠、李重进皆已平定,然而举国上下,还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节度使,谁也不能保证他们别无二心,万一自己出师南唐的时候,有人在背后来那么一下子,局势可不好说。
从他打落官员的牙齿来看,他本是有一定的冲动性格。但是,在“诱惑”面前,他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这一点,确是极为难得。
慢说他是一代帝王,就是我们普通常人,在诱惑面前,往往都是自甘入彀,从而酿成严重的后果。
赵匡胤权衡利弊之后,立即班师还朝。
回到开封,赵匡胤在皇宫中设办庆功酒宴,犒赏文武官员。
赵匡胤同文武百僚觥筹交错,其乐融融。他向诸位大将一一敬酒,来到凤翔(今陕西凤翔县)节度使王彦超面前,突然想起一件当年往事,便问道:“王爱卿,想当年朕千里迢迢来投奔你,你为何不收纳朕?”说着,冷冷地看着王彦超。
王彦超心下先自一凛,全没想到赵匡胤会冷不丁地提起这件往事。不过他反应之敏捷,思维之活跃,令人不得不佩服。
只听他从容答道:“陛下本非池中物,浅水难养真龙,微臣岂敢耽误陛下的前程!”话是说得漂亮,心中却没底,端着酒杯的右手不由自主微微颤抖,杯中酒水溢出,沿着手心滑落,滴在地上。
赵匡胤“哈哈”大笑,轻轻拍了拍王彦超的右臂,说道:“爱卿,干杯!”
两人举杯同饮。
王彦超坐下之后,心中仍自发毛,不禁悄悄留意赵匡胤的神色,但见他与群臣谈笑风生,似乎真是没放在心上,这才稍稍放宽了心。
赵匡胤向所有文武官员敬完酒之后,回到座位,陷入了沉思。
赵普看在眼中,端着酒杯缓缓走到赵匡胤面前,低声问道:“陛下为何事而忧?”
赵匡胤举目扫视诸位武将,说道:“朕所忧之事,爱卿岂会不知?”
赵普道:“陛下的心意,微臣不敢胡乱猜测。”
赵匡胤道:“今日本是喜庆日子,不必再谈令人忧虑之事,咱们还是饮酒为乐罢!”
赵普道:“陛下正该如此。”
君臣二人举杯而饮。
酒宴结束,群臣纷纷向赵匡胤辞别,陆续离去。
赵匡胤留下赵普,待众人离去之后,向赵普问道:“从唐朝结束到现在,仅仅五十多年,皇室换了八个家族,十二人当过皇帝,战争频繁不休不止,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是为何呢?朕想结束天下的纷争,使国家长治久安,如何才能做到?”
赵普猛地双膝点地,叩首而拜,说道:“陛下,您能这么想,真是天地之福,百姓之福啊。造成天下的混乱,其实也没有别的原因,就是藩镇的权力太大了。藩镇权力过大,又造成君主弱而臣子强的局面。如今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微臣认为,只有削弱藩镇的权力,限制他们的财政,将他们的精锐军队没收,如此一来,天下也就自然太平了。”
赵匡胤道:“朕也这么想过,只是还不知道从何下手。”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朕打算找个日子,再请他们喝一顿酒。”
赵普道:“陛下英明!”
这君臣二人的对话,对中国历史的影响,可谓深远至极。至大唐江山分裂以来,军阀混战的局面即将结束,天下黎民百姓即将从战争中被解救出来,过上安定日子。然而,这也是一柄双刃剑,将会深深割伤后世子孙,包括赵匡胤的后代,也会在大海之上,悲戚绝望。
建隆二年(公元961年)七月初九,赵匡胤在退朝后将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张令铎、赵彦徽、罗彦环等高级军事将领留下饮酒。
酒至半酣,赵匡胤突然说:“若没有诸位,朕也当不了皇帝。朕虽身为天子,还不如做节度使快乐。当了皇帝之后,朕从来没有睡过好觉。”
原本酒兴勃勃的众将领听了赵匡胤的话,尽皆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石守信起身道:“陛下为什么这么说,现在天命已定,谁还敢有异心,臣等愿提三次长剑,为陛下除忧。”
赵匡胤道:“众爱卿一向对朕忠心耿耿,朕绝无丝毫怀疑。朕所担心的是,你们的部下之中,难免会有贪图富贵的人。倘若有一天,你们的部下将黄袍穿在你们身上,拥戴你们当皇帝,纵使你们不想造反,却也由不得你们了。”
此言一出,群将愕然。
石守信看了看高怀德,又看了看王审琦,转朝赵匡胤哭道:“陛下,臣等都是粗人,还请您明示。”
赵匡胤道:“朕不想咱们君臣之间发生猜疑,不如诸位将手中的兵权交出来罢。”跟着“哈哈”大笑,说道:“今后,朕与诸位结成儿女亲家,大家有机会就在一起饮酒作乐,岂非更好?”
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等人异口同声道:“陛下的大恩大德,微臣没世不忘。”
第二天,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张令铎、赵彦徽、罗彦环同时向赵匡胤呈上奏章,声称有病,纷纷要求解除兵权。赵匡胤欣然同意,罢免了他们的禁军职务,让他们到地方上任节度使。
“殿前都点检”原是赵匡胤“黄袍加身”前的职务,从此不在设立。
就这样,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张令铎等跟随赵匡胤南征北战的将领们结束了他们的军事生涯。他们的大半生都在沙场上披荆斩棘,最后这样的结果,不知令他们是喜是悲,是幸还是不幸?
赵匡胤知道自己还有很多大事没有完成,他还需要有人为自己征战沙场,他将目光对准了一些尚且默默无闻的人,这些人也就即将登上属于他们的舞台,演绎他们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