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所表现的事物一定有具体形状,但观察它的形状不如辨别它的颜色,所以有“坚白”的争辩。“名”之间的区别一定是很清楚的,但再清楚也不如“有”和“无”,所以有“无序”之辩。“是”中也有不是,“可”中也有不可,所以叫做“两可”。同中有异,异中有同,这就叫做“辩同异”。最同里面就没有不同,最异里面就没有不异,这统称为“辩同辩异”。因为有同异,就生出了是非;因为有是非,就生出了吉凶,以辩明一个事物的名字就可以追究到天下社会风俗的高下,这是辩明名字的最高目标。
从邓析到秦朝的名家,每一代都有文章很难理解。后代的人就更没有传承学习的了。到现在已经五百多年,名家着作也就亡佚了。《墨辩》分上下经两部分,每《经》都有《说》这部分,共四篇,和这部书的其他篇章相连接,于是只有它被保存下来。现在用《说》来对照、解释它所属的《经》,将各条附在对应的各章节后,有怀疑的地方就空缺出来。又从其他着作中摘出有关条款,汇集成《形》、《名》二文,粗略地解释一下它们的大意,以待大家指正。希望有振兴衰微事业的人,也会以此为乐。
董养,字仲道,是陈留浚仪人。泰始初年到洛阳,不做官求荣。杨后被废除后,董养游历太学,在讲堂上感叹道:“建造这个讲堂,为了什么呢?每次翻阅国家的赦罪文件,看到谋反、政变的人都得到宽大处理,杀祖父母、父母的人却得不到宽大处理,是因为王法不能容忍这样的事。为什么公卿大臣们如此议论朝政、制定法典,天人之理不讲了,大的灾祸就要来临了。”因此写了《无化论》一文批判这种现象。
永嘉年间,洛城东北步广里地面下陷,钻出两只鹅,苍青色的一只飞走了,白色的不能飞。董养听说后感叹道:“周代各国统治者盟会的狄泉,就是这个地方。现在出现了两只鹅,苍青色的代表匈奴等少数民族,白色的代表我们的国家,后事就尽在不言中了。”回头对谢鲲、阮孚说:“《周易》上说能够辨明事物征兆的就是神,你们可以隐姓埋名地躲藏起来了。”于是和妻子挑着担子去了蜀地,没有人知道他最后死在什么地方。
霍原,字休明,是燕国广阳人。年轻时刚强有志气,叔父因犯法将被判处死刑,霍原到狱中去申辩,备受刑罚,终于使叔父得以免罪。十八岁时,观看太学举行礼节仪式,因而就留在太学里学习。贵族子弟听说他来学习,很器重他,想见见他,因为他出身低微,名气不大,所以晚上一起去他那里。父亲的朋友同郡人刘岱将要举荐他,还未举荐自己就病重了,临终时对他的儿子刘沈说:“霍原向往高尚正义,清虚自守,将会成为独特的人才,你以后一定要推荐他。”后来霍原回到乡里。高阳人许猛一向佩服他,正好碰到上任幽州刺史,将要去拜访他。主簿拦住车子说车子不能走出幽州地界,许猛只好叹息而遗憾地停了下来。
霍原在山里住了很多年,有门徒约百人。燕王每个月都要送酒肉礼品给他。元康年间,刘沈任国大中正时,上书荐霍原应升任二品官员,司徒不同意,刘沈于是上表据理力争。皇帝下诏命令司徒参与讨论,结果中书监张华命令陈准提升议任他为上品官员,皇帝下诏说可以。元康末年,霍原和王褒等都因为贤良被征召,诏书屡次下发到郡县,郡县按礼节发送派遣,都没有赴任。后来王浚想要谋反,使人来向霍原咨询,霍原不作回答,王浚耿耿于怀。又有辽东囚犯三百多人,凭据有利的地理位置,依山为寇,想把霍原劫持去做首领,也没有办到。当时有一首谣言说:“天子在什么地方?就在附近的豆田中。”王浚认为“豆”就是指“霍”,逮捕了霍原,把他杀了,把他的头悬挂起来。他的门徒痛哭不止,半夜时把他的尸体偷来,偷偷地埋掉了。远近的人都十分震惊,没有人不觉得他冤枉并且为他感到痛惜的。
鲁褒,字元道,是南阳人。博学多闻,不愿做官,甘心过贫困生活。元康之后,政府崩溃,法律典章荡然无存,鲁褒为时风的败坏感到悲哀,隐姓埋名,写了《钱神论》一文以讽刺社会的贪婪现象。大意是:
钱的形状,有乾坤之象,里面方,外面圆,把它堆积起来就像山一样,一旦流通就像水一样。它有时动有时静,有时通行,有时被人收藏,方便了买卖交易,而它自己却不怕有所损耗。长期使用,不乏来源。所以能够生命长久,被社会上的人看作宝贝,对它的感情犹如兄长,把它叫做“孔方”兄,失去它就贫穷孤弱,得到它就富硕昌盛。它没有羽翼而能飞,没有脚腿而能走,它能够让生活窘迫的人露出笑容,让处境困难的人开口说话。钱多的人处处向前,钱少的人裹足退后。向前的人成了官长,退后的人则成了奴仆。官长们越来越富,奴仆则越来越穷。《诗经》上说:“多么欢乐啊,有钱人;多么可怜啊,这些孤独者。”
钱即是泉,再远的地方也能去,再深的地方也能到。京城的衣冠人士,疲劳于讲坛上,已经讨厌再听那些清谈,听到它就昏昏欲睡。但一看见“孔方”兄,没有人不立即惊醒。在钱的保佑下,没有不吉利的事,何必一定要先读书,然后才能富贵呢?过去吕公对着空口许诺就满心欢喜,汉高祖略施小利就降服了他,文君脱去了布衣衫,披上了绫罗绸缎,相如乘上大马高车,解下了犊鼻之绳。他们官高位尊,名声显赫,这些都得力于钱的力量。空口许诺是最虚的,然而却有了实际的结果;小利虽小,却可以形成亲密的关系。从这一点来看,就可以把钱看做神物,没有德行而受到尊敬,没有势力却炙手可热,能够推开官府的大门,进入皇帝的宫殿。有了它危险可以变为安全,死人可以变活,富贵的人可以使他贫贱,活着的人可以使他死去。所以官司诉讼没有钱不能赢,纷乱纠葛没有钱解不开,冤家仇人没有钱不会和解,就是有好名声,没有钱也传不开。
洛城中的公子王孙,达官贵人,喜爱“孔方”兄,没有止境。拉着“孔方”兄的手,紧紧抱着它,不计较它的磨损,也不管它使用的年限,总是有那么多人向往它,想要拥有它。谚语说:“钱没有耳朵,但它能够使唤鬼神。”但凡现在的人,只是想钱而已。所以有人说军队没钱,召不来兵;打仗没有赏赐,战士不会冲锋向前。做官的人没有人推荐介绍,不如干脆回家种田;即使有推荐介绍的人,但没有钱,和没有翅膀而想飞,没有腿脚而想走没有两样,是根本行不通的。
愤世疾俗的人一起传诵他的文章。
鲁褒没有做官,没有人知道他死在什么地方。
任旭,字次龙,是临海章安人。父亲任访,是吴南海太守。任旭幼年丧父,身体羸弱,儿童时期勤奋学习。长大成人后,志向远大,清正廉洁,不同流合污,同乡人都推崇并爱护他。郡将蒋秀器重他的名声,请他出任功曹。蒋秀为官贪赃污秽,每每不守法纪,任旭严肃地劝止他。蒋秀不接受他的意见,任旭辞官而去,在家里闭门讲学,修身养性。很久以后,蒋秀因为犯事被捕,任旭去给他送行,蒋秀感慨地叹道:“任功曹是一个真正的好人,我违背了他所提的意见,所以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不久后又被举为孝廉,任命为郎中,州郡提拔他为郡中正,他坚决推辞回到家里。
永康初年,惠帝广求清正廉洁的人,太守仇馥推荐任旭,说他清贞洁素,学识广博,诏书命令州郡按礼节发送派遣。任旭认为朝政变化多端,志趣趋向隐遁,所以借口有病没有应征。不久天下大乱,陈敏叛变,江东名豪都受牵连,只有任旭和贺循意志坚定,陈敏最终也未能使他们屈服。
元帝镇守江东时,听说他的大名,就征召他任参军,亲自写信给他,想使他一定到任,任旭借口有病坚决地推辞了。后元帝升任镇东大将军,又征召他;到任左丞相时提拔他任祭酒,都没有就任。晋中兴后,官府派公车征召他出山,恰逢他母亲去世。此时司空王导创立学校,选拔天下通晓经典的人,任旭和会稽人虞喜都因为具有隐居避世的思想而被征召,事情还未办妥,恰逢王敦叛乱,不久元帝又驾崩,这件事情于是被耽搁下来。
明帝即位,又征召提拔他任给事中,任旭说自己病重,一年不到任,尚书因为他拖拉把他除名,仆射荀崧认为这样做不行。太宁末年,明帝又下诏准备礼物征召任旭,诏书才下,明帝又驾崩。任旭于咸和二年去世,太守冯怀上书认为应该追赠他为九列,碰到苏峻作乱,这件事也没有办成。任旭的儿子任琚,做官做到大宗正,最后死于家中。
龚壮,字子玮,是巴西人。廉洁自守,和同乡人谯秀齐名。父亲和叔叔被李特残害,龚壮多年都没有除去丧服,势单力薄不能复仇。李寿戍守汉中,和李期有矛盾,李期即是李特的孙子。龚壮想假手李寿以报仇。于是劝说李寿说:“阁下如果能吞并向西的土地,听命于晋,人民一定乐于您这样做。并且舍小利得大利,用危险换得安全,这是上策。”李寿同意了他的建议,于是率领军队讨伐李期,果然攻克了他。李寿仍任原职,想让龚壮做官,龚壮誓死不出仕为官,也不接受任何给他的贿赂、馈赠。恰逢久雨成涝,百姓饥饿不堪,龚壮上书劝李寿,让他归顺朝廷,赢得朝廷欢心,满足人民的心愿,永远成为朝廷的藩国,造福后代子孙。李寿看了上书后内心很愧疚,藏在心里没有说。于是派人出使少数民族部落,龚壮知道后劝止他不要这样做,李寿又没有采纳他的意见。龚壮认为万物之本没有比忠、孝更大的,既已利用李寿杀了李期,报了私仇,于父亲、叔叔已经尽孝;又想使李寿归顺朝廷,以尽臣职,于国尽忠。李寿既然没有听从自己的建议,龚壮只好声称自己已经耳聋,又说手也拿不得东西,终生没有再去成都,只是研究考释经典,思考文章辞意,至李势执政时去世。
早先,龚壮常常叹息说中原人多通经学,而巴、蜀人粗鄙浅陋,加上碰到李氏的灾难,未收有学生,着有《迈德论》,史书大都没有记载。
孟陋,字少孤,是武昌人,吴司空孟宗的曾孙。哥哥孟嘉,是桓温的征西长史。孟陋年轻时就清白做人,品格高尚,穿的是布衣,吃的是粗食,以读书自娱。从来不谈论社会上的事,也不和官场人物结交往来。有时去钓鱼,也一个人前往,连家里人也不知到他到哪里去了。母亲去世后,他十分悲哀,身体几乎完全垮了,有十多年不喝酒不吃肉。同族亲友反复对他说:“少孤!谁没有父母?圣人制定丧礼制度,是要让贤孝的人随便地守一下孝,让不孝的人努力地遵守它。如果你身体垮了,没有了后代,这样反而不孝了。”孟陋听了这番话,有些醒悟,然后慢慢地才好起来。由于这件事,孟陋名扬天下。
简文帝辅政后,任命他为参军。他借口有病,没有赴任。桓温亲自前往访问他。有人对桓温说:“孟陋品行高洁,学识上是儒学大师,应该把他召进朝廷,让他发挥作用。”桓温叹息说:“会稽王尚且不能让他屈就,更不敢指望他参与议政了。”孟陋听后说:“桓公猜着了我不出去的原因。天下万人,十分之九不当官,他们那能都是高士呢?我是有病,不敢赴命应召,不是以高士自居。”由于这个原因,名声更大。
他博学多闻,精通很多经籍,特别长于《三礼》,为《论语》作的注通行于世。后高龄而逝。
谯秀,字元彦,巴西人。祖父谯周,以通晓儒学着称,在蜀朝名声显赫。谯秀年轻时即沉默寡言,不和社会上的人来往,知道天下不久就会大乱,提前就断绝任何人事往来,即使是本家和母亲家族的人,也不见。郡里察访他为孝廉,州里举荐他为秀才,都不就任。李雄攻占了蜀国后,占有了巴西地区,李雄的叔父李骧、李骧的儿子李寿都很仰慕谯秀其人,准备了礼物和乘坐舒适的车子征召他,他都没有应召。常常戴着皮帽子,穿着破衣服,在山间草泽中耕种,龚壮常常为他感到叹息。桓温灭了蜀后,上疏推荐他,朝廷认为谯秀年纪已经大了,加上路又远,所以没有征召他,派遣使者传达所在地区长官每年四季去慰问他。不久范贡、萧敬相继叛乱,谯秀因避难去了宕渠,乡里同族一百多人因为要依靠他,跟他前往。谯秀八十多岁了,别人想替他挑担子,谯秀说:“各家都有年纪大的和身体差的人,你们应该首先照顾自己的家人。我的力气仍然足以生活自理,那能够让我以垂朽之年连累你们各位呢?”九十多岁去世。
翟汤,字道深,是寻阳人。为人厚道淳朴,仁慈廉洁,对社会上的事不屑一顾,亲自种田,别人如有馈赠,那怕东西再小,也不肯接受。永嘉末年,寇贼蜂起,听说了翟汤的名声和德行,都不敢冒犯他,同乡人仰仗他而平安无事。
司徒王导提拔他做官,他没有答应。隐居于县境的边界南山。始安太守干宝和翟汤为通家之好,派船送东西给他,对跟船的小官吏说:“翟公廉洁、谦让,你把信交给他后,把船留下就走。”翟汤没有人可以派来把船还给干宝,于是只有买些丝绸织物,让人带给干宝。干宝本来是想让他得些实惠,没想到反而给他添了麻烦,更加惭愧和感慨,咸康年间,征西大将军庚亮上书推荐他,成帝征召他为国子博士,翟汤没有应征。建元初年,安西将军庾翼北征石季龙,大量征调奴仆充军,告诉具体经办人员免除翟汤所应输送的奴仆。翟汤把他的奴仆全部交给乡里官员,这些官员接到上级指示一个也不接受,翟汤依据所征调的限额,解放了他的奴仆,让他们自己组织起来成为普通百姓。康帝又以散骑常侍征召翟汤,翟汤以自己年老多病为借口,坚决推辞。七十三岁时死于家中。
翟汤的儿子翟庄,字祖休。年轻时就以孝悌友善着名。遵奉翟汤的风格情操,亲自耕种,说话从不涉及庸俗的事,平时所做的事只是钓鱼。成年以后,不再打猎。有的人问:“钓鱼和打猎同是伤害生命的事,而先生您只去掉了其中的一样,这是为什么呢?”翟庄说:“打猎的行为由我发生,钓鱼的行为由鱼饵发出,不能够全部去掉,所以先去掉那个厉害的伤害行为。况且鱼是贪吃鱼饵而吞了钩子的,责任怎么在我呢?”当时的人认为他会说话。晚年时也不再钓鱼。州府很郑重地任命他,用官车来征召他,他都没有就任。五十六岁时去世。
他的儿子翟矫也有高尚的情操,多次谢绝提拔任命。翟矫的儿子翟法赐,孝武帝征召他为散骑郎,也没有就任。社会上传说他也有隐者的道德品行。
郭翻,字长翔,武昌人。伯父郭讷,任广州刺史。父亲郭察是安城太守。郭翻少年时即有志气和节操,谢绝了州郡的提拔,不愿被推选为孝廉秀才。在临川安家,不和官场上的人来往,只以钓鱼打猎为乐。生活贫困,没有正式职业,想要开垦荒地,先插标志说明,一年后没有人来认领这块土地,郭翻才开垦耕种。稻子快熟时,有一个人来说这块地是他的,郭翻把快熟的稻子全部给了他。县令听说后责问那个人,把稻子还给了郭翻,郭翻不肯接受。曾经乘车出去打猎,离家百余里远,途中碰到生病的人,把车子送给了他,自己却步行回来。他钓来的鱼和打来的野兽,如果有人要买,便送给他,分文不取,也不告诉他自己的姓名。由于这些事情,老百姓都很敬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