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夏娃的记忆
男人是不是都有这样一种沉睡在身体里的直觉,不遇到当初在伊甸园里遭到放逐时一并流离的那个人,就决不会苏醒过来?可是,谁来唤醒夏娃的记忆呢。
光冶真的再也没有来打扰她。她当着他的面与他一刀两断,这种举动真的伤了他的心——他原本就不是个在感情方面坚强的人。
尧睿一直过着非常平静的生活,她也正需要这样的状态来迎接学期末的考试。
考试结束后导师宣布了寒假里的任务,今年的一年级就要交社会实践作业,虽然离毕业还有三年多,但是早点准备总没有错,这也算是毕业论文的一部分。
最后一门考完了,明天就开始放假,成绩单会直接寄往家里。
尧睿收拾好东西,刚要走的时候,被同班的肖岳鸣喊住了,“尧睿,你加入哪个组没有?”
尧睿将书包背起来,疑惑不解地问:“组?”
“社会实践作业啊!”他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你不知道?最少四人一组,完成作业。”
“啊,我想我一个人就可以了,谢谢。”她答道,转身要走。
“这是规定呢!”
“规定?不会吧。”
“大家都是这样自发组合的,你也不要太特异独行的好吧?”
特异独行啊……尧睿想一下,依自己目前的人缘关系,大概没什么人会和她组在一起。
大概是看透了她的想法,肖岳鸣赧然地说:“那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三个人,要不要加入?”
虽然没什么兴趣和别人掺和在一起,她还是礼貌地说:“什么主题?”
“这个可以再讨论,晚上7点在这个地址的酒吧,来吗?”
尧睿稍稍犹豫了一下,接过纸片,“7点是吗,我知道了。”
肖岳鸣在身后喊了一句:“不要迟到啊!”
尧睿刚一离开,另两个男生凑过来,“她答应了?”
“当然,除了我们还有人愿意和她套近乎吗?”与刚才落落大方的样子判若两人似的,肖岳鸣不无得意地回答。
“这叫乘虚而入。亏你们还是学编剧的,女人的心理还不懂琢磨吗?刚被甩的这段时间最需要安慰,自然就最容易上手。”
“有你的呀。”
“干得不赖嘛。”
其中一人想了一下,颇有些羡慕地说:“就算是被甩了的货色也好,你算捡便宜了。这样漂亮的小妞带到哪里都风光呀。”
“你也知道是二手的,玩玩而已嘛,岂能当真。”
“我怕是你把持不住啊!”
另一人揶揄道,肖岳鸣一副情圣状,“若是红尘有劫,我在劫难逃。”三人一阵大笑。
晚上七点尧睿准时找到地址上的那家酒吧,肖岳鸣等人已经候在那里,热情地叫来服务生替她要了一杯草莓味的郎姆酒后,肖岳鸣问:“要不要跳舞?虽然早了点,没什么人。”
尧睿瞥一眼空荡荡的舞池,“不是来讨论主题的吗?等会闹起来说话都听不见。”
“有整整一个寒假呢,急什么。”
“你们对这里很熟吗?”她笑着问。
尧睿看起来对这酒吧很感兴趣。
肖岳鸣笑道:“那是,离学校近嘛,经常来坐坐。”
“哦。”尧睿拖长声音,“我还没有来过酒吧呢。”
“这家不算什么,档次太低。”肖岳鸣说,“要说HIGH,还得论国贸六楼的那家Tear吧。”
“看不出来你挺会玩的。”
“小意思吧。”
尧睿慢慢地吸着杯子里鲜红的酒汁,浓密睫毛下清澈的目光暗含某种在男生看来很撩动人心的因素,漫不经心地在肖岳鸣脸上扫来扫去。
她在想什么吗?肖岳鸣试图紧紧地盯着那双眼睛,可是,只是试图。他觉得自己凝视她的时间无法超过两秒以上,哪怕她并不在注视着他。
他走马观花地欣赏着眼前这个女子。她皮肤白皙,下巴尖细,五官并不柔和却有说不出的莫名美感。她应该不是任何男人在想象中钟情的女子,但像野生的花朵,让漫不经心的视线一瞬间找到震撼的归宿。
一口唾液轻轻滑下肖岳鸣的食道,喉结上下微微移动一下。尧睿恰好看见了这个细节,她马上微笑起来,“在这种地方讨论作业会比较有灵感吗?”
“啊……嗯。”反应过来的肖岳鸣匆促地回答道。
“为什么会希望我加入你们组呢?”
“因为……恰好你还是一个人。”
尧睿把喝空的杯子往前一推,看着舞池说:“虽然我没有来过,但是在酒吧这种地方讨论作业,正常人都会觉得太浪费,也不切合实际吧。”
她说得完全有道理,肖岳鸣只好说:“气氛轻松一点有助于打开思路啊,再说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故事线索一定很多。”
“是吗,我原以为你是因为刚考完试,所以想来放松一下的。”尧睿微微露出一点意外的神色,“你大可以不必这么拐弯抹角。我打电话问过负责导师,她说一个人没问题,作业并不作人数上的限制,而且我已经想好选题了,谢谢你的酒,再见。”
她走出酒吧,肖岳鸣并没有追上来。她知道这段时间光冶的突然消失在学校里造成的各种流言,但她置若罔闻。
心底越来越怀念高中的时光。似乎真应了那句话——没有怨恨的青春,才会了无遗憾,如同山冈上那轮静静的满月。
这首诗依然牢牢地记在心底,只是再念起来,却有一种格外酸涩的味道。
在酒吧里说自己已经想好选题的话其实是信口雌黄。只是不要说三个本来就动机不纯的男生,就算只是为了实践作业,要独来独往已成习惯的尧睿和他们待在一起过一个寒假也是苛求。放假对她来说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可以离开学校喘口气,也好去看望一下郊县的朋友。
桑梓走后,关于她的一切变得无法弥补。剩下的朋友是唯一的慰藉。尧睿开始觉得曾经牢不可破的友情随着时光一起,睁眼闭眼间,甚至从指缝中都可以溜走。
她羡慕有信仰的人,起码他们比猜测什么值得相信的她要幸福。
坐火车的话大约要两个小时。虽然事先曾打过招呼,但是在剪票口见到张夕的时候,尧睿还是吃了一惊。
她趴在外围的栏杆上,一头乌黑的长发剪得很短,像男孩子,皮肤有些微微的黑。
张夕对着尧睿举起手来,“这里,亲爱的!”尧睿拎着不多的行李,把票递给剪票员用钳子夹了一下,张夕急忙跑过来,索要那张票,“给我,我报销。”
尧睿笑着收起来,“少贫了。”
“谁跟你贫,我说真的。”张夕硬是从她兜里翻出车票来,看了一下数额后,掏出钱包。
“你真的假的?”尧睿按住她的手,“放心,我便宜不了你,这几天铁定吃你的住你的,别急着给我送钱了。”
“要住几天?太好了!”
张夕接过尧睿的包,尧睿没有拒绝地交给了她。张夕不忘打量了尧睿一番,脸上露出揶揄的神色,“变漂亮了,臭丫头。”
“你晒黑了,不过看起来精神很好啊。”
“那倒是,乡下太阳很舒服,忍不住天天跑到田埂里去晒呢。”张夕颇有些得意地说。她就是这样的个性,随意而洒脱,都市女孩忙着擦护肤品和防晒霜的时候,她却因为觉得太阳温暖,就跑出去肆无忌惮地晒。
她们很快离开了车站,步行回住处。拐过几条街后,真的有大片的田野,虽然已是严冬,稻麦割尽,举目仍然有说不出的清爽,尧睿深深吸了口气。
“好舒服啊!”
“我很喜欢这里。”张夕说,用胳膊肘捣捣尧睿,“功课忙吗?”
“这话该我问你吧?我记得今年你要高考呢。”
张夕笑着摇摇头,“你知道我对读书早就没兴趣了。”
“啊?那?”
“我留在这里,是以我自己的方式。”
“自己的方式?”尧睿皱起眉头,她知道张夕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什么方式?”
“等下你就知道啦!”张夕说,努着嘴看前方,“就是那片房子,猜得出哪间是我家吗?”
尧睿笑着说:“每间看起来都差不多啊,我怎么可能知道。”
走近了才发现,虽然都是灰水泥房,有一间的大门上却挂着一串白瓷片做成的风铃。尧睿看一眼张夕,张夕笑了。
“是租来的房子,不可以做大改动,不然以我的个性,肯定不会这样布置房子的!”张夕一边说一边掏出钥匙打开门。
话虽这样说,尧睿还是被里面吓了一跳。
一个大大的书柜靠墙放,占据了很大一片位置不说,上面放着的全是漫画、茨威格、海明威、马克西亚……以及成打的CD。紧靠书柜的是一个木架子,放了一台JVC袖珍音响。
墙上则贴满了海报,漫画的、视觉系的,她从初中就很迷恋彩虹的主唱HYDE,“书和CD,我的两大命根。”张夕笑着解释说,把尧睿的包放进简易衣柜。
“你真的是准备迎接高考的备考生?”尧睿开玩笑道,“不是来度假的吗?”
张夕倒了一杯速溶咖啡递过来说:“说正经的,我不打算参加高考了。”
尧睿喝一口,发现是她高中时买得最多的麦斯威尔香草口味,正欣慰于张夕的细心呢,闻言却一怔,“不是吧,你也要学胡盈那小妮子,去哪个国家呢?”
“和小盈无关,”张夕说,“她的梦想比我们的更加明朗,她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比我们同龄人所做的更加值得敬佩。而我,只想做简单的自己而已。”
她的话让尧睿还是一头雾水。
这时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仿佛轰炸机一样冲过来:“张夕!张夕!”
尧睿再一愣,张夕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跑去开门。
门刚一打开,一个男孩子就一头扎了进来,“我去车站,一打听,那趟车已经开走了,呼,我就赶过来了!”
尧睿细细打量着这个男孩,虽然个子很高,年纪却不大的样子。微黑的肤色、明亮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和薄薄的唇,非常俊美可爱的容貌,不亚于任何杂志上用巨幅海报打造势头的明星。大冬天的,男孩在衬衫外只套了一件毛衣,衬衫领口处的扣子还是敞着的。尽管如此,他还是满头大汗。
“不是说了不要你去接吗,你上午有考试耶。”张夕从门后抽了条毛巾递过去说,“就算我是外地人,对这里也很熟悉了,难道你还怕把我丢了。”
“可是,我想你们总需要一个提行李的啊。”
他的目光在屋子里四下穿梭,寻找着想象中堆积如山的行李。张夕笑着比划一下,“就这么多而已,我说过尧睿不会带很多东西的,她要用的我这里都有。”
提到尧睿,男孩子很自然地朝她看来。
尧睿赶紧把杯子放在一边,站起来。
“你就是尧睿吗?”他感兴趣地看着她,“经常从张夕那里听说你们的事,你果然比我想的还要漂亮多了。”说着,笑笑地露出虎牙,甚至左侧一个淡淡的酒窝槽,说不出的可爱。
“这是陆离,”张夕顿一下,接着说,“陆离弟弟。”
张夕的语气激怒了男孩子,“我已经十八了啊!”
“可是还是比我小一岁啊。”
“九个月而已吧!”
“九天也是小啊!”
尧睿禁不住笑起来,真是,很久很久没有看过这样简单而激烈的斗嘴了。她慢慢地喝完一杯从热变冷的咖啡,然后从容地举手说:“对不起,可以先吃饭吗?”
张夕把煮饭用的小电饭锅收拾了一下,拿出来放在地上说:“冬天吃火锅最合适了。”
“又是火锅吗?”陆离一副很哀怨的样子。
张夕不满地往里放入酱料包和开水,一边搅拌着煮一边说:“这种条件下最豪华又省事的不就只剩火锅了?”
她拿出一大篮子的菜说:“早上才去买的,很新鲜呢。”
陆离和尧睿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她,“难不成……你还没有洗好切好?”
张夕把带着泥土的菜一样样拿出来放在盆里说:“废话,不然还有DIY的乐趣吗?”
陆离对一个陌生的名词皱眉:“D……IY?”
“毛主席提倡的啊。”张夕理直气壮地说。
陆离对城市里小资的玩意自然不甚了解,看她不过的尧睿解释说:“就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呗。”
反应过来的陆离嚷嚷说:“她明明就是懒嘛!”说着哀怨地把一筐菜搬到外面的水龙头下去洗。回来的时候两手通红,那菜就洗得干干净净,白中带青的白菜、绿绿的青菜、艳红的胡萝卜、嫩黄的玉米、紫黑的荸荠,堆在一起煞是好看。
张夕找出砧板,陆离一看砧板落满了灰,不由分说接过又出去洗。洗完了回来,说是不让女孩子们拿刀那么粗鲁的玩意,自己在一边切上了。
张夕和尧睿围着电饭锅烤手,尧睿瞥一眼陆离那冻得通红的手,有些于心不忍,说:“要不要过来烤会儿?换我切。”
张夕笑着说:“不用心疼他,真的。他是火象星座,冬暖夏凉呢。”
陆离也说:“是啊,我很热的,没关系。”说着端了切好的菜过来倒进锅里,说是起味。
尧睿斜了张夕一眼,“他比你在行多了,看来要是没有他,今天这顿中饭我是得晚上才吃着了。”
张夕浅浅一笑说:“刚来的时候我经常去他家开的超市,一箱箱地买方便面,他帮我送回来之后,实在忍不住,还说这玩意太没营养,晚上就给我送了他妈妈炖的老母鸡汤来。”
尧睿听得心里也泛起阵阵暖意。
“他真的是个很可爱的人。”张夕低声说。
尧睿看着张夕,想问她,留在这里是为了他吗?但是没问,因为答案显而易见。张夕是这种个性的人,她也是。曾经舍弃拥有的全部,只为了换取一个简单的存在感。
“可以吃了。”水开过第一交,陆离取来碗筷,分给两个女孩。张夕这里条件简陋,碗和筷子都找不出一套一样的,他们手中的器皿有大有小,张夕说,这是丐帮聚餐。
吃了两个小时。席间陆离要尧睿说说艺术学院里有什么好玩的事,尧睿想不出来,“没什么好玩的啊,我倒觉得不如来这里种地。”张夕在一边笑,啃着玉米。
“你开玩笑吧!这里的人哪个喜欢种地的?”俊美的男孩吃惊地说,“我全家都叫我考城里的大学,离开这小地方。”
尧睿看一眼张夕,问他:“你想考什么大学?”
“没想过,不过我的成绩大概没什么问题吧。”陆离若有所思地说。
尧睿问了他模拟考试的分数,陆离报出来的数字让她大吃一惊,“真的假的?”
“太差了吗?可我是第一名。”他不好意思地说。
“发挥正常的话全市最好的大学不成问题呢。”尧睿摇摇头,“这里的学生太可怕了!”
“学校也有不少城里来复读的学生,可是完全没法和他们比。”张夕说,“我觉得自己在这里好像白痴一样,念书也不行,家务更糟。”
“可是我们更羡慕你们啊!”仅有的两张凳子给了尧睿和张夕,陆离完全席地而坐,盘着两条结实修长的腿,大着嗓门说,“会读书有什么用,家务也只是小意思,多做就会习惯的。可是你们的谈吐举止,和这里人完全不一样,真的有鹤立鸡群的感觉。”
尧睿身子往后仰,把视线放长了打量着陆离。然后她说:“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比城里的男生强一万倍。”
陆离意外地指着自己说:“我吗?”
尧睿点点头。
陆离喜不自禁地说:“张夕这么讲,你也这么讲,看来是真的。”他接着说,“我家里人都希望我考上大学以后留在城里工作,然后找一个城里的女朋友结婚。”他说得自然而然,尧睿看了张夕一眼,她淡淡地笑着,很温柔的表情。
尧睿问:“陆离,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他的脸上泛出迷茫的神色,“我没想过,不过我想自己应该会在第一眼的时候就认出来她是我要找的人吧。”
尧睿沉默一下。他的第一眼不是给了张夕,因为他依然保存着那个一见钟情的梦想。
然后似乎是不可抗拒地,她紧接着想起光冶说过,第一次看见你穿着白色裙子和黑皮鞋站在红色的阿普利亚旁边,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就觉得怦然心动。
男人是不是都有这样一种沉睡在身体里的直觉,不遇到当初在伊甸园里遭到放逐时一并流离的那个人,就决不会苏醒过来?
可是,谁来唤醒夏娃的记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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