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橡树,十万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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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饭桌上的游戏(1)

我在大学里教书,但教书养不活自己,就只好到外面去干兼职,主要是帮人编编杂志。在最近几年中,《文友》是我干得时间最长也干得比较有效果的一家杂志,那一阵儿一到学校放假我都要为杂志的组稿而出差,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北京,这一方面是因为我们既有的作者群以北京为最多,另一方面我在北京的朋友、同学也多。总之,这在当时是可以公私兼济的一事儿,何乐而不为呢?

这是两年前的那个暑假,我记得据说那是北京有史以来最热的一个夏天。一天中午约好了是由在某杂志社工作已干到总编辑的同学封林过来请客,他请的全是我们当年的同学,而受邀的几位又顺水推舟地约到了更多的同学,甚至把能够约到的在京工作的男生全都约来了。北太平庄中央新影隔壁的延吉餐馆的大包间里一下子挤进了二十几个人,两桌,人挤人,饭菜倒是一下子变香了,仿佛是回到了狼吞虎咽的当年。封林说:“你们这帮孙子是不是想把我吃穷啊?”在母校一直读到博士然后留校任教的“任师爷”站起来说:“同志们使劲吃啊!咱们还没见过美元长什么样的时候,封总编已经在为境外报纸写专栏了。那几年我到北京出差虽多,但同学见得少朋友见得多,所谓朋友几乎全是同行,这也正常,所以突然来了这么一个纯同学性质的聚会倒是觉得挺新鲜也很兴奋,因为里面的大多数我是毕业十年后头回见到。那天我开了酒戒,跟所有人说干就干。所以喝到后来我已经有点糊涂了,从开始的活跃分子变成蔫蛋一只。时间过得飞快,开始有人走了,理由是下午还要上班,自然急着要走的肯定也是关系较远的,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和他们握别。后来老有人在旁边劝我喝茶,看来我确实醉得不轻。我在朦胧中听到他们开始转入有关文化话题的清谈状态,也就大概猜出剩下的是些什么人。我听他们说话,遇到有兴趣的话题就插一句,我一说话,他们就笑,我想那是因为我的舌头已经喝大的缘故吧。

从延吉餐馆离开的时候,我已基本清醒了,那时候大概是下午三点多钟,有人已经准备请晚饭了,大伙基本一致的意见是:大鱼大肉大酒的不要,找个面馆或是饺子馆吃点主食就可以了。商量一番之后定下去孙悦饺子馆。在路上打车时又有几人告退,所以后来去孙悦饺子馆的只剩下七八个人。大概是当时酒意尚未退尽的缘故,那家孙悦饺子馆的具体方位我一直没搞清楚,只记得门口有一个挺大的孙悦画像,笑眯眯的。有人告诉我说与之相邻的那家湘菜馆是田震开的。这两个歌手我都不喜欢,尤其是那个蹦蹦跳跳的孙悦,但饺子还是饺子,那时候我真觉出饿了。大概所有人都一样,先是猛催服务员快上饺子,然后便大嚼大咽起来。那家饺子馆其实并不大,包间也已经满了,我们就坐在一堆人中间,那种感觉挺好的。一盘猪肉馅的饺子下肚,我已经完全清醒过来,恢复了正常,聊兴又上来了,我就起了一个话题,可是这里闹哄哄的环境已经不适合聊天了,话题无法聚拢,所以七八个人也只好三三两两地私聊。大概是看到缺乏中心议题,无助于欢聚的气氛,封林就把自己的手机往大家面前一举说:“我手机里存了八十多个同学的电话,你们想给谁打就来?”结果无人响应,我想这也正常,对每个人来说,想联系的早就联系上了,没联系大概也属于不想有联系的吧。封林略微有点扫兴,便开始嘟嘟囔囔:“你们架子也太大了,你们以为我搜集这些容易吗?我敢说咱们年级这一百来号人,毕业后属我见得最多。”有人打岔:“那是你出差的机会多。”又有人打岔:“见的都是女同学吧?”封林一下来了精神:“没错,想见的基本上都见到了。”“任师爷”有点阴阳怪气地说:有没有新故事?你的老故事都已经家喻户晓了,讲点新的吧——就是上学时没事儿后来又出了事儿的那种?

“那得先上点酒啊!小姐,啤酒!”封林彻底来了精神,上学那阵儿他就愿意炫耀自己在这方面的富足,有一次他到我宿舍来,我同舍的两个家伙正在交流手淫体会,他一脸鄙夷地说:“咳!手什么淫啊?!真干啊!”作为一名北京籍的学生,他是又有妞来又有房,当然可以真干了,这一句不体察民情的话后来被大伙传成了一句用来调侃的口头禅,也成为这小子在大学期间的形象概括。正如狗改不了吃屎,封林也改不了当年的那一套,一杯啤酒下肚,他的话就上来了:“说说?那就说说。我就说说去年全国书市我去长沙跟肖晓青的事儿吧”——他说这话时我心里猛地一沉,我敢保证在座的七八个人中至少有五六个也跟着心里一沉,为什么?这个肖晓青怎么说她呢?要说她就是我们年级的“大众情人”那也不至于,我们年级好像没有哪个女生可以坐上这把交椅。从长相、气质等等方面来说,肖晓青恐怕也难称第一,她的气质是她在大学期间恋爱方面一片空白的经历造成的。虽说难称第一,可也不至于没有人追,可事情偏偏就这么绝,整整四年,她被晾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愣是无人去追。事后合乎逻辑的正确分析应该是这样的:条件好点(姑且这么说吧)的男生选择面宽,都被性格外向条件同样不错的女生挑走了;条件差点(也姑且这么说吧)的男生面对她总有那么点自惭形秽,总是不出手,错过了时机。到头来弄得名花无主,所以成为一部分人的爱怜和另一部分人的单恋,也便成为全体男生的公爱和毫无目的的惦记。就这么回事吧。

“我打电话给她,约她出来吃饭,她说饭就不吃了,晚上过来看看我。”封林说的每个字都在牵动着五六颗心。“晚上八点多钟,她来到我房间,人倒是没怎么见老,但也没有了当年的水灵。进屋就聊,还是聊一些当年的事,她表现得要比当年开朗多了,我问她上学时怎么不谈恋爱,她音调很高地说:‘想谈啊,可没人追我呀,唉!那个大学上得真把我心伤透了,好像我生来就没人要似的。’‘那你怎么不反过来追人呢?’我说,‘咱们年级六十多号男生就没你看上的?’‘那也不是。’她说,‘好几个我都觉得挺好的,也挺喜欢的。’‘那你怎么不追?’‘女的追男的,不合适吧——那时候还小啊!我就这么想的。再说,不是才刚开始嘛,我总觉着今后的日子还长,可一转眼,人都跑光了!’‘你的悲剧就这么注定了!’当时我跟她说,‘你一直不知道咱们年级的男生里有很多人喜欢你?’‘知道,可知道得太晚了,是毕业前夜的篝火晚会上一个男生(我不能说他的名字)告诉我的,他说他喜欢我,他说其实有很多男同学喜欢我,还说了一串名字——都有谁?我不能说。’你们说,”封林点上一支烟,继续喷,“当时的谈话进展得有多好,我要是真想干点儿什么的话,也铺垫得差不多了,这时候我只需咕咚一声跪倒在地,说一声那里面也有我啊——可是,可是可是可是,你们别着急,我去一趟卫生间。”

封林在那七八个人的一片谩骂声中去了卫生间,很快又回来了。他尚未坐稳就说:“你们真不该骂我,我可没有祸害你们的偶像——当时,我刚来那么点儿小冲动,房间里的电话铃就响了,你们猜谁来的电话?想你们也不会猜着。是她女儿。她女儿打电话进来让她妈回家,也就等于她老公打进来让他老婆回家。让我感到败兴的还不是这个,是她家人怎么对我这儿的电话知道得如此清楚,那还不是她告诉他们的?她不接受我共进晚餐的邀请,说到房间来看我,还把见面地点这么仔细地告诉他们家人——这不等于是给这房间安了一个监视屏吗?我感到自个儿完全暴露了!男人心中那点儿正常的小九九被人家看得那个透彻,电话打进来的时候不到十点——我估计连那时间都是由她在离家之前定好了的。妈妈的,真是败兴透了!我送她出门时连楼都懒得下了。还好,一回房间,一个书商的电话来了,约我出去吃夜宵再从事一点儿不那么精神文明的小活动,我的心理也就平衡了,还是和小姐好啊!漂亮不说,还没有精神负担。”

封林的故事就算是讲完了,这个对他来说有那么点儿败兴的小故事却让其他人一下子高兴起来,突然变得有点儿亢奋的是一直憋着的情种。不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我们敢于公然叫他情种是因为他喜欢我们这么叫他,这个被一部分人称作“年级第一美男”的家伙总觉着全世界的女人都在爱他,他也可以随时去爱全世界的女人。待人不温不火中庸有度的美男子,上学时又是学生党员学生干部,毕业时被分在国务院的某个部工作,现正在小仕途上走得春风得意。情种自己干掉了一杯啤酒,腾地站起来提了一个建议,他说:“咱们做个小游戏,在座的每个人都给自己的前女友,或者是有过点儿故事的女生打个电话,实在没有的就给梦中情人或者是单相思对象打,不管他们现在在哪儿都给咱往北京约,让她们火速赶来,谁要是真给约来了,谁就是这场游戏的胜利者,那才叫有种、牛逼!声明一点:打电话的对象仅限于本年级。”

他的此项建议得到了众人的积极响应——或者应该这样说才算准确:是得到了三四个爱充汉子的家伙的热烈响应,但因为聒噪的声音比较大,让人误以为是全体。电话就这么打开了,封林自告奋勇要做第一个,也许本来是情种想做第一个,但因为无形之中充当了这场游戏的主持人,他也不好意思再去抢这个第一了,我猜他会把自己放在最后。果然没有猜错。我是夹在中间出场的。此前,没有人会想到封林竟一无所获——一个都没请来,与之有染的三个其中两位现在北京,可就是没有一个愿意来,遭到溃败的封林尴尬极了,连忙说:“心死了!心死了!爱得太深了!”其实大伙不应该感到意外,以他对女人采取的玩够即甩的一贯做法,当时不留余地,现在想出点儿什么戏也难,男的不坏女的不爱也许是对的,可他也“坏”得有点儿太典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