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官场现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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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走捷径假子统营头靠泰山劣绅卖矿产(2)

且说尹子崇这回上院,原有句话要同抚台商量的,后来被抚台几句话顶住,使他不能开口,便也没精打彩,回到善祥公司里。几个公司里的同事接着问:“那事回过中丞没有?方才那个洋人又来过了。他的意思,这件事一定要中丞预闻,总得中丞答应了他,以后他到这里开起矿来,大家可以格外联络些。”尹子崇道:“这洋人怎么这样糊涂!他不相信我,他一定要抚台答应他他才肯买,我就是不肯折这口气!你告诉他:这个公司是我姓尹的开创的,姓尹的有什么事,自有姓徐的担当!他抚台能够怎样?若说他抚台不答应,叫他同我老丈去说!我如今卖定这矿!至于洋人怕抚台掣他的肘,不肯保护他,问抚台可有几个脑袋,敢得罪外国人!”

尹子崇正在一个人说得高兴,一回那个买矿的洋人又来了,后头还跟着一个通事。尹子崇一见洋人来了,直急的屁滚尿流,连忙满脸堆着笑,站起身拉手让坐,又叫跟班的开洋酒,开荷兰水,拿点心,拿雪茄烟请他吃。当由洋人先同他带来通事咕噜了几句,通事就过来问尹子崇:“同抚台碰过头没有?”尹子崇道:“这个矿是我姓尹的手里开办的,一切事他作不了我的主。况且还有敝岳徐大军机在里头。将来你们接了手,尽着这一分省分,任凭你爱到那里开采,你就到那里去开采。我们可是怕他不保护?只怕他没有这个胆子。依我说,你们尽管放心去干。有什么说话,你索性来同我讲,等我去同我们老丈讲,包你千妥万当。”通事当把这话翻译给外国人听了。外国人又咕唧了一回,通事又同尹子崇说道:“我们敝洋东的意思,说这个公司虽是你尹先生创办的,但你尹先生只算得一个商人。就是敝洋东,他也不过是个商人。虽然是一个愿卖,一个愿买。然而内地非租界可比,华商同洋商断不能私相授受。为的这开矿的事是要到内地来的:洋商尚不准在内地开设洋栈,岂有准他在内地乱开矿的道理。况且还有一说:就是在租界上华商把卖买倒给了洋商,或是单挂他的牌子,也得到领事公馆里去注册。如今我们敝洋东走到内地来接你的卖买,怎能够不经两边官长的手就能作准呢。你们中国人说起来总说外国人如何不讲情理,如何不守条约,这件事,敝洋东的意思一定要两边官长都签了字,他才肯接手。”尹子崇听他的这一番说话,心上老大不自在。通事早把他的命意统通告诉了洋人;再加他那副恼闷的情形,就是通事不翻给外国人听,外国人也早已猜着了。那洋人的心上岂不明白:这事倘或经了抚台,除非这抚台是尹子崇一流人物,才肯把这全省矿产卖给外人,任凭外人前来开挖,中国官一问不问。倘或这抚台是稍微有点人心的,念到主权不可尽失,利源不可外溢,是没有不来阻挡的。只要抚台不答应他,这事就办不成功。所以一回回要尹子崇把这事上下打通,方肯接手。至于尹子崇虽说是徐大军机的女婿,然而全省矿产即关系全省之事,抚台是一省之主,事关国体,倘若抚台执定不肯,就是军机大臣也奈何他不得。

尹子崇刚刚听了抚台一番说话,晓得拿这话同他去讲,一定不成,然而面子上又不肯坍台,只好处处拉好了丈人,叫洋人不要听抚台的话,有话只同他讲,他好去同他丈人去讲。

不料这洋人乃是明白事体的,执定不肯。尹子崇恐怕事情弄僵,公司的事摆脱不得还是小事,第一是把公司卖给外国人,至少也得他们二百万银子;除掉归还各股东股本外,自己很可稳赚一注钱财。因此被他搭上了手,决计不肯放松。

闲话少叙。且说当时洋人听了尹子崇的话,也晓得他此中为难,心上暗暗欢喜。一人自想:“公司虽然接办不来,弄他几文也是好的。他有个军机大臣的好亲戚,还怕没有人替他拿钱吗?”于是笑嘻嘻的就要告辞。尹子崇还是苦苦留住不放,一定要商量商量。那洋人脑筋一转,计上心来,连忙坐下听他说话。尹子崇无非还是前头一派说话,自己拍着胸脯,说道:“你们这些人为什么一点胆子都没有,一定要抚台答应才算数!他的官做得长做不长都在咱老丈手里。不是说句狂话:我们做出来的事,他敢道得一个‘不’字!他要吱一吱,立刻端掉他的缺!还怕没有人来做!”通事不响,洋人只是笑。尹子崇又催通事问洋人。通事问过洋人,回称:“只要你丈人徐大军机肯签字也是一样。”尹子崇道:“肯签字!一定包在我手里。”洋人道:“既然如此,尹先生几时进京,我们同着一块进京。倘若徐大军机不肯签字,非但我这趟进京的盘缠要你认,谅是我这趟由上海到安徽的盘缠以及到了这里几多天的浇用,都是要你认的。”

通事说一句,尹子崇应一句。因他说的有“一同进京”一层,尹子崇道:“这层暂时倒可不必。等我先进京,把老头子运动起来,彼时再打电报给你们,然后你们再进京不迟。但是一件:事情不成,一切盘缠等等自然是我的。设或事情成功了,你们又翻悔起来,叫我去找谁呢?”洋人道:“彼此是信义通商,那有骗人的道理。”尹子崇道:“但是口说无凭,你总得付几成定银摆在这里,方能取信。”洋人想了一回,问道:“付多少呢?如果是我翻悔,说不得定钱罚去;倘你翻悔,或是竟其办不成功,怎么一个议罚呢?”尹子崇道:“我是决计不翻悔的。”洋人道:“你虽如此说,我们章程总得议明在先,省得后论。”尹子崇道:“是极,是极。”于是踌躇了一回,先要洋人付二成。又说:“这全省的矿,总共要你二百四十万银子,也总算克己的了。二成先付四十八万。”洋人嫌多。后来说来说去,全省的矿一概卖掉,总共二百万银子,先付二成四十万。洋人只答应付半成五万。

又禁不住尹子崇甜言蜜语,从五万加到先付十万,即日成交。先由尹子崇签字为凭,限五个月交割清楚。如其尹子崇运动不成,以及半途翻悔,除将原付十万退出外,还须加三倍作罚。

此时,尹子崇一心只盼望成功,洋人当天付银子,凡洋人所说的话,无不一一照办,事情一齐写在纸上,自己签字为凭。写好之后,尹子崇等不及明天,当时就把自己的花押画了上去,意思就想跟着洋人要到寓处去拿钱。

洋人说:“我的钱一齐存在上海银行里。既然答应了你,早晚总得给你的。横竖事情已经说好了,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耽搁,明天就回上海。你们可以派个人一块儿跟我到上海拿银子去。”尹子崇听了,心上虽然失望。无奈暂时忍耐,把那张签的字权且收回。又回头同公司人说:“叫谁去收银子呢?”想来想去,无人可派,只得自己去走一遭。当同洋人商量,后天由他自己同往上海,定银收清之后,他亦跟手前赴北京。洋人应允,自回寓所。这里尹子崇也不知会股东,便把公司里的人一概辞掉,所以公司办的事情一概停手。又把现在租的大房子回掉,另外借人家一块地方,但求挂块招牌,存其名目而已。凡是自己来不及干的,都托了一个心腹替他去干,好让他即日起身。正是有话便长,无话便短。两天到了上海。收到洋人银子,把那张签的字交给洋人。洋人又领他到领事跟前议了一回。此时尹子崇只求银子到手,千依百顺,那是再要好没有。他本是个阔人,等到这笔昧心钱到手之后,越发闹起标劲来,无非在上海四马路狂嫖烂赌,竭办报效好几万,不必细表。

他来的时候,正是五月中旬,如今已是六月初头。依他的意思,还要在上海过夏,到秋凉再进京,实实在在是要在上海讨小。有班谬托知已的朋友,天天在一块儿打牌吃酒,看他钱多,觑空弄他几个用用,所以不但他自己不愿走,就是这班朋友也不愿意要他走。

后来,还是他自己看见报上说是他丈人徐大军机因与别位军机不和,有折子要告病。他自己自从到了上海,一直嫖昏,也没有接过信,究竟不晓得老丈告病的话是真是假。算了算,洋人限的日子还有三个多月,事情尽来得及。但是一件:老丈果真告病,那事却要不灵。心上想要打个电报到京里去问问。又一想自己从到上海,老丈跟前一直没有写过信,如今凭空打个电报去,未免叫人觉得诧异。左思右想,甚是为难。后来幸亏他同嫖的一个朋友替他出主意,叫他先打个电报进京,只问老头子身体康健与否,不说别的。他便照样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