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若兰永远不会忘记十岁那一年的那个冬天,那一天大雪漫天,一群宁朝王宫的护卫军包围了她住的将军府,若兰依稀听见那个拿着圣旨的人说着父亲的失策造成这次宁朝边境失守。
曾经率领过一万大军平定了西郡的十万倭寇穆大将军,在一道圣旨面前,只能下跪接受罪责。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穆言的眼泪,她觉得那样冷,她跑到父亲的身边哭喊着,穆言将她抱在怀里说,“若兰,答应爹,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活下去。”
穆言之妻阮雨萱跪在他的身边哭得泣不成声。“老爷,你放心,我就是拼了命都会保护好兰儿。”
在阮雨萱对他承诺之后,穆言朝着自己的心口刺去,殷红的血染红了洁白的雪。若兰看着那雪地上的雪慢慢得变红,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随着父亲一起死了,将军府里乌压压跪着一地的人,喊的喊,哭的哭,而她只是麻木得看着这一切,她觉得这只是一场噩梦,等她醒来,父亲还在,他会教她骑马,射箭,他还答应过她等她再大些要教她练剑。她感觉有人拉起了她,将她往将军府门口拖去,阮雨萱哭着求着拉她的人,而她拼命地挣扎,她的脸被重重得打了一巴掌,她只感觉到眼前一片漆黑,她想喊,却喊不出任何的声音。
那一天若兰和阮雨萱同时被送进了木庭,那是一个罪犯的妻女住的破败的地方,刚来木庭的时候,若兰因为发烧昏迷了三天三夜,很多人都说她这个曾经的千金小姐恐怕活不了几日。
若兰亲眼看着自己崇拜敬爱的父亲死在自己的眼前,别人都说她的父亲是救国的英雄,从小她就将父亲当作天神,他的父亲武艺高超,战无不胜,他们都说父亲是战神,有他在,没有人敢侵略宁朝。她从未去过战场,这些故事都是他人那里听来,可是就是这样的战神,却在她的面前挥剑自刎,他们说,因为穆言的一意孤行所以战败,宁朝边界被侵略,宁朝损失几万兵力,一晚之间,战神变成了他人眼中的笑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是一个传说,宁王降旨要她的父亲以死谢罪。她看见穆言眼中的愤怒和不甘,可是她知道父亲是一个英雄,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的这些人。
若兰昏迷的那些日子,经过阮雨萱的细心照顾才若兰她慢慢好了起来,刚醒来的时候,若兰总是跪在又冷又硬的石板上,她无力气去回应四周含义纷繁的目光。所有的人都在看她,有些眼神中夹杂着零星的几缕同情。还有一些眼神中是轻蔑,若兰听见有女人说,“来了几天都不干活,爹都死了,还以为自己是掌声明珠啊!”若兰走到那人面前,冷冷得说,“你像腐烂的臭虫,满身都是臭味。”
那女人脸上一僵,表情恨到了极处,扬手一巴掌狠狠打过来,将若兰打翻在地,若兰的脑中一阵眩晕,头磕在地砖上,丝丝渗出血来。却还是咬着牙不肯示弱,阮雨萱将她护在身后,她跪求道,“她只是个孩子,你就不要和这个孩子计较了吧。”那女人愤恨得看了一眼若兰,咒骂着,“都是废人了,还装什么清高。”
那一晚,阮雨萱给若兰擦药对她说,“这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除了自己没有人会来保护你,所以要学着自己保护自己。只做事,不说话,明白吗?”若兰看着阮雨萱,终于忍不住在她的怀里痛哭,尽管她不是若兰的生母,可是自从她嫁给若兰的父亲穆言之后将若兰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贴心照顾,若兰不是不知道她的好,可是她的心中只有自己的生母,而如今这个世间只有她一个亲人,若兰终于喊了阮雨萱娘,若兰知道世界上除了阮雨萱,自己在世上再无亲人。
在木庭的每一天,她们都有干不完的活,那些锦衣玉食的日子已经离她们很远,可是无论怎么苦,阮雨萱都不会饿了若兰,自己的吃食总会多给若兰一份,她答应过穆言,即使拼了命要照顾好他唯一的孩子。时间久了,阮雨萱和若兰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阮雨萱知道她们不过是贱奴,生命如同草芥,身边挨不了的人总说,“这样苦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有时想想死了也好,不用遭这样的罪。”
阮雨萱却劝她,“我们虽然卑贱,可不代表要舍弃生命,上苍让我们存在于世,一定有我们存在的意义。”若兰听着阮雨萱说着这些话,看到她眼眸中对未来的坚定。她答应过穆言,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活下去。即便知道也许此生都会在木庭度过,可仍旧觉得也许捱过去,就能重生。她不能给父亲丢脸。
那个栅栏门曾经阻隔着木庭里的女人的自由,门外的一切与她们无关,然而却在她们来到木庭三月之后的那一天,门被打开,一个太监拿着圣旨走进了这里,所有的人都木然的看着这个太监,他用尖锐的声音说着,“传太后懿旨,今逢帝后生子,大赦天下,命阮雨萱和穆若兰入星月宫侍奉。”
阮雨萱不敢相信得抬起头望着太监,他拿着圣旨,满脸厌恶得望着她们,“还不快领旨谢恩!”
阮雨萱木然得起身,接过圣旨,其它跪在地上的夫人看不出是什么表情,等太监走后,若兰才用力拉住阮雨萱衣服的一角,难掩兴奋之情,欣喜得说,“兰儿,我们现在是宫女了,可以离开木庭了。”
若兰看着阮雨萱的眼底里的光彩,她知道那个光彩暗示着希望,好像命运的转轮从这里开始旋转,虽然不知道等待着她的将是什么,可是若兰相信,上苍这样的安排一定有它的意义。
星月宫里住着的都是未曾被宁王临幸的女子,身份比一般宫女高贵,阮雨萱惊叹着这些女人的命运,刚入宫时,她们都心存梦想,盼着有朝一日能获得被王宠幸的机会,日子日复一日过去,她们连王的影子都没有见到,从此将青春岁月埋葬在这冰冷的宫里。
若兰和阮雨萱放出了木庭,却未曾料到她们只是在星月殿留了一天就被安排侍奉宁朝送给西国的女人的宫女送往西国。
西国的王是宁朝的傀儡,西国的王被宁朝摆布,西王虽有王位,却无实权。这些年来,西王表面看起来是接受宁王的恩赐,实则是受宁王的摆布和欺负。
西王享用的都是宁王丢弃,宝物、女人都是如此。
西国是一个弃所,丢弃宁朝不需要的人和物。
阮雨萱知道她们被宁朝丢弃了,去了西国会受到西王的欺负,成为西王的奴隶,被送去西国的人,没有一个能再一次回到宁朝,好像获新生又像被推入了火坑。
她们所服侍的女人名叫夕颜,虽然乍看之下是一个貌不惊人的女子,却透着娴静的气质,像是空谷里的幽兰,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而这个美人一路上也不发一言,只是能够看出她满眼的忧伤。她们在驿站住的第一晚,当若兰和阮雨萱伺候夕颜入睡之时,夕颜拿下发簪对着自己的脖颈,含着泪求着她们“求求你们让我逃走吧!”
阮雨萱连忙劝慰,“我们马上就要去西国了,好日子在后面啊!”
她绝望得说,“不会有好日子了,我本以为一入宫就能够见到王,转眼入宫三年,每次只能在塞外出行之日远远望着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熬到头。而太后竟让我去侍奉那个荒淫无道的西王!”
阮雨萱说,“我们一路上都有侍卫军护送,他们此刻都在驿站外,就算我们肯放了你,你也逃不出去啊!”
夕颜的泪大滴大滴的掉落,绝望得望着若兰和雨萱,然后使劲全力将发簪刺进了自己的胸膛,血就这样汩汩流出,染红了她穿的紫色的华服。
她们亲眼见到了后宫里的女人这般惨烈的结局。在她们还不知要如何处理眼前这般景象时,护卫军统领闻声闯进了房里。
本该敬献给西王的女人,他要如何向西王交代,而他则要承担护主不力的罪责。
正感叹之际,他挥剑对着雨萱,“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夕颜。”若兰知道他是要自己的母亲假扮夕颜,雨萱虽然是她的母亲,可是年龄和夕颜差不多大。如果不说,别人都以为阮雨萱是若兰的姐姐。唯有如此,才能将事实埋葬,若兰早已吓得失魂落魄,雨萱将她挡在身后,直面对着他,毫不畏惧得说,“如果我扮夕颜,你们能不能放了这个孩子?”
“你是在和我谈条件?”
雨萱毫不畏惧得说,“是又如何?将军也别无选择吧。”
他皱了皱眉,但是剑仍旧没有落下,而她依旧无所畏惧得望着他,“你放了这个孩子,我就扮夕颜!”
他收了剑对阮雨萱说,“穿好夕颜的衣服,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夕颜。”
若兰紧紧抱着雨萱喊着,“娘,我不会一个人走的,我不会你离开你。”
雨萱说,“穆将军走之前交代我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好好照顾你,我要报答穆将军当年的救命之恩,你是他在的命脉,我要保住你。你现在逃走了,就会有生路。”
“没有你,我哪里来的生路?”
他的眼里露出一丝诧异,“你们是穆言将军的什么人?”
雨萱回答,“我叫阮雨萱,是穆言的妻子,这个孩子叫穆若兰,是穆将军的独生女,将军一生为国却被奸人所害,却没有人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雨萱说着眼泪就要流下来。
若兰抱着雨萱说,“娘,你不要哭,总有一天,我会要害死我父亲的所有的人付出代价的。”
南宫良看着这个十多岁女孩眼中的坚定,他收起了剑对若兰说,“你们走吧。”
阮雨萱不相信他就会这样轻易得放走她们,他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趁我没有改变主意之前,快点走。”
阮雨萱问:“如果我们走了,将军要如何向西王交代?”
眼前的男子冷冷一笑,“我自有办法交代。”阮雨萱犹豫了片刻,带着若兰往门口跑去,驿站的守卫拦住若兰和阮雨萱,男子命令他们,“放她们走,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那一个夜晚,阮雨萱带着若兰逃出了那个黑暗的驿站,若兰以为她们逃出了地狱,可是谁又知道更深的地狱在前方等待着她们。
阮雨萱并不知道,她们逃走了之后,那个放走她们的侍卫军被杀,在逃跑的过程中,她遇到了追逐的侍卫军,阮雨萱为了保护若兰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拿出了穆言留给她的佩剑杀死了追杀她的人,用尽全力地带着若兰年逃到岸边,她在逃跑的过程也受了重伤,阮雨萱流了很多血,已经十分虚弱,在昏倒前一刻,她只对若兰说了一句话:“兰儿,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若兰掩饰着自己的害怕,她不哭不闹,求着路过岸边的船夫帮帮她们,那双明亮的眼睛的祈求动容了船夫。
阮雨萱昏迷了一天以后终于醒了过来,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摇晃的船上,她看见满脸担心的若兰。她勉强着要起身,若兰搀扶着她:“娘,我们现在在船上,是好心的船家帮了我们。”船夫是一个有点驼背的老头,阮雨萱知道自己和若兰并不是真的安全了,虽然那个将军放过了她们,可是还是会别的人来抓他们,她对船夫说:“你是我和这个孩子的救命恩人,我们昨日遇到了劫匪,昨天那些人就是为了要抓我和我的孩子,我的丈夫现在在西国,我必须将这个孩子送到西国,这样他和我才会安全,等到了西国我的丈夫会感激你的。”
聪慧的若兰明白了阮雨萱的意思,她知道她是要拜托船夫带他们去西国,只要了离开了宁朝,她们会安全很多,善良的船夫答应她会将她们安全地送去西国。那个时候,若兰并不知道,阮雨萱的伤有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