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紫极舞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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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 兄弟之情

天边,已渐渐露出了一丝光亮。无眠的一夜就这样过去了,可是昏睡中的人依然昏睡着,仿佛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中不愿醒来。

他应是不愿醒来吧?

他怕醒来后,会拿着锋利的剑尖对准她的咽喉,会用她的血染红他的剑……所以,他宁愿沉睡。

即使在那样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他的剑依然犹豫了。

“配天,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姑射拿了一件皮裘披上配天的肩膀,眼底掠过一丝叹息。

“我没事。”配天轻摇了摇头,却掩饰不住眉宇间那份疲倦。

但她知道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站起了身,她走向一直负手立于窗前不知在沉思什么的容隐。

“哥!”

容隐并没有转身,只是淡淡地道:“我在想,此刻上官无天究竟在哪里?”上玄去的地方应该就是上官无天藏身的地方吧,但半路却被上官小颜给拦截了。

“我们应该多提防上官小颜!”回想起日间擒住上官小颜的情景,配天微微皱眉,“以上官小颜的个性,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束手就擒——”她话音未落,却听见了箫声,紧接着,是兵器交鸣的声音。

糟了!

心头猛地一沉,却见容隐已当先冲了出去。

庭园里,两道人影正缠斗在一起。燕修鸿仿佛疯了般地执剑刺向燕修雨,那目光已没有了平日的清澈,而是极深的怨,极深的恨。

“是你杀了爹!是你!我要为爹报仇!我恨你!我恨你!”一字一句,犹如杜鹃泣血,伴随着如影的剑光,招招夺命。

但燕修雨却仅仅是回避,手中的剑握得死紧,却未出鞘。他的面色比起燕修鸿来甚至更惨白三分,那双素来淡漠的眼底更是藏着极深的痛楚。

燕慕飞的死,是他心底最致命的伤痕!亲手将自己的父亲推向死亡后,才知道,真相原来并不是自己所知的那样,然而错误已经造成,再也无法挽回……他活着,只是为了赎罪……他一直在痛苦中艰熬着,但修鸿的那声怨恨,却几乎把他彻底击垮。

连日来的伤痛霎时都涌了上来,他脚下一颠,浑身顿时失了气力。

“我要杀了你!”

字字如刀,剑光随行,凌厉的一剑就那样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肩头,透背而出,鲜血在白衣上晕了开来,一滴滴沿着衣角流下,渗入了雪地,一片触目的殷红。

衣袂纷飞,容隐已然赶到,见到此景也不禁微怔了怔。

脚才方动,却听燕修雨淡淡地说了句:“不要过来。”

这四个字,没有昔日的冰冷淡漠,而是满含着疲倦。那是极深极沉的倦意。

如果可以就这样解脱了,倒也干净!

燕修雨微微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宠溺的笑容,二十年前,他对修鸿总是这样笑的。

毕竟,修鸿是他最宠爱的弟弟!这种情感无论埋藏了多少年,都不会变!

“小鸿,虽然你什么都说没,其实,其实你的心底是恨我的吧?”

即使修鸿是受了魔音的干扰,但归根究底,也是因为埋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份怨恨,才能让天魔焚音有可乘之机吧?

缓缓伸出了手,他徒手握上插入肩头的剑锋,不顾那锐利的锋芒深深割入掌心之中,“嗤”的一声,就那样毫不犹豫地狠狠拔了出来,鲜血跟随着剑尖飞溅而出,他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是,将剑尖对准了自己的胸口,很平静地微笑。

箫声徒然尖锐了起来,燕修鸿迷茫而充满恨意的双眸忽然间亮了起来,那是一种极冷的肃杀之气。

手上微一用力,眼看剑尖就要刺入燕修雨的胸口。

箫声,蓦然顿住了。

燕修鸿就怔在那里,手里紧握着那把沾血的长剑,眼神忽黯淡了下去。

“燕大哥——”

急急赶来的唐可心惊见眼前情景,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紧紧地拽住燕修鸿的手,“燕大哥,你清醒一些,他是你哥哥——燕大哥——”

唐可心知道,在燕修鸿的心中燕修雨占据着什么样的地位。

如果他清醒过来,知道自己伤了大哥,他会崩溃。

夹在父亲的死与对大哥的爱之间,他已经太痛苦太痛苦,但在人前,他依旧展着一张笑脸,依旧一脸平静,似乎还是那么无忧无虑,但又有谁知道他心中真正的痛苦?

握在手中的剑微松了一分,燕修鸿有些僵硬地侧过头,他看见了唐可心眼中的泪水,神色忽然间迷茫了起来。

他,他究竟在干什么?

回过头,他看着眼前那满身是血的熟悉身影,心头就像给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大哥——”

那一声“大哥”才刚脱口而出,脑中就像被雷击了般,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他倒了下去……

整只右手就像是要烧了起来,掌心之中那火红的印记就像是要烙进她的心底。满头冷汗地紧紧用左手扣住了右手腕,但疼痛依旧不能减轻。

“雪姐姐——雪姐姐——这就是你为我尽的最后一分心力?但不要紧——反正——反正我的目的也达到了——”

丢落在地上的绝情箫散发着幽幽的碧光,有些魔魅,也有些诡异。她颤抖地伸出手,试图捡回来,却引发了一阵更强烈的痛楚。

忍痛呻吟一声,她无力地跌伏在地上,但她仍然坚持着,将玉箫紧紧地抓回手中。

她只是要那些欺骗她的人付出代价!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连这点微薄的愿望都不让她实现?

眼前蓦然出现了一双脚,她缓缓抬头,向上望去,看见了一张熟悉而淡漠的美丽脸庞。

“配天姐姐,你怎么不看着上玄哥哥,反而——反而跑来看我了呢?”

脸上虽都是冷汗,但她的唇边却依旧牵出了一抹微笑,颊边酒窝浅露,如同平时一般的孩子气。

配天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将她扶了起来,看了眼她右手掌心之中那火红的印记。

上官小颜喘息着,靠在配天的怀中。

“这一次可是雪姐姐救了你们呢!看见了吗?这是她临死前留给我的最后礼物。不对,应该是留给你们的——”她眼里目光渐渐阴寒了下去,“即使要死了,她还是给我下了盅术,我就知道啊,在她的心中,她从来都没有把我当成妹妹——”

配天看着她的掌心,声音很轻:“就因为你一直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所以,她才留下这个印记给你。”

上官小颜目光一闪,猛地将配天推开。

“骗人!你们所有的人都在骗我!”

她一步步后退着,盯着配天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怪物,忽然,她又轻笑了起来,“配天姐姐,你是不是要我帮你解了上玄哥哥的天魔焚音啊?所以,才编出这样的谎话来骗我!就像雪姐姐,她为了保住司徒哥哥,编出义父是我们仇人的谎话一样!可是啊——我看见义父对雪姐姐很好呢!好过我千百倍,千万倍——可雪姐姐,却这样回报义父的恩情——最后,最后我终于下手杀了她——让义父知道,其实,小颜才是对他最好的——他应该重视小颜——”

她后退着,脸颊上却感到了冰冷的湿意。

“那你为什么要哭?”配天冷冷地问。

惊慌地擦拭去脸上的泪痕,上官小颜忽然大笑了起来。

这是魔咒!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魔咒啊!

不然,为什么她一想到雪姐姐的死,她就会想哭!

她是背叛义父的叛徒,她是欺骗自己的骗子,这样的人,她绝不能饶恕,就像齐白飞,她也不能饶恕!

但她,为什么要哭?

“知道吗?其实,我也很想杀你。”停下了笑,她冷冷地望着配天,手中的绝情箫又握紧了几分,“虽然,你背叛了义父,但义父却依旧把你当宝,不准我伤你一分一毫呢!”目光一紧,她的眸中掠过一丝淡淡的怨恨,“所以,我恨你。就因为你是义父的亲生女儿,便这样轻易地夺走了义父的关心——”

配天就这样默默地凝视着她。

原来,天魔焚音就是这样控制人心的?它将人心底最脆弱、最恐惧的一面牢牢地抓住,然后,将它们从灵魂的深处抽离了出来,再一点一点地蚕噬人们心中原本有的善念与美好。

其实,上官小颜也仅是个可怜人。她只是希望得到关心,希望得到重视,以填补她心中的寂寞与空白……

“不要这样看着我!”上官小颜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冷厉,“你们总是以这样的目光看我?是怜悯吗?我不需要!”

“解开上玄的天魔焚音。”配天终于冷冷地开口。

“要我解开?”上官小颜抿唇一笑,“可惜啊,我不会解。”

配天目光一寒。

“你若要动手,死的人可是上玄哥哥哦!”缓缓举起手中的绝情箫,上官小颜笑得近乎恶毒,“你们以为,这么容易便能擒得住我吗?”

配天一怔,她竟真是故意被擒的?

上官小颜一声娇笑,忽然从怀中丢出一样东西,轰然一声,浓烟四起,等烟雾散去,早已不见了她的踪影……

神风谷,依旧一片寂静如死,空无一人,只有一片苍茫的白色。

她站在雪里,静静地等着那个人,心底却是茫然的。

晏真……已经死了啊……他死了……即使在临死的时候,他的心底念及的是另一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女子……但她依旧放不下……

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才会让人执念到这种地步?她自己也开始无法理解自己了。甚至无法明白,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到底在执着些什么?

“你失败了。”

风雪中,响起一道冷厉而熟悉的声音,当那名银袍束发的老者出现的时候,水嫣然迷茫的眼底微微闪过一丝雪亮的光芒。

“你甚至泄露了我的闭关之处。”

那冰冷如刀的话语方落,她感觉胸口一痛,被一股劲风狠狠地甩在了雪地上。

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浸染了四周的白雪,一片殷红。她凝神望着,低低地笑,“你杀了我吧!”

“要一个人死,很容易。”上官无天目光如电,紧紧盯着雪地上淡漠低笑的女子,“但你甘心直到死,也没得到施晏真认认真真地看一眼吗?”

她缓缓抬起了头,迎上那双几乎可以吞噬人心的眼眸,“那我就和他一起去黄泉说清楚。我会证明给他看,我比容配天更值得他爱。”

“黄泉?”上官无天忽地大笑了起来,“你想下黄泉,但施晏真怕是不想。”笑声中,一道蓝色的人影自他身后缓缓走了出来。

“晏真——”

水嫣然呆住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地上站起来的。

一样苍白清俊的脸,但不同的是,那双眼眸是迷茫的,表情木然,没有一丝昔日的光彩。

不,晏真已经死了!这不是晏真!

淡漠从眼眸中退去,一抹寒光在眼神里渐渐凝聚了起来,水嫣然握紧了手中的玉箫,吐字如冰:“你对他施了天魔焚音!”

天魔焚音!

这世上只有天魔焚音才会连死人都控制自如,晏真已经死了啊!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让他的灵魂得到安宁?

风中,忽有箫声传来,随着那箫声忽高忽低,施晏真竟慢慢地举起了手中的剑,剑光冷冽,寒气逼人。

那是一把杀人的剑!

“住手!住手!”水嫣然疯了般地嘶喊,她不愿晏真死了还要受他们的摆布,“住手!”她颓然跌坐回了雪地上,“你们究竟要我怎样?”

“水姐姐真是个痴情的人呢!”一身紫衫的少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带着那张天真的笑颜凑近了她,“你放心呀!我并不想操纵一个死人,那会让人觉得恶心!”她笑着,说着那样恶毒的话,目光竟还是昔日那般的天真而无邪,“就看水姐姐愿不愿意让施右使地下安宁啦?”

“你们要我做什么?”水嫣然麻木地盯着地上的白雪,目光中一片倦极的疲惫。

“你先回去吧!等游戏要继续下去的时候,自然会通知你。”上官小颜把玩着手中的绝情箫,目送着水嫣然一步步离去。

“义父果然没猜错呢,水嫣然真是做不到那么绝情。如果不是她告诉了赵上玄我们在神风谷,赵上玄也不会自动送上门来。”

上官无天目中掠过一丝笑意,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算计之内,不是吗?

水嫣然……赵上玄……包括那个月夜……

只是配天……此刻她还活着,赵上玄应该用是了焚心之泪为她解毒吧……心中似有什么莫明的东西闪过,却被他忽略了过去……现在没有了焚心之泪,等他无相玄功大成之日,又有谁能与他抗衡?

“只要你修成了无相玄功,二十年后,你就能实现你的梦想。”

这么多年来,这句话一直徘徊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没有一刻忘记!

权力!

财富!

这些都是世人所极力追求的东西,当然,他也不例外!

他的眼里泛出冷冷的笑意。

上官小颜此刻并未察觉到上官无天的异样,她正低头看着手中的绝中箫,轻声道:“为了施晏真,水嫣然果然只能受我们摆布,根本就不用这天魔焚音控制她。”

“能不用天魔焚音的时候就不要用——毕竟,太伤身!”上官无天冰冷的眼底忽地流露出一丝怜惜,“为父也不想小颜太过辛苦。”

上官小颜眼眶蓦地一热,天魔焚音每用一次,都会损耗元气。也许到用到过度之时,她可能活不了多久吧?但她无怨无悔,因为,现在义父是真的重视她,不是吗?

“小颜为了义父赴汤蹈火也无怨无悔。”

“真是我的好女儿。”上官无天轻抚着她柔顺的长发。

“义父,你其实应该提防下那个月夜。她并不是真心帮义父的吧?”上官小颜冷哼了一声,“以她的身手,与影子连手,竟连林家的那把钥匙都拿不到。我想,定是没有尽全力。”

上官无天抚须一笑,“我和宫本月夜也只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而且我现在已经找到了一个比拿到那把钥匙更快更好的方法。那种传说中的东西,谁知道是真是假呢?不过,宫本月夜也始终只是我手中的一枚棋子。为了我手上的这件东西,她一定会把我交代的事准备得妥妥当当。放心吧,有影子看着她。”

上官小颜轻舒了一口气,“那就好。我还替义父担心呢?”

上官无天似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那件事如何了?”

上官小颜面上复又露出微笑,“义父真是料事如神啊!那个燕修鸿竟真的可以自行解除天魔焚音的控制。”抬起头,她疑惑地看向上官无天,“义父,他难道与别人有什么不同?”

上官无天轻摇了摇头,眼底却掠过一丝寒芒。

原来,那个人说得真没错!

鬼蛇之血!

燕修鸿的身上竟真的流淌着鬼蛇之血!

清澈见底的鱼塘,十数条小鱼在水中欢快地游畅着。

他蹲坐在鱼塘边,紧紧盯着那些游来游去的鱼儿半晌,终于忍不住伸出了手。

“小鸿,鱼离开了水,就会死了。”

身后蓦然响起的声音让他缩回了手,怯怯地回头看向身后一脸笑意盎然的少年,“大哥。”

“而且这么冷的天,手伸进冷水里,你一定会生病的。”

大哥温暖的手将自己一双冰冷的小手紧紧包住,他畏进大哥的怀中,呆呆地道:“有大哥在,小鸿一定不会生病。”

脑袋被狠敲了一下,他哎哟一声,委屈地抬起头,“大哥为什么要打我?”

“男子汉应该自己学会保护自己啊,不要总是依赖别人。我们烟霞山庄的人,除了要保护自己,也要拯救别人啊——有很多人,等着我们去救——所以,小鸿以后一定要好好学医!”

看着大哥温暖的笑脸,他狠狠地点头,“小鸿一定会好好学医,长大后,不仅要保护自己,也要保护大哥!”

“好呀,小鸿只保护大哥,不保护我——”

耳畔响起的调笑声,让他顿时急红了一张脸。

“二姐!”他调过头,看着那名有着一张温柔笑脸的女孩,不知她是何时出现的。

“小鸿的眼里只有大哥,没有我这个二姐!我不依!”女孩跺了跺脚,双后掩住了脸,竟嘤嘤低泣了起来。

“二姐,我不是啊,我也要保护二姐——我不仅要保护大哥——我也不会丢下二姐不管的——”

他紧张地解释,可是越解释,二姐似乎哭得越伤心。

“大哥——”他只能求救地望向依旧一脸笑容的大哥。

“好了,修月,别捉弄小鸿了。”

那女孩停止了哭泣,从指缝里偷露出了一双明亮的眼眸,闪亮亮的,带着笑意,哪里有半点泪光。

“二姐骗我——”

他恼怒地离开大哥的怀抱,冲了过去,就要去追打那女孩。

“小鸿,我看你怎么追我——”女孩叫了一声,欢快地往一旁逃去。

“大哥,你帮我抓住二姐!”

“羞羞脸啊,还让大哥帮忙,刚才大哥不是才说过嘛,男子汉要自己靠自己啊!”

“我就不信我抓不住二姐!你别跑!”

……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做起了这个儿时的梦,记忆里,总是欢笑不断,温馨满满。那时的烟霞山庄,真是是热闹而欢乐的!

记得那一年,大哥八岁,二姐六岁,而他只有五岁!

大哥总是很保护他,但保护他之余,也从不溺爱。他永远记得大哥说过,要学会保护自己,长大后,更要学会保护别人。

可是也在那一年,他谁也没有保护到!

娘亲死了,大哥变了,爹病了,然后,二姐也失踪了……而二姐的失踪,也是因为保护他……他总是没有学会如何去保护人,反而总是让保护自己的人受到伤害……

而如今,他更是伤害到了大哥!

即使自己是受了天魔焚音的控制,他也绝不能原谅自己!

不知现在大哥的伤好些了没有?他的身上本来就有旧伤,如今再添新伤,怕是更重了!只是自己鼓不起这个勇气去看他!

“燕大哥——”

门外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他淡淡舒了口气,收敛起脸上落寞的神情。

“进来吧!”

推门而入的唐可心,手上端着一碗药,看了眼满脸疲倦的燕修鸿,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李管家为你煎的安神药,快些喝了吧!可不要浪费他老人家一片苦心啦!”

“谢谢。”接过药,燕修鸿默默地喝着,半晌,他放下药碗,看了唐可心一眼,却又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你大哥的情况吧?”唐可心眼尖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失落,“燕大哥,你应该自己去看看他啊!问我做什么?”

燕修鸿垂眸。

“喂——”唐可心看不下去了,伸指点了点燕修鸿的额际,“燕三少,你劝我的时候怎么就一副天大的事也压不倒人的模样,自己遇上了,就成这副呆样了?”

“谁一副呆样了?”燕修鸿几乎跳了起来,但一触及唐可心的眼神便又泄下了气去。

事一关己则乱啊!

他也想去看大哥,可是……

唐可心灵动的眼眸一转,忽然垂下了眼帘,一脸沉痛,“燕大哥,我可告诉你哦,如果你再不去,可能就见不到你大哥最后一面啦——”

“你说什么?”燕修鸿这一回真的跳了起来,面色惨白。

唐可心抬起头,“你也知道啊,你大哥本来就深负重伤,更何况,昨夜你那一剑——”她话未说完,燕修鸿早已跑得不见人影。

唐可心暗暗吐了吐舌,“笨蛋燕修鸿,可不要怪我咒你大哥啊,不然你这一辈子都要窝在这屋里了!”

燕修鸿一路火急地冲到燕修雨的房门外,“嘭”的一声,直接推门而入。

“大哥——”

他焦急地唤了一声,却见床头那名合衣半卧的男子正在闭目养神,虽面色惨白,但也不像是濒死的模样。

他被唐可心骗了!

意识到自己被骗,燕修鸿一下子便呆怔在了门外,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燕修雨睁开了眼,淡漠的眼底似有惊喜闪过,却又随即归为死寂。

“我——”燕修鸿盯着燕修雨领口露出的纱布,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那纱布上还沾染着点点腥红,刺得自己的双目隐隐作痛。自己那一剑真的很重吧,到现在,血还没止住吗?

“我没事。”仿佛知道燕修鸿要问些什么,燕修雨淡淡地道。

“对不起。”燕修鸿终于说出了心底想说的话,却低垂着眼,不敢看燕修雨的眼睛。

“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燕修雨的语气依旧冷漠,“如果我是你,我刺的不是肩膀,而是心脏。”

“大哥——”燕修鸿蓦然抬首,大哥何时竟冷漠到对自己也这般无情?

燕修雨翻身下床,看着燕修鸿,一字字道:“我已经不是二十年前的燕修雨,从娘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燕修雨这个人也已经死了!这几年,我满手血腥,杀人无数,这双手,再也不是救人的手,而是杀人的手!所以,我没有资格当你的大哥,更没有资格做烟霞山庄的主人——”他说着,忽地低低咳嗽起来,伤口似已崩裂,鲜血从里衣渗透了出来,瞬间便染上了一片暗红。

燕修鸿再也无法忍住心中的伤痛,冲了过去,失声大喊:“无论怎样,你都是我的大哥!这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娘死了,二姐下落不明,现在就连爹也死了,我只剩下大哥一个亲人,我不想再失去大哥,你明不明白?”

燕修雨怔在那里,眼眸中有一丝伤痛闪过。

“你曾说过,我要学会保护自己,长大后,更要学会保护别人!现在,我已经长大成人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只会受别人保护的小鸿,我的心中,一直想要保护的,就是我的亲人!现在,我想要保护的,就是大哥你——”燕修鸿眼中泪光闪烁,“爹的死,是个意外!我承认,我曾经介怀爹的死,但那只是个意外啊!大哥也是不想爹死的,对吗?大哥只是痛恨爹当年为什么没有救娘?其实,现在最痛苦的人,是大哥你——这世上有什么比自己亲手错杀了亲人更痛苦的事?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不想再失去——”

再也忍不住,他失声痛哭,如同孩子般,哭得没有一丝顾忌。

小鸿还是一如当年啊,他是个性情中人,也许他乐观,他豁达,但他的心中也有他所坚持的东西。

燕修雨轻闭上眼,仿佛回到多年以前,那个纯真的孩子躺在他的怀中,笑着对自己说:“小鸿一定会好好学医,将来,不仅要保护自己,也要保护大哥!”

他依旧是没有变啊!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很多东西是不会变的!

门外,唐可心紧紧捂住双唇,眼眸里虽满是笑意,却隐隐闪烁着泪光。

自峨眉血案之后,江湖已经平静了一段日子。

但近日,江湖中却又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短短数日之内,江湖中多名高手莫明离奇失踪,被偶尔找到的一两名高手,不是死了,就是神志失常,根本不记得自己发生过什么事,而且,一身武功全废,内力全失。

“唐门又失踪了三个人。”烟霞山庄大厅,唐可心皱眉看着唐门送来的急函,“目前为止,唐门已失踪了近十名弟子,而且都是内功修为不错的高手,爹让我回去一趟。”

“为什么失踪的都是些内家高手?”姑射微微蹙眉。

“难道是上官无天干的好事?”燕修鸿提出了疑问。

“是天魔焚音。这些人神志失常,内功全失,很明显是被控制了心神,吸去了功力。”容隐的眼神渐渐凝聚了起来。

燕修鸿讶然,“你是说,上官无天修炼无相玄功是要吸收别人的内力?”

“这只是猜测。”容隐淡淡地道,目光却投向一直站在门外,凝神看雪的白衣男子。

似感受到询问的目光,燕修雨并没有回头,只是冷然道:“无相玄功最后一重,需要吸收大量内力才能练成。”

燕修鸿暗一咬牙,“竟真是他!”

“我想,我先回唐门一趟比较好。”唐可心目中掠过一丝焦急,自从爹上次和上玄交过手后,身体一直没有什么起色。

此刻的唐门,怕是危机重重了吧!

夜灯,长燃。

配天低头凝视着上玄那张苍白憔悴的脸,目光带着柔和的光芒。

他为她奔波劳碌了那么久,现在,也该轮到自己为她做些事了。

绝不能让上官无天再这样下去了……即使他是她的亲生父亲!

缓缓站起了身,似乎在顷刻间,眉宇间的疲倦一扫而空,只剩下满目的雪亮与犀利。

“唐姑娘已经先回唐门了,希望可以召集武林人士一起对付上官无天。”容隐淡淡地道,脸上却有着无法掩饰的疲倦。

“哥——”配天看出了容隐的勉强,不禁语露担忧。

“没事。”容隐轻摇了摇头,为防有其他变化,他让姑射跟唐可心去唐门,只是他似乎高估了自己的体力,自上次中了青丝毒后,体力似乎一直没有完全恢复。

“你对燕修鸿自行解除天魔焚音的能力有何看法?”容隐淡淡地转移话题。

配天蹙眉,“我总觉得那日上官小颜被我们所擒,是另有目的。如果当时绝情箫还在她手中,她不可能只对付燕修鸿一个人。那时,要用魔音将我们控制住,似乎很容易。”

“你是指,她是故意让我们抓住,是为了用天魔焚音试探出什么?”

配天点头。

“那她这样费尽心机试探燕修鸿又有何目的?”容隐似想到了什么,“难道她早就知道了,燕修鸿能自行解除天魔焚音的控制,她来,只是为了证实。”

配天正欲开口,忽然感到身后传来一股逼人的寒气。

上玄!

她心一惊,回过了身。

但就在那回身的一刹那,一道浑厚的掌力已当胸袭来。

“小心!”

容隐眼明手快地一把拉过配天,一掌迎上了去。

“嘭”的一声,容隐连退了三步,面色更见惨白。

“哥!”配天连忙扶住容隐,回头望向上玄,却捕捉到了那双空洞迷茫的眼睛里所掠过的杀意。

“上玄!”她急喝,声音有些颤抖。

然而,已被焚音控制住的上玄已是毫不留情地拍来了第二掌。

衮雪神功——这种至阴至寒的掌力并不是现在的她所能接下的。但她绝对不能再让大哥受伤!

一个错步,她已拦在了容隐面前。

“配天!”容隐面色一变,想拉回配天,但全身竟似失了气力,几乎跌到地上。

上玄这一掌更是让自己的体力撑到了极限。

浑厚阴寒的掌力停在了配天的肩头,那一掌并没有下去,只是怔然停滞在那里。迎上配天的双眼,上玄那双原本漠无表情的眼睛里忽然掠过一丝淡淡的犹豫。

他还有自己残存的意识!

配天心中掠过一丝惊喜,轻轻唤了声:“上玄。”

如果这时能唤回他,她真的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蓦地,箫声又起。

眼里的那丝犹豫被痛苦所替代,“嘭”的一声,一掌已无情地印下。

配天一阵气血翻涌,只觉体内压制的毒素全部涌了上来……眼前阵阵黑暗……

“上玄!”

她强撑着伸出手,想拉回那个已然失去自我的男子,但终究慢了一步。

上玄已冲出了门外。

室内一片宁静温馨。

燕修鸿含笑看着大哥坐在床头,默默地将药饮下,心底忽地涌起了一丝暖暖的感觉。

无论过去曾发生什么事,如今,两兄弟能相聚在一起,也算满足了。

唯一的遗憾,便是二姐吧!

不知道修月姐姐此时又在哪里?还是,在二十年前便已离开了人世?其实,在心底的深处,他倒宁愿二姐只是流落在江湖的另一个角落,总会有重逢的一天,不是吗?这世上并不是什么事都不可能啊?就像三年前他从未想过,还能有一天,竟可以与大哥再度共坐于一室。

想到这里,他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笑什么?”燕修雨放下药碗,看着径自傻笑的弟弟,素来淡漠的眼眸隐隐柔和了下来。

“我在想二姐若是也回来了,那该多好!”燕修鸿掠过一丝憧憬,一家团聚是他永远的梦!

燕修雨微垂下眼帘,他不忍打破小鸿的梦想,即便修月的归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燕修鸿转头看了看窗外,“大哥,时候不早啦,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话落,他起身走向门外。

他的手才刚刚碰到门栓,蓦地,原本低着头的燕修雨眸中寒光一闪,人已从床上跃起。

杀气!

门外,有极其强烈的杀气!

“小鸿,快退开!”

然而,惊呼已是不及,门已被打了开来。

冷冽的剑光扬起,他猛地一把拎起燕修鸿的后领,往里一拖。剑光一偏,滑过了要害,却从左肩胛深深刺了进去。

“赵上玄!”

门外,那空洞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燕修雨一掌拍了过去,上玄疾退,长剑随之抽出,鲜血飞溅。

紧紧扶着重伤的弟弟,燕修雨目光如炬,盯着上玄,暗中凝聚着掌力,准备随时还击。

肩上的旧伤早已崩裂,血染长衫。

然而,上玄并没有如他预料般施展出第二击,而是怔然看着手中染血的长剑,目中似有什么神色一闪,随即转身离去。

他究竟在干什么?

燕修雨回过头,看了眼已然接近半昏迷的弟弟,心中隐隐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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