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边的天堂(贾童)
楔子
从N大汉口路的那个门出来后,他向路边推着自行车的卖花小贩要了一捆勿忘我、两枝马蹄莲、一枝扶郎,还有一枝红玫瑰。
我紧跟在他的后面。他抱着结结实实一捆花穿过马路,走进对面的N大住宿区,七拐八绕一通,又从另一个门出去,来到了广州路。这一带已经不完全是学生频繁出没、与世隔绝的桃源,沿街而立的咖啡厅、服饰店、美容院,可以不用再一味瞄准学生的腰包打价格战,隐隐有了商业区居高临下的冷漠傲态。
他进去一家叫做沁园雪的茶店,这店在全市大概四五家连锁的样子,价格不菲,人均消费偏高。推门之前,他把怀里所抱的花束垂下、单手拎着,瞬间变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直到他消失在门口足足有五分钟之久,我才下了决心,到自动提款机前取出一百块,跟进去。
他坐四号桌,我不假思索地选了紧邻的三号桌,他背对我低头看报纸。服务小姐递过来酒水单,我翻到咖啡那一栏,要了最便宜的摩卡,匆匆还给她,便一心一意盯着前方那人的背影。
咖啡送上来的同时,一个女子在他对面坐下。God!那真是我生平所见最美的人,中国人的细瓷皮肤加上欧洲人的深刻轮廓,一目了然的混血儿,让我直接想到被无数俊男惊为天人的超级美女娜塔丽·波曼。
可是她的神情淡淡的,带着明显的拒绝。服务员过来,问她要什么。她轻轻摇头,看来根本就没打算长坐。
他没有看她的脸——可能看了吧,因为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那女子的脸,他的神情,全凭猜测。他一只手轻轻按着桌上白瓷杯托盘的边沿,一只手竖起横放在座位上的花束,越过桌子摆在她面前。
女子扫了一眼花束,眼眸垂下,摇了摇头,“我想你误会了,我来见你,不是为了这个。”
“对不起。”他说,修长的手指握住花束的底部,“凭澜,请你原谅我。”
我看不见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但我知道为了这句话,这间贵死人的茶馆就算没白进。下意识低头检查录音笔,的确是在工作状态,上面的小绿灯一闪一闪的,似乎在给我打气。
而那叫凭澜的女子淡淡弯出一抹笑,“为什么要提原谅这个词呢?一切都过去了,不要再往回看,我们现在不是都挺好的吗?”
“我听说,在那之后,你做过傻事。”他静默了一下,“何必呢,我说过许多遍,叫你不要为我作任何牺牲,你居然……”
女子抬起眼,漠然地笑,“你也说了,那是傻事。我也觉得当时的自己傻透了。所以,我以后都不会再做那种事,你放心。对了,我出来的时候没跟导师打招呼,还得赶回去呢,先走了,拜。”
她的倒影掠过我这张桌子,我赶紧拉过垂下的台布遮住录音笔。
他一直在那里坐着,单手撑下颌,望外面川流不息的人群。那束花被他神不知鬼不觉拿下桌子,也许和来时一样躺在椅子上,也许倒栽入台布笼罩下的垃圾筒里,谁知道呢。被拒绝的花的命运,显然已经不再重要。
1 骨子里的零
从这个角度望去,黄昏最后一缕阳光在他发顶漾出层层淡茶色光晕,宛若天使所有。那种生活中真实可见的圣洁,突然让我心生短暂的感动,甚至错以为能抓住秋天即将离开的尾翼,从此远离寒冬。
每次从放剪刀棉签固体胶等杂物的抽屉里取出这本书时,心里就弥漫着一种快感。我是个很喜欢在书上涂写乱画的人,因为是从小养成的阅读习惯,所以根深蒂固。连我翻得最少的书,至少都有一行“某年某月购于某店”或者“受赠与某某”的字,唯独这本,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
我当然是故意的。
不作任何与之相关的评价,不去肆无忌惮地翻阅,甚至不让它呆在它该呆的书架上。它在我手里,几乎可以说丧失了一本书该有的功能,这一切,都是我故意为之。
不过,兴奋之情只是在拿出来的那一瞬间,真是火花般短暂。只要一对着它开始漫无止境地发呆,我的内心便又重新被无边无际的空虚所吞噬。
真是一本该死的叫人郁闷又憋火的书。正想着,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吓得我倒抽一口冷气,我妈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吃饭了。”说完就旋身走开,留下我缩在床上抓着本书,活傻子似的,怔了足足十来秒才反应过来,赶紧合上书甩进抽屉,一边穿拖鞋一边用膝盖顶上。
到客厅才发现小舅舅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外公的五个儿女中,我妈排行老大,她最宠排行倒数第二的小阿姨,却最受小舅舅敬重。这个小舅舅,是五人中文凭最低的,当年没少让学富五车的哥姐丢面子,可九十年代初靠摆地摊卖手机套子起家,如今拥有谁也望尘莫及的巨额资产。说来也怪,他全家明明已经移居加拿大,是不折不扣的外国公民了,却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年至少有六个月呆在国内。
我客客气气地喊:“小舅舅。”
他应了一声,把前头被打断的话说完,这才转过来和我打招呼:“怎么样,最近又写了几本书啊?”
我还没支吾呢,我妈替我答:“她?一点压力都没有,饿不死就行。别说是没写,就是给她写个十本二十本出来,也还是个屁。”
小舅舅笑,“怎么能那么说呢,小舫小时候上作文课写理想,不回回都是‘我要当作家’吗?你看她写过要当其他家了吗,这叫什么?难能可贵啊!梦想成真了吧,多好!大姐你还别不承认,这年头梦想成真的人有几个?咱小舫哪能是个屁呀。”
我小声嘀咕:“就是,干吗说屁呀,气体一放就空,即便是排泄物也好歹给我一个液体状态当当……当然,固体就免了。”
我妈摆上碗筷,冷笑,“同样都是写书,你怎么不跟人家楼下的沈陌比?那才叫书,才叫作家,才有脸拿得出去。”我的脸沉下来,用她绝对听不见的音量暗骂一句粗话。
小舅舅移座饭桌旁,接过啤酒瓶,“沈陌?是不是你上次提过的那个国外留学回来的?”
“那孩子是P大的学士,在巴黎硕博连读,才三十一,都是副教授了。”
“哗,好厉害。”小舅舅不禁赞叹了一声。
“回来后给N大请去,教《比较文学》。”我妈目光有意识地戳向我,“人家到国外的第二年,牛津就给他出了两套书,一本文学评论,一本诗集。那、才、是、书。”
小舅舅哈哈大笑,“不会不会,人各有所长嘛。我读的书少也知道这个领域是不同的,叫大教授来写小舫写的故事他未必写得好啊。”
“这种书何必写得好,写得好又怎样。”我妈轻描淡写,把汤勺搁在砂钵边。小舅舅冲我使了个眼色,我早麻木了,只是耸耸肩。
开始吃饭,我没扒两口,我妈就说话:“爸妈那边你去看了吗,最近怎样?”一句话说完整我才松口气,还好没再提什么沈陌。
小舅舅夹了块牛肉,“爸爸还是那样子,不爱跟人说话,哎,连四姐他都不理喽!”
妈露出疑惑的神色,“涵之怎么惹爸生气了?”
“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忍不住劝了爸几句,结果爸就……哎——不提不提。”说不提他还是提了,“四姐当时难堪得不行。”
我闷头吃饭,筷子伸到妈面前的盘子里翻找辣子鸡块时引起了她的注意,就这样被瞄准,然后妈冷不丁放颗子弹过来:“哟,吃得开心嘛,这不关你的事了呵?我叫你写的信呢?”
小舅舅看看我,又看看妈。
“问你哪,信呢?”
我只好嗫嚅:“没写……”
此话虽然在她意料之中,可她还是哼了声,而且一点没给我台阶下,“你不是会写吗?不是作家吗?一年写几十万字,倒是忙哟,忙得连给自己外公的信都没工夫写了。”
小舅舅眼前一亮,“对哦,小舫,你倒是该跟你外公写封信,现在我们五姐妹都得罪了他,只剩你们几个小的孙辈儿他还愿意理,你去劝劝,说不定有用!可惜小航跟他妈妈住在加拿大……不然我让他给他爷爷打个电话……”
“小航一个六岁的孩子能懂这些事吗,本就不该他操心。倒是我家里这个,天天围前转后,不见尽半分孝道。”真不知道我妈怎么嚼着菜口齿还能那么清晰地攻击我,“说起来她还是她外公一手带大的呢。读小学那会,她外公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来,给她做早饭,陪她早锻炼,或者背书……就说那个煮鸡蛋吧,不能老,得嫩才有营养,可是嫩鸡蛋又特别难剥,她外公为了让她趁热吃,硬是忍着烫,掂在手里面一边吹气一边抠壳儿……”我捏着鼻梁,一边揉,一边忍。
“呵呵,说起来好像也是呢,爸爸那么疼小舫,我们几个做儿女的看了都嫉妒啦——尤其我。我可不折不扣是给爸爸揍大的啊。”
“所以说,现在的年轻人,”妈翘起嘴角,冷笑一下,筷子戳着饭粒看向我,“说他们自私,还不承认。说什么压力大,什么逼他们了,我们那代人,哪个不是发工资第一时间就想着补贴家里的?这一代啊,啧啧,工作了,还赖在家里要人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我是不指望她孝敬我,反正老了以后自觉主动进养老院去,我谁也不靠。”
我笑呵呵地搁了碗筷,“我下方便面去,下方便面好不好?”
小舅舅哎了声,嗔怪起来:“小舫,你妈跟你开玩笑呢!这大桌子菜不吃浪费了,快,碗端起来。”
“哟,说不得喽,大作家嘛!”妈翻翻眼皮,“这下完蛋,给你那些什么粉丝知道,我又成罪人了。”
我讪笑,“大家不过是在群里面讨论了一下彼此的家长嘛。”那天其中一个网友跟父母吵了架,在聊天室里发泄,为了安慰她我们也就象征性地顺杆爬,说些“父母不一定完全了解我们啦”之类打马虎眼的话,谁知好死不死给站在我背后的妈看到了,这下大好,我捅十个马蜂窝也不及当时的效果震撼。
“父母,父母怎么了,父母还能害你们?!你知不知道沈陌书里怎么写他妈妈的?”妈转向小舅舅,“养到那种儿子,就真是没话说了。可惜我前世孽造得多,没那福气摊上。”
“小舫也不错啊,总比我那个小屁孩好。”
“什么话,小航聪明着呢,又黏人,真叫人见人爱。你不要,给我养!”
“那大姐你不出三天就要打第1章第1章0了。”
“看看,还是舍不得不是。”
“呵呵……”
小舅舅傻笑中,妈瞥我一眼,“听见没,记得给你外公写信,这都拖多久了。”
“哦。”我写……我写什么呀……舅舅阿姨们全都去碰过了钉子,终于轮到我这第三代长外孙女了。
拉出抽屉,再把那书翻开。封面内页上印着一段作者简介:沈陌,北京大学法语语言文学系学士,巴黎索邦大学(UniversitéParisSorbonne-ParisIV)文学系硕士、博士,现N大副教授,研究《中西文学影响》。
书里还附了张照片,背景是旧凯旋门。他站在马路边缘,脸微微垂下,在嘴角部分蒙上一块阴影,视线投向别处,整一副与拍照的人不太合作的样子。倒是身后一个匆匆经过的年轻人,恰好偏过脸对着镜头,那愉悦轻快、发自肺腑的阳光笑容被牢牢捕捉了下来,反使人乍一看就被这个配角吸引了去。
其实,沈陌是很俊秀的人,我觉得即使是一流的摄影师,也无法在那区区几张胶片上将他的神髓定格。我必须承认,半年前的十月份,法国梧桐开始落叶,他拎一只简单的皮箱,出现在楼下、和他母亲拥抱,当时趴在阳台上的我是确确实实被那个情形给震撼住了的。从这个角度望去,黄昏最后一缕阳光在他的发顶漾出层层淡茶色的光晕,宛若天使所有。那种生活中真实可见的圣洁,突然让我心生短暂的感动,甚至错以为能抓住秋天即将离开的尾翼,从此远离寒冬。
他们相扶着进屋,我手上啃到一半的苹果不知不觉滑了下去、砸在台阶上,滚到他们站过的地方。那一声闷响把我拉回现实,更让我闷闷不乐。
齐漱玉是五年前搬来我家楼下的妇人,五十岁上下,绝对柔弱温婉的类型,甚至还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当时她独力监督运货公司搬卸家具,因为一点争执被司机骂,场面激发了我妈这种女强人的保护欲,就过去帮了把手,还邀她来家里吃饭。
她本来不肯,但发现我家也是单亲,只有母女二人,这才同意。来往频繁后,她主动告诉我妈,自己丈夫多年前就已去世,相依为命的儿子正在法国教书。我妈是个读书人,也最敬重读书人,偏偏我就不成器,随着齐漱玉与她分享自己儿子次数和内容的增加,沈陌这名字基本上就成了她拿来刺激我的口头禅,开口十次,七次必提,不得不让人怀疑她爱沈陌比爱我还多,而且是多得多。
有时候真的很想堵我妈:“有本事自己再生一个,拉扯成沈陌那一型儿的,少来烦我!”可是我也知道她会很流利地回答:“我养你这么大骂两句都不行,你以为你是谁?”得了吧,吵架我从来不是她对手。
有一次我正跟电脑前头打稿子,她突然将一本书拍在我的键盘上,“学着点,知道不?!”边说边侧过脸盯着显示屏,“你这写的什么呀?什么……”
我赶紧最小化窗口,“干什么干什么,怎么说这也是我写给出版社的稿子,属于商业机密!”
她冷笑,“你的机密值几个钱?就是送也没人看。别笑死我了,这才是书!”
我瞥一眼封皮,黑不溜秋的德行,翻开目录扫一眼,光题目就深奥无比,顿时哼哼笑,“这是书没错,问题是几个人看?销量还不见得比我多嘛,哈哈哈——”
“你就写一辈子口袋本吧。”我妈凉飕飕撂下一句话,扭身出去,那一瞬间——我突然气得不行,狂怒地抓着书分开两边就要撕,却被其厚度阻止,发疯地连使了几次劲也没能成功将之解体,喘着气想进行下一轮时,又奇怪地……突然……冷静了下来。
《骨子里的零》
《Zeroatthebone》
沈陌著
机械地瞪着封面时,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失去控制,突然又清醒。就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我仿佛经历了四季轮回,徘徊在天堂和地狱的交界边缘。
书的第二页全黑,正中一行很小的白色楷体:献给妈妈。
再往里,我就懒得翻了。每次都是,一看到这行小字就匆匆合上,丢进抽屉。
从我妈和齐漱玉的聊天中,我知道这大致是一本关于文学的评论,在国内出版之前,部分书稿曾被牛津大学选用。我随手借给好朋友舒雯,问她写得怎么样,她啐了一声,大眼翻翻瞪着我,“看不懂!”
我逼问:“看不懂的书——是好还是不好?”
她斜着眼,“怎嘛,你的志向不是写大家能看懂、而且愿意看的书吗?”
一提到书这个字眼我就泄气,“天杀的,不许说我写的是书!”
“那你写的是什么,****?”
“可以这么说,随便你。”
“没事吧你——衰人!被这种书打击到,这不像你啊!你怎么不被《红楼梦》打击,不被那些拿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打击?!”
如果拿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住我楼下的话,我也会的。我翻着白眼望着天花板想。
舒雯是聪明人,两根手指叩叩封面,“这、种、书,落在我们这、种、人的手里,用处还是很大的。”
“什么?!”
“比如早上买早饭的时候撕个两页下来裹油条嘛!再比如广场上等人等到脚酸的时候垫垫屁股啦……我看看,哇!三百页呢,有得用了,纸张质量不错哦。”
我很快会意地狞笑起来,和她三段式击掌外加撞屁股。
那时候沈陌刚回来不久。我妈提他的频率只增不减,不过来做客的依然只有他母亲齐漱玉,从不见他踏进我家门半步,顶多是楼下公园遇到我妈,打个招呼而已。至于我,昼伏夜出的自由职业者一名,又有心隐藏起来,估计他对我这号人物的存在感,基本稀薄得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才方便跟踪。大学不是商业楼,没有谁可以进谁不可以进的规矩,N大即使在非典期间,对学生证查得也不是太严,更何况它起码有三四个大门,而且不是每个都设岗哨,还有——围墙,也不是太高。
我有这种嗜好,追本溯源也容易理解。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得到过半句表扬,不管我做得是真好还是假坏。久而久之就会心理阴暗,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强。当然我绝对不会干出置对方身败名裂的违法蠢事,我只是要知道他的弱点,一旦掌握如何让他自卑的诀窍,我就有了强心剂,无论在我妈嘴里死多少回……我都可以快快乐乐地马上活过来。
可惜,我观察这么久,从没有人说他不好。短短半年,他成为最受欢迎的教授,上至校长下至学生,口径跟我妈完全一致,他们统统喜欢他,乐意在课余饭后谈论他。我曾经跟着一群刚从他课上出来的女学生,跟到N大附近肯德基里,看她们边喝饮料,边在冷气里写论文,然后不经意地,其中一个谈起那位青年才俊的副教授,说那么严厉的《人文论》竟然给了自己A,另几个大概是没通过,立刻张牙舞爪地威胁她,叫她闭嘴。
更有从网上结识的在N大读书的网友。那个即使动辄就攻击讽刺教授是“衣冠禽兽”的男生,也说他从来不搞自己带的女学生,刻意和她们保持安全距离。有些教授同男学生很哥们,称兄道弟是普遍的情况,他却疏离冷漠,偶尔的关心也只是出于礼貌,非常适度。“可是他的学问是真的做得好,叫人服气。”最后,对方还很诚恳地说。
我直接88,下线。
说他不好的只有舒雯。可是舒雯是我朋友,是我死党,她当然帮着我,我想听什么,她都会说,即使她能将他骂得冠冕堂皇理直气壮,又有什么意思。
跟踪完沈陌的这个晚上我心情好得不得了。连被我妈当着小舅舅的面那么损,都依然笑容满面。还破天荒翻开那本《骨子里的零》,仔细读了第一篇文章,《七宗罪·嫉妒》。文章开头引用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的某篇小说,写的是同性恋。一个学术界的精英教授,在街上碰到青涩羞怯的男孩,问他可不可以交个朋友,是谈爱情的那种,教授同意了,编个故事骗那男孩,说自己是小公司里没人买账的小职员,一生坎坷倒霉,男孩怜惜他,约他去爬雪山,还说那山很险峻,只有两个人互相照顾,才能存活下来。教授开始期待,可是开学第一天,男孩出现,竟是来上他课的学生,放学后,男孩在走廊上向这位名教授敲诈,开口要钱。
教授给了。彼此两清,互不相欠。不久他在电视里看到新闻,说有个大学新生独自跑去爬险峻的雪山,最后遇难。
他想起来了……那男孩曾经说过,雪山太险,只有两个人相依为命,才能存活。
“嫉妒终究是罪孽,可我别无选择,只能继续逆水行舟,让罪更重。”
文章因为是随笔所以很短,我翻来覆去看着最后这行字。手里录音笔也定在循环状态,来来回回,印证一般反反复复播放着那一句话:“对不起。凭澜,请你原谅我。”
不知不觉间,窗外已完全是黑夜的势力范围,连万家灯火都灭尽了,暗得什么也看不清。如果是别人,如果不是沈陌,我想我会满足于这点小收获,就此收手,专心投入图书公司那边要求的工作稿,而不是在这里辗转反侧,猜疑着那席谈话背后,故事的种种可能。恍然间,我觉得自己正面对一个漩涡,并且心甘情愿往里冲刺,我竟然在好奇,深深地、不可自拔地好奇着,他究竟……做错了什么呢。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