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六叔与村里人打麻将。赌局也不大,五元。咱们山村人休闲了也就这点小爱好。麻将桌上有一人正是金三娃的二哥金二娃。金二娃连输了好几局,这一局又欠了六叔十元。金二娃对六叔说,先欠着。这在牌桌上也属正常现象。可又打了好几局,金二娃欠六叔的十元钱仍旧没有还,六叔很不满地说,金二娃,你还差我十块钱哦,你看你欠到我的,我也跟着连输了好几盘。金二娃这时正输得心里直冒火,不满地嚷道,你这人才怪呢!输了咋能怪我?!说着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钱一把拍在六叔面前,叫道,不就差你十块钱嘛!金二娃的口水沫子喷到六叔脸上,六叔火冒三丈,抹了一把脸,啪地一声站起来,吼道,你要干啥子?金二娃毫不示弱,你说要干啥子?六叔又抹了一把脸,你的口水喷到老子脸上了!金二娃一把上前抓住六叔的衣领,你是谁的老子?你个“幺巴儿娃”,看老子今天收了你!
咱这山村就这样,见了面相互敬烟,平常去镇上吃饭,大家争着掏钱,但一到了牌桌上,会为了几块钱的输赢争得脸红脖子粗,甚至拳脚相加。像现在的六叔与金二娃。六叔明显不是人高马大的金二娃对手,金二娃抓住六叔的手稍稍一用劲,六叔差点被整个人儿都提了起来。
你****的敢欺负我男人!这时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咆哮。这声咆哮声像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扑面而来,金二娃心一哆嗦,扭头一看,只见傻妞手提一把菜刀气势汹汹地迎面冲来,刀口明晃晃地指着他。傻妞双眼血红,再一次吼叫道,****的,敢欺负我男人!
金二娃心里“咯噔”不寻常地跳了一下暗叫一声“不好”,立即丢了六叔,亡命一般跑开了。傻妞在后面举着菜刀不依不饶地追,像要跟金二娃拼命似地,嘴里仍旧恶狠狠地叫道,****的,你找死啊!
六叔也是第一次看见傻妞有如此过激的行为,傻了一般地看着傻妞提着菜刀恶狠狠地追赶金二娃,旁边有人提醒,撇嘴儿,赶紧去把你家傻妞喊住,真砍倒人家金二娃咋个整嘛?六叔这才恍然过来,连忙拔腿去追赶傻妞。
自此,傻妞在山村声名大震,连外村也都知道矮小的六叔不能惹,因为有个为了六叔敢跟人拼命的傻妞!
但是,傻妞的暴力倾向却让六叔受到村里人有意无意的排挤。六叔与金二娃当时二人虽然闹到一触即发的地步,但毕竟大家都没有动手。即使动手,在咱们山村人看来,那也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事儿,傻妞却在这时插进来,还如此暴力,性质就变了。再说了,像六叔和金二娃这样的事儿,以前也发生过,两个男人头天还你一拳我一脚地打架,第二天见了面,相互递支烟,大家又和好如初了。本是一件小事经傻妞这么一闹腾,事儿就无形中膨胀变大了。首先是金二娃,半个月后见了六叔和傻妞还绕着走,有一天六叔好不容易与他碰上了面,六叔忙给他递烟,金二娃却将头扭向一边不接。另外,还有一个明显的变化,打麻将三缺一的时候,大家也不打电话叫六叔,有人甚至扬言今后不跟六叔一起打麻将了,生怕一不小心生出点事端来。
这让六叔很是闹心。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件事儿,让六叔达到了忍不可忍的地步。
那天午饭后,喝了点小酒的六叔脑袋有些晕,想去床上躺躺,就对傻妞说,你把碗捡一下……六叔话还没说完,傻妞就插嘴说道,我才不洗碗呢。六叔恨铁不成钢地说,没叫你洗,我叫你捡,把碗捡来放进锅里,我眯一会儿就起来洗。傻妞像个小女人似地委屈地嘟着嘴说,我也不想捡!六叔有些恼了,拍了一下桌子,吼道,必须捡!傻妞这才嘟着嘴不情愿地捡起碗来。
六叔刚躺下,突然听见厨房那边传来“哗啦”一声巨响,六叔心里猛地一声抽搐,一句脏话脱口而出,****的,又把碗打烂了!
六叔赶到厨房,只见傻妞愣愣地看着地下一堆破碗。六叔心里的怒火顿时不可阻挡地窜了出来,上前举着手朝傻妞的脑袋打去,傻妞吓得紧闭双眼脖子缩成一团,六叔的手却在空中转了一个弯,朝着傻妞的屁股狠狠地就是一巴掌。吼道,老子娶你****的来有****用?
其实六叔在举手的那一刻心里就后悔了,他觉得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也不能打女人呀!但他作为一个男人,伸出去的巴掌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只得转了个弯打一下傻妞的屁股。
而傻妞却不懂六叔的,揉着屁股委屈地盯着六叔,我就说我不捡,你偏让我捡!接着傻妞又说出她的那套理论来,你作为男人就该伺候我的!
六叔这下又哭笑不得了,恨铁不成钢地说,我真想把你的脑袋劈开,看看你里面到底装的啥。
傻妞怔怔地看着六叔,眼里突然变得害怕起来。六叔的心猛地不寻常地跳了一下,忙问道,你怎么啦?
傻妞的身子猛地哆嗦了一下,骤地抓起案板上的菜刀,六叔忙扑上前紧紧按着傻妞的手,吼叫道,你想干啥?!你想干啥?!
傻妞浑身颤栗不停,双手抱着脑袋靠着墙角缩了下去,缩成一团,号啕大哭,你不要劈开我的脑袋!不要劈开我的脑袋!
六叔忙上前抱着傻妞,安慰说,我没说要劈开你脑袋!刚才我就这么一说,说着玩的!
傻妞睁着满是泪水的眼看着六叔,真的?
六叔朝她肯定的点点头,傻妞仍旧不相信,可怜楚楚地说,你要劈开我的脑袋,我就死了!
六叔紧紧地抱着傻妞,傻妞却猛推着六叔,快,快去把菜刀藏起来!
六叔只得起身拿着菜刀左看看右看看找藏刀的地方,傻妞忙着端来一根高凳子,让六叔站在凳子上把菜刀放在碗柜的顶端。之后傻妞紧紧地抓住那根凳子说,它归我了,你不准动!
事情并没有结束,六叔洗完碗回到客厅,傻妞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魔症了似的。六叔上前用手在傻妞眼前晃了晃,把傻妞吓得猛地一个颤抖。睁大眼睛见是六叔后,猛地呼出一口气来,悠悠说,今后你要对我不好,我就趁你晚上睡着了,用绳子把你捆了,不给你吃,不给你喝,饿死你!
如果是正常人,这句话无论怎样听都是一句玩笑话。可说这话的人是傻妞,怎么听都是从她心里说出来的。六叔怔怔地盯着傻妞,傻妞也认真地看着六叔,六叔骤然间觉得后背直冒冷汗。
六叔后来告诉我说,我是真害怕呀!说不定她哪天病发了,真趁我睡着了,把我捆了,那时我就叫天天不答,叫地地不应了!六叔觉得再也不能跟傻妞呆在一起了,他立即换了一副脸孔,狠狠地对傻妞说,你走吧!我们不合适!今后不要再回这里来了!
傻妞一听整个身子都愣住了,好半天才说,我不走!你是我男人呀!
六叔仍旧狠下心说,我哪是你男人?我们没有扯结婚证,我们不是夫妻!知道不?
傻妞茫然地摇摇头,迟疑着说,你这是要跟我离婚?
六叔顺着傻妞的话头说,对!我要跟你离婚,我跟你过不下去啦!
过得下去的,过得下去的,傻妞一把抓住六叔的手哀求道,你跟我离了婚,我就再也找不到男人了。说着,两行眼泪从傻妞的脸上滑落下来。
六叔一把甩了傻妞的手,把脸扭向一边,撇嘴儿动了动,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我知道啦!傻妞恍然大悟似地说,我刚才说的话是假的,我保证不捆你!你就不要跟我离婚嘛。
傻妞虽然这样说,但六叔心里仍旧没有底。她一个傻妞,谁知道她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那天晚上,六叔把傻妞撵到另一个房间,他不敢再跟傻妞睡在一起了。傻妞在卧室外哀求了半宿,六叔也没给傻妞开门。
第二天,六叔又狠下心来撵傻妞走,傻妞睁着可怜兮兮的眼睛看着六叔,六叔用手去拖她,傻妞紧紧地拉着门槛不松手。
就这样一个星期过去了,六叔仍旧没有把傻妞撵走。
六叔给表叔打电话,表叔驾车来到山村,问清情况后,尤其是见到六叔这样坚决,表叔只得跟六叔一起劝起傻妞来,表叔还向傻妞许诺说,等你回到县城,给你找一个县城吃公家粮的男人!可傻妞仍旧不为所动,指着六叔说,我就要他作我男人!
后来,表叔终于想到一个办法。对傻妞说,你男人要去县城打工,你看你们家现在钱都没有了,只有出去挣钱了!六叔附合地说,就是,家里没钱了,你看我这段时间都没钱打麻将了!傻妞这才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同意跟六叔到县城去打工挣钱。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怎么可以这样做!每一次,六叔回忆起那段经历,心都像被撕裂似的喃喃地述说,他满是泪水的目光总会空洞地望着房屋背后的方向,思绪深深地陷入对往事的痛悔中。那时,六叔和表叔的想法是,将傻妞带到县城后再趁机抛下她!六叔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儿!他也不知是哪一根神经紧紧地扯着他,他觉得将傻妞留在身边就像是留了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六叔甚至想,她本就是被抛弃的傻妞,只是再将她抛弃一次而已。
来到县城,傻妞像是看穿了表叔和六叔的想法,她寸步不离地跟着六叔,六叔甩了她几次都没有甩掉,这让六叔很是窝火,但又无可奈何。
六叔心烦意乱东张西望地寻找机会,一辆车从六叔侧面横冲过来时,他没有一点察觉!
就在这关键时刻,傻妞一把推开六叔……六叔脱险了,而傻妞却倒在了车轮下……
倒在车轮下的傻妞并没有立即死掉,她满嘴的血泡直往外冒,嘴动了动,像要跟六叔说着什么,可六叔只听见她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傻妞努力地伸出右手,伸向六叔……
六叔手脚并用爬到傻妞面前,抓住傻妞的手……说来真是奇怪,六叔刚抓住傻妞的手,傻妞就咽了气……
六叔一把将傻妞搂在怀里,“哇”地一声像孩子一样大哭,边哭边嚎叫,我的傻妞,我的傻妞……
傻妞的骨灰埋在六叔房屋背后的山脚下,六叔还给傻妞树起一个墓碑。雕刻墓碑时,雕刻匠问傻妞的真实姓名,六叔固执地要求刻上:“爱妻傻妞之墓。”
从此,六叔谢绝所有人再为他说媒,也再没跟任何女人有过爱情,一直单身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