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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好多了,虽然仍有压力,不过只要待在原朗身边,毕竟要舒服很多,至少可以确定,原朗对他,没有威胁,他的安全无虞。
严落瞄了瞄那边坐着中年妇女,猛喝了一口姜汤——即使吃不惯人间的东西,好歹也要装装样子。
“原公子,可否解释一番?”何夫人扫了一眼裹着被褥正围在桌边喝着姜汤暖身的两人,转向原朗,语气是在质问,可惜底气不足。
严落瞧她坐立不安,时不时地瞅瞅暗娘,一副随时准备走人的模样。
“这二位是我的朋友。此番也是为我前来。他们两个,随意惯了,不懂府上规矩,多生了波折,还望夫人见谅。”原朗温和地回答,四两拨千斤,挡回了何夫人的话。
“不是我存心刁难,只是随意,就可以不经通报擅入府中,还弄得个——”本想说“鸡飞狗跳”,考虑这么低俗的字眼,又与自己的身份不配,何夫人忍了忍,于是作罢,换了词,“不得安宁。”
原朗还没有说什么,倒是缓过气来的严落不服地接了口:“谁不想安宁?要不是你那个女打手不分青红皂白,一上来就把我们挡靶子打,我们犯得着闹个天翻地覆吗?”
本意就想悄悄来,谁也不惊动那是最好,只怪那个女人出手太狠,喏,外面那堵墙上的洞眼还留着呢,足以作她心狠手辣的罪证。
“你——”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当面顶撞她,何夫人气极,要是换了旁人,早就被拉下去掌嘴,可惜此人是原朗的朋友,她也不好对他怎么样,“你们不声不响地进来,见人就逃,燕姑娘当你们是贼人,也无可厚非。”
“哦?这么说来,就算是她失手打死了我们,也是我们是咎由自取了?”原来那蛇蝎女子姓燕,好,他记下了,这口恶气,改日不如数奉还,他誓不为鬼!
何夫人本要说“是”,但转念一想,岂不驳了原朗的面子?字眼溜到舌尖上,又硬生生地卷回来,尽量婉转又不失冠冕堂皇,“既是误会一场,谁是谁非,也就不必计较了。”目光一转,恰好又碰上暗娘的重瞳,顿觉手心滑腻腻的,一阵反胃。
“原公子,我就不打搅你们了。”她起身,只想尽快离去,“若是你这两位朋友有需要,吩咐下人打点即可。”说完,她起身,迫不及待地匆匆走掉,仿若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
过了一会儿,严落开口道:“原朗,听我一句话,这地方不可久留。”
“从一开始,你就劝我不要来了。这一次,又是什么理由?”原朗笑了笑,看了一眼暗娘,对严落的话,有些心不在焉。
“你真是固执。”严落挫败地咕哝着,“你知不知道,那个叫燕什么的——”
“燕离。”这府中,能将严落和楚无双逼成这样的,除了他,燕离是不二人选。
“反正一样。”严落摆摆手,继续未完的话题,“我见她行踪诡异,便与无双跟踪,结果,发现她居然在行傀儡术。”
“傀儡术?”这个词,引起了原朗的注意,他转过脸,终于正视严落。
燕离她用傀儡术?是想要控制谁?
“那女人不简单。我是用了火罗剪,才勉强逃出一条生路。”天知道他当时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连护身的宝贝都给丢了出去。若不是无双的火狐及时夺回,他的未来,就真的只能在一片暗无天日中飘荡。
“她用傀儡术,是为了对付你吗?”
忽然有人插话,是暗娘,静静地听他们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
严落轻哼了一声,“除了原朗,这里还有谁值得她如此大费周章?”
“我会小心的。”原朗说道,声音轻缓低柔,倒叫严落惊奇起来——认识他那么久,第一次见他这么有良心主动回应他的话,还是用这么令人感动的语气。
然而,接下来,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自作多情了。因为原朗伸出的手,在抚摸暗娘的长发,眼神柔得不可思议。
拜托,虽然他是鬼,不怕寒气逼人,但原朗这么“可怕”的模样,也害得他这具人形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正在狠命揉搓,想让自己手臂上的凸起恢复正常,瞧楚无双远远地冲他招手。好奇她怎么突然跑了那么远,他走过去,心情还没有从沮丧中恢复过来。
“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之间有点不对劲?”楚无双扯过他的耳朵,低声问道。
“郎情妹意,你侬我侬,根本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当然不对劲,没瞧见原朗那个样子吗?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他居然是个痴情种子?
楚无双瞪了他一眼,“我说你好歹也有法眼,张大些看看成不成?”
被如此降低鬼格,实在有失颜面,他只得又望过去,这一看,还真瞅出了不同。
重瞳眸色,担心忧虑之外,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愁,以及无所适从的怨。与其说是在凝视,倒不如说是在恍惚失神。
原朗,他也应该发现了吧?
怎么会这样?严落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脑中灵光一闪,有个念头忽然蹦出来——莫非她,什么都知道了?
不太妙,不太妙哦……
原朗站在阁楼上,望着下面庭院里与下人追逐打闹玩耍的何其生,虽然仍是目光呆滞,疯疯傻傻,但比起前段时日形销骨立的模样,身子骨明显硬朗了很多。
“小应——”看了一会儿,原朗唤小应,“你去与何夫人说,何少爷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请她定个日子,我就可以为他作法驱鬼。”
小应应声,跑开去。一想到终于快离开何府,顿时脚下生风,健步如飞。
原朗收回目光,转身,却见一直跟在身边的暗娘不知什么时候背靠着门滑坐到地上,蜷曲着身子,头枕在肩上,沉沉地睡着。怀中犹抱着一把伞,遮盖了她大半个身子。
她过于平静的睡颜,苍白无色的脸颊,令他的心没来由地一紧,探出手去,感触到她浅浅的呼吸,这才放下心来。
放弃了叫醒她的打算,原朗蹲下身,端详她的睡容。这几日,不知何故,她嗜睡得厉害,通常是不经意靠着什么,就入梦了去,久久才会醒来。有时问她,她只说倦;他要她多加休息,她却执意不肯,硬要与他四处走,时时跟在他的身边,又时时撑不住,不知不觉地睡去。
目光移到她紧握的伞柄,即使在睡梦中,她仍提防着,不愿松手。最近,她似乎习惯了外出随身带着一把伞,日头高照,便随时躲在伞下,只有到避光之处,才肯将伞收起,似乎怕极了烈烈阳光。
即使她一日仍不与他说什么话,但他至少可以感觉出,她对他不若当初那般排斥,充满恨意了。
手捏着伞面,轻轻向上提,他唤她:“暗娘?”
眼皮有些异样,暗娘睁开眼,突如其来的阳光射入她的眼睛,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她蓦地跳起来,压低伞,也从旁躲到原朗的身后,闪避阳光的照耀。
万料不到她居然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原朗愣了一下,才问她:“怎么了?”
“没有。”见他脸上有狐疑之色,暗娘勉强一笑,为自己反常的行径找到合适的借口,“睡得熟,被你突然惊醒了,吓了一跳。”
她飘忽的眼神,显出她的言不由衷。静静地凝望了她一会儿,原朗开口道:“暗娘,我知道你不喜欢常南县,知道你不喜欢何府,更加不喜欢何其生。这里的一切,所有人盲目的偏见,都令你觉得不舒服。快了,再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暗娘一震,原来他以为她这几日来的反常,是因为反感身处的环境。
“他——”思绪万千,她避开这个话题,偏头,望了望下面那个人,“可以了吗?”
“只待何夫人选定了日子。”原朗道,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眉峰微有纠结,“只要——”说了两个字,又摇摇头,“算了。”
“那傀儡术——”她欲言又止,懊恼心中所想,偏又悄然心急。严落说得对,整个何府中,能被燕离看入眼的,除了原朗,还有谁呢?
“傀儡术虽能迷失人心志,但须得从被下咒之人身上索取一物作为降头,才能施咒。”她眉眼中隐约有焦虑,这样的担心,是为了他吗?“我与燕离虽交手数次,她却并未近得我身,包括那尊白玉观音,也被我索回。所以我确定,即使她存心下咒,也定无法全然控制我。”
自己小小的心思又被他看穿,暗娘咬咬牙,扭过头,看着一边,不再言语。
知晓她心中还有疙瘩,也不强迫她即刻能敞开心房对他毫无保留,待此事一完,时日方长,有何必急于一时?
原朗转身,下了一步楼梯,暗娘的声音忽然从后方传来:“你与燕离,曾有过节吗?不然她为何处处与你作对?”
他停下脚步,“我与她,中元之前,素未谋面,谈不上相识,更不曾有何恩怨。”
他继续向下走,两步之后,又是她的问话,语气中有几分试探:“燕离和她,长得很像吗?”
他自然知道她问的是谁。手,缓缓搭上了扶梯,他直视前方,似在思考。
“原朗?”暗娘凝视他的背影,一双手,紧紧捏住伞柄,他的沉默,使她紧张,僵硬了身体。
“似极。当初第一眼见她,我以为时光流转,回到了从前。”他终于回答,诚实而又直白,“我并未犯错,她也未曾枉死——我当真是想骗自己的,哪怕南柯一梦,也好减轻心底的愧疚。”
她的心,无端地向下一沉。
“我差一点,就沉湎下去。若不是你呼救唤醒了我,我的功力,早被她尽数化去。那一刻,我才惊醒,相似的容貌,却是不一样的灵魂,我不曾想,在燕离的身上找回谁的影子。”心惊、心疑,却不曾心动,原因在于,对前世的她,他不曾有过男女之情;对燕离,更不可能因她的形似有情愫之想。
只对暗娘,他将清修通通抛诸脑后,动了与她厮守的念头。
“即使还有百个、千个燕离,我都可以无动于衷。”他垂了眼,手,移到自己的心口,惊讶地发现,胸腔中的心脏,失去了平日的沉稳,跳动得急速起来,“我要的,只有一个人。暗娘,你无须担心燕离,这个世上,能伤我的,只有你。”
她可以救他,将他从沉浮苦海中拉离;她更可以伤他,只因他长久以来,波澜不惊的心,开始为她的情绪左右,坏了修为大忌。
身后无人应对,窒息的沉默,随后,顿起急促的脚步,是小跑,直到他的身后,停住。一双手,自身后环过他的腰,猛然冲撞了他一下,紧紧地搂着;贴着后背的一副躯体,说不上是因为焦灼还是疼痛,在轻轻地颤抖。
“暗娘——”他低叹,覆上腰间她冰冷的手,将其包裹掌心,狠狠地握着。
越来越不想放开,若是永生永世能这样相守,那该多好……
入夜,偌大的庭院,搭建了木台,上有黄幡遮日,下有八卦阵图,四方的柱头,响铃叮当,皆贴有灵符,上绘食鬼兽,血盆大口,利齿铮铮。
七月三十,中元之后,又过半月。常南县百姓皆烧地藏香,沿街遍插,万点银花,一直延伸到城中最有名的寺庙门口。
“就这天好了,趁着全城百姓为地藏王菩萨过生日,讨个吉利。”当日,何夫人如是说。
今日,是很重要的日子,连久未露面的何大人也出现了,神情肃穆,携着何夫人坐在木台前。
暗娘与严落和楚无双一起站在暗处,看着原朗走上木台,身后,是一帮下人依照指使来回忙碌,准备所有器具。她正看得入神,忽然,坐在何夫人身边的燕离回头,看见她,对她微微一笑,又转过头去。
月半弯,凉风乍起,她顿心神不宁。浅浅的一笑,却有太多的含义,像是要预先告诉了她什么,她却无法猜透。
正在不安,却见下人已扶了何其生出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不情不愿的他弄上了木台。还没松口气,何其生看见四周的布置,脸色一变,身子扭动,开始挣扎起来,非要下台去。
“抓住他。”原朗开口,众人连忙上前,齐齐将他摁到在地。
何其生大叫起来:“娘,娘,救我,救我啊……”
何夫人站起来,却被何大人按住肩,她忍了忍,又坐了下去。
原朗慢慢上前,并指在何其生眼前一晃。
何其生挣扎的动作慢慢迟缓下来,最后停止了疯狂的举止,众人在原朗的授意下松开手,但见何其生乖乖地按照原朗的指示,走到木台中央端坐,渐渐合上了眼皮。
原朗摒退众人,盘膝坐到何其生面前,一手结莲花印,一指抵上何其生的印堂。顿时,四周有淡淡的蓝光升起,很快封闭了整个木台,将二人笼罩其间。
暗娘看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趣,她收了目光,惊奇地发现,何夫人身边的位置空空荡荡,不见了燕离的身影。
她惊讶起来,四下看去,台下的人,目睹眼前的一幕,瞠目结舌。连严落和楚无双,也屏住呼吸,观望台上原朗的一举一动。没有注意到不知不觉之间,燕离消失了踪迹。
她心念一动,迈开步子。
“你去哪里?”楚无双发现她有动作,问道。
她故作镇定,轻轻道:“我要如厕。”
“哦。”楚无双又全神贯注观察到台上去,随口嘱咐,“早去早回。”
“好。”她答,看了一眼台上闭目凝神的原朗,脚步悄悄地向一旁的拱门外移了去。
连走了一段路程,四周静悄悄的,与那方庭院中的灯火通明完全不同。
暗娘慢了下来,一边走,一边注意听周遭的动静。
有些担心哪,那个燕离,她中途不声不响地离开,到底想要做什么?
远处的墙边,忽然有光亮一闪,她一惊,加快了步子,待有小段距离时,慢了下来,身体贴近一边的墙面,探出头去,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可是,方才明明看见了的。她纳闷着转身,眼前突兀地出现一张近在咫尺的脸,令她连连抽气,倒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定。
“你找我?”燕离看着她,又逼近了一步,几乎贴着她的脸,开口问道。
明明是一张笑脸,也看不出有什么恶意,可是她就是觉得,心里极端不舒服,难受得紧。又退了一步,拉开彼此的距离,才觉得好受了些。
“我知道你会跟来的。”对她的退避,燕离也不在意,耸耸肩,将手伸进宽大的衣袖,拿出了一样东西——用布做成的小人,额头还贴有一道符咒,疏朗月光之下,看起来,着实有几分鬼魅。
“你!”暗娘张大了嘴,觉得不寒而栗,她盯着燕离,“真的要用傀儡术控制原朗?”
“他们告诉你的。”燕离笑意更浓,似乎心情极好,也不在意与她多叨念几句,“当日若不是顾忌原朗,我早就收拾了他们。”她的眼神一闪,“你猜得没错,我是打算要用傀儡术。”
“不会的!”听他如此说,暗娘失声叫了起来,“你没有他的随身之物,你不可能控制他!”
“哦,他连这个也告诉你了。”燕离眯缝着眼,啧啧出声,指尖慢慢抬起,按着布人头上的符咒,“你信不信,即使没有他随身之物,我一样可以控制他?”
“你胡说!”暗娘忽然伸手,要去夺那布人,却被燕离轻巧避开,用力过度,扑倒在地。
“你还真是信任他!”燕离蹲下身子俯视她,半明半暗的脸上,尽是嘲弄的表情,“玄天镜中所见,你与他之间的恩怨,某非尽数忘记?”
她没有忘,所以心才会痛,才会时刻在矛盾中挣扎,苦苦不得解脱。
“他害过你啊……若不是他,你魂魄又怎会不完整,何至于落地今生的境地?”
“别说了!”暗娘咬牙,不想再听燕离说下去。
“你不想知道我怎么控制原朗吗?”燕离将那布人再递近了些,要她看得更清楚,“你猜对了一半,我用傀儡术,可是我下咒的对象,却不是原朗。”
前半句,她听得胆战心惊;后半句出口,她已是毛骨悚然。因着那布人,就在她眼皮底下,她将它的全貌,看得一清二楚。
发髻、头饰、衣着……从头到脚,她总算全然看清,尽是女人的装扮。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她瞪大了眼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挤出这句话,几乎不成语调。
“他们太低估我了。”燕离满意地看着暗娘脸上恐惧的表情,缓缓揭开布人头上的符咒,“既然不是原朗的对手,我决计不会与他正面交锋。可我知道原朗的弱点,只要控制了你,我何愁对付不了原朗?”
望着眼前燕离转为阴狠的面容,她想要逃,却发现浑身瘫软,没有力气,根本就无法爬起来。眼睁睁地看着燕离拔下头上的银簪,飞快地刺中了她的眉心。
周遭的景物,一阵天旋地转,随即,慢慢黯淡起来。
这个世上,能伤我的,只有你……
耳边,有个声音一直在回环往复,她的指尖,陷入自己的掌心,疼痛却无法减缓神志模糊的速度。
“原朗……”
她挣扎着,喃喃地叫出这个名字,而后,失去了意识。
夜色渐浓,木台上,本是静静端坐的何其生忽然张开了眼,双目通红,咆哮起来,表情异常痛苦。
下面的人,被这变故吓到,何夫人更是按耐不住,起身冲上前去,却被蓝色光芒阻隔,根本无法突破。
“其生,其生!”她焦躁地叫着,见里面的原朗毫无反应,转而向身后的严落和楚无双,“这是怎么回事?”
“何夫人,稍安毋躁。”楚无双道。
“啊!”何其生又是一声惨叫,面皮似被劲风拂过,剧烈地抖动起来。他伸出手,要扑向原朗,原朗左右分指略点,他的双臂张开,被无形的力量悬在半空,不得动弹。
“稍安毋躁?”何夫人看了一眼儿子披头散发的样子,拔高了声音,“他这个样子,你要我如何能够冷静?”
“你没见过驱鬼吗?”一旁的严落终于懒洋洋地开了口,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忿忿然的何夫人。真烦,本是不想搭理她的,偏她在耳边呱噪个不停。原朗能在何府忍耐她这么一段时日,果真了不起,“一般小鬼附身,受念力所困,尚且挣扎。更何况,附在你儿子身上的,不是普通的小鬼,而是怨气极重的厉鬼。怨魂附体多年,她也从你儿子身上吸取了不少生气,有了一定的抗衡之力,要将她彻底驱逐撵回鬼道,你以为像拔萝卜那么容易?”纯粹看不惯她那颐指气使的模样,好像他们一帮人就是要存心弄死她儿子似的。好,既然她这么认为,他干脆玩得更彻底,“你知道什么是厉鬼吗?吐舌头,凸眼球,至于身体——呃,要看她是怎么死的,说不定,还肢体不全……”
说完,他专门伸长了舌头,瞪大眼睛,作张牙舞爪的姿势。
“别说了!”何夫人吓得连声尖叫,踉跄地退回到座位上,浑身抖个不停。看了看台上何其生更加狰狞的样子,她转头向一旁始终不语的何大人,“老爷——”
“夫人——”何大人瞥了她一眼,拍拍她的手背,“你为这孽子做得已够多了,这一回,他生死如何,全凭造化。”
看不出这何大人倒还有些气度——原朗抽抽鼻子,敏锐地嗅到空气中有一丝异样的气味,由远及近地飘来。
他立刻紧张起来,因为这种气味,他再也熟悉不过。
是鬼差来了!
应该不是来找他的吧?今年纸钱烧了不少,也打通了不少关卡,俗话说拿人的手软,好歹几百年前同为一家,它们也不至于这么过河拆桥的吧?
可是,这儿哪有人像要死的样子——除了台上那个何其生。
不过,也不对,那家伙注定了今生要享尽福禄,不到时候,万不会短命。
那它们究竟是冲谁来的呢?那个附体的女鬼?
也不用这么劳师动众的呀。
不行,左思右想,总是觉得不安全,还是避避好了。
“无双——”心动不如行动,拿定了主意,他立刻低声唤楚无双。
楚无双瞧他示意,贴耳过来,他在她耳畔底语了几句,楚无双瞪大了眼睛,“真的?”
“千万不要怀疑,这么多年,我就是靠这只鼻子在逃生。”严落左右看了看,“我还是暂且离开,等它们走了我再过来。”
小心驶得万年船,要是真是冲他来得,被抓回去,就别指望还能出来。
一想到阎罗大人那******不变的寒冰脸,他就止不住地腿软——嗯,还是快点走好了。
趁着大伙儿没有注意,他纵声一跳,跃上了正厅房檐,准备找捷径往后院过去,不经意一瞟,看见一个人影,从右方的青石路上走过来,穿过拱门,慢慢走到楚无双身边站定。楚无双侧脸问了她两句什么,但见她点了点头。
定睛一看,原是暗娘。她先前,好像说她要去如厕,回来就好,安然无恙。
这么想着,他又点足窜出好几丈,越过中庭之时,感受有奇怪的气流波及身体,他皱眉,慢了脚步,屏住呼吸,向气流涌动之处而去。
越是接近,越是压抑,受制于人的压力越感沉重,他猫腰向下,整个人贴着屋角,抬头望去。
离他三尺开外,一人背对他,迎着月光而坐,一手提着他之前见过的傀儡布人,一手执闪亮金针,不断点击布人身体各处。
严落倒吸一口冷气,随即意识到失策,又即刻以手掩口,却已来不及。
背对他的人猛地转身,容颜清婉,眼中的凶光狠如虎狼。
金针脱手而出,幸亏他早有防备,运气弓身,向后飞离数尺。金针触及屋瓦,他先前俯身之地,立刻毁之殆尽。
“燕什么的!”严落站定,抽出背上的铜锏,怒目而视,“亏你还是修道之人,背后伤人,算什么好汉!”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汉。”燕离掌心收握,蓦地张开,“又何须与你计算?”
一道光芒从她手心间射出,严落暗叫不好,以铜锏相迎,却震得自己虎口发麻,差点脱手丢出铜锏。他咬牙,拼尽全力用力一推,获得短暂空挡,立刻原路折返。
“你救不了他了!”
身后是燕离冷冷的声音,他管不了那么多,也忘了自己正对鬼差避之不及,三两下,就回到正厅顶上,向下张望。
蓝光包围之中,原朗与何其生仍在纠缠。何其生的双手被固定于半空,整个身子向后弯去,像一张绷紧的弓弦。他无法反抗,扭曲了面容,仰天怪叫。
台下的人,都很紧张,包括楚无双——
等等,先前站在无双身边的暗娘呢?
严落抬眼望去,只见暗娘正一步步地向木台走去,而大家都全神贯注地观望台上的进展,没有人注意到她异常的举止。
心底有不祥的预感,严落大喝出声:“暗娘!”
他的声音很大,几乎震回了所有人的神志,众人皆抬头看他,唯有暗娘,却置若罔闻,反而加快了脚步。
刹那间,严落什么都明白了。
傀儡术,原来被控制的是暗娘!
“该死!”严落大骂一声,飞身跃下,冲向暗娘,不料半空一条树藤扔下,缠住他的双腿。他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楚无双已回过神,虽不知出了什么事,但见暗娘走向木台,也快步追去,想要拉回她。
燕离从天而降,挡在楚无双的面前,阻止她的去路,不由分说,就对她动起手来。
严落猛挥铜锏,用力斩断树藤,抬头一看,见暗娘已上了木梯,站在蓝光之前,情急之下,他顾不得仍缠缚双腿的树藤,用力向前一扑,想要抓住暗娘。谁想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暗娘身形一动,已走入光弧之中。他的双手,触到蓝光,不得而入,反而有股巨大的力道推向他,把他反弹回去。
一阵疼痛,他抬起手,还来不及细细观察掌心焦灼的皮肉,身体瞬间被定住,四周响铃震动,长鸣不止。
“严落!”楚无双见他触动噬鬼阵,想要出手相救,无奈被燕离牵制。眼见灵符开始发亮,食鬼兽悄然张口,只待符光发出,就将严落吞噬。
说时迟那时快,一双手忽然揪住严落,用力向旁边一拉!符光几乎是同时打来,空荡荡的地面,铿然作响,白烟弥漫。
死里逃生。严落心有余悸地爬起来,瞅了一眼地面的大坑,回头望一同跌倒在地的小应,“谢了,兄弟!”
燕离没料到电光火石之间,仍有人出手相救,禁不住一愣,楚无双趁机一脚踢向她。
她避开,腾空而起,又飘飘然地落下。
“燕姑娘,你在做什么?”局面稍有缓和,何大人环视周遭的一片狼藉,不满地问燕离。
“燕姑娘,你这是——”何夫人也不解燕离的行为举止,目光充满了疑惑。
“我要原朗,如此而已。”燕离倒也不忸怩,大方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啊!”
何夫人近旁的婢女忽然一声尖叫,颤巍巍的手,指向蓝光之中,眼中尽是恐惧。
众人一致望过去,只见已进入蓝光中的暗娘,走到原朗身后,缓缓地从袖中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你疯了吗?”严落胆战心惊地注视眼前一幕,愤而质问燕离,“你明知聚气凝神之际,最忌外力干扰。否则心念一动,无法把持,不但施法之人心脉俱损,连受法之人受真力加身,寻常之身无法承受,也会性命不保。你知晓原朗不会伤暗娘,才用这等下三滥的招数!”
“你要害其生?”何夫人听出了端倪,惊惧地望着燕离。
“来人啊!”何大人叫道,唤出府中侍卫,“给我抓住她!”
燕离的眼中尽是寒光,衣袖一挥,冲上前的一干人尽数撞上墙面,呻吟不止。
“随你怎么说,有本事,你们尽可以冲破结界,进去救他!”她抬腕,一枚金针扎下,落向手中的布人——
“杀了他!”
蓝光中,暗娘举高了匕首,又重重落下,刺向原朗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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