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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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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应坐在花厅,昏昏欲睡,却不敢真的睡着,强打精神,不断地朝内室张望。

好半晌才见原朗出来。他急忙起身,迎上前去,瞟了一眼原朗的身后,望着雕花床上昏睡的人,忐忑不安地低声问原朗:“公子,她怎么样了?”

“气血攻心,伤及心脉,没什么大碍,休养几日就好。”原朗安慰小应,“你陪着她的时候,可有什么异状?”

“异状,没有啊。”小应苦苦回想,“除了一位姑娘路过。”

“姑娘?”原朗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

“不过,她很快就走了,根本就没有靠近过暗娘。”小应解释,心有愧疚——在他的看护下,暗娘出了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公子,你罚我好了。”

“不关你的事,”原朗拍了拍小应的肩膀,“别再自责了。”

见原朗并无责罚他的意思,小应点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走到外室的睡榻,铺好被褥,回头望原朗,“公子,你今天也累了,早点安歇好了。”

“我还不困。”原朗摇了摇头,“你先睡吧。”

小应翻身上了床榻,合眼躺下,不多时,便有微微鼾声响起。

原朗静坐了一会儿,站起身,弯腰,俯身吹灭了桌上的灯烛,轻轻走到门前,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无风的夜晚,空气异常干燥,每一处角落,都被热浪猖狂地肆卷。

原朗步下台阶,眼光一扫,瞥到一旁的雕金缕空的花盆,轻轻将手覆盖其上。

“滋——”

掌心与花盆之间,升起一股白烟,又瞬间化为水汽,消失不见。

原朗收回手,双目微合。

酷热难耐,他却没有什么感觉。因为整个身子,从头到脚,依旧是冰冷的。

他已习惯了,而暗娘她——

还魂了,又不能说是活着。魂灵在体,肉身冰冷,灵肉无法合一,魂魄飘游,一个不小心,都可以再次断送她的性命。

这意味着,他得倍加谨慎,不能再让她出任何意外。否则,事不过三,届时会如何,他也不得而知。

墙角有异样的响动,原朗侧目过去,身形慢慢欺近。

一道人影自暗处闪出,利落地翻过墙头,迅速融入一片夜色之中。

原朗紧随其后,前方的人影,也不急于逃脱,就在何府之中辗转,来回与他兜圈子。

过了一会儿,人影忽然加快了速度,跃至前方的屋檐,忽然用力跳了下去。

原朗跟上,向下看去,却不见人的踪影。他左右望了望,这才发现,此处竟是何夫人用来为儿子静心养病的独门小院。

那人引他到此,有何用意?

从屋檐上飞下,原朗在院中走动。四周没有声响,似根本就没人来过这里。可是,他却感觉有人一直盯着他看,很不舒服。

他蓦地抬头,仰面向上,一只光滑的裸足在上方悠闲地晃动。倚在树干上的人,很随意地与他打招呼:“原朗,我们又见面了。”

黑发如丝,薄衣轻纱,笑意满面,竟是燕离!

“你来这里做什么?”原朗别过目光,走开来,开口问她。

“你来得,我就来不得?”燕离眉眼一挑,手提衣角,微微一拂,整个人,便翩翩落到地面,悄然无声。款款走近原朗,她的手,把玩自己胸前的长发,眯着眼,凑近他,仔细端详,“你的气色,是每况愈下哪。”

她胸前一半薄纱滑落,露出凝脂玉肤,纤纤玉手搭上原朗的肩头。

手立刻被扣住,然后被毫不留情地弹开。

燕离的眼神一闪,捂着手,指间的一枚金针迅速缩回掌中。她看向原朗,嘟起嘴,娇声嗔怪:“一别数日,原朗,你当真不解风情。”

无视她娇媚的神态,原朗只是伸出了手,“还我。”

相同的样貌,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人,可笑他当初居然误认。

“什么?”燕离状似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白玉观音——你拿走的拿一个,还给我。”原朗面无表情,对眼前无边春色恍若未见,只是催促,口气中已是多了几许不耐。

“人都已经死了,还要回去做什么?”燕离轻笑,“和一个硬梆梆的雕像待了数百年,你难道还不厌倦吗?”

话音方落,便见原朗冷脸挥手,她急忙旋身避过,躲开他的掌风,终于变了口气,出言讽刺:“你都把人家害死了,留一尊雕像,装什么好人?杀人是你,救人也是你,不人不鬼,你真当自己是神了吗?”

“干你何事?”原朗冷着脸,竭力要自己不被她的话所左右,然而,背在身后的手,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一尊观音像,值得你生这么大的气?”燕离仍是挑衅,却小心地与他保持适当的距离,“莫说是你,那暗娘,似乎也不轻松吧?”

从她的话中听出了端倪,原朗盯着笑得很是得意的燕离,“是你!”

“我怎么了?”燕离抬起下巴,很无辜地望着原朗,“我只是告诉她事实真相而已——别瞪我,是她自愿的,我可没有强人所难。”

手腕忽然被擒住,接着是被原朗毫不怜香惜玉地拉近他的身前。

“别去招惹她!”原朗低低地开口,语气中有隐忍的怒气,“我要你立刻离开何府!”

“你威胁我?”燕离毫不示弱地瞪着原朗,手腕处冰冷的触感令她很不舒服。手指一动,金针发出——

原朗收手,她趁机脱身,跃上树干,背靠而立,居高临下地望着树下的原朗,轻叱出声:“我是何夫人请来的客人,就算要逐我出去,也轮不到你来做主!”

“客人?”原朗反问,听她如此说,觉得事有蹊跷。

“你自认为自己一诺千金,别人就必会信你?”燕离冷冷地笑起来,话锋一转,“那只鬼,现在怎么样了?”

“是你的法器伤了严落。”洛城外的那一战,严落说杀手背后另要道行高深的人指点,想不到,居然是燕离。

“没错。”燕离爽快地承认,“不妨再告诉你,何夫人早先请我入府,是为寻重瞳之女的下落;而今,我仍留在府中,不用多说,你也知是为何了?”

他当然知道。何夫人对他心有芥蒂,怕他出尔反尔,不肯救治何其生,便留了燕离,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以道制道。

应该说何夫人是深谋远虑,还是老奸巨猾?

“还有一事,我思前想后,不知当否告诉你。”燕离一手拖腮,置于曲在胸前的手肘上,似在冥思苦想,拿不定主意。

“你连何夫人的计算都和盘托出,还有什么不能启齿的?”原朗皱了皱眉。

“我发现,你的口气,倒是与我越来越像了。”燕离的神态娇憨,眼神狡黠,“若我们不是对手,说不定,我会钟情于你。”

“这等福分,原某恐消受不起。”

“也对。”燕离抿嘴笑起来,“你想要的,是那个暗娘,对吗?”

“这与你无关。”不想再与她过多纠缠,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原朗拂袖,准备离去。

“别当我是在废话。”燕离叫住他,“你自以为了解,可知她每日都在承受焚心的痛楚?”见原朗只是抬眼看她,并不言语,她叹了一口气,“你以为我在骗你?轮回之前,她许了重誓,烙在心底的痛,不论你样貌如何改变,待遇到你之后,便会爆发而出。她在怨气之外,另有眷恋,便用了这样的方式,固执地要记住你,坚信一定会等到。”

原朗的眼神,开始有了变化。

“只要你一碰触她,她就会被灼痛。等到了你,你对她用了心,而她,除了心之外,已记不得你。原朗,这是老天对你的惩罚。”

“这些事,你从何得知?”怪不得以前他一接近,她便会惶惶不安,恐惧他的碰触。如今,她乖顺地接受他的拥抱,隐忍灼痛,却不告诉他,该有多么痛苦?

可恨,他却一直没有发觉,在心安理得享有的同时,忽略了她的独自承受。

“我修仙,却爱与鬼神打交道。”燕离将长发拨回肩后,似笑非笑,“贿赂这条路,人间鬼道皆可通行。香烛纸钱,我也烧了不少给鬼差哪……”

若真的转世了,下辈子,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恐怕,还是一个怨鬼吧?从前世开始怨,到今生,仍是在怨,托生之后,还会怨吗?

……

眼皮动了动,缓缓张开眼,已是白天,窗外日头高照。

暗娘慢慢坐起,弯腰套上鞋袜,胸口突然传来一阵闷痛,她蹙眉,哼了一声,捂住胸口,站起身来。

昨日所见,历历在目,要她尽数忘记,实在很难。

“你醒了?”小应探头进来,又缩回去,不多时,端了一碗粥进来,搁在床头,“刚熬好,快趁热喝了吧。”

暗娘看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米粥,没有胃口,引不起她半点食欲,反而觉得体内的热气又上窜了几分。

“好热……”她喃喃自语,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紧闭的窗叶,本想透透气,孰料刺目的阳光射进来,照在身上,似火在****自己的肌肤。她本能地缩回手,捂住脸,踉跄地倒退到角落,冷汗涔涔而下。

小应匆匆去关了窗,回头看蜷缩成一团的暗娘,跑过去,想要扶起她。还没有碰到,手指便感到一股摄人的寒意,透过指尖,传到五脏六腑,心被冻成了一团,令他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战。

暗娘环抱着自己的身子,恍恍惚惚的——真冷,比第一次碰触原朗的寒意,有过之而无不及。待到稍微好受一些,她才逐渐放松了身体,抬眼看向面前的小应,勉强笑了笑,“别告诉他……”

什么才怕阳光,什么才怕光,是鬼!

要来的,终究是挡不住,一生一世太远,她恐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这样也好——原朗给她的,依然是一个一辈子的承诺,即使她等不到,看不见,也可以痴痴地抱守,说自己才是他最在乎的那一个人。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不见原朗,走到花厅,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一大早,公子便被何夫人请去了。”小应紧跟在她身后,瞧她跌跌撞撞的样子,颇为紧张。

“我去看看。”她说,又往前走。走到门边,便被阳光刺得眯缝了双眼,感觉全身上下又火烧火燎起来。

一把伞,在她头顶撑开。伞面遮去了似火骄阳,还来一片清凉。

暗娘回头,见矮了她半个头的小应撑高了伞,费力挡住她大半个身子。

她笑,当是道谢,转身向一边走去。

别走那么快!

小应在心里犯嘀咕,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尽心当着撑伞小厮。

天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明明是跟这个女人很不对盘的嘛,结果还得时时为她提心吊胆,真是衰哪……

小跑的步子忽然停下,小应一个不留神,冲到了前头去,意识到不对劲,他又退回来,小心地倾斜了伞面,不让阳光照射到暗娘。这才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远远地,看见前方两个婢女带着一位妙龄女子向何府正厅走去。

“咦,是她?”小应自语。瞅见女子侧面,脸部轮廓正是他昨日所见的女子。见身边的暗娘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子瞧,他不免有些好奇,“你认识她?”

暗娘点点头。那个让她了解了所有也使她陷入痛苦深渊的人,她怎么可能忘记?

“奇怪了……”小应见她们走进了正厅,“公子和何夫人也该在里面,她进去干什么?”

暗娘不语。

“走,我们过去看看。”小应揣测了一番,仍猜不出答案,便拉了暗娘,悄声走到正厅的后窗,蹲下身,捅破了纸窗,向里张望。

暗娘犹豫了一下,也依葫芦化瓢,照着小应的样子,在纸窗上捅了一个小洞,眼睛贴近,向里看去。

没错,里面是坐着原朗和何夫人,先前的女子缓缓上前站定,抛了一个别有深意的眼神给原朗,而原朗看她的目光中,也有几分复杂。

他们果真相识!

心,痛了一下。暗娘收回视线,贴着墙角坐下来,觉得有什么东西缠在颈项,勒紧了她的喉头,令她快要窒息。

怎么了?小应趴下,以眼神问她。

她朝小应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又重新观察里面的情景。

“原公子,我来引见。”何夫人笑容满面,对原朗颔首,望向燕离,“这位是燕离燕姑娘,她法术高强,我家老爷不惜重金才将她请回,这段时日,她当真是帮了我不少的大忙。”

“何夫人谬赞。”燕离浅浅一笑,在原朗对面入座,“我这区区小道,怎比得上深藏不露的原公子?”

“燕姑娘过谦了。”原朗淡淡回应,“既能驱鬼降妖,所成道行,自是不浅。”

何夫人何等精明,短短言语,已使她察觉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当下便转移了话题:“原公子,在府上住得可习惯?”

“夫人倾心以待,并无不适之处,”地面有气流暗暗涌动,直向他这一方而来。原朗的足尖,在原地画了一个小圈,猛地下压,气流当即逆转。他抬眼望去,看见对面的燕离神情未变,只是嘴角微微动了动。

“原公子是贵客,不以礼相待,岂不是显得不够诚心?”何夫人顿了顿,目光在原朗脸上逡巡,看不出他的喜怒,她试探性地开口,“不知公子何时为其生作法事?我想,此事宜早不宜迟,拖了这么久——”

“我早说过,要等何少爷的身子恢复后,方能行趋鬼之术,否则外力强加,何少爷体虚,非但厉鬼,连他的魂魄,都会被震出体外。”原朗答复,只想要何夫人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没错,何其生是死不了,但这并不代表,可以任意施法。

脚底的气流又涌动过来,他状似不经意地伸脚,又将其压回去。

地砖下,气流来回,二人已交手数回。

“你用这个理由,推诿过我很多次了。”何夫人脸色一变,终是沉不住气,又不便发作,只能隐忍,“原公子,你不会是另作他想,有了别的心思了吧?”

原朗目光一沉,望向何夫人,冷冷的眼神竟让何夫人不敢正视,“夫人,你机关算尽,我若是真有别的心思,你小小的何府,能困住我吗?”

言罢,他起身,右足微点,毫无预警地,地砖爆裂开来,噼里啪啦地成一条直线炸向燕离。

何夫人苍白了脸,和身边婢女一起,惊叫连连,匆忙躲避。

燕离连人带椅向后飞去,面向飞来的无数碎砖,她从容以对,张开五指在眼前一划,近前的砖块在她眼前不到一指的距离处硬生生地停下,瞬间化为粉末。

冷眼旁观何夫人的狼狈模样,再看向原朗离去的身影,她拔下头上的银簪,望着银簪尖端处那抹暗红,唇边泛起阴冷的笑意。

跑了一段路,好不容易刹住脚,小应拍拍胸口,双手撑着膝盖,不住地喘气。

好险好险,没想到平日温和如玉的公子,发起火来居然如此暴戾。看那堆流星一般的碎片,长了眼睛一样地飞过来,他当机立断,拉了暗娘就闪,也不知后事如何。

不过听里面的惊叫连连,即使他们奔到一里之外仍不绝于耳,想必状况异常惨烈。

公子果然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哪。

见小应气喘吁吁,累得不行,暗娘接过他手中的伞,站到阴凉之处,忍不住开口问小应:“他经常这样吗?”

“谁?公子?”小应摇摇头,“不,几乎没有。”

至少,从前没有——小应小声嘀咕。要说有,大概也是在遇到暗娘之后,才会变得这么喜怒无常。

“你说什么?”见小应嘴皮张合了几下,不知他在自言自语什么,暗娘问他。

“没什么。”小应歇了一会儿,好歹缓过气来,站直了身子,“我们得快点回去,要是被公子发现我们偷溜出来,就糟糕了。”

最近公子的心情似乎不佳,还是不要惹他生气,自找麻烦比较好。

“小应?”

果然不能多想,听,连幻觉也出来了,他竟然觉得公子在叫他。

“小应!”

不会吧?哪有这么巧,就遇上了?小应瘪嘴,瞧了瞧暗娘,有些不死心地问她:“你也听见了?”

暗娘点点头,瞥了一眼他的身后。

好吧,自己骗自己都不成。小应泄气地转过身,看见原朗正从那边的小径慢慢向他们走过来。

“公子——”小应暗叫倒霉,忙堆砌了满面笑容,因为紧张,手也僵硬起来,居然不停使唤,明明要招手,谁知看起来就像在抡大锤一样,“早啊……”

话一出口,他就想狠狠揍自己一拳——日头当中,都已是晌午了,他还早什么早啊,笨!

原朗站定在小应的身前,眼光扫过他一脸心虚的样子,看向他身后的暗娘,“怎么想起来这儿?”

啊?小应揉揉鼻头,瞟了一眼暗娘,不知道他这句话,究竟是在问他,还是在问暗娘?

“我有些闷,便叫小应陪我出来走走。”暗娘答话,解了小应的围。她望着原朗恢复日常的平静面容,全没有了先前的风暴痕迹,“不会是连这点自由,你都不给吧?”

她的脸色不好,眼神倔强甚至是挑衅的。一日之内,她的态度转变之大,令人措手不及。

她果真如此恨他吗——在得知了真相之后?

他心情,其实也很乱啊……

“小应,你可以走了。”原朗看了一眼在旁边当隐形人的小应,如此说道。

惴惴不安的小应得令,立刻走人,敏捷如同狡兔。

只剩下他们二人,明明有很多的话想要与她讲,此时却相对无言。

暗娘没来由地一阵烦躁,不想与原朗沉默地对视下去,她转身就走,步入阳光之下,昏眩袭来,她忙压低了肩头的伞,加快了脚步。

身后有人跟随,始终保持几步之遥,若即若离。

她的步子,渐渐慢下来,终是没忍住,回头看他,“原朗,我求你一件事。”

求?好凝重的字眼。被压低的伞面挡住了她的容颜,使他看不见她此时脸上的表情如何。

“有朝一日,我再被拘魂,请你袖手旁观,不要再费心救我。”要硬生生地说出这句话,真的好难,但怕自己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从前想活下去,是因为原朗;如今俯首认命,亦是为了原朗。

好个袖手旁观!她的意思,是要他眼睁睁地看她死去,不准他施以援手。这是她对他的惩罚吗?即便是死,她也绝不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暗娘,你恨我,已到了如此地步了吗?”不了解他的怨深几许,他只能苦涩地问她,心一点点地沉下去,张开双臂,想要真实地再感受她的存在,忽然记起,自己的碰触会令她承受灼痛之苦,抬高的手臂停在半空,最后捏紧了拳头,无力地垂下。

暗娘咬了咬下唇——望着脚下的影子,本是举高的手臂,又慢慢地落下。

是因为她决绝的话,他无法赎罪,成仙之路,已是不通,所以,他连拥抱,都吝啬于给她一个了吗?

恨他吗?应该是恨的。不论那个一时兴起的恶作剧,是有心还是无意,累她如此,他都难辞其咎。

“暗娘——”他唤,上前一步。

“别过来。”她说,退后一步,不让他近身。

“人家都叫你不要过去了,你又何必再自讨苦吃?”

突兀的声音响起,原朗和暗娘抬眼望去,只见燕离自庭院的那一头现身,远远地站着,却不上前。

“真巧,我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原朗扫了她一眼,短短一瞬,却足以令燕离感觉他目光的犀利无比。

她自是明白他的意思,只可惜,她这个人从来都不属于那种乖乖听话的类型。

既然已是一团混乱,她再搅和一下,又有何妨?

“你不是找我要东西吗?”燕离提高了声音,摊开手,一尊白玉观音像,静静躺在她的掌中。见原朗惊喜的模样,她笑了笑,掌心突然合拢,包成拳头用力向前抛去,“我现在不稀罕了,还你!”

东西自她手中飞出,却不是抛向原朗,而是丢向与他背道而驰的方向。

原朗脸色遽变,要去夺,已是来不及。他迅速出手,淡蓝的光芒由指间而出,从半空急速向下坠落的观音被一层淡淡的光弧包裹,平缓下来,慢慢地被放在地上,完好无损。

“昔日故人所赠,你果然视若珍宝。”燕离刻意说道,顺便瞟了一眼暗娘,有些遗憾,她被伞挡住,不知她听了这番话,神色如何,此时做何感想?

在她看来,耗费灵力去护那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根本没有必要。

原朗的衣袖,拂过观音的容颜——很轻很轻,随后,他才抬头,看向燕离。

“物归原主了,下一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燕离看了暗娘一眼,语带双关,似在说那尊白玉观音像,又仿佛是在说人。那样的眼神,太逼人,即使隔着伞,暗娘仍能感觉两道目光紧紧将她锁定,仿若她便是笼中困兽一般。

原朗缓缓起身,侧身挡住暗娘,不经意的举动,阻隔了燕离的目光,“我记下了,也会时时提防。”

燕离笑了起来,转身离去,过了片刻,她自信满满的声音传来——

“百密一疏,原朗,你可莫要失误,否则一切,都难以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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