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花与梦(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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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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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陆钩沉之约,期限是十天,但未免节外生枝,任东篱命人加紧前行,日夜不息,在第七日正午便来到江南水乡。

“红粉居就在前面,金猊你要跟我一起进去吗?”

金猊瞥一眼那些白色纱帘,伸手入怀取出半本《陆钩沉》,刚递出去又收回,道:“别耍花样喔。”

任东篱接过残本,道:“彼此都看不懂,就算给你拿到全册又怎样?”

金猊笑道:“又怎样?也许我可以一把火烧了它……大家竹篮打水一场空。”

任东篱知道以他的个性不是干不出这种事,边暗中防备边笑道:“这又是何必?还没闹到那种地步吧!”

金猊像发现什么重大秘密,叫道:“呵,原来你也有忌惮的事啊!”

任东篱无奈道:“是是是,真没见过你这样小气的男人,难道……”

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的金猊怒道:“喂,不许说出那句质疑的话!”

任东篱笑道:“哈哈,你倒慢慢开始了解我了。”

金猊道:“快去快回。”

本已踏上舷板的任东篱闻言回头瞥他一眼,笑笑,自顾自地去了。

良久,金猊耸耸肩膀,“真奇怪,笑什么笑。”

“公子,难道你不觉得你刚才那句话,口气就像娘子嘱咐夫君早日归家一般吗?”

红袂站在身旁,凉飕飕地抛出一句后,捂着嘴吃吃笑着跑开了。

“纸醉金迷红粉地,歌舞升平帝王家?每次来老子都想好好骂这个家伙一顿!什么品位嘛,搞得住所像妓院,像妓院就算了,偏偏还装风雅、学高格调,什么帝王家——这种帝王家,老子真是一步都不想踏足!”

一名身缚巨刃、衣衫褴褛、须发半百的老者骂骂咧咧走过折桥,朝湖心的凉亭进发,一路上,声音远远传来,如洪钟一般响亮。

“不想踏足,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湖心凉亭的儒雅男子正端起茶盏送往唇边,闻言眼皮一翻,“还不坐,要我三请四邀吗?”

老者如梦初醒,三步并作两步窜到桌边,“棋篓子喂,打死你你也想不到老子前些日子遇到了谁!”

陆抉微抚额,“啊慢慢慢!前些日子……前些日子你不是追踪龙渊去了吗?”

“正是在追那个杀千刀的小王八的路上!追到一半,居然看到一个死了多年的朋友,你说,这世界是不是奇到极点了?”

陆抉微笑道:“让我猜猜,莫不是仆姑箭君秦少辜?”

老者一惊,“啥?棋篓子你也遇到秦少辜了?刚看到时老子还以为自己到了阴曹地府,这事情忒邪门,他不是死了五六年了吗?”

陆抉微“哦”一声,笑道:“简单,是我跟阎王老子打商量,把他叫上来的。”

“啥?”

陆抉微道:“不消一个月,武林就会烽烟四起,毕老你说,少辜他是不是该回来主持大局?”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棋篓子你怎么不顺便把关羽赵云等人多叫几个回来?”

陆抉微大笑一番,边笑边端起茶杯细饮。

老者也不是笨蛋,那句玩笑开完便算了,直接转入正题:“这么说来,秦少辜当年是为躲开檀樱秋娘才隐世的,这一出现,那女魔头肯定又会如蚁附膻地缠着他不放了!不管,反正闲邪王的后人,龙渊也好,放云裳也好,老子我杀一个是一个。至于什么计划啊布局啊就丢你看着办了,告辞!”

“呵,说走就走,人影都没了,当真是怪客一名。”陆抉微淡笑着敲敲正冒出香气的茶盏,“可惜了我的好茶。”边喃喃自语边悠闲地起身踱至凉亭边,浅笑着盯住湖面不断泛开的涟漪,思绪像石子,沉入记忆深处。

“这片天空青中带紫,如同上好的蓝田璧玉,凝视得久了,便会不知不觉深溺其中,连有人走近都浑然未察。”

声音从折桥那头传来,清脆中又显柔和,陆抉微支颐的手轻轻一动,虽然扬眉,却没有回头。

“若是我想暗杀你,十个观棋君子也不够死,兄台,你的警觉性什么时候变低了?”

来人踏上凉亭台阶,修长身影,来到桌边。

陆抉微笑着指指身边,“坐。”待来人坐下,又道,“数日未见,好友可是带着陆某要的东西来了?”

任东篱自己取杯添茶,闻言嘴角扬起,无奈笑道:“才一见面就说正事,不觉得有点无趣?方才那位老者……”

“你说毕老啊?”

任东篱淡淡一笑,道:“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手持‘列缺’,他是天姥怪客,毕守残。抉微,你真是下足本钱,不但从地底下阎王爷那里抢出仆姑箭君、惊动佛门的梵天十二僧,就连天姥怪客都请了回来。他们两人,一个是我大哥的死敌,一个是我二姐的冤家,你这是一物降一物的公开挑衅啊。”

陆抉微翘起嘴角,笑道:“那,挚友你的软肋又是何人呢?”

不待任东篱回答,他撑颌专注道:“不知陆某有没有那个荣幸,能跟挚友一较高下?”

任东篱面色凝固片刻,转而笑道:“陆抉微,你煞费苦心,无非是希望让五侯府能牵制住闲邪族,无心对付你们这些武林正道。可是三足鼎立,总有渔翁,你、我和五侯府的人,都不是抢着做鹤蚌的傻瓜。”

陆抉微笑意不改,道:“那依挚友之见,该如何呢?”

任东篱道:“与其跟五侯府联姻,我更愿意与你结盟——五侯府人心阴狡恶毒,随时可能破坏信诺,出尔反尔,跟这种组织交涉无异于养虎为患,还是你们这些脑袋迂腐的正道更让我放心些,最起码不会仗打到一半时后院起火。”

陆抉微道:“好友的意思是,我们联合起来铲除五侯府,再互相算账吗?”

任东篱道:“闲邪族当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至少有所为、有所不为,不像五侯府,只要有钱,再泯灭天良的事情也做得出。难道你要放弃我给出的优厚条件,去跟他们灌输你的正义观吗?”

陆抉微似在思索衡量。

“或者……”任东篱抬手将半本残册丢在桌面上,闲闲道,“你不是会推算未来吗,不如看看书上怎样说。”

陆抉微略略一翻,诧异道:“哎呀,好友言出必行,陆某真是无话可说。按照约定,如今全册奉上,借阅一晚。”

任东篱没好气道:“陆抉微,上面的字我看不懂,你是不是有义务翻译一下?”

陆抉微作为难状,道:“这个嘛,约定里可没说呀!”

任东篱知道他早就胸有成竹,只怪自己当初料差一着。淡淡道:“那就不强人所难了,明天清晨我会让人送回全册,告辞。”

江流潺潺,无论是一下下拍打着船舷的浪头,还是瞬间吞没枯枝的漩涡,都是无情景象。

红袂望一眼天际,轻叹道:“哎,自从决定赶赴江南,公子就失了弹琴的兴致,画眉舫这么安静真不习惯。”

翠绡浅笑回答:“公子现在想必正心绪烦乱,你我都别去打扰了。对了,怎么不见赤炎公子?”

红袂道:“他去逸仙酒家买酒菜,我跟他说,公子喜欢那里的松子鲑鱼呢。”

翠绡忍俊不禁道:“恐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唉,若是他们两情相悦,倒不失为一对璧人。门当户对,男的俊女的美,而且金猊公子发起火来真有趣,不像陆抉微,老是给人猜不透的感觉。”

红袂撑着下颌点点头,忧神道:“我总觉得公子这次麻烦缠身,一边是家族,一边是好友,还有一边是惹不起的鬼煞五侯府,五侯府呢!光是说一遍这个名称就很震撼了,如果真的对上……哎,我也想象不出来了,只能求天公拜菩萨,任何一方也好,千万千万别正面交锋啊!”

二婢感慨之际,鼻翼边不知何时起飘荡着淡淡香气,等注意到时,一句调侃的话语已送到耳畔:“嗨哟,那你们这天公菩萨可拜得太不虔诚了。”

红袂“啊”地发出一声诧异惊叫:“你什么时候上船的?!”

“连微不足道的卑贱奴仆都能看清楚三少爷行踪的话,荀三少爷也不要混了。”

香气仿佛有灵性似的在船头汇集,人影渐渐清晰,乃是一个眉目清秀,略带些风流气质的俊朗公子,“来来来,两位美人,告诉你们那个什么无情公子——我呸!又不是公的,叫什么公子,重来一遍——来来来,两位美人,快快告诉你们的无情小姐,五侯府的荀三少爷特地来找碴踢馆,数到十不出来,爷可就进去了。预备,十……”

船舱之内杳无声息,荀令“哟”一声,暗自忖道:不好……莫非闲邪家的中看不中试,被我刚才发出去那道暗器打死了?老五,这可不关三哥的事,是你家女人不经打,切莫怪罪于我。

惴惴之际,一个声音淡然道:“三少爷驾临,自当远迎,何必偷偷摸摸乘人不备,有失身份。”

荀令抚胸道:“哦,原来没死啊,真是的,惊死哥哥我了。”

帘帐在微风中向两边撩起,“刚好数完十下,三少爷请进吧。”

荀令大喜,“哈哈,有点意思,个性这么古怪,跟老五有一拼!”

进到舱内,一股特殊的薰香扑面而来,让人顿时浑身一暖,仿佛置身未知世界的进口,七情六欲如洪水决堤,猛然一泻千里。

象牙底色云母镶制的屏风,第四折一角上着墨画了株淡梅。

屏风映出绰绰人影,荀令绕过屏风的时候,身后镂花楠木门悄然合上,门轴发出一声悠长的“吱呀”,平息后四周便静得只听见香料在铜炉内燃烧的声音。

软榻上侧靠一人,单手支颌正在闭目养神。尖细下颌半隐入高高竖起的白色锦缎小立领里,越发衬得脸部轮廓润和精致;眉宇之间略带忧愁;五官如画,清秀中透着冷峻;乌黑柔亮的缎发柔顺地贴合脸颊,发梢垂落坐垫,盘绕开来。

荀令禁不住“哟”了一声,“啧啧,老爹说得没错!好一位国色天香、英气勃发,令人如沐春光的绝色佳丽!三哥都快忍不住移情别恋了!”

任东篱冷冷道:“来意。”

“别这么酷嘛!”荀令哈哈笑道,“美,果然是美!原来女人穿男装也能风韵十足,回去一定要叫我的女人穿给我看,不过她没弟媳你高,大概是没你这么有味道。”

一件锐器在空中贴着脸颊擦过,荀令眼疾手快抓住,任东篱手腕回转,撑颌慵懒道:“物归原主。”

“竟然用三爷的暗器打三爷!”荀令神色一变,惊怒交加,出口就是一句,“好,大好!这个弟媳,三哥要定了!至于观棋君子,只好算他倒霉,谁叫闲邪王指定要他的脑袋做聘礼。”

任东篱已是不耐烦了。眼前棘手难事一件接一件,此刻还来一个胡搅蛮缠的荀令,当下懒得理睬,闭眼下达逐客命令:“三少爷慢走,恕不远送。”

“不用招待我,我只是来随便转转。瞧瞧,弟媳你连动作都跟我家老五一模一样,还说没有夫妻相?”

主人不语,客人喋喋不休。画眉舫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任东篱缓缓合眼,低叹一声:“无聊。”

此时突然有声音插入:“你老婆死啦,上这里来捣乱!”正是赤炎金猊。

荀令凉凉道:“来看我五弟妹啊,你有意见?!”

金猊哼道:“谁说我要娶她?”

荀令还未开口,任东篱笑道:“是啊,他不会娶我的,正确说来应该是嫁我才对,乖,记得遵守三从四德,最重要的是,以后要跟人家报夫姓,别再金猊金猊的,要叫任猊。”

荀令目眦尽裂,盯住金猊。后者咬牙切齿道:“你够了没?任东篱,忍你三番五次,别逼我烧你的船!”

任东篱道:“知道啦知道啦,还真开不起玩笑呢。”说着闻到一股诱人香味,“咦,你跑去买松子鲑鱼了吗?”

金猊低头看一眼,“……是啊。”

任东篱伸手接过,笑道:“呵呵,好轻功,起锅到现在还热气腾腾的。”

荀令讥讽道:“可不是嘛,不过驾着一座山飞去买,有没有把店老板吓得尿裤子啊?”

任东篱顿悟道:“对了,瞧我这记性,金猊好像是习惯坐八衣罗榻的吧,我夸错人了,应该说那八位红衣少女好俊的轻功才是,抬着你和松子鲑鱼等几大盘珍馐佳肴,还能健步如飞,难得,真难得!”

金猊愠怒道:“从我上船开始,你哪只眼睛看到过八衣的影子?我闲来无事才去买,几时说过是为了给你吃?”

任东篱笑着从桌下拎出几个坛子,“礼尚往来啊,这样够格了吧?”

荀令喜道:“啊啊啊,扶头酒和枝上露,哥哥这趟没白跑!”

三人心照不宣地各自入席,自斟自饮,荀令道:“老五,我与弟妹可谓一见如故,越看越喜欢,巴不得立刻就让你把她娶进门,所以如果你杀观棋君子需要帮手,记得算上三哥!”

金猊冷眼道:“我几时说要杀陆抉微,几时说要娶任东篱?我有我的规矩,你少来掺和。”

任东篱也一本正经道:“是啊,就算杀了陆抉微,我也未必会娶金猊。”

金猊怒道:“任东篱!”

“事实嘛。”

荀令看得目瞪口呆,“你俩真是绝配!我听说五弟妹的‘天上香’是一种很奇特的物质,无色、无味、无形,世上哪有这样的东西?今天就让三哥开开眼吧?”

任东篱爽快道:“好啊,不过在任某手里,天上香只是一般货色,要论极品,还得数另外一样东西。它有声有色,形神俱妙,只可惜……抓不到,留不住,比烟花还要虚渺。”

荀令大为好奇,“是吗?那是何物?”

任东篱道:“此物叫做海市蜃楼,乃是凡间一切最美事物的倒影,镜花水月,说白了就是一场空欢喜。”

金猊伸手在荀令眼前晃了晃,见他毫无反应,哼道:“睁着眼睛睡着,这该不会就是海市蜃楼的最大威力吧?”

任东篱道:“在他的意识里,大家仍然好端端地喝酒聊天,他所看到的一切,可以是我操纵的,也可以是他潜意里识的欲念,随便了。”

金猊突然无比庆幸自己与生俱来的体质,他简直无法想象自己有朝一日朝着任东篱一口一个“夫君”的光景,哪怕是虚假的也不行!

“怎么,你有什么私密的话想对我说?上次在红粉居嫌我碍事,撒了把天上香的账我还没跟你算。”

任东篱笑道:“都说了是试探,不过,你若要补偿……也不是不可以。”

金猊瞪道:“不是想给我兜头一记海市蜃楼吧!虚假的补偿不要,真金白银比较实在。”

任东篱道:“原来你长得如花娇颜,骨子里却这么铜臭。俗话说面由心生,怎么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市侩呢?”

金猊道:“任东篱,你是在调戏我吗?我不会介、意的!为一些嘴巴坏的人暴跳如雷不值得。”

任东篱道:“嗯,是啊,很有可能当你醒来,发现一切都只是南柯一梦,你曾经为之愤怒和欣喜的事物,根本不曾存在,就像我此刻坐在这里喝酒聊天调戏你,也许只是你脑海里的情景。”

金猊道:“你又来一本正经地说胡话,你此刻坐在这里喝酒聊天兼调戏我,这些又怎会不是真的?就算再隔十年,我也会记得世间还有你这么嚣狂的人!”

任东篱“呵呵”笑道:“那如果换成别人这样调戏你,下场会怎样?”

金猊不假思索道:“不是烧糊也是大卸八块。”

“那就是了,如果我不是你梦里的人,为何三番五次戏弄你后还能好端端的?”

这次她没抚琴,却有清音绕耳;没有曼陀罗,却鼻翼流香,简单一句反问,却勾起他无限遐思……自己为何会让这个无情画舸有事没事地再三调戏,恐怕不只是她后台强大这么简单吧?

如果一切都是南柯一梦,镜花水月,海市蜃楼……

金猊缓缓拿起酒杯,任琼浆滑入咽喉,细细思索这个问题。

任东篱拿着酒杯的那只手却越过桌面,托起他的下巴,微微凉意自指尖传来。金猊垂下眼帘瞥一眼,那绣着金线的袖边滑下,露出雪白手腕,如果不是竹林里惊为天人的第一眼,谁愿意相信这种轻佻动作会出自一位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

任东篱轻轻摩挲着金猊颈部的皮肤,淡淡地道:“做这样的梦,醒来后是什么感觉呢?”

什么感觉?他也说不上来……朦朦胧胧,好像中了幻毒一样,莫非……这就是海市蜃楼?

金猊突然眼神一冷,抬手格开任东篱的手腕,哼道:“差点中你的计,要不是我想起来自己体质特殊,幻术之类统统无用……”说到这里,突然一顿。

任东篱笑道:“怎么,你终于想起来幻术对你无用了吗?”

金猊一怔,没有任何幻术还说出这番乱七八糟的话,他不是不打自招嘛!挑眉望去,任东篱一副得逞样地含住筷尖上的鱼肉,金猊突然有个奇怪的念头冒出。

什么是海市蜃楼……真能让人看到欲念中最渴望的事物吗?我在渴望什么?我自己也想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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