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我赶紧跑过去搀扶着他,问他,爷爷你到底怎么了?他双目无神,心灰意冷地说,人家嫌穷,不肯借钱给我们。说着他就放声大哭起来。我也跟着大哭。觉得好无助,好心酸,好悲惨,好凄凉。
爷爷僵硬的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无可奈何地说,孙女,恐怕你这书读不成了。
我擦着眼泪,安慰爷爷说,没事的,我现在也不小了,可以出去打工养活自己的。
爷爷说,你才多大的年纪啊?
我说,那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嘛?
爷爷把头埋在膝盖上,心力交瘁,涕泗横流,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故意针对我——爷爷几乎把认识的人都走访了一遍也没借到一分钱。
就在我准备收拾行李出去打工的那天,爷爷突然从外面欢天喜地的跑回家来跟我说,小琴,小琴,我们有钱了,你可以不用去打工了。
我当时又惊又喜,忙问他,哪里来的钱呢?他说,给人家做事人家给的。
我说,做什么事情呢?
爷爷说,人家下水道堵塞了,找不到人疏通。我刚好从哪里路过,人家就问我愿不愿意。我说只要他给钱,没什么愿不愿意的……他一边说,我一边掉眼泪。
爷爷给那家人疏通的下水道有三百多米,整个过程,他没有吃东西,也没有休息,一直从早上坚持到那条下水道疏通完成,拿到一千块钱的小工费。
爷爷把这一千块钱交给我,说,你报名需要1500块,家里还有1000块,这回连一个月的生活费都够了。
我连连点头,心乱如麻地说,嗯,够了!
那天晚上,我和爷爷都睡了个踏实安稳的觉。
上高二的那年,端午节的时候,爷爷问我,想不想去看你爸爸?
我说,懒得看了,再说看了又改变不聊什么?
我爷爷说,虽然是这样,但还是看看,毕竟他是你的父亲。
我心不在焉地说,好吧,那就去看看。
我们辛辛苦苦好心好意的来到监狱,但是爷爷的一番好意却被爸爸当做驴肝肺——这件事情我记得很清楚:爸爸隔着监狱的窗户,指着站在外面的爷爷大叫大骂,就像疯子一样……他觉得是我爷爷没本事,没能力,找不到关系把他放出去……
爷爷看到爸爸这副模样,什么话都没说,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就默默的转身离开了。我也跟着离开,看都没多看他一眼。因为他和我妈从小就不喜欢我,觉得我是个女孩,成不了什么气候,做不了什么大事,还在襁褓中就狠心把我送给别人。既然他们可以如此无情,那我有何必有义!俗话说得好,你若无情休怪我无义嘛。
其实爷爷不是不难过,而是那种难过早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想当初,爸爸被关进监狱的那几年。爷爷每天都起早贪黑,废寝忘食,四处奔走,这里找关系,哪里找关系的。鞋子都磨破了,人都变瘦了,头发都变白了……虽然最后没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我觉得已近够了。更何况那本来就是我爸爸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爸爸刚被逮捕,村子就传得沸沸扬扬,很长一段时间,爷爷和我在我们的那个地方简直倍受非议。很多人,瞧不起我们,鄙视我们。
怎么说呢?总而言之,那段时间,只要有人聚集的地方,多半都是在说这件事情。而且,有些人还添油加醋的抹黑我爸爸,说,村里面那些吸毒的人,没准就是他拉下水的……
他们看到我爷爷的时候,表现出一副同情的面孔或一副可怜的表情,假装对我爷爷嘘寒问暖,问这问那的。可是过后呢,他们只会把这些事情搬到桌面上来当笑料:
哎,你知道吗,杨老头现在都吃不上饭了!
据说他因为他那个没出息的儿子,如今一贫如洗!
这都不算啥,你们知道吗,他家逢年过节都见不到一片鸡毛的影子。
而且你们看,他穿的衣服,感觉可以洗出几两油……
我们家徒四壁一穷二白的生活状态,一直持续到我高考结束。
实际上我高考考了一个很高的分数,本来是可以去更好的大学的,但是我担心去得太远,爷爷年没人照顾,而且来来回回的车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所以就选择了遵义师范学院。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思想的成熟,我慢慢的学会了做一些事情,比如:我终于学会了去找扶贫办开贫困证明,终于学会了写贫困申请,终于学会了,办理精准扶贫……
你知道吗?每当去办理这些手续,人家问我,我的户口为什么户主不是我爸爸的时候,我就哭丧着一张脸,可怜巴巴的说,因为我从小就被他们抛弃了,是后来才认祖归宗的。
然后,他们听我这么一说,也觉得我挺可怜的,索性就把那个扶贫公章往纸上一按,对我挥挥手说,说,好了,好了,你可以走了。
于是我就兴高采烈的把它拿回学校交给政教处。这样的话,学校有什么扶贫助学金,奖学金之类的,我又可以获得一小笔。
人家都说爱美之心,人人皆有。你也知道喜欢买衣服是女生的天性。
高中阶段,除了校服,我就只有三套衣服。所以增加一套衣服对于我来说,是一件有着重大的意义的大事情。
有一次,我在超市看到了一件特别好看的衣服,本来是打算等到学校发助学金的时候再去买的,为此我还特地给老板娘打了招呼,让她帮我留着。可是当学校发了助学金,我拿着钱去找她的时候,她却不以为意的说,其实比那件好的衣服还有很多,你看看我这里还有好多比那件好的,你完全可以试试看的……各种说辞。我当时非常生气,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在走出店门的过程中,我隐隐约约还听到老板娘说我:“死穷鬼,没钱买衣服,倒有种耍脾气。”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觉得这句话有道理!
在高中,上体育课时,我就经常看到,有钱的总是和有钱的混在一堆,没钱的总是和没钱的走在一块。当然了,也有些没钱还表现出了一副高不可攀,目空一切的姿态的。不过这样似乎并不能赢得大众的眼光和回头率。
不管上什么课,我总是提前到教室,不是因为我真的很热爱学习,而是因为我不愿意被同学们看到完整的自己,也不想引起老师的关注和反感。很多老师都是那种爱富嫌穷误人子弟的人,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遇到过这种老师。总之这十几年,我是遇到了不少。
上了大学以后,我的生活发生了很多变化,人也长大了,胆子也大了,学会的东西也多了。本来爷爷都可以不用每天摆地摊卖东西的。但是我怎么都劝不动,就只好周六周末过来陪着他。
我现在办理了精准扶贫,还在学校勤工俭学,基本上养活自己是没什么问题的。
至于我妈,这个薄情寡义的人我就不想提了。一个不喜欢我,将我抛弃的母亲,还提她做什么呢?
时间在她的故事里静静流淌,餐馆里仅有的几人都默不作声,大街上,车辆井然有序,稀稀落落的行人,走得很慢……我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郑重的放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