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抹月华，朦胧夜色笼罩了整个小院。
苏轻妍静静地站在窗前，碧桐拎着个包袱，眉宇之间的神情很是迟疑：“夫人，我们，真要离开吗？”
“你不想？”苏轻妍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道。
“也不是不想。”碧桐认真思索了很久，才道，“可是夫人这一去，岂不是便宜了那个什么靖萱公主……还有，夫人真就能忘了王爷吗？”
“忘得了如何，忘不了又如何？”苏轻妍的目光渐至冷冽，“碧桐你说实话，我待他如何？”
“自然是，极好。”
“可他呢？他可有全心待我？”
“可能——”碧桐思索，很认真地思索，她其实真地不愿意看到夫人和王爷分开，可是——
“你也觉得为难吧？倘若我留在此处，他为难，我亦为难，还有那个靖萱公主，代表的不仅是她自己，还有夕华——千涔既然决定娶她，想必也是为了得到夕华的支持，既如此，无论心中有还是没有，自然都会给她一个名分，而我在此间，不过是徒增伤感，更何况——”
言至此处，苏轻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我腹中已有孩子，于对他的情分反而是淡了。”
碧桐终究是沉默了，自成为苏轻妍近侍宫女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拿定主意，今生今世，跟定了苏轻妍，绝不背弃。
“那夫人，您不打算带着月灵姐一起走吗？”
“月灵要留下来，帮我们打理茶园，否则，我们的日常用度，又从哪里来？”
“哦。”听她这么说，碧桐方才放下心来，至少这样，苏轻妍会和月灵联系，而月灵也自然知道，如何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递给羽千涔，这样两人只是不见面而已，但若夫人有事，王爷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她是这样认为的。
也觉得羽千涔绝不是那般薄情之人。
主仆俩收拾好东西，悄无声息地离开小院，沿着山道一路往山下而去。
山道蜿蜒而崎岖，两旁的树林十分茂密，时而传来一两声鸟鸣，听上去格外疹人，碧桐双膝发软，好几次想出声要苏轻妍折回，可是望望前面那个倔强的背影，却终究没有开口。
幸而一路走下来，倒还平安，到得山脚下，碧桐立即寻了个客栈，和苏轻妍一起住了进去。
等进了客房，碧桐赶紧道：“夫人，您赶紧歇息，我去给您张罗饭食。”
“嗯。”
等碧桐离去，整个屋子安静下来，苏轻妍瞪大双眼，看着房顶，忽然回想当日，在浮都城门外再次遇见他，虽然一身的零乱，但骨子里的高傲却难以掩藏。
当日听凭自己心意，一味执著地靠近他，自谓与他同生共死，到最后，难道都是这般结局？
只是，凭白多了个孩子……
“夫人。”碧桐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个漆盘，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移步进门，碧桐轻轻将消漆盘放在桌上，再把饭菜一一摆好，然后扶苏轻妍起身。
虽然情绪确实不高，但苏轻妍也没有与自己过不去，拿过碗筷慢慢地吃着饭。
“夫人打算去何处？”
“去何处？”听得碧桐的话，苏轻妍却是微微一怔——她原本想回洛州，但一则路途遥远，二则，她能想得到，羽千涔必定也能想得到，倘若到时寻去，反倒不知如何是好，倒不如——
“去泺州吧，听说那里气候宜人，且属云州管辖，倒也太平。”
“嗯。”碧桐点头，“我也曾听一位翰文馆的学士提过，说如今琰月国内，唯一还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之处，便是云州一带了，还说镇西将军闵撼岳不仅擅于治军，还可有安邦之才。”
碧桐一面说着，脸色却有些泛红。
苏轻妍微感讶异：“韩文馆的学士？你很熟？”
“只是，”碧桐低下头去，“只是仰慕他的才华而已。”
“哦？”苏轻妍眉梢一挑，“能让你仰慕，可不容易，那他呢，可否对你有情？”
“他对我……我不知道。”碧桐索性站起身来，“夫人，夜已深了，您且早些歇着吧，明儿还得赶路呢。”
只睡了三四个时辰，苏轻妍便再次醒来，带着碧桐离开客栈，且寻了辆马车，慢悠悠地坐着往烟州去，前往码头乘船，改道向泺州而去。
等月灵见到苏轻妍留下的书信，已是三日之后，拿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她的心中满是担忧，即刻再次回到烟州城，将此事告知了羽千涔。
“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羽千涔却似乎并不意外。
“王爷？”月灵满眼不解，“您既然从沅州赶到烟州，说明您心中有夫人，那您为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夫人离去呢？”
“那你觉得，我要如何才能留下她？是立即休了靖萱公主吗？”
月灵语塞，却忍不住在心中腹诽——早知如此，您当初不娶不就行了吗？
“那，王爷现在有何打算？”
“她既然不在了……”羽千涔微微沉吟，“那我便即刻返回沅州。”
“那靖萱公主呢？”
“她……任她自由吧，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总而言之，本王从来没有许诺过她什么。”
羽千涔说完又道：“我知你必有法子与她取得联系，无论她走到哪里，都让月隐卫暗地里保护便是。”
月灵心中一动——她倒是忘了，月隐卫遍布天下，无论那个人走到哪里，只怕都很难逃得过这位爷的掌控。
……
“公主。”璃画瞪着双眼，看着不停走来走去的商靖萱，“您说那个什么苏夫人，已经知道您的存在了？”
“是。”
“那——”璃画的表情更加奇怪，“她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商靖萱摇头，“我原本以为，她一定会跑去找羽千涔，大吵大闹一场，这样羽千涔或许会勃然大怒，将她赶走，如此一来，我就算不出手，也可以除掉这个眼中钉，谁知道——”
“知道什么？”
“这个女人真很奇怪——她似乎早就知道我的存在，也知道羽千涔在沅州娶了我，她竟然不伤心，不难过，没有大吵大闹，甚至没有多问一句——璃画，你说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奇怪的女人吗？她居然，唉，你是不知道她的那幅表情，就像是看透了所有的一切，或者说，她知道一切都会发生……”
“呃。”璃画双眉紧皱，“公主，您真地把奴婢搞糊涂了。”
靖萱公主气恼地跺脚：“别说你糊涂，连本公主自己都糊涂，天下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呢？”
“那公主你打算怎么样？”
“我不知道。”商靖萱虽说性子高傲，但城府并不深，倘若她对谁有敌意，只会当面发作，很少背后算计人。
“要不公主，咱们再和那什么羽千涔好好地面谈一次吧，倘若他真地对您无意，您再作计较。”
商靖萱闻言冷笑：“我现在倒也看出来了，他即使是心里不喜欢我，也会给我正妻的名分，因为，他需要这门婚事——娶了我，他自己的势力会不断扩张，甚至与夕华结成同盟。而我嘛……也可以通过他，去认识一些我想认识的人。”
“公主的意思是，暂时不会打破与他之间的平衡？”
“嗯。”商靖萱点头，“或者，还可以顶着夫妻的名分，各行其事。”
璃画听得一脸惆怅：“这什么啊，我听得都糊涂了。”
“你不用太清醒。”商靖萱扫她一眼，“这些事，我自己都不怎么明白。”
敢情您自己都不明白啊……璃画只能在心中叹息。
商靖萱并不知道，就在她为那个女子伤神费脑之时，对方却再一次选择悄然离去。
次日清早，商靖萱又一次去找王博士，谁料王博士家中竟空无一人，她心中奇怪，四下打听，却没有查探出任何关于王博士的消息，仿佛这人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似的。
无可奈何之下，商靖萱只好回到小院，璃画却也不在院中，商靖萱心中憋闷，又一次去茶楼喝茶，奇怪的是，那个唱曲的父女俩也没有来。
直到傍晚时分，商靖萱方才从楼里出来，却恰好撞见急匆匆寻来的璃画。
乍然看到她，璃画不由长长地松了口气：“公主，你可真是让奴婢好让。”
“你今天去哪了？”商靖萱一脸的莫明其妙，“中午我就回小院了，结果你不在。”
“奴婢今天，是去查探公主前日遇到的那个男子了。”
“我前日遇到的那个？是在这茶楼里？”
“对。”璃画点头，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神秘，“公主可知他是谁？”
“他——很神秘吗？”
“他就是琰月摄政王的左膀右臂，黔岭新军的统领，琰月镇西将军的孙子——闵撼岳！”
“这什么跟什么啊？”商靖萱却听得一头雾水，“又是将军，又是统领，还是孙子，我怎么不明白了？”
“总而言之，他对羽千涔而言，非常重要。”
“那，他怎么也会来了烟州城？”
“大概，是因为羽千涔也在这里吧。”
“有理。”商靖萱点头，“璃画，你觉不觉得，这烟州城有些古怪啊。”
“哪里古怪了？”
“说不上来。”商靖萱双手环胸，“我感觉就像是回到了鸣霜城，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好像每个人，都有两重心思。”
“听不懂。”璃画再一次摇头，她是真地不懂，而且觉得，自己服侍的这位公主越来越让人不明白了。
“跟你说话就是费劲。”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商靖萱只能继续朝前走，而璃画则带着满肚子的疑惑跟在她身后，一面走一面不住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