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放心,我略通医理,定会亲自熬好这药,以后……以后断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云起接过那药方,眼中填满了懊悔,那样恨不得抽死自己的悔恨,瞧着让人心惊,也让人无法怀疑他的诚意。
却偏偏有人就是不吃这套。
“别啊,您略通医理都把人家好好的姑娘照顾成这样了,您要精通点还不定怎样呢!再说了,您呐,还是找个丫头靠谱点儿,说实话,您熬得药……我觉着悬!”老大夫夸张地呈大惊失色状,末了毫不留情地摇了头,眼中露出些嘲讽之意,口吻却还是那样温和刺人,“您要是想安安心、散散愧疚的,还是以后表现吧,这会儿就别积极了,说出去还以为您待人家姑娘多好多好呢,听听,都亲自熬药了,能不好吗?”
屋内一片寂静。
云起垂首不言,只紧紧咬住了唇,药方都被攥得死紧,他听得出这老大夫的话中之意,是觉得他这般作为是在表现自己有多体贴,可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说白了,这大夫压根不信他!
“大夫……”林问歌看得分明,瞧着云起的表情,她不由得心疼了。其实,之所以会动胎气,也不完全是因为云起,作为孩子的父母,她亦有责任。
修士孕育子嗣本就不易,修为越高越难,她如今已迈入金丹大道,这次怀孕本就是天赐的机缘,她却未曾从心底重视起来,竭尽全力保护孩子,若不然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事。
“姑娘,你别说话!”老大夫制止她,徐徐起身,之前似笑非笑的表情褪去,换做严肃和谴责,声声有力道,“年轻人,娶妻娶妻,你不是在娶下人、生孩子的工具,那是要与你共度一生之人,莫待遭遇了失去后才懂得珍惜,那时除了遗憾、后悔和愧疚,你还剩下些什么?莫要……如我老儿一样,懊悔终生啊!”
“老人家,您……”云起猝然抬头,红红的眼眶愕然直视那老大夫,他还以为这老头性格古怪,才这般说话的,没想到竟是因为经历过类似的事?
老大夫淡淡一笑:“年轻时总觉得理想、前途、名利比什么都重要,怎么也不曾回头看看守在原地的那人,等我满身疲惫了、知道回头看了,却发现那里已经没人了,只剩下一个人的余生……还有什么意思呢?”
“您说的是,没有什么、没有什么比身边的人更重要了,无论何时!”云起附和道,眼底划过沉痛之色,他又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个火光冲天的晚上。
老大夫叹息一声,惨然一笑,转身向外走去。
岳思迁和北君沐也听到这些话,很自然地起身目送那大夫离去,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
之前云起急吼吼去请了大夫,据说要找呼伦都最擅长妇科的,本以为不过是个嘴上带刺的老头,没想到也不是普通人啊!
他这番感悟,这世间几人能得?
“云起,我也有不对,你先去熬药吧!”林问歌的声音响起,比往日多了几分温柔道。
“嗯,”云起低低一应,边往外走边补充道,“我去唤岳父和小穹来陪你说说话,若白夫人有空了,我再请她来看看。”
没等林问歌开口,他已出了屋子,但其他三人都听出来了,他这是准备亲自去领罚,适才忙乱中,根本没人想起去通知其他人,白夫人这些天又被拜访的人缠住了,不然云起何至于病急乱投医,跑去外面请大夫?
岳思迁一拍脑门,才想起来林问歌名义上的父亲林问还在,也是他心里一直将尊主和主君当作林问歌的父母,下意识忘了林问这个养父。
“岳叔叔,你去帮我查一查,阴啸尘来呼伦都所为何事,至于阴啸尘的长相……”林问歌隔着屏风开了口,“君沐,就拜托你一展丹青之技了!”
“姑娘放心。”岳思迁镇重答。
北君沐自是满口答应:“此乃小事,歌儿安心修养便是。”
没多久,林问等人便全部聚集到了这个院子里,一个个嘘寒问暖,都很着紧林问歌的身体,熬好药的云起更是遭到一串指责,还吃了林问几拐杖,他都一一受了,未曾分辨半句。
这日后,云起一直跟在林问歌左右,搜罗各种美食小吃,天天把脉问诊,操心的不得了。而每当林问歌入睡后,他又悄然离开别院,暗地里计划着什么。
查访了几天,林问歌、北君沐、云起就都知道阴啸尘的来意了,三人各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先后相差不久便获知了准确的结果,只是反映却各不相同。
林问歌微微一笑:“岳叔叔,这事儿到此为止,我们就不插手了。”
北君沐神情温和,吩咐手下道:“将我们的人撤回来,这场子还是留给云起那个爱现的去显摆吧,将人收缩,加紧处理我先前交代的事吧!”
云起冷冷地牵唇:“阴啸尘,得到又失去的滋味美好呢,还是眼看着想要的东西近在眼前,却偏偏被毁了更美好?想要九清灵神丹,怎么不来求求本公子呢?我可是很期待啊!”
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炼丹会又开始比赛了。
呼伦都塔沙里旁边最大的酒楼上,一位老人陪着一个中年人站在窗边,他们的视线正投向做比赛准备的广场。
“境主,一切都安排好了,若有天赋出奇的炼丹师出现,比赛一结束,我就想方设法将其招揽到咱们这边,只是……境主说的九清灵神丹,只怕非葛老无人能炼成啊!”那老人面带迟疑,颇为忧虑道。
“无妨,”中年男子,也就是阴啸尘,不苟言笑的脸上神色稍有变幻,目光则投向了天际,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个人应该更适合,不过……”
不过什么?
陈老没等到下文,视线一转看到阴啸尘的表情时,赶忙低了头,心中悚然一惊。他投靠云山胜境也有个八、九年了,一些隐秘之事也略有耳闻,正如此时,一见阴啸尘的神情,他便明白这“有个人”说的是谁。
据说在大约十五六年前,境主遇到了一个特殊的人,后来那人离开云山胜境不知所踪,境主此后一直心念不已,更听说……那个人是个少年!
但那少年究竟是何模样、是何身份,就连姓名也无人得知,境主从来只在心中想,从不在嘴上提及,也没保留一幅画像作为寄思之物。
“变化……真大啊!”阴啸尘忽然看着街上一处不动了,口中喃喃念了这么一句。
陈老疑惑地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除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并没看出什么不同,回忆的思绪一打断,他便转而想起了比赛的事。
街市上,云起一袭浅蓝色长衫,走到街边一家药铺门口时略有所感地停了一下,眼底快速掠过一抹阴沉,很快跨入了其中。
“这株火绒……怎么了?”药铺中的林问歌指着老板拿出的药匣开口,一回头就发现来人神色不对,不禁换了句话。
“嗯,”云起摇摇头,几步走过来细看起药匣中的药材,片刻后道,“这株火绒草至多三四年,不过炮制手法不错,用的话……也可以。”
“公子真是内行,”老板笑容满面,心知遇上了行家,“这火绒草是四年前收的东西了,炮制它的是我们呼伦都有名的‘药痴’,那手法可是一顶一的!”
“药痴?”林问歌和云起对视一眼,均来了兴趣。
“老板,你可知那‘药痴’家在何处?可否引荐一二?”云起主动询问道。
“这个……”老板面露犹豫,想了想解释道,“那人性喜清净,脾气也有些古怪,而且住的比较远……”
这意思就是很难见到?云起心里越发好奇了,他常年在外行走,很清楚这年头有本事的人惯是如此,若能拜访许是另有所获。
林问歌见他缠着老板问“药痴”的事,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退了退,神识向外一探即收,只此一瞬也让她心中微紧。
有人能发现她的神识?
她在坤元大陆这些年还是第一次遇到,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吗?
外面酒楼上的阴啸尘身形一顿,面色冷了几分。刚刚那道精神力强大莫测,即使只出现了一刹那,其中的压力也不可小视,难道在这坤元大陆出现了一个能与他匹敌的人吗?
会是谁呢?
药铺里,云起终于问出了“药痴”所在,转头便道:“歌儿,我们去瞧瞧,若需要的药材在那里能找到,就不必四处寻找药铺了。”
“好,我陪你一起去。”林问歌笑着点头。
“不了,”云起不愿她同行,“你今日与我走的路够久了,我怕你吃不消!”
林问歌看到他眼中的关切和内疚,心知他又想到了前几日的事,只得答应回去。而且……刚刚那个人,让她比较在意,大概……人遇到对手的时候,总是想要与之一较高低吧!
她抬手摸摸尚未凸起的小腹,唇边泛起一抹惋惜的笑,有了这个小家伙,想寻上门打一架都不行了。
云起送了林问歌回去,这才转而去找“药痴”。至于之前感觉到的那道视线及余光瞥到的人,哼,他暂时还不会和其正面对上。
下午时分,阳光正好,毓姬踏进院门的时候远远就看到走廊下舒舒服服晒太阳的林问歌,她面上腾起怒气,驻足压了压情绪,这才匆匆向那边走去。
回廊下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的林问歌在毓姬刚到院门外的时候就知道了,却始终没有睁眼,直到人走过来了,她才慢悠悠开口:“有事?”
毓姬深呼吸一下,眼中怒色越来越浓,口气极硬地道:“你不是他的妻子吗?你可知他这几天在忙什么?堂堂仙居谷谷主,总不至于连帮帮他的能力都没有吧?”
摇椅停止了晃动,林问歌睫毛一动,抬头似笑非笑地看过去:“请问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
“我……”毓姬无言以对,眼底的怒气化为黯然,很快又理直气壮道,“你管我什么身份,公子他天纵奇才、风姿无双,他既选了你,那你就该尽到一个做妻子的责任,难道我说错了吗?”
林问歌深觉好笑,不禁摇了摇头:“做妻子的责任?我不认为没做到。”
“没做到?你的没做到就是放任他去和云山胜境为敌而不闻不问?你可知云山胜境的境主阴啸尘就在呼伦都?哈,你可真是个‘好妻子’!”毓姬彻底爆发了,冷笑着明嘲暗讽了一句,很干脆地一偏头,“不错,我是喜欢公子,若非出身……我有哪点比不上你?有哪点不如你?我可以站在公子身后,为他打理产业,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地处理其他事情,你能吗?你这个仙居谷的谷主能吗?”
林问歌笑容散去,优雅地抬腿落地,缓缓从摇椅上站起来,只是一个起身的动作,却莫名地完全压制住了毓姬的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