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15岁,上初中。他爱好唱歌、表演。她和他一个班,也是15岁。她也爱好唱歌、跳舞。在班级、学校的每一次文艺活动中,都少不了他的身影,同样也少不了她的歌声。
那是个不言爱的年代。他对她有好感,她对他也有好感。但是谁也不曾说出口。无数次,他在班上默默地注视着她。她也同样在默默地注视着他。
那年春天,河边的老柳树下,他和她约定,将来考一样的学校,都考师范,或者都上高中。可是,17岁那年,因为各自父母的干预,他考了师范。她考了高中。期间,他和她虽然不能常见面,但依然保持一周一封书信联系。信中,他们也曾计划过未来,憧憬过明天。
三年后,他师范毕业,回到家乡的山村当了一名小学教师。她考上了医科大学,成了一名天之娇子。
起初,他们依然保持着每周一封书信联系。
后来,他不再给他去信。尽管她的信一封也没间断。她很纳闷,大学的第一个暑假她乘了一天一夜的汽车,赶到了他所在的那个小山村。开门的是一个穿着一身红衣服的媳妇,胖乎乎的脸,一笑两个酒窝。只是看起来年龄有些大。
您找谁?
我找某某某。
您是……哦,我知道了,你是他的同学,我听公公婆婆说起过。大老远的来,不容易,快进屋歇歇,喝杯茶,他到西山锄地去了。你先坐着,我去找他。
我……我……走错门了,对不起……她做贼似的,仓惶逃离。之后,她再也没去过那个小山村。
之后不久,她给他来信,她有了对象,父母给找的,一个月后结婚。他回了信,只三个字:对不起!没有告诉是父母逼他娶了比他大10岁大字不识一个的她。
她从此再没给他来过一封信。他也没再给她一封信。
他生了四五个儿女。天天忙工作、忙生活,日子过得平平淡淡,谈不上幸福,也谈不上痛苦。他偶尔听说一点她的消息。据说她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在省城一家医院上班。
一晃60年过去。他成了乡村特级教师。不过已经退休。她成了出色的妇产科专家。也已经退休。
在他74岁的时候,老伴走了。那段日子,他像塌了天一样,失魂落魄,心里空落落的。
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寂寥至极的他决定给她打电话。不为什么,只想打电话,说说话就够了。
你好,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苍老的女声。
猜猜看,我是谁?他突然像孩子似的调皮地说。
你是……电话那边显然是在思考。
对不起,猜不出。有事吗?
我是牛……
牛小虎!是你?老同学!电话那边显然很激动。
老同学,是我啊,你好吗……他也有些激动地说。
他和她都回忆起上初中时两人一起排练节目、一起在台上表演的情景。他惊诧于她记忆的清晰、思维的敏捷。她也惊诧于他记忆的清晰、思维的敏捷。
电话整整打了一个小时。
末了,她问:老嫂子好吗?
她……她很好。和我一样,能吃能喝,身体好着呢。
你家老哥好吗?
他……也好着呢。
放下电话,他心里感到从没有过的舒畅。情不自禁地唱起当年的歌跳起当年的舞。
他没有告诉她,老伴早在一年前去世了。她也没有告诉她,老伴在半年前去世了。
一年后,他去世了。
一年半后,她也去世了。
他到死也不知道,她终身未嫁。
他的儿女把他和她葬在了一起。那是他老伴临终之前对儿女们唯一的要求。老伴说,那女人是个好人。你爸也是个好人。我走后,只要他们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合葬的那天,下了一场罕见的暴雨。
村里人至今还在议论那个奇异的现象:那天暴雨过后,东边的天空中出现了一道绚丽的彩虹。两只黑色的舞蝶绕着新坟飞了左三圈之后,又飞了右三圈,这才一下一下,挥动着翅膀,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忽前忽后,翩跹着,追逐着,朝那弯彩虹飞去,一会儿便消失在茫茫的光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