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完美的朋友们
和凯瑟琳恋爱的感觉就像坐云霄飞车一样,起起落落都是那么刺激。凯瑟琳是礼傲见过的最容易开心的女孩,也是最容易伤心的女孩,她是礼傲见过最喜欢尖叫的女孩,她也是礼傲见过最喜欢哭泣的女孩。她还是礼傲见过的最喜欢咬人的女孩,凯瑟琳似乎随时随地都能找出理由咬上礼傲一口,他做了极好吃的甜点,他穿了一件好看的衬衫,他冲她微笑,这些都能成为她咬他的理由,她咬得不算重,不至于出血,但礼傲很担心,凯瑟琳是个疯狂激烈的小丫头,他怕她哪天真的咬破他的皮肤,令他流血。
他不可以随便流血。
他的血有毒,剧毒,只要没有干涸就能置人死地,哪怕仅仅一滴。
礼傲和凯瑟琳的感情始于肌肤相亲,但并没有止于肌肤相亲。
礼傲发现和凯瑟琳在一起时,他变成了一个十分嗦的家伙。礼傲向来都是寡言的,除非必不可少的言辞,礼傲半句废话都不说,曾有同事在背后议论他上流社会的背景,说他刻意表现冷淡和人群拉开距离,其实礼傲只是崇尚效率而已。
“我的母亲,”礼傲发现自己又在喋喋不休,凯瑟琳站在礼傲身后欣赏他出神入化的厨艺,“我还要吃那个百里香蛋饼。”凯瑟琳郑重提出要求。
“知道。”礼傲将橄榄油倒入平底锅,继续他的废话连篇,“她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她上头有七个哥哥,听起来都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家庭背景,她习惯了做众人瞩目的中心,她嫁给我父亲,她希望她是我父亲唯一关注的焦点,但我父亲还专注事业,于是她就百宝齐出,滥用药物、外遇、离家出走,务必引起我父亲的高度关注,我父亲只能兼顾他的事业和他的夫人,于是我就变成了家里被忽略的小孩,我母亲总是认为她生下了我就尽完了她作为一名贵妇人的全部职责,如果现在还流行把孩子送走抚养的话,她一定会照办,总之我的成长过程完全与她无关,所以我虽然是独子,但我从来没有被任何人娇惯过,在我家里娇惯是专属于我的母亲的。甚至连我都被要求必须娇惯她、忍让她,即使那时我才是几岁大的孩子。”礼傲一边说一边把切碎的朝鲜蓟、瓢瓜、红椒、韭菜拌入打好的鸡蛋中,搅拌均匀之后倒入油锅。礼傲的手很白很细很软,完全看不到骨节,像美女的手,也像一种柔软的花。
“你妈妈是个……”凯瑟琳素来是个直肠子,她差点就把“贱人”这两个字说出来。凯瑟琳干咳了两声,掩饰道:“我还以为有钱人家的小孩都很快活呢,原来不是的。”凯瑟琳说到“有钱人家的小孩”这几个字时语调吊得高高的,又是羡慕又是嫉恨的腔调。
“我不是不快乐。”礼傲说,他只是和父母不亲近,他没有因此不快乐过,只是有些遗憾,礼傲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原来是如此冷淡的人,其实他是应该为此不快乐的。礼傲停了停手上的活,他皱眉凝神,他突然想不起他的人生经历中有过任何令他不快乐的事情。反之,亦没有任何令他觉得狂喜的事,他总是淡淡的,不像凯瑟琳,不是狂喜就是狂怒。礼傲睨了凯瑟琳一眼,他发现她的脸颊很红,嘴唇也很红,甚至连眼神都给人红艳的错觉,像荒野中的蔷薇,充满躁动的生命力,更像盛在银杯中献祭的鲜血,倒映一天星光,星光却不及血光夺目璀璨。
“你知道吗?”凯瑟琳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猛戳礼傲的后背,“我曾经最讨厌你这种标准版的好学生,好像泡过福尔马林的尸体标本,随便挂在哪里都能展示个一千年。”
礼傲“扑哧”笑起来,“原来当好学生是这样的罪无可恕。”礼傲曾经无意中透露他拿过总统奖学金,并且十五岁就被大学录取。
“如果没有你们这种闪亮人种,我也就不需要常常觉得自己原来如此愚蠢,如此千疮百孔,如此充满缺憾。”凯瑟琳用玩笑的口吻说,“像被人割烂又抛进垃圾山的布偶娃娃。”
礼傲皱了皱眉头,他发现凯瑟琳十分喜欢用这种自我诋毁的口吻调侃自己。他不能确定她是否只是开玩笑而已。
“瞎说什么呢?你简直比天使还要漂亮,你才是最闪亮的人种好不好?不洗脸的时候都闪亮。”礼傲说。
“嘿,我什么时候不洗脸了?”凯瑟琳嚷起来。
礼傲一边笑一边把煎好的蛋饼装盘,然后把新鲜的百里香的叶子洒在蛋饼上,他的动作轻柔却充满节奏感,一种训练有素的流丽与优美。
“说到悲惨的成长史,”凯瑟琳一边狼吞虎咽地吃蛋饼,一边口齿不清地说,“你哪里能和我比?我妈十五岁就怀了我,生我的时候还不满十六岁,我在停车场长大,从小就在街头鬼混,我妈一点都不喜欢我,她挺喜欢揍我的,不太狠,但次数很多,她比我美多了,真是想象不出那么美一个女人竟然那么爱打人。”凯瑟琳翻了个白眼,又说,“我曾经很介意她不爱我这回事,后来就算了,因为本姑娘长得够美,她不爱我,多的是人来爱我,简直争先恐后。”凯瑟琳尖厉地冷笑,摆出满不在乎的表情,但眼底的悲凉一波一波地涌出来。
礼傲慢慢放下刀叉,他食欲全无,他突然十分心疼凯瑟琳,没有小孩可以对母亲的虐打完全释怀,凯瑟琳不足二十岁,在礼傲看来,她根本完全还是个孩子,“来,过来。”礼傲一边说一边张开双臂。凯瑟琳抬眼看他,她脸上夸张的表情全部消失了,她看起来呆呆的,似乎惊吓过度。
礼傲从来不曾见过凯瑟琳如此柔弱无助的样子。
“过来。”礼傲轻声说。
凯瑟琳慢慢靠进他怀里,像养熟的小猫一样。
礼傲扶着凯瑟琳的后颈,亲了亲她的发心,他不再说话,凯瑟琳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
礼傲慢慢发现,他和凯瑟琳不但身体上越来越接近,他们的心灵也越来越接近。礼傲的家庭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完美的,父慈子孝,礼傲从没对任何人抱怨过父母对他的忽视,礼傲认为这是家丑,理应深深埋在心底。但礼傲很自然地又对凯瑟琳抱怨:“我父亲一直希望我能成为最年轻的脑科专家,但我选择改行当整形医生,他因此对我失望透顶,在他看来整形医生甚至算不上真正的医生。”
“吹毛求疵!”凯瑟琳不以为然。
礼傲愣了愣,他素来尊重父亲的权威,“你骂得真对!”礼傲偷偷笑起来。
“脑在这里,”凯瑟琳拍了拍自己的后脑,“脸在这里。”凯瑟琳点了点自己的鼻子,“靠得这么近,他老人家何必那么计较?”
礼傲哈哈大笑。他从没听过这么有趣的比方,脑和脸靠得这么近,何必那么斤斤计较,凯瑟琳有她自己的价值观,也许很畸形,但实在十分有趣。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笑呢。”凯瑟琳也笑眯眯地看他。
礼傲点了点她的鼻尖,他确实是个不爱笑的人,至少曾经是。他是冷静的人,他的生活很平静,他周围的环境温度总是像秋天一样,令人微起寒意。
“噢,我喜欢整形医生,我宁可要脸不要脑。”凯瑟琳强调。
礼傲好气又好笑地叹口气。凯瑟琳有时会用“享受”的态度来对待自己的无知,似乎铁了心要做一个“传统”的无脑金发尤物。
凯瑟琳的脑袋似乎很不灵光,礼傲偶尔教她几句意大利文,他重复十几二十遍她竟然还是学不会,礼傲记得自己学外文的时候,听过两三遍也就记得很牢靠了。礼傲不知道凯瑟琳是真的笨,还是不用心。若说凯瑟琳笨,有些方面她又似乎灵光过了头,比如她懂得如何让他笑,如何令他觉得轻松,如何令他对她深深迷恋。
她笨吗?不,至少她充满了女性的智慧,这点慧心足够令她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所向披靡。
意外发生之后,礼傲陷入愤世嫉俗的情绪中无法自拔,他简直痛恨万事万物,但凯瑟琳的出现改变了一切。礼傲不由不慨叹命运的奇妙,若非他染病离职休假,他不会来凤凰城,若他不来凤凰城他遇不上凯瑟琳。最重要,若非他染病,他不会兴起自暴自弃的念头,他不会放任自己与凯瑟琳这样的艳女发生任何牵扯,礼傲理想中的恋爱对象一直都是爱狄那样,没有断臂的维纳斯似的,完美、冷漠、无可挑剔,绝非凯瑟琳这种劣迹斑斑的小女孩。如果他不能放开怀抱接受凯瑟琳,他永远没有机会知道邂逅凯瑟琳这样的女人是他这辈子最快乐最甜美的经历。
“我的几个朋友要来看我。”礼傲对凯瑟琳说。
“是吗?几时?”凯瑟琳叫起来,到底还是小孩子,这么贪玩。
礼傲包容地微笑,“就是这个周末。”
威廉、西恩、卢克、礼傲并肩站在阳光充裕的椭圆形回廊里,不像是寻常好友间的小聚,倒像是时尚杂志处心积虑拍出来的彩页插图,绝对是普罗大众肖想中的成功人士的典范,年轻,雅致,俊美,意气风发。
凯瑟琳一直很腻烦这座拿波里风格的大宅里的古风装饰,但威廉西恩卢克发自内心地交口称赞,威廉追问客厅的沙发是哪里拍来的古董,卢克则求证浴室的墙面装潢用的是否是速干石膏,西恩则专心欣赏大理石廊柱上繁复的雕花,礼傲一边摇晃红酒一边细品放置了七年之久的山羊乳起司,一边与朋友低声交谈,完全一副上流社会天之骄子的冷傲派头,凯瑟琳不由避得更远,她一边退避一边心里又很不服气,她走到音响旁边,此刻音箱里传荡的是德彪西的《棕发少女》,礼傲解释过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首钢琴曲,每次听都会令他联想起塞尚的画。凯瑟琳不知道德彪西是谁,她也不知道塞尚是哪位死人,凯瑟琳讨厌礼傲的品位,爱德文的父亲还是常青藤盟校的文学院院长呢,但爱德文从来不会在凯瑟琳面前提起任何所谓的文学家艺术家音乐家,爱德文知道凯瑟琳会因为自己的无知自卑,他总是那么小心地照顾她的情绪。
“就你爱炫耀!”凯瑟琳突然产生破坏的念头,她克制不住心里涌动的邪恶意图,她偷偷换了一张唱片,那是她前几天从自己家里带来的。
舒缓动听的钢琴曲突然被激烈刺耳的重金属摇滚取代,礼傲轻轻皱了皱眉头,他不想当外人面和凯瑟琳起冲突,他继续保持淡到几乎看不见的微笑。
凯瑟琳把声音调至最大,礼傲觉得耳膜都快被震裂,卢克威廉西恩面面相觑,他们停止交谈,实在谈不下去了呀,这么喧嚣的背景音乐。
礼傲继续忍耐,他不明白凯瑟琳干吗要这么做,像是恶作剧一般,刚刚介绍西恩他们给凯瑟琳认识的时候也一样,凯瑟琳板着小脸几乎一言不发,似乎完全不欢迎他们的到来,礼傲记得凯瑟琳一直很期待他的朋友们的拜访,她还提议他们可以一起去打高尔夫球。
凯瑟琳的言行实在反常,礼傲想不出理由。
“mother fucker!”音箱里突然传出厚重的男音,“mother fucker!”翻来覆去唱吟的都是这句超级脏话。
西恩卢克同时从眼睛里笑出来。
威廉干脆说:“哈,礼傲,你交了一个多么有趣的女朋友。”
礼傲忍无可忍地走到凯瑟琳身边,“你在做什么?”他在她耳边埋怨了一句,关掉音箱,拽着凯瑟琳的手臂把她拖到他朋友跟前,凯瑟琳偷偷挣扎,但礼傲就是不肯松手,他不敢随便放她离开,他怕她又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凯瑟琳半边身子都藏在礼傲背后,戒备地审视礼傲的几个朋友,大大的眼睛转过来又转过去,像第一次面对猎人的小羚羊,西恩卢克都有点不自在,礼傲也察觉到气氛的尴尬,他轻轻捏了捏凯瑟琳的手,没料到凯瑟琳非但不肯装出大方一点样子,甚至变本加厉整个人都藏到礼傲身后,踮着脚把下巴枕在他的肩头,同时继续咬紧嘴唇目光灼灼地窥测礼傲的朋友。
礼傲无可奈何,只得不再管她。
“噢,对了,娜娜说她也会来探望你。”威廉不经意地提了一句。
礼傲脸上一僵。
威廉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我以为让她知道你在这里休养没有问题。”
礼傲看了看威廉,摇摇头。威廉生性率直,又有点好色浮躁,但凡有三分姿色的女孩子都能从他嘴巴里套出任何秘密来。
礼傲张口刚想说什么,凯瑟琳突然咬住礼傲的肩膀,形状优美的红唇因为撕扯的动作而有些变形,她整张小脸因此显得怪怪的,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仍然锐利地检视礼傲的朋友,似乎他们都是等待过海关的违禁物品,西恩卢克威廉面面相觑同时又觉得大开眼界,凯瑟琳的举动实在出人意表,怪到极点。礼傲顾不得是否会在老友面前失态,他转身托起凯瑟琳的下巴,“说了多少次,不许随便咬人!”
西恩卢克强忍着笑意,威廉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礼傲什么也顾不上了,半推半抱把凯瑟琳送进卧房,“你乖乖在这里看电视,一小时后开饭!”礼傲有点生气地吩咐,“不许再给我添乱!”
远离礼傲那些完美无缺的好朋友,凯瑟琳不再紧张戒备,她又如鱼得水起来,她吐吐舌头做个鬼脸,“我要吃你做的草莓慕丝蛋糕。”
礼傲瞪了她一眼,这才走出去。
“为什么泳池里没有注水?”卢克不解。
威廉和西恩是礼傲的知交,但卢克与礼傲仅是泛泛之交,供职同一所医院,纯粹的同事关系而已,卢克被威廉和西恩强拖硬拽来,不为别的,就为他是免疫科的主任医生。
“哈,礼傲简直像撒旦一样憎恨阳光。他才不会使用室外游泳池呢。”威廉笑道。威廉有一双极长的眼睛,微笑的时候会变得弯弯的,可是眼尾又会翘上去一点,像两尾小小的正在摆动的鱼,威廉习惯被身边的人宠爱,他是那种在蜜罐子里泡大的男人,虽然心底极其纯洁善良,但言行常常失之轻佻。
卢克失笑,礼傲走过来,西恩给卢克使了个眼色,卢克急忙迎上去说:“礼傲我们可以一起坐下来谈一谈先期治疗的方案……”
礼傲的眉头狠狠一皱。
卢克不敢继续往下讲了。
西恩清了清嗓子,开口要劝。
礼傲正视卢克说:“你拨冗前来看我,我十分荣幸。”拒人千里之外的客气语调,卢克强笑两下,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礼傲如何猜不透西恩和威廉带来卢克的用意,他们衷心希望他积极配合治疗控制体内病毒,但礼傲不想治,他不想治!
礼傲的脸上还是冷冷的,像橱窗里的模特,一点表情也没有,“一小时后开饭,”礼傲与朋友聚会时总是他亲自下厨,“失陪。”
“礼傲!”威廉不懂看人脸色,还要劝礼傲,西恩急忙一把扯住他。
卢克等礼傲走远,这才无奈地摊摊手,“很抱歉,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礼傲只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而已,再多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可以勇敢面对。”西恩说,威廉在一旁用力点头。
礼傲是十分刚强的人,但极刚易折,何况礼傲一直是那么骄傲和苛求完美的人,这次的意外对他而言不啻是铺天盖地的灾难。
西恩个性老成,他嘴巴上说对礼傲充满信心,但心里却在深深担忧,他和礼傲朋友多年,他从没见过礼傲有过任何过激的举动,但这并不代表礼傲就是个不会激动的人,礼傲再完美他也是个人,他也有他邪恶的一面,不过昔日的礼傲十分懂得自制,所以他可以表现得像个没有缺陷的完人,但今日的礼傲呢?
西恩已经捕捉到了礼傲的变化,最大的明证就是他新交的女朋友,那个除了美貌一无是处满身缺憾的猫眼女孩儿。
凯瑟琳十足的野猫脾性,呆在卧室不足五分钟就开始坐立不安,要她在这里呆上一个钟头,和一台还没有杂志大的小电视做伴,不如直接枪杀她算了。凯瑟琳离开卧室,她决定不再招惹礼傲那几个高高在上的好朋友,她溜出大宅,不知不觉顺着车道一直走到大门口。凯瑟琳犹豫了一下,她很想就这么扬长而去,礼傲那群完美无缺的朋友实在令她很不耐烦,她才不要和他们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呢,搞不好他们会笑话她粗鲁的进餐礼节呢!
一辆日产小轿车慢慢泊到大门前,车里走出一个高挑的女子,她走到对讲机前正要按下通话键。“你也是礼傲的朋友?”凯瑟琳跑过去问,一边问一边打开铁门。
看到凯瑟琳,那位高挑女子怔了怔,“啊,我是。”她点点头,笑起来,“娜娜。”她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冲凯瑟琳伸出手,凯瑟琳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凯瑟琳。”
娜娜并不是绝色美女,但看起来十分诚恳可亲,藕色的套裙显得稳重又端庄,凯瑟琳留意到娜娜戴着小小的珍珠耳环,十分纤秀和雅致。凯瑟琳不由自主晃了晃自己一直垂到肩膀上的麦穗状的华丽耳环。
“你也是大医生吗?”凯瑟琳又开始戒备,对方只是个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女子,凯瑟琳不仅戒备简直要嫉妒起来。
“医生?我?”娜娜失笑,“我哪里考得上医学院?更何况我也没钱负担那笔巨额学费。”娜娜十分爽朗地说,“我是护士。”
凯瑟琳觉得眼前这个女子陡然亲切起来,她不由绽露笑容,“护士工作很辛苦吧?”
“不像外人想象的那么辛苦。”娜娜十分乐观地笑着,“医生负责治病,像父亲,护士却负责看护,像母亲,病人都是无助的,小孩子似的,你给他们一点点关怀,他们就会很感激很感激,哦,我喜欢当护士,有时候甚至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和圣母玛丽亚一样伟大。”
“啊!”凯瑟琳啧啧称奇。
“还有,被人需要的感觉很棒很棒呢!”
“是吗?”凯瑟琳几乎开始向往护士这份职业。
在娜娜停车的短短几分钟里,凯瑟琳已经和娜娜交上了朋友,两人交换了自己最喜欢的衣服的品牌和最喜欢的影星的名字。
“我去告诉礼傲他又来客人了!”凯瑟琳说着就要往屋里冲。
“凯瑟琳,”娜娜唤住她。
“什么?”凯瑟琳转身,一脸的阳光灿烂。凯瑟琳真是美,美到那一身俗丽的服饰穿在她身上变成风情别具。娜娜不由在心底掂量,怪不得人家说,美丽的人儿都是被上帝亲吻过的宠儿,这个凯瑟琳绝对被上帝亲吻了很多次。
“你是礼傲的……”娜娜犹豫了一下,这才问。
“女朋友。”凯瑟琳飞快地回答。
“哦。”娜娜闻言脸色一黯,凯瑟琳正巧转身,没有看见。
“礼傲!礼傲!礼傲!”凯瑟琳声音很响,礼傲很远就听见了,放下手边切好的鸭胸肉,洗了洗手,匆匆走出厨房,西恩威廉卢克也被这一连串叫唤惊动了,寻声走过来。
“娜娜?!”礼傲脸色大变。
“对不起,我不请自到。”娜娜强笑,神色很是尴尬。
凯瑟琳神经粗大,完全没有察觉礼傲和娜娜之间流转的异样氛围,“我要吃草莓慕斯蛋糕。”她郑重点菜。
礼傲看了看凯瑟琳,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停了停,“你怎么总是挂着吃?”他低低埋怨她一句,说完转身就走。
“喜欢吃东西也算过错吗?”凯瑟琳很不服气地嚷嚷。“更何况我是喜欢吃你煮的东西!”凯瑟琳生怕礼傲听不见,双手圈在嘴边,用力喊。
娜娜看着凯瑟琳幼稚的举动,不由摇了摇头,脸上是很牵强的笑容。
西恩威廉卢克走过来,娜娜立即变换面孔,落落大方地与他们寒暄起来,凯瑟琳晾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会客厅里的装饰十分华丽,以红金二色为主,一面墙壁上挂着《面包师夫妇的画像》的精美绝伦的仿画,礼傲说过那是他少年时代学绘画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作品之一,凯瑟琳瞪着画上那对丑丑笨笨的男女,越看越生气,她认为礼傲的画功真是差劲,不会把这对夫妻画得漂亮一点吗?纵使不能,这么丑的画总该藏起来,不该挂出来丢人现眼。西恩发现凯瑟琳一直对着那幅画瞧,便走过来搭讪,说这幅画尽得原作神韵,凯瑟琳不知道回答什么才好,板着脸,西恩讪讪地退到一边去,凯瑟琳实在忍不住了,干脆顺着墙角偷偷溜出会客厅,跑到厨房欣赏礼傲做菜时优美的手势去了。
礼傲心神不宁,一边琢磨娜娜是否来意不善一边又记挂凯瑟琳说要吃草莓慕斯蛋糕,礼傲把用鸡蛋奶油文山脱酒和草莓一起调制的蛋奶糊打好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什么错误,他正餐还没做好,反倒先做甜点了。
礼傲叹了口气,将错就错,把蛋奶糊倒进海绵蛋糕做的长筒形外壳里,然后一起放进烤箱烘焙。
凯瑟琳跑进来,团团转了两圈,对着空气猛嗅一通,“好香,好香!”
礼傲一边用橄榄油煎鸭胸肉,一边又将意大利面丢进热水锅,同时倒入切好的菠菜,大约一分钟后,礼傲盛起煎好的鸭胸肉,捞起煮好的面条,然后装盘。
“啊!”凯瑟琳猛吞口水,挨上前来就要偷吃。
礼傲“啪”地拍开她的手,“今天有客人,不许没规没矩。”礼傲板着脸警告。
凯瑟琳不耐烦起来,“知道你的客人都是最最最讲究规矩的,真烦!”凯瑟琳说完就跑出去。
礼傲呆了呆,他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又开罪了这个喜怒不定的小丫头。
凯瑟琳心想娜娜和那几个完美访客寒暄了这么久也该寒暄完了,她朝会客厅走去,她以为娜娜仍在那里,凯瑟琳走到会客厅门边,就听到一串轻轻的笑声,都是男子的,凯瑟琳转身就想离开。
“真没料到礼傲会交这样的女朋友。”
凯瑟琳的耳朵不知不觉竖了起来,她悄悄贴近门边,想看清到底是谁在讲她坏话。
“漂亮是真的很漂亮。”西恩淡淡说了一句。
卢克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威廉又抢着说:“可不是,标准的金发美女。”
凯瑟琳怒不可遏,她知道威廉的潜台词是什么,所谓标准的金发美女,也就是标准的胸大无脑,这种明褒实贬的评价凯瑟琳听得多了。
“嗨。”去完洗手间的娜娜撞见凯瑟琳偷听壁角,“你怎么不进去?”
“我正准备进去呢!”凯瑟琳侧首斜睨了娜娜一眼,眼神又荡又毒,像血水中漂浮的刀子。
娜娜不由错愕,她还以为凯瑟琳是个甜美的傻丫头呢,可是现在看起来似乎并非如此,这么妩媚放荡的眼神简直像个风尘女子。
“你叫威廉,对吧?”凯瑟琳径直走进屋,径直走到威廉跟前,径直发问。
威廉讪讪的,差点儿说不出话来。
礼傲仔细把双手洗净,抹干之后,这才走出厨房,准备通知大伙午餐已经准备好了。
“我们……”礼傲一脚跨进会客厅,清亮的嗓音突然折断。
威廉坐在单人沙发里,凯瑟琳半边身子依偎在沙发扶手上,她低头俯近威廉,金灿灿的头发一直陷进威廉的脖子里,两人交头接耳不知道谈些什么,都是一脸的笑意。
威廉的笑,是失魂落魄的笑,礼傲一点都不怀疑就算这时告诉威廉二次大战以希特勒获胜告终,威廉也会全盘相信。
凯瑟琳的笑,却是妖冶之极的笑,礼傲和凯瑟琳交往至今,凯瑟琳一直花样百出,但礼傲从没见过凯瑟琳如此妖娆的样子,两只眼睛似乎要勾人魂魄似的荡漾着雾蒙蒙的水气,被她的目光笼罩的威廉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绳索缚住了,一点招架的余地都没有。
一时间,礼傲杀人的念头都有了。礼傲直到这一刻才真的明白过来自己爱上了凯瑟琳,当年他的未婚妻在婚礼筹备期间被他捉奸在床,他依然可以冷静面对,展现最完美的绅士风度;如今凯瑟琳和威廉不过是眉目传情,两人甚至连过火的身体接触都没有,但礼傲怒不可遏。礼傲冲过去,用力搡了威廉一把,然后把凯瑟琳拉到一边,“你在做什么?”礼傲大声质问,他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
凯瑟琳吓了一跳。
“你有我还不够吗?”礼傲越喊越大声越喊越生气,“你就是改不掉到处放电的坏毛病?你根本就是天生贱骨头,对不对?对不对?”礼傲口不择言。
西恩卢克娜娜面面相觑,看来突然染病确实给礼傲带来心理上的重创,令他性情大变。他们认识礼傲这么些年,礼傲连大声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别提大声骂人了。
凯瑟琳被礼傲骂急了,反击道:“你激动什么?我玩玩而已。我和他玩玩而已,我和你也是玩玩而已!”
“什么?”礼傲的声音变得嘶哑,近乎失声,“什么?”他扬起手掌,他差点儿就扇她耳光。礼傲分辨不出凯瑟琳说的是气话还是实话,她是名副其实的玩家,礼傲相信她身边从没缺过男人,她喜欢和男人周旋,她喜欢被男人奉承,她喜欢男人为她神魂颠倒,凯瑟琳甚至亲口对他承认过用美色征服不同类型的男人是她这辈子最大也是唯一的成就。礼傲当她开玩笑,礼傲始终用对待小孩子的方式对待她,充满耐心和包容,但此刻礼傲开始用审视女人的目光评判她,她和他在一起到底有几分真心,也许半分都没有,也许她亲近他只是为了确保他会信守分一半彩金给她的承诺。也许,仅仅是为了好玩,就像她刚刚亲口承认的那样。
是他蠢,这么轻易爱上她,礼傲只觉得心痛得就要裂开。礼傲从没经历过如此激烈的情绪,心脏似乎不是在胸腔中跳动,而是在晃动。礼傲曾经以为“爱”只是一种他想与一个女人结婚生子繁衍后代的良善愿望,礼傲曾经以为“爱”只是脑啡呔分泌过度产生的错觉,此时此刻,面对凯瑟琳,礼傲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他爱她,这是一种似乎会将人的生命力燃烧殆尽的激情,潜伏着无数邪恶与兽性的念头,他会为了她杀人,他甚至会为了占有她而杀掉她。
凯瑟琳的目光定在礼傲悬在半空的手上,“你好!”凯瑟琳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跑掉。
礼傲没有追上去,他不敢,他怕自己失去理智伤害凯瑟琳。
西恩眼见情况不对,急忙拉着威廉站起来,“礼傲,我们先回旅馆。”
礼傲恍若未闻,连句“好走”都没有说。
西恩威廉卢克离开之后,娜娜还站在角落。
“你还不走?!”礼傲尖刻地质问。
“礼傲,你知道我特地赶来,一是为了担心你的健康,二是有事和你商量。”娜娜几乎是用讨好的口吻说。
“商量?我不认为我有什么事要同你商量。”礼傲正在气头上,出言不逊,“我相信城里的旅馆不可能家家客满,请便,不送。”
“你不能赶我走?”
“哦?”礼傲嘲弄地看着她。
“你不能!”娜娜深吸一口气,挺直脊梁,“不管怎么说,我是你妻子。”
静了很久,礼傲缓缓开口:“你要挟我?”礼傲逼视娜娜。他的目光像毒针似的,聚焦在娜娜的脸上。
娜娜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她没见过礼傲如此凶狠的模样。
“我以为我们早就达成共识,拉斯韦加斯的那场婚礼纯粹是个意外,你显然一直很赞同这种共识,所以在确认我染病之后你就像避瘟神那样避开我,你怕什么?怕我会要求你履行夫妻义务?”礼傲冷笑。礼傲的目光毫不犹豫地在娜娜的胸口放肆流连,“或者你特地赶来看我的第三个原因就是迫不及待地履行你作为妻子的职责?”
礼傲的恶言恶语令娜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几乎要怀疑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真的礼傲,礼傲一向都是那么温文尔雅,那么无可挑剔的完美,几近虚伪的完美。
礼傲的未婚妻爱狄离开礼傲之后,礼傲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肯和异性接触,后来他独自一人去赌城散心,巧遇娜娜,娜娜对礼傲心存爱慕,于是两人结伴游玩。后来一起喝醉,娜娜笑言说你未婚妻不要嫁你,不怕不怕,我嫁给你。礼傲趁着酒兴当即就把车开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可婚的窗口,伴随着满车厢的酒臭和娜娜宣誓成为夫妻。
这绝对是个意外,是个错误。
“你明知道我当时喝醉了。”礼傲冷然道。
“并没有醉到不能说‘我愿意’的程度。”娜娜强词夺理。
“你曾经答应我取消这场可笑的婚姻!”礼傲意外染病的那天晚上就是和娜娜约好一起商谈最后的解决办法,所以他才去了东村那家酒吧,“是什么令你改弦易辙?我中了彩票?”礼傲不由挑高一边眉毛,实际上礼傲对娜娜的印象一直不错,从赌城返回之后,礼傲曾经和娜娜交往过一段时间,他欣赏她温雅又开朗的个性,但礼傲并不认为他们之间有谈婚论嫁的可能,家庭背景实在相差太多,礼傲对婚姻的规划一直非常实际。
娜娜也一直表现得十分有骨气,她很理性地表明她赞同拉斯韦加斯发生的事绝对是场意外,她甚至说过,她虽然喜欢礼傲但是不想高攀他,“你的自尊心呢?”礼傲轻蔑地诘问,“你根本没有自尊心,对不对?”
“我当然有自尊心,但是,我的自尊心绝对不值一亿美金。”娜娜说,她是有备而来。
礼傲怒视她,“你究竟想怎样?”为了凯瑟琳的缘故,礼傲不想和娜娜纠缠不清。礼傲记得自己曾经很确定地告诉凯瑟琳,不,我现在没有女朋友。
“我想做你的妻子。”娜娜十分镇定地回答。
“我不要你做我的妻子!”礼傲吼。
“那你给我一个离婚的理由。”
“你……”礼傲不知不觉捏紧了拳头,“你其实还是要钱对吗?”礼傲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理性地解决这个问题。
“对。”既然已经撕破脸,娜娜不再藏着掖着,“一半彩金。”
礼傲失笑,“我和凯瑟琳有过约定,我会分一半彩金给她。”
娜娜大惊失色,“那个小女孩真的对你那么重要?”
“那只是一个承诺。”礼傲解释,和他对凯瑟琳的观感全无关联,他给了她一个承诺,他要信守他的承诺,如此而已。礼傲习惯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娜娜再度深深吸气,她没有奢望过可以得到礼傲,更何况今时今日礼傲染上了隐疾,娜娜不想自找麻烦,所以她撇开凯瑟琳不管,“那你至少还有一半。”
“全部都给你?!”礼傲并不是吝啬的人,但眼前这个女人未免太贪心,完全就是财迷心窍,“就算你真的是我的妻子,你也不能……”
“我并不是‘真的’是你的妻子。”娜娜轻轻笑了起来。
“好,等领到奖金之后我会如数过户给你。”礼傲说。礼傲实在懒得和这种女人继续纠缠下去。礼傲只想趁早打发走娜娜,他不想给凯瑟琳机会发现他曾对她说谎,他没有女朋友,但他有一个挂名的妻子。
娜娜没料到礼傲会如此轻易地答应,“好,”她犹疑着,“我请了长假,我可以一直呆在这里等你兑现诺言。”
“呆在这里?不,不可以!”礼傲叫起来。
“你放心,只要你信守承诺,我就不会对凯瑟琳说出我的身份。”娜娜温柔地说出威胁。
“你!”礼傲目露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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