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我有个习惯,每到快过教师节时,便要专程到刘老师家拜访。刘老师虽已退休,且满头白发,但在我心中她却永远是那么年轻,是她把我这只折翅受伤的鸟从孤独迷惘甚至绝望的荒漠里找回,并以一颗慈母之心呵护着我茁壮成长,最后振翅高飞。
二十年前,患过急性脑炎致使智力下降、反应迟钝的我,因学习成绩一直不能让我的启蒙老师满意,最后被迫换班时,是刘老师主动接纳了我。直到今天,我还清楚地记得,刘老师是在临近学校的农贸市场的一个货摊前碰到我的。当时,我一脸的迷惘。小刚,你怎么还在这里?要上课了!听了刘老师的问话我突然流下泪来,刘老师取出手帕帮我揩去脸上的灰尘。问我为什么还不去学校?我说,我期中测验得了班里倒数第一,班主任黄老师在班上把我骂了一顿。她说,我患过脑炎,再读也枉然,不如叫爸爸写个申请退学,或请求学校不计入班级考分。还说如果爸爸不写申请来,便不再让我进教室。她不知道,我没有爸爸,我爸爸是在一年前就因车祸去世了。我知道我笨,可我没有贪玩过,我怕我妈知道我被赶出来会生气,瞒着妈妈又来学校了……
刘老师牵着我的小手,把一脸眼泪的我领进了她的教室。刘老师说:小刚同学父亲去世了,母亲一个人照看他,他又不幸得过脑炎。可是小刚同学不仅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还能以顽强的毅力克服困难坚持学习,这是多么不容易,我们都应该像他学习!
刘老师一席话让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有了尊严,我抿着嘴唇又一次流下了眼泪。透过泪眼,看见全班同学的目光仿佛都变得友善和亲切。
刘老师说:“每个人都可能遇到不幸,能站起来就是好样的。小刚同学尊敬老师、渴望学习,我作为一名老师有责任帮助他,并相信能教好他。希望同学们与老师一道让这只折翅的鸟飞起来。”
这话让我重新获得了自信。同时,刘老师的形象在我细小的心里变得高大起来。
令刘老师、黄老师当初都未曾想到的是,我这只折翅的鸟竟然真的飞起来了。若干年后,我不仅成为一家佣有千万元资产的私营企业厂长,从小就喜爱的文学创作上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我的不少文学作品在省内外报刊陆续发表。
每当我回首往事,我都出自内心的对刘老师充满感激。
只是每次我请去刘老师家都会见到已退休的黄老师。好几次我都想不计前嫌的叫她一声老师。可是,她在我心灵中留下的不能淡漠的印象便浮现在眼前。仿佛也像是很内疚似的,每次见到我,黄老师似乎都很尴尬地避开。
这一次,当我和刘老师一起出门时,她却愣愣地看着我。我一不留神,脱口叫了她一声老师。可她却没有一点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我。
刘老师说,你别怪她。她一生站讲台,都有点好强争胜,比较喜欢成绩好的学生,因而也培养了不少优秀的人才。如今,不知怎的忽然得了老年痴呆症。独生子在外地工作,儿媳嫌弃她。老伴又不在了,一个人挺孤独的。
听刘老师这么一说,我猛然间对她产生了深深的同情。我辞别了刘老师,迅速回到商店特地买了一份礼物。我想教师节到了,我应该维塔送去一份温暖。因为她毕竟当过我的老师……
范老师多次说过,每个孩子都是淘气的,包括他自己。
家住若岭镇的范老师出生在一个“教师世家”。曾祖父最早开书院,若岭镇破天荒出了一位举人;祖父办私塾,镇上出了一位大学教授。父亲成为人民教师重回若岭镇,镇上那些穷人家的孩子都进了学堂。范老师师范学校毕业后,遵从父命依然回到若岭镇续接教鞭,且三尺讲台一站就是四十年。
四十年里头,他教过我父亲、教过我,差一点又教我的孩子。镇上的人都说,范老师和范家在镇上所做的事,就像清晨从金峰岭上升起来的阳光,让山里的人们眼前亮堂。
这句话,是若岭镇人对范家几代人从事的事业的赞许。
范老师个头不高,身躯瘦弱,衣着朴素,待人真诚热情。教育是充满阳光的事业,但却常常是精神富有、物质清贫的代名词。可范老师无论身处何种境地总是一脸的阳光。他的微笑就像盛夏碧空里飘过的一缕云彩,总给人以阴凉和温馨。
范老师曾对我们说,他小时候很调皮,也很淘气。他说他也曾给老师取过外号,也曾恶作剧地藏过老师的教鞭和眼镜,甚至与人将午睡的同学连被子挪到地下,教贪玩的同学将成绩单中的30分改成88分而让同学幸免了父母的一顿痛打。
当然,这些事我也做过,并有个深刻的教训。
那一回,我不声不响将在课桌上午睡的同学王志亮的衣服脱得只剩下一条裤衩,让后来陆续进教室的同学笑得前仰后翻。王志亮醒来后,不分青红皂白地将班里平时最调皮的同学李小平莫名其妙地揍了一拳。那一拳打得还不轻,李小平的鼻血都流出来了。当时,我不敢承认是我撒的野,只是心神不定的低着头。
没想到,这情形一眼就被范老师洞察了。
我们班可是“文明班级”,竟然出现打架这种不文明的现象。校长得知这事后,曾找到我让我对撒野的同学“严肃处理”。我笑着对一脸严肃的校长说,孩子都是淘气的,我们也曾经幼稚。相信我会有分寸的处理好这事的。范老师跟同学们说这事的时候神情还是那么淡定。
范老师脸带微笑地说,孩子都是淘气的,我也曾经很调皮。可是,我有个特点,错了就勇于承认,而且同样的错误不会再犯。
范老师说这话的时候,同学们的眼光都落在打人的王志亮和被打的李小平身上。
范老师继续说,同学之间开玩笑是友情和信任的表现,可以调节心情、活跃气氛,但是没有分寸、伤及人格、连累他们就会适得其反。玩笑过度不仅产生不良的后果,甚至影响班集体的荣誉。不过,今天这件事我感觉不像是李小平同学干的。我曾经说过,什么时候都不能用老眼光看问题,不能认为他平时淘气就先怀疑他,更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人。李小平同学这次表现不错,受了委屈没有争辩,更没有反击,这一点值得鼓励。
同学们的异样的目光头一次聚焦到李小平的身上。
那究竟是谁呢?不知谁这么一问。
是谁,今天我们不去追究,只要他能改了就好。不瞒同学说,这个错误我也犯过。我读大学的时候,曾纠集几个玩伴半夜里将一个睡熟了同学挪到宿舍的走道上,是值日老师发现叫醒他才让他避免了一夜的蚊虫叮咬。
说到这里,同学们都笑了,只要我笑不出来。我心领神会地看了范老师一眼,而后勇敢地站了起来。那一刻,就像田径赛场上走进了姚明,大家的目光突然齐刷刷的注视着我。
我鼓足勇气,说了这句话:王志亮同学,对不起,这件事是我干的,却让李小平同学受了委屈。我错了。
听到这里,范老师不经意地鼓起掌来。紧接着,教室里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我知道这是范老师在用一种特殊的形式检视他的育人成果。掌声过后,范老师的脸上又弥漫着阳光。一脸凝重的王志亮和李小平也轻松了,他俩不约而同地朝我扮了个鬼脸。
同学们,我也曾年轻,都曾调皮、淘气甚至撒过野。从天真到幼稚、从犯错到成熟,是每个人必须经历的。范老师把目光移到我身上。林云平同学学习努力、思想活跃是同学们学习的榜样,可他毕竟也是一个孩子,也会淘气。今天他能勇于认错,同样是值得表扬的。
范老师的话博得同学们一阵热烈的掌声。
那天,我的心情非常激动。回到家,爸爸看出了我的心事。爸爸问我是不是犯了错,挨了老师的批评。我如实的回答,并自我安慰的说,范老师他也曾淘气,并将同学挪到走廊上。
爸爸说,那是范老师常说的一句话。当初他教我的时候也曾这么说,可事实上根本没有这回事。他是为了教育学生常常刻意说上这些话。范家四代为人师表,这是他们的治教之道。你爷爷在范老师的爸爸那儿就学时,范老先生也常常虚构这样的故事。
我听了,心里一阵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