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重楼,目送他逐渐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景天忽然想起一事。
“夕瑶,那第一颗神果,如何了?”
“咦?你这都不知道了啊?……好吧,我再说一遍:第一颗神果成熟开裂,竟飞出一个我族的少女。她姿容轻盈清丽,身躯上也覆盖着我们神族与生俱来的‘神衣’。特别出奇的是,她的神衣特别轻薄飘逸,如刚吐出的蚕丝般透明,似彩带,似薄翼,而且她身上的神衣片数特别多,竟然接近我族神祖天帝大人!”
“哦,这倒保暖。”
“嘻……你也会说了笑话吗?真好……不会你真的又忘了吧?好吧,我们天生的神衣,片数越多,代表我们的神力越强大!第一颗成熟的神果结出的神女,身上的神衣片数宛如层叠的葵花籽一样多!正因这样,天帝大人十分高兴地封她为‘葵羽玄女’,品级和你的九天玄女姐姐一样呢!”
“这样啊!”
景天挠了挠头。随便一问,竟问出这么多东西来,他不禁也来了兴趣,便追问道:
“那葵羽玄女现在怎么样了?我怎么没见过她呢?”
“嗯?你不知道吗?我却是记得,那羽衣蹁跹的葵羽玄女,还专门给你跳过惊世绝艳的飞天之舞呢。她现在啊……”
夕瑶正要说出这葵羽玄女当下详情,恰在这时,仿佛冥冥中触动了什么玄机,纵使是梦境也让景天听不得这事情;他的双耳中忽然如有洪钟巨鼓轰鸣,转眼间眼前所有的世界都淹没在永恒的黑暗里。这样的变化,十分迅疾,掩盖一切的黑暗如海潮般侵袭,最开始的那些清明梦境还不甘的挣扎,却很快被黑暗之潮灭顶吞噬!和梦境一起吞噬的,还有景天瞬间升起的极度不安、悔恨、悲伤的感觉!
这样连幻梦也遭干涉的情形,极其奇怪,只不过无论此时的景天还是这梦境的始作俑者重楼,都毫无办法察觉!
此后,景天梦境的光辉逐渐熄灭,最后连那无尽的黑暗也归于虚无,便进入了真正的睡眠。而就在这一刻,原本一直笼罩在身躯上的紫色光华,在梦的终结之时竟倏然飞出,在景天的身躯上空汇聚、凝结。一条条紫色光焰脉络,在黑空中纠缠凝结,最后竟凝聚成一块巴掌大小的紫色玉简,“啪”的一声轻响,轻轻地落在了景天的身侧。这一块光焰凝成的紫色玉简,光润晶莹,散发着微微的紫色毫光;玉简的表面刻着四个古篆大字:
“古梦雷觉”
这四个篆字的周围,盘缠着繁复纹路。与其说它们是用来装饰的花纹,还不如说是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图腾。若仔细观察,会发现那些紫色的毫光在纹路中缓缓流动,就好像在沟渠中流淌的水银,其流动方向和顺序,蕴含着某种神秘的规则……
“这一场好睡!”
景天才不知道这些;他一觉睡到天亮!一睁眼,他却看到一张如花俏靥正出现在自己的头顶上!
“懒虫,到这时才醒!昨晚做贼去啦?”正是唐雪见,冲着他扮了个鬼脸。
“怎么?大小姐一大早找来,有事吗?”景天一骨碌坐起,披上外衣便跳下床来。
“什么一大早,都日上三竿了!你真比花楹还贪睡!不过还真有事找你呢——你看,这是什么?”
唐雪见一伸手,雪白的手掌摊开在景天面前;掌中托着的,赫然便是那块“古梦雷觉”玉简。这时有日光从客舱外透来,玉简本身的紫光并没有那么明显,不过放在眼前,还是显得那么的光润可爱!
“这是!”
本来睡眼惺忪的少年,一看到这块玉简,顿时两眼放光。他下意识地一伸手从唐雪见手中抢过来,将玉简放在手中不住摩挲,还举起来对着日光不断观看,一边看,一边兴奋说道:
“雪见!你拿古董来找我算找对人了!我景天正是古董鉴别行家!来,我看看……我说,这几个文字扭来扭去,像极了大篆,定是夏商周时期的古董玉器!雪见,你这次真是发大了!”
“咦?”
听了景天这话,唐雪见不喜反奇。她老老实实地说道:
“这块玉简不是我的呀!我刚才一来,就发现它在你旁边。”
“啊!”
景天也不想其他,顿时喜极,抱着玉简又跳又笑,大叫道:
“苍天哇!菩萨呀!太上老君啊!不枉我景天祈祷了这么多年!你们终于显灵啦!送我这么贵重礼物,怎么好意思呢……不过你们一片心意,我还是收下。你们放心,当年许下的大猪头一定兑现,等我一回渝州城,就跟张屠户买!”
“喂喂!”见了景天这疯魔模样,唐雪见连连跺脚,又好气又好笑道,“景天!你先别着急高兴。这大海茫茫,昨天我们才遇海妖,今天就得了这块玉简,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我们还是先去问问徐大哥和紫萱姐吧!”
“……好啊。”
景天冷静下来。他瞅了瞅玉简,却是越看越可爱,便在心中不住祈祷:
“这玉简可千万别沾惹什么妖怪!”
等他将玉简拿给徐长卿他们看,那徐长卿没说出所以然,倒是紫萱神秘一笑,对景天说道:
“这玉简并非神佛赐下财宝,也不是海中妖怪的变幻。这是你那位新朋友重楼,送给你的礼物呢。”
“噢!”景天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早该想到是他!这家伙最有钱,上回当宝剑时我就看出来了,好大尺寸的一把宝剑却只要一文!不错,不错!这个朋友交得值,至少帮我省下只猪头。”
紫萱看他这财迷样子,实在忍俊不禁,莞尔一笑道:
“你那朋友啊,出手可不是一般的阔绰。这块紫光玉简,并不是简单的玉器。”
“那是啥?莫非类似聚宝盆?从里面能倒出好多宝贝来?”
“哈,小天你真财迷!我是说,这‘古梦雷觉’玉简,和先前商风子掌门送给我们的《蓬莱水境》仙书类似,正是记载雷系法术的玉简仙册!”
本来满面春风的苗女,说到这里,玉容一肃,认真说道:
“小天,你要记住,你那个冷若冰霜的新朋友,来历可不简单。既然是他送出的东西,这玉简中所记雷系法术,境界绝不在《蓬莱水境》之下!”
“是嘛,那太好了!——哎呀不对,我记得徐大哥说过,这世上能修习双系法术之人少之又少,我已经练了《蓬莱水境》,这雷法就练不成了。不过,也没关系!”
毫无迟疑,他便将掌中玉简递给唐雪见,说道:
“这个雷系仙书送你!反正我也不能学了,你试试学它吧!”
“你……真的愿意送给我吗?”
“当然!”
“谢谢……”
见财迷无比的家伙舍得把上好的“古董”玉简送给自己,唐雪见也十分感动。毕竟,就算不学法术,光这块玉简也是无价之宝。唐雪见在心中想:
“也许,他的骨子里不是那么财迷呢……”
将玉简握在手中,唐雪见心中感动。应和着心意,她忽觉得握着玉简的手掌也有些酥酥麻麻,十分舒服惬意。
正自感动,却听景天又有些遗憾地说道:
“可惜啊,雪见,现在没人知道怎么学雷系法术。徐大哥是火系,紫萱姐姐是水系,我学的也是水系。”
“不一定。”又是紫萱,微微一笑,紧接着他的话便道,“我出自南疆,自幼所见,极为驳杂。这雷系法术,我虽不精通,却也知其端倪。”
“太好啦!”
听了紫萱的话,景天和唐雪见尽皆欢欣鼓舞,赶忙向妙丽的苗女请教。
于是,接下来紫萱就跟他俩详细说明如何使用“古梦雷觉”玉简,并引领唐雪见学得最基本的雷系法技。让人觉得有些惊讶的是,唐雪见恰好有着非常好的雷灵天赋;参照紫萱的讲解,她只不过把手按在玉简上,便很快学会如何汲取散布于整个天地乾坤中的雷灵之力。
与昨天徐长卿讲述的剑技十阶类似,紫萱还告知景天和唐雪见五灵法术中的分阶。原来那水火土风雷五灵法技,也各分为八阶,每一阶代表着一个境界,越往上越难领悟掌握。五灵法技的境界,其实并无绝对;划分这八阶,同样也是为了让修习者对自己的修炼进展有个更清晰的认知。就在紫萱温温柔柔的讲解中,五灵八阶的神秘世界,向景天和唐雪见徐徐开启:
水系八阶:亲水,处柔,驭寒,愈源,驱雨,水魂,召雪,水神。
火系八阶:燃火,知灼,晦明,酷烈,洞阳,炎魂,焚世,火神。
土系八阶:厚土,崩石,裂地,飞砂,石剑,土魂,覆地,土神。
风系八阶:听风,风生,风煞,罡风,浩荡,风魂,御风,风神。
雷系八阶:听雷,驭电,震渊,鸣霄,雷劫,闪魂,电母,雷神。
这五灵八阶,虽然各不相同,但各阶之间有一定相似之处。比如最初都是从最直接的体验开始,逐渐向更细微、更深刻、更磅礴的境界攀升。到了一定地步,则直接体察五灵之魂,如水魂、炎魂、土魂、风魂、闪魂。到了最后一阶,天人合一,不可名状,已是这一灵力领域的神灵,便以五灵之神称之。
紫萱款款地说这些五灵知识之时,那徐长卿一直在旁边微笑着倾听。伴随着女子对灵系各阶的深入讲解,这个道门骄子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自己最为熟悉的伴侣,虽然俏靥上还是挂着有如娇花初绽的柔美笑容,但不知怎么,这时竟隐隐觉出有几分神秘和陌生来……
在徐长卿的胡思乱想中,那紫萱依旧耐心地讲授。她告诉景天和唐雪见,五灵八阶代表着修炼者对灵力的感知和操控;而这一切都是五灵战技的实战基础。如果灵力阶层未到,则相应的法技绝对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和效果!
见二人对各自的灵力法系领悟很快,紫萱便跟徐长卿耳语几句,决定传授二人具体法门。他们几个来到甲板上,在晴空丽日下、浩荡海风中,紫萱开始正式传授。
紫萱本身擅长水系法术,便先教了景天一个水系秘技“穹雪娲灵斩”。这一秘技可以单独施展,也可以配合剑气施出,那时候水灵与剑意互相增幅,威力更加强大。虽然紫萱谦逊,说自己对雷系法术只知皮毛,但稍后教唐雪见那一招“紫霄神雷舞”,光听名字,就知道绝非寻常。
紫萱说,这两个灵系绝招,比较特别。一般的灵系法技,需要等灵力达到一定阶层才能学习和使用;但这两招可谓通用招数,只要具备基本的灵力阶层,便可学习,然后随着灵力境界的提升,威力逐渐增强,效果也变得更加华丽。
除去这两招攻击招数,紫萱还多教了景天两招水系法术。一个招数是“镜花水月盾”,另一个招数是“澄水回春术”。前者就是紫萱两次战斗施展出来的幽蓝防御光盾,后者则是水系的治疗法术。在和灵力法阶的对应上,这两招就和穹雪娲灵斩、紫霄神雷舞不同;“镜花水月盾”必须当景天修炼到三阶“驭寒”时,方能施出最基本的效果,“澄水回春术”至少得达到四阶“愈源”才行。
等紫萱教完这几招,则即使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唐大小姐,也知道其中利害。这年月,并不是一个法术满天飞、法师随处见的年代。任何一个懂点正经法术的法师,在哪儿都是宝贝!紫萱姐姐现在毫无保留地教给自己这样高等的法技,其中蕴含多大的情分,连唐雪见这大大咧咧的大家小姐都一望便知。
于是,等紫萱教完,唐雪见和景天心有灵犀,一起向紫萱行大礼道谢。见二人诚心相谢,紫萱也不谦让,只是同样万福回礼。不知不觉里,短短半个多月相处的时光,已让他们变得极为亲近。
从这一天起,景天和唐雪见再也无心玩耍。他们每一天都勤加练习,淬炼自己的灵力境界,提升法技的熟练程度。他们把徐长卿的话听进了心里,不仅勤练法“术”,还努力实践以提升运“数”。
除此以外,自那日重楼所赠“古梦雷觉”玉简现身之后,景天再也没做过怪梦。那几夜幻梦,无论怎么神幻壮丽、可歌可泣,都已如几缕青烟,消散在万里海路的水浪烟涛里。
而景天和唐雪见二人本就天资聪颖,当座船离了海路、在长江中逆流而上接近渝州时,他们俩的法术境界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景天的水系法阶已经达到了二阶“处柔”,剑阶稳稳达到三阶“剑气”。唐雪见的雷系法阶,则达到了二阶“驭电”。当然,先入为主认为自己不具备雷系能力的景天,并没有注意到,每当唐雪见施展出二阶驭电级“紫霄神雷舞”时,自己身上也暗暗闪过丝丝的金色电流。
按照一路的商讨和约定,当船至渝州时,景天和唐雪见就要下船继续历练。徐长卿和紫萱,则赶回蜀山,跟掌门和长老们禀报邪剑仙的阴谋。虽然商议已定,但景天还有些不死心。船到了渝州码头,临下船时,景天还在跟徐大哥做最后的争取:
“徐大哥,真的不带我们一起去蜀山吗?你放心,我和雪见都很机灵,不会给你们添乱的。您有什么跑腿的事,还可以让我们帮忙呢!”
“小天,不须再争了。”
性格温和的徐长卿,在这件事上却是十分坚决:
“此去蜀山,风波险恶,绝非跑腿小事。多事之秋,我与紫萱要赶紧赶回蜀山,向掌门禀告诸事。蜀山也即将召开天下道门盛事‘拜剑大会’,我也想从旁打理一下。最要紧的,你莫忘了,蓬莱掌门商风子前辈说过想重新封印锁妖塔,必须从五灵珠上打主意。这个我得赶紧告知掌门!”
“哦,对,五灵珠……”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景天一听“五灵珠”三字,没来由便心中一阵悸动。这悸动并不是高兴与激动,而是汇聚了忌惮、恐惧、彷徨等多种负面情绪。对这种感觉,景天不明就里;不过幸好这样不妙的感觉都是一闪即逝,他也没太往心里去。被五灵珠吸引了注意力,他倒没注意到徐大哥话里提到的那道门盛事‘拜剑大会’。
等大船靠岸,船夫搭上了跳板,景天便和唐雪见带着花楹一起下船。在那依依惜别的话语之外,徐长卿还特地对景天多加叮嘱一句:
“小天啊,今后无论世事如何变幻,你都要牢记走正道!”
“当然!呃……徐大哥,你看我像容易干坏事的人吗?”景天听着有点郁闷。
“倒不是这样,我出此言,是因为你聪明。”徐长卿肃然说道,“聪明之人若做坏事,其所达到的界限,将比蠢货更为广大,危害也更为重大!”
“徐大哥,您、您这是在夸我还是骂我哇?”
景天一张脸笑得比哭还难看,挠了挠头,无可奈何地回答:
“好吧,反正我牢记大哥的教诲就是!”
“如此最好!”
说罢,徐长卿便让艄公收起跳板,这大船重又扬帆起航,逆流而上,往那更上游的蜀山方位而去。景天与唐雪见则并肩站立于码头上,目送舟船远逝。他们俩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虽然船帆已行得很远,船上那一对鸳鸯侠侣,依然站在船尾朝这边眺望。温柔可亲的大姐姐紫萱,向这边不停地挥手告别,许久都没有停下。
时日不多的相处,已在这四人心中刻下难以磨灭的印迹。他们还没意识到,自此以后,无论天翻地覆,沧海桑田,他们几人的心已难以真正地分离……
当船帆远逝,渐隐入江雾之中,立于码头的两个小男女,犹能听到徐大哥那一声清亮而豪迈的啸歌:
“不羡黄金垒,
不羡白玉杯。
不羡朝入朝,
不羡暮登台。
惟羡长风几万里,
总在苍茫云海天……”
歌声渺远,余音绕江;待最后一抹歌音飘逝在风中浪里,景天便和唐雪见一起往那渝州城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