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结束,受伤众人涂好伤药,各自包扎。那唐雪见性急,才打理好自己的伤口,便跑过来围着景天问长问短,好奇地问个不停:
“景天,你怎么突然使出那样漂亮剑招的?”
“那个漂亮剑招叫什么?”
“从来没见你学过啊!”
“怎么那些海妖不怕徐大哥的飞剑,你的飞剑一出,它们就散了呢?”
“你当时是什么感觉?是不是有剑仙附体啊!”
“景天……”
面对她竹筒倒豆子般连环发问,本来应该夸夸其谈的少年,却嘴巴紧闭,一副不愿说话的样子。看着他这副故作高深的模样,唐雪见就有些生气,忍不住埋怨:
“景天,你成了大英雄,就不愿意搭理小女子了呀。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却见刚才面色沉重的少年,毫无征兆地猛地向后一倒,“咕咚”一声,就倒在甲板上。唐雪见再看时,却见景天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已是人事不知!
“快来人!快来人!”
唐雪见急得快哭了。
“怎么回事?”
听得喧嚷,刚才面对茫茫大海沉思的徐长卿也被惊动,赶紧跑过来察看。瞅了一眼地上的少年,再见唐雪见满面惊惶,急得直跳脚,徐长卿便摆了摆手,示意并无大碍。他蹲了下来,搭着景天的手腕,一验脉,便对围上来的众人说道:
“并无大事。只是精神委顿,应是方才施出那样剑招,灵力一空,暂时精神委顿。待我将他扶到舱里,先输些真气,应无大碍。”
听得徐长卿这么说,围观众人都放下心来,渐渐散去。徐长卿俯身将景天扶起,唐雪见在一旁相帮,紫萱在前面引领,几人一起将景天送到船舱客房中,让他在床榻上平躺着睡下。
待景天躺下,徐长卿念动真言,催动道家清和真气,顺着少年的任督二脉散入四筋八骸中。有了他度入的真气,本来呼吸紊乱的少年渐渐变得气息平和,最后终于入睡安眠。
虽然景天入睡,但徐长卿几个都放心不下少年,并没有离开。他们一起坐在景天的床榻边看护,小声地交谈,想弄明白之前景天忽然发出的那绝世一剑。他们互相询问,便发现既不是徐长卿偷偷教了景天什么蜀山绝世剑谱,也不是景天在渝州城中得过高人相助。那犹如星河匹练般的惊世一剑,竟找不出任何出处。除了这一剑,他们还弄不明白两件事:
为什么那些海妖突然如发了狂一般攻击他们?
为什么徐长卿发出那么多犀利的剑气法技,都不能吓退海妖;景天只不过一剑挥出,就让它们如潮水般撤退?
当然,对于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海妖会找上景天?唐雪见唐大小姐有自己的见解。她认为有着美貌人面的海妖,专找的是垂涎美色之徒!
对于她这推测,徐长卿与紫萱惟相视莞尔,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床榻上的景天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醒了。
其中,在这几个人中,以徐长卿对景天那一剑招最为好奇。因为在他的印象里,虽然那一剑招的绝对威力并不算十分大,但其中蕴含的种种意蕴,却连他这蜀山高徒也越琢磨越觉得不可想象。于是,见景天醒来,反倒是他抢在性急的唐雪见前面,急忙发问:
“小天,你醒了?愚兄想问你,之前你怎么发出的那一剑招?你曾经拜师学过吗?”
“呃……”
景天挠了挠头,几乎想也不想便道:
“没学过啊。”
“那你怎么能使出来的?”
“这……当时只是心急,还十分气愤,便——哦!对了!”
景天忽然好似想起什么,眼睛一亮,连忙说道:
“不是曾跟你们说过我的怪梦吗?在梦中,我就曾梦见自己发出一个很漂亮的飞剑绝招,还杀死了一个妖怪,当时——”
正要说出斩杀当扈妖鸟的细节,景天却发现又遇到先前的问题:大而化之的事情能说出口;想说细节,不可能!
不过,这个信息已经足够了。那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苗女紫萱,看着少年,捂着嘴,浅笑盈盈一番,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
“怎么样?小天,我不骗你吧!我说过有时做梦会有用的。今天这事,正是古有圣贤才子‘梦笔生花’醒来文思泉涌做出锦绣文章,今有景天大侠‘梦中舞剑’醒来顿悟剑中真义飞剑怒斩海妖!”
“呃……是这样吗……”
听了紫萱这说法,景天第一反应便是十分牵强。不过又一想,除了这解释,还能有更好的解释吗?景天顿时坦然,很快也变得激动起来。只见他跳下床,兴奋地走来走去,开始抓耳挠腮地使劲回忆起梦里那一番战斗来!
“我决定,”他宣布,“这一招就叫‘飞蓬驭剑诀’!”
“为什么这么叫?飞蓬是啥?”唐雪见一脸疑惑,不敢相信地道,“还以为你会叫‘景天大侠斩妖神剑’呢!”
“我会那么俗吗?”景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副自尊心受损的模样,抗议道,“我可是读过书的!”
“得得!我们的景天大侠是饱读诗书的大儒好吧!”唐雪见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含嗔说道,“景天大侠,你还没说为什么叫‘飞蓬驭剑诀’呢!”
“不知道了吧?”刚睡过一觉,景天精神很好,得意地对众人说道,“你们不知道,我做刚才说的那个梦时,就被人叫成‘飞蓬’。为了纪念他,自然就取名叫‘飞蓬驭剑诀’啦!”
“嗤!”唐雪见忍俊不禁,嗤的一笑,嘟囔道,“还以为有什么威风神气的来历呢……”
“对了小天,你能不能到外面,再发出那一剑招给我们看看?”还是徐长卿对剑招本身最热切,提出的建议最在点子上。
“好啊!”
景天欣然领命,忙提了紫刃魔剑,一马当先地跑到船舱外的甲板上。
“你们看!”
见众人都出来围观,景天喝叫一声,然后收拢心神,努力体会当时心境。如此片刻之后,他便猛地大喝一声:
“杀!”
随着这声怒喝,景天顿时把剑猛力一挥,就待发出那一个紫光闪华的强大剑招!
可是不曾想,和上次不同,这次一剑挥出,却只有零星的紫色火星从剑中飞出,浑不像当时犹如星河倒挂的壮丽景象!不仅如此,这火星从剑刃上迸出,不过离剑二三寸的样子,然后便在风中湮灭,消失无踪;见到这情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景天刚才拿铁锤砸剑,迸出点火星呢!
“怎、怎么会这样!”
景天顿时傻了眼,赶忙又屏息凝神,使劲试了好几回,结果全都和第一回类似。这一番折腾,倒好像给大家看了一场不要钱的劣质烟花表演!
“小天,别试了。”见少年满头大汗,徐长卿首先说话。
“怎么会这样?难道我之前只是瞎蒙?怎么再也施展不出来?”景天气急败坏。
“倒不是你不会。”徐长卿微笑说道,“刚才这几下,也算你施展出来了。”
“啊?这也算会吗?徐大哥我知道你心好,可是我挺得住,不需要安慰。”
“当然。小天,还有雪见,你们可曾听说过‘术数’一词?”
“听说过!”
术数这词太基本了,景天怎会不知?不仅这些天他练习的蜀山心法便属术数,就连以前渝州市井中常见的江湖骗子,哪一个不拍着胸脯自称精通“术数”?景天很清楚地知道,术数正是相术、星命术、五行术、六壬神数等种种法门的统称。可是,这和自己刚才出丑有什么关系?心中疑惑,他便耐心倾听徐长卿解说:
“小天,其实术数应该拆为两字。前面那个‘术’字为法技,说的是具体技能;后面那个‘数’为运数气数,说的是施术成功的可能性。世人常常只关心前面那个术,却不知实战中运数也非常重要。小天,你现在该明白,为什么我刚才说,你已经算施展出你的‘飞蓬驭剑诀’了吧?”
“徐大哥是说……”景天稍一停顿,便恍然大悟,脱口叫道,“我已经学会‘飞蓬驭剑诀’,但运数不好,刚才试演便打不出来!”
“正是如此!”徐长卿点头微笑。他对景天如此快的领悟力,颇为惊奇。
“这……”刚才的兴奋劲儿过去,景天想起一事,就变得有些低沉,“这运数运气什么的,听起来挺玄,我怎么才能有好运数呢?要是对敌时走霉运,像刚才这样总是发不出招来,岂不是白白送死啦?”
“运数也不难得。”徐长卿微微一笑,为这悟性颇佳的少年耐心解说,“蜀山典籍有云,技艺之术决于根骨,运道之数决于悟性。简单说,运数要靠经验积累。小天,对这些法术剑术,你只要多操练,多实战,细心体会其中奥妙,则施展对应招数时的运数,自然会大大提高。古人所说‘纸上谈兵’,就是说人只知术法技巧,却不知实践运用,以致运数极小,导致最终灭亡。如果你的‘飞蓬驭剑诀’也像这种情况,则真个对敌时必败!”
“呀!”景天闻言,悚然而惊,“那我有了空闲,便得少跟雪见说话、多练剑诀了!”
“哼!你啥时候跟我多说话啦?”唐雪见不满了,“你还说呢,这几天我想找你说事情,整天都见不到人影!”
“呵呵,”看了一眼嘟着嘴生气的唐雪见,徐长卿继续对着景天说道,“说起来小天你也算得了奇遇。你梦中所悟剑诀,竟似比我所修蜀山飞剑还要高明。不是为兄自夸师门,放眼天下,即使是蜀山入门的飞剑口诀,也比许多大门派的绝学秘技高明得多。可是你这……”
徐长卿也是见猎心喜,有心想跟景天探讨一下“飞蓬驭剑诀”的真义。不过转念又一想,这少年连术数的道理还没理解,想跟他探讨高深剑术,恐怕也是白搭。这么一想,他便对一脸欢喜的少年说道:
“小天你也算福缘广大。不过有些飞剑之术的基本要诀,还需要知道。你可知剑技可分十层境界?”
“不知道……怎么这还有层级?”
“自然有。否则修炼之人怎知自己剑技修炼到何种地步?修炼飞剑术之人,大都将剑技阶段分为十阶:试剑、知剑、剑气、剑罡、剑魂、御剑、剑心、天剑、仙剑、剑神。”
当此说剑之时,徐长卿正色讲授,景天与唐雪见也肃容倾听。紫萱则在一旁静默相陪,每当烛光黯淡,便轻舒纤纤素手,挑去灯花,拨亮光辉。烛影摇红中,道门的骄子从容叙说:
“‘试剑’为入门,意为亲手体会剑器。‘试千剑而知器’,此后‘知剑’之时,便熟知剑器习性。至‘剑气’之阶,已能凝神发出寸余无形剑气。待剑气凝为罡风,如有实质,伴有光华,则为‘剑罡’。剑器有灵,惟沟通其魂魄,方能如臂使指,此为‘剑魂’。既知剑魂,便能‘御剑’,此时或飞剑攻敌,或御剑升空,如此种种,惟系一念。”
“得知剑魂,只知剑灵而已;若进一步修成‘剑心’,则人心与剑灵浑为一体、沟通无间。待剑心修到极致,便为‘天剑’。此时剑即是我、我即是剑、有剑有我、无剑无我,修至这一阶,已近天道,故称天剑。天剑已成,仍在局中;若能跳出剑外,去那滚滚红尘中逍遥世间万态,斩遍魑魅魍魉,则人已近仙家、剑已近通灵,故称‘仙剑’。仙剑之上,天人合一,只知有道,不知有剑,世间万物,皆可为剑,个中境界,难以言说,便称‘剑神’。”
“这剑技十阶,越往上越难;迄今为止,我所见剑客,最多至七阶‘剑心’。放眼天下,只有寥寥数人,包括我恩师清微真人在内,才勉强达到‘天剑’境界。”
徐长卿字字铿锵,只听得景天与唐雪见心驰神往。见他讲完剑技十阶,景天便忍不住问道:
“按这十阶分,我现在哪一阶?徐大哥又在哪一阶?”
“我的好说,正为六阶‘御剑’。小天你的嘛……”
刚才滔滔不绝的徐长卿,说到这里却忽然迟疑。他看看烛光下清俊的少年,回想起他这一天的表现,便觉得竟有些难以判断。沉吟了许久,他才道:
“以小天做怪梦之前看,最多只能算第一阶‘试剑’,便连‘知剑’也算不上。可是之后和海妖对敌那一剑,依我看竟还超乎我之上!那一剑隐隐有‘剑心’——哦不对!应该是第八阶‘天剑’之相才对!可是小天你刚才试演剑诀,却又勉强只能算第三阶‘剑气’,可能还达不太到。这、这真是奇哉怪也!”
“是嘛!”
听徐长卿这么一说,景天也禁不住使劲挠头。他想琢磨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想了半天,却还是找不到头绪。到最后他一甩手,反倒乐呵呵说道:
“管他呢!反正我也会耍剑了!”
唐雪见在一旁,本来对景天充满了羡慕的眼神。不过现在看他这副得意的样子,又忍不住道:
“哼!早知道你就是个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