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船扬帆东下,不出数日,便将近长江入海口。这一天上午,天清气朗,阳光普照,景天在船舷边溜达,当走到船头的甲板上时,正看见徐长卿和紫萱姐姐并肩站立,一起眺望江景。
“徐大哥,紫萱姐姐!”景天走过去,叫道,“听船夫大哥们说,我们就快到大海啦!”
“是啊。”一身秀美紫衫的紫萱转过脸,笑着道,“听说你还没见过大海,过会儿到了海上时,可不要乱跑。大海茫茫,一不小心掉下去,就算不被海怪吃掉,也捞不着了!”
“晓得了!”景天知道紫萱姐姐在跟自己开玩笑,便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嘻笑着说道,“紫萱姐姐,大不了我跟船夫大哥们讨根绳子,把自己绑在桅杆上!”
听得二人鬼灵精怪的对话,站在一旁无语半晌的徐长卿也转过脸来,无可奈何地盯了他们一眼,复又转过头去,继续欣赏江景。
“紫萱姐姐,”看到刚才徐大哥无奈的神情,景天忽然好像想到什么,便问道,“是不是去蓬莱岛找商风子前辈说了情,就能让徐大哥重回蜀山派?”
“是呀。商风子和你徐大哥的掌门交情莫逆,由他说情,定能让长卿重归门墙。”
“这样啊。”景天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那个想法,“是不是即使徐大哥能回蜀山派,也不大可能继续做掌门继承人了?”
“恐怕是这样的……”
紫萱看了旁边那个临风伫立的男子,心里忽然充满了歉然。仿佛感应到她的情绪,长身而立的男子转过脸来,对她摇了摇头,示意无需纠结。
“那真可惜了。”听到这真相,倒是景天显得比较惆怅,“这几天我听徐大哥讲蜀山故事,蜀山中就属那些当掌门的得道飞升、长生不老的多。这一下徐大哥很难长生不老了吧。”
“长生不老……”
紫衣苗女的神思忽变得有些悠悠然。她望着船头前方奔流不息的江浪,过得许久才轻轻地说道:
“若能长生不老,又怎样呢?人生在世,但求平安喜乐。若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纵使活上千年万年,又有何意义……”
“这……”
这时的景天,并不能理解秀丽女子此时的心境。不过他看得出,虽然现在阳光明亮,照得女子娇美的脸庞熠熠生辉,但他却看出她的脸色隐含着忧伤。
“跟小孩儿说这干嘛呢!”
这时徐长卿开口了。按他的理解,刚才紫萱的话倒好像在跟他表白,便觉得有些不适。因为如此情话怎么能当着这半大小子说呢?可是没想到,他刚义正辞严说了一句,紫萱却绽放了笑颜,笑靥如花地道:
“景天呀,他可不小了。在你我眼里他是小孩,可在某个人的眼里,已经很大人了!”
“某个人?谁?谁?”景天莫名其妙。
“哈哈哈!”
看着景天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本来不苟言笑的徐长卿这时候也忍俊不禁,哈哈地大笑起来!看着景天这副迷惑不解的样子,徐长卿不由得想起当年自己和紫萱初识时,不也是这般青涩的样子!
“咦?”
笑声未歇,徐长卿看了看前头远方的景色,不由得叫道:
“船家!这船行到哪儿了?”
“通州。”
正在扳桨调帆的船老大大声回道:
“再不到一个时辰,我们便入海了!”
“好!”
徐长卿大声应答了一下,之后却在心中咀嚼这个地名。
“通州……”
他忽然想起他们道门的一个典故,便极目远眺东方,遥望春江潮水外那水天一线的壮阔所在。
“徐大哥,你在看什么?”
景天一句话还没问完,便忽听徐长卿手拍栏杆,放声歌唱道:
“春每归兮花开,
花已阑兮春改。
叹长河之流春,
送池波于东海。
浮羽尘外之物,
啸傲人间之怀……”
寥廓出尘的歌声逐浪掠水,飘摇于天地之间;那苍茫的歌句仿佛包含了无穷无尽的力量,滚滚地一直传到远方。
“徐大哥,这首歌子是?”
“这是一位得道飞升的道门前辈所作的。”徐长卿答话时,神色肃然,“传说这位前辈,正是经过这通州入海口处,看见漫卷抨击、浩荡而来的海潮,便忽然顿悟,瞬间想通所有精妙幽微的无名大道。‘道可道,非常道。’当这位前辈想说出所有心得时,冲口而出的却是这么一首道歌!”
“哦!那这位前辈一定很了不起。”
“是,他很了不起,更有福缘。不瞒老弟说,我每次经过这通州入海口,看着长江无极、海天一线的样子,都似有所悟,也每次记得唱这歌,可是几次下来除了这歌词越唱越顺溜、曲调越唱越好听,却没悟到任何心得!”
“噢!也好啊,起码练熟了一歌,以后无聊时可以唱着解闷。不过,大哥所说的那位前辈可真是走运呢!”
“是啊,据说这位前辈的福运还不止如此呐!”
提到了道门轶事,徐长卿也打开了话匣子,滔滔说道:
“传说这位前辈竟然两全其美,最后既羽化登仙,还和好几位红颜知己一齐逍遥天地。不过这点我却不大相信的。怎么可能呢?我等道门弟子怎可能在红尘俗世与无上大道间,兼收并得呢?”
“这样啊……不过……”
景天听得那位前辈的事迹,正发自内心地神往。只是这时他却忽然瞥见旁边那紫衣女子,脸色竟有些黯然,心中一动,便笑道:
“徐大哥,这也难说啊。咱们道家不是说道法自然吗?本来就是无为无所不为的。依我看,甭说两全其美了,就算十全十美,咱们学道之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哈哈!”
刚才一直认真说话的徐长卿,这时又被这位小兄弟给逗笑了。他侧了侧身,举起手来在景天的头顶虚晃几下,作势敲了敲,然后说道:
“你这个小天,什么咱们道门的,就冲你这样对道家经义的曲解,咱们道门可不敢收你。不过——”
刚才和蔼可亲的前蜀山掌门继承人,神情忽的一肃,说道:
“景天,你虽然算不上真正拜入了蜀山门下,但既然已经跟我学了蜀山仙术,以后就一定要谨言慎行,切勿辱莫了蜀山的威名!”
“知道啦!”
看着徐长卿一本正经的样子,景天又吐了吐舌头,道:
“以后保证只正解道德经,绝不歪解!”
“……一定。”
二人正这般专心对答,却忽听得那些船夫们一齐大叫道:
“入海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