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她用很吓人的粗暴力气换档,好久不跟我说一句话。我知道我们差一点就谈到了;我知道如果我有种的话我会告诉她说她是对的,而且明智,说我需要她也爱她,而且我会要她嫁给我,或什么的。只不过,你知道,我想保持我的选择开放,更何况,也没有时间,因为她还没有说完。
“你知道什么最让我不爽?”
“知道。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些话。有关我保持选择开放的事。”
“除了这件事以外。”
“我怎么会知道。”
“我可以确切地——确切地——告诉你你有什么不对劲,还有你该怎么做,但是你对我甚至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你能吗?”
“可以。”
“说来听听。”
“你厌倦了你的工作。”
“这就是我不对劲的地方,是吗?”
“或多或少。”
“看到没有?你根本毫无头绪。”
“给我个机会。我们才刚刚开始再次同居。过几个星期我也许会察觉到别的。”
“但是我甚至没有厌倦我的工作。事实上,我相当喜欢我的工作。”
“你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让我难堪。”
“不,我不是。我喜欢我的工作。它很刺激,我很喜欢一起共事的人,我已经习惯了这些钱……但是我不喜欢去喜欢这件事。它困扰我。我不是那个本来我长大想要变成的人。”
“你本来想要成为什么?”
“不是一个穿着套装、带个秘书还有一点觊觎合伙人身份的女人。我想要成为一个法律协助律师,有一个当DJ的男朋友,而一切全走偏了。”
“那就帮你自己找个DJ。你要我怎么办?”
“我不要你怎么办。我只是要你看到我不是全部由我跟你的关系来定义。我要你看到就因为我们俩理出头绪,不代表我自己理出头绪。我还有其他的怀疑和担虑和抱负。我不知道我要什么样的人生,我也不知道我要住什么样的房子,而我过去两三年赚钱的数目让我害怕,而……”
“你难道不能一开始就明说吗?我怎么会猜得到?这是什么天大的秘密?”
“没有什么秘密。我只不过是指出我们之间的事不是全部。就算我们不在一起我还是会继续存在下去。”
我还是得自己弄清楚,到最后。我早该看出就因为我没有伴侣时就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不表示别人都是这样。
4.(在电视机前,隔天晚上)
“……一个好地方。意大利、美国,甚至西印度群岛。”
“绝佳的主意。我知道该怎么做。明天我就去把一整箱九成新的猫王在太阳唱片灌录的78转黑胶片拿到手,我用这个来付旅费。”我想起那位老公逃跑、有惊人单曲收藏的青木女士,然后感到一阵急遽的悔恨和痛苦。
“我猜想这是某种嘲讽的男性唱片收藏者笑话。”
“你知道我有多穷。”
“你知道我会帮你出钱。虽说你还欠我钱。如果我得在怀特岛(IsleofWight)的一个帐篷内度过我的假期,那我做这份工作有什么意义?”
“哦是吗,我要到哪里找钱来付另一半的帐篷?”
我们看着杰克·达克渥斯(JackDuckworth)②试图把一张他赌马赢来的五十镑钞票藏起来不让薇拉(Vera)知道。
“这不重要,你知道,钱的事。我不在乎你赚多少钱。我只希望你在工作上更开心,除此之外你能做你喜欢的事。”
“但是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当我认识你的时候,我们是一样的人,而现在我们却不是……”
“我们怎么是一样的人?”
“你是那种会到葛鲁丘来的人,而我是那种会放音乐的人。你穿皮夹克和T恤,而我也是。如今我还是一样,但你不是。”
“因为我不能这样穿。我晚上会这样穿。”
我试着找出另一个说法说明我们跟以前不一样,我们已经渐行渐远,诸如此类的话,但这超过我的能力范围之外。
“‘我们跟以前不一样。我们已经渐行渐远。’”
“你干嘛装那种傻里傻气的声音?”
“这表示这是引述句。我试着找出一种新的方式来说明。就像你试着找出一种新的方式来说明我们不生小孩的话就分手一样。”
“我没有……”
“开玩笑的。”
“所以我们应该到此为止?这是你的意思吗?如果你是的话,我可要失去耐性了。”
“不是,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为什么我们跟以前不一样没有关系?”
“首先,我觉得我应该先指出这一点儿都不能怪罪于你。”
“谢谢。”
“你跟从前那个你一模一样。在我认识你的这些年来,你甚至连一双袜子都没有换过。如果我们渐行渐远,那么我是那个成长的人。而我所做的不过是换了工作。”
“还有发型、衣着、态度、朋友和……”
“这不公平,洛。你知道我不能满头冲天怒发去上班。而且现在我有能力多买衣服。而且我过去这几年来认识了几个我喜欢的人。所以还剩下态度。”
“你现在比较强悍。”
“比较有自信,也许。”
“比较无情。”
“比较不神经质。难道你下半辈子都想维持跟现在一样?一样的朋友,或一样没有朋友?一样的工作?一样的态度?”
“我还过得去。”
“对,你还过得去。但是你不完美,而且你肯定不快乐。
所以当你快乐起来的时候会变成怎样?——没错我知道那是一张皇帝艾维斯的专辑名称,我故意引用这个指涉来引起你的注意,你以为我是一个天大的白痴吗?难道因为我习惯了你惨兮兮的样子,我们就应该要分手吗?如果你,我不知道,如果你成立自己的唱片公司,然后一炮而红会变成怎样?到时候换个新女朋友?”
“你这样说太傻了。”
“怎么会?告诉我你开唱片公司和我从法律协助转到市中心当律师之间有什么差别?”
我想不出来。
“我想说的是如果你对长期的单一配偶关系有任何一点信心的话,那你就应该允许人会有所改变,而且也应该允许人不会改变。不然的话有什么用?”
“没有用。”我假装很温顺地说,不过我其实被她吓到了——被她的才智、她的尖锐,以及她永远是对的这件事。或者至少,她永远对到足以让我闭嘴。
5.(床上,有一点前戏有一点进行中,如果你知道我的意思,两晚以后。)
“我不晓得。对不起。我想这是因为我缺乏安全感。”
“我很抱歉,洛,但是我一点也不信。我认为那是因为你醉了。以前每次我们有这种问题,常常都是因为这样。”
“这次不是。这次是因为不安全感。”我对“不安全感”
这个字有障碍,我的说法会模糊掉“不”这个字。这种简略的发音无法强化我的论辩。
“你说你对什么缺乏安全感?”
我发出一声简短、不悦的“哈”,一个空洞笑声艺术的样板范例。
“我还是一无所知。”
“‘我累到不能跟你分手’这些事。还有雷,而且你似乎……老对我感到很挫折。气我这么无药可救。”
“我们要放弃这个吗?”她指的是做爱,而不是这个对话或我们的关系。
“我想是吧。”我从她身上翻下来,躺在床上用手环住她,看着天花板。
“我知道。对不起,洛。我一直没有很……我一直没有真的让你觉得这是我想做的事。”
“而那是为什么,你认为?”
“等等。我要试试看确切地说明这件事。好。我本来以为我们之间只有一条小小的脐带维系着,就是我们的关系,而如果我切断它一切就结束了。所以我切断它,但是一切没有随之结束。不只有一条脐带,而是成百、成千,我每一次转身——当我告诉裘丽我们分手时她不说一句话,然后我在你生日那天觉得很不对劲,还有我在……不是在跟雷亲热的当下,而是事后,觉得不对劲,然后当我在车子里放你帮我录的卡带时觉得很难受,以及我一直想着不知道你怎么样,还有……噢,好几百万件事。你比我本来想像中的更难过,让事情更不好过……然后葬礼那一天……是我要你来,不是我妈。我是说,她很高兴你能来,我想,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邀请雷,而就在那个时候我觉得累了,我还没准备好应付这所有的事。不值得,就这样跟你一刀两断。”她笑了一笑。
“这算一种好听的说法吗?”
“你知道我不擅长说痴情的话。”
你听见没有?她不擅长说痴情的话?这,对我来说,是个问题,就像对任何一个在年纪轻轻听过达斯汀·斯普林菲尔德(DustySpringfield)唱的了TheLookofLove(“爱的容颜”)的男人一样。我以为当我结婚的时候(我当时称之为“结婚”——我现在称之为“安顿下来”或“想清楚”)事情就应该像那样。我以为会有一个性感的女人有着性感的嗓音和一堆性感的眼影,她对我忠贞不二的爱情从每一个毛孔散发出来。而的确有一个爱的容颜这回事——达斯汀没有带我们走完这段花园小径——只不过这个爱的容颜不是我期望的那么一回事。不是在双人床中间一双充满渴望到喷出火来的大眼和诱人的半掀床单;可能只是母亲给婴孩的那张慈爱陶醉的脸孔,或是似嗔似怒的表情,或甚至是一张痛心的关切的容颜。但是达靳汀·斯普林菲尔德的爱的容颜呢?就跟充满异国情调的内衣一样神秘。
当女人抱怨着媒体的女性形象时她们搞错了。男人明白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碧姬·芭铎(BrigitteBardot)的胸部,或杰米·李·寇蒂斯(JamieLeeCurtis)的颈子,或菲莉西蒂·肯德尔(FelicityKendall)的臀部,而且我们一点都不在意。很显然我们会喜欢金·贝辛格(KimBasinger)胜于哈蒂·贾克斯(HattieJacques),就跟女人会喜欢基努·李维斯(KeanuReeves)胜于伯纳德·曼宁(BernardManning)一样,但是重要的不是肉体,而是贬抑的程度。我们很快就弄明白邦德女郎不属于我们的世界,但是要明白女人永远不会像厄休拉·安德丝(UrsulaAndress)看着肖恩·康纳利(SeanConnery)一样看着我们,或是甚至像桃乐丝·黛看着洛·赫逊(RockHudson)一样,这种觉悟,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来的很晚。以我的例子来说,我一点都不确定它是否已经到来。
我开始习惯萝拉可能是我要共度下半辈子的人这个想法,我想(或者至少,我开始习惯没有了她我会悲惨到不值得去想其他可能的地步这个想法)。但是要去习惯我的小男生式的浪漫奇想,那种在家里穿着睡衣的烛光晚餐和深长热情的凝望,在现实中一点基础也没有,要困难很多。这才是女人应该感到怒火中烧的事;这也是我们为什么在感情里无法正常运作。这无关脂肪纹或鱼尾纹。而是……而是……而是缺乏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