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友为家庭之祥瑞。凡所称因果报应,他事或不尽验,独孝友则立获吉庆,反是则立获殃祸,无不验者。吾早岁久宦京师,于孝养之道多疏,后来辗转兵间,多获诸弟之助,而吾毫无裨益于诸弟。余兄弟姊妹各家,均有田宅之安,大抵皆九弟扶助之力。我身殁之后,尔等事两叔如父,事叔母如母,视堂兄弟如手足。心事皆从省啬,独待诸叔之家则处处从厚,待堂兄弟以德业相劝、过失相规,期于彼此有成,为第一要义。其次则亲之欲其贵,爱之欲其富,常常以吉祥善事代诸昆季默为祷祝,自当神人共钦。温甫、季洪两弟之死,余内省觉有惭德。澄候、沅浦两弟渐老,余此生不审能否相见。尔辈若能从孝友二字切实讲求,亦足为我弥缝缺憾耳。
孝顺友爱预示着家庭的吉祥。世人所说的因果报应之事有的并不全部灵验,只有孝顺友爱可以马上能获得吉报的,反之就会立即惹祸遭殃,这些没有不被应验的。我早些年在京师做了官太久,在孝顺养家的道义上有很多疏漏的地方,后来又辗转于军中,常常得到各位弟弟弟的帮助,而我却没有给弟弟什么帮助。我的兄弟姐妹各家,都有田地房宅,生活安宁,这差不多都是出于九弟扶助之力。我死了以后,你们要侍奉两个叔叔像侍奉亲父亲一样,对待叔母像对待母亲一样,对待堂兄弟如同手足。凡事都要节俭,唯独对待叔叔家要照顾周到,用品德、功业来勉励堂兄弟,过错失误互相告诫,期望你们彼此都能有所成就,这是第一要义。其次亲近他就要让他富贵,爱就让要他富有,经常用吉祥和善的事情为兄弟默默祈祷祝福,必定会得到他人的敬重。温甫、季洪两兄弟的死让我心中常有惭愧之意。澄候、沅浦两位弟弟也渐渐老了,也不知道在我有生之年还能否有相见的机会。你们如果能够切实讲求孝友二字,也足以弥补我的缺憾了。
凡子之孝父母,必作人有规矩,办事有条理,亲族赖之,远近服之,然后父母愈爱之,此孝之大者也。若作人毫不讲究,办事毫无道理,为亲族所唾骂,远近所鄙弃,则贻父母以羞辱,纵使常奉甘旨,常亲定省,亦不得谓之孝矣。敬神者之烧香酬愿,亦犹事亲者之甘旨定省,实无大益。若作人不苟,办事不错,百姓赖之,远近服之,则神必鉴之佑之!胜于烧香酬愿多矣。
只要是孝顺父母的子女,其做人一定有规矩、办事一定有条理,亲戚们也都信赖他,远近之人也都会佩服他,父母也因此更加爱他,这才是大孝。如果做人很不讲究,做起事情来也毫无道理,被亲族所唾骂,被朋友所鄙弃,从而给父母带来了羞辱。这样的人即使经常用美食供奉父母,并且常常探视父母,也不能称为是孝。尊敬神灵的人烧香还愿,也和子女常常用美食供奉父母一样,没有什么实际的好处。如果做人能一丝不苟,办事有规有矩,百姓信赖他,朋友的人钦服他,那么神也必定会保佑他。这样比烧香还愿强多了。
吾所望于诸弟者,不在科名之有无,第一则孝悌为瑞,其次则文章不朽。诸弟若果能自立,当务其大者远者,毋徒汲汲于进学也。
我对各位弟弟所寄予的期望,不是你们能否考取功名,而是首先是希望你们孝悌祥瑞,第二希望你们所著的文章能够传世不朽。各位弟弟如果能自立自强,应当追求更大的更远的目标,而不应该一味的盯着学业进步。
余尝语岱云曰:“余欲尽孝道,更无他事,我能教诸弟进德业一分,则我之孝有一分;能教诸弟进十分,则我孝有十分;若全不能教弟成名,则我大不孝矣。”
我曾经和岱云说:“我想尽孝道,除此没有更重要的事了,我能够教育弟弟们进一份=分德业,那我是尽一分孝了;能够教弟弟们进步十分,那我真是尽十分孝。如果完全不能教弟弟们出人头地,那我是大大地不孝了。”
前致弟处千金,为数极少,自有两江总督以来,无待胞弟如此之薄者。然处兹乱世,钱愈多则患愈大,兄家与弟家总不宜多存现银现钱。每年足数一年之用,便是天下之大福,人间之大福。家中要得兴旺,全靠出贤子弟;若子弟不贤不才,虽多积银积钱积谷积产积衣积书总是枉然。子弟之贤否,六分本于天生,四分由于家教。
前段时间寄给弟弟的一千两,数目很少,自从我出任两江总督以来,还没有像这样薄待胞弟的。然而处在这样的乱世,钱越多酒会有越大的祸患,我家和弟弟家还是不要多存现钱,每年存够一年的用度,便是天下莫大的福气了,是人间的大福星了。家里要得到兴旺,全靠培养出贤能子弟;如果子弟没有贤德和才能,即使多积银钱,多积谷、多积产、多积衣,也都是枉然。子弟的贤明与否,六分是出于天生,四分是因为家教。
夫家和则福自生,若一家之中兄有言,弟无不从,弟有请,兄无不应,和气蒸帮而家不兴者,未之有也。反是而不败者,亦未之有也。伏望大人察男之志!即此敬禀叔父之人,恕不另具。六弟将来必为叔父克家之子,即为吾族光大门弟,可喜也!谨述一二,余续禀。(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日)
如果家庭和睦,福泽自然就会产生。如果一家之中,哥哥说了的话,弟弟没有不奉行的;弟弟有请求,哥哥也总是答应,充满和气的家族道不兴旺,从来没有见过。相反地,如果不失败,也从来没有见过。希望您体谅儿子的心志!代我把这封信禀告给叔父大人,请恕我不另写了。六弟必定能够成为承提叔父家事和祖业的人,为我们族上争光,可喜可贺。谨向父母禀告,其余的事以后再行禀告。(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日)
诸弟在家不听教训,不甚发奋,男观诸来信即已知之。盖诸弟之意,总不愿在刺的书,自己亥年男在家里,即有此意,牢不可破。六弟欲从男进京,男因散馆去留未定,故此时未许。庚子年接家眷,即请弟等送,意欲弟等京读书也。特以祖父母父母在上,男不敢许,以故但写诸弟而不指定何人。迫九弟来京,其意颇遂,而四弟六弟之意,尚未遂也。年年株守家园,时有耽搁,大人又不能常在家教之;近地又无良友,考试又不利。兼此数者,怫郁难伸,故四弟六弟不免怨男,其所以怨男者有故。丁酉在家教弟,威克厥爱,甲可怨一矣。己亥在家,未尝教弟一字,可怨二教矣。临进京不肯带六弟,可怨三矣。不为弟择外专,仅延丹阁叔教之,拂厥本意,可怨四矣。明知两弟不厄家居,而屡次信回,劝弟寂守家塾,可怨五矣。
惟男有可怨者五端,故四弟六弟难免内怀隐衷,前此含意不伸,故从不写信与男,去腊来信甚长,则尽情吐露矣。男接信时,又喜又惧。喜者喜弟志气勃勃,不可遏也;惧者,男再拂弟意,将伤和气矣。兄弟和,虽穷氓不户必兴;兄弟不和,虽世家宦族必败。男深知此理,故禀堂上各位大人,俯从男等兄弟之情实以和睦兄弟为第一。九弟前年欲归,男百般昔留,至去年则不复强留,亦恐拂弟意也。临别时彼此恋恋,情深似海,故男自九弟去后,思之尤切,信之尤深,谓九弟纵不为科目中人,亦当为孝弟中人。兄弟人人如此,可以终身互相依倚,则虽不得禄位,亦伤哉?(道光二十三年二月十九日)
几位弟弟在家里不听您的教训,不甚发奋,我看到来信都已经知道了。看来几位弟弟到底也不愿意在家塾学堂读书。我还在家里时候,他们就有这个意思,而且十分坚定。六弟想要跟随我来进京,以为我在庶常馆学习的去留尚未定下,所以到现在也没有答应他。庚子年接家人进京,让弟弟们送来,本打算让弟弟们来京城读书,特别是因为祖父母、父母在上,我不敢答应,所以只写诸弟而不指明时哪一个。让九弟来京城,他如愿以偿了,而四弟六弟却未能如愿。年年赋闲在家,学问也会时有耽搁,大人又不能常常在家里教导他们,附近也没有学识好的朋友,对科考也是十分不利的,有这几种原因,我觉得很受压抑而且很闷郁不乐,四弟六弟难免会埋怨我。他们埋怨我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丁酉年在我家教他们时,威严过头而且缺少关爱,这可以说是埋怨的第一点。己亥年在家,我没有教弟弟们一个字,这是是埋怨我的第二点。临到进京了还不肯把六弟带上,这是可以埋怨我的第三点。不给弟弟另选外面的老师,而仅仅事请了凡阁叔,这违背了他们的意愿,这是他们埋怨我的第四点。明明知道两个弟弟都不愿在家而屡次写信回家,都劝他们在家读家塾,这是他们埋怨我的第五点。
正因为我因为这五点原因被他们埋怨,所以四弟六弟才不免心里藏着这些隐衷,以前一直闷在肚子里没有向我申述,所以从来不给我写信。去年腊月他们给我写了一封长信,才把他们的想法都说出来。我接到来信时,既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弟弟们志气勃勃有生气,不可阻挡。怕的是如果我再次违背他们的意愿,将会伤了我们兄弟的和气。只要兄弟和睦,即使是穷困的小户家也必然能够兴旺。兄弟不和,即使是世代官宦人家也必然败落。我深知这个道理,所以禀告堂上大人,俯从儿子等兄弟的情义,确实要是把和睦摆在第一位。九弟前年想要回去,我百般挽留,直到到去年才不再强留,这也是恐怕违背了他的意愿。临走时我们依依不舍,情深似海,所以自九弟走后,我非常想念他,也非常相信他。九弟纵然不是是科场中人,也当是孝、悌中人。兄弟个个如此,就可以终身相互依靠,就算不当官食禄,又有什么关系呢?(道光二十三年二月十九日)
沅弟信言:“家庭不可说利害话。”此言精当之至,足抵万金。余生平在家在外行事,尚不十分悻谬,惟说些利害话,至今愧悔无极!(咸丰八年十二月六日)
沅弟信中说道:“家人之间不可以说利害的话。”这句话非常精辟正确,可以抵得上一万金。我平时在家里在外面办事,还不是非常违反常情、谬误百出的,只是说了些关乎利害话,到现在还感到非常后悔、非常惭愧!(咸丰八年十二月十六日)
余于家庭,有一欣慰之端,闻妯娌及子侄辈,和睦异常,有姜被同眠之风,爱敬兼至,此足卜家道之兴。然亦全赖老弟分家时,布置妥善,乃克臻此。(同治二年六月初一日)
我对于家庭,有一个令人高兴的开端,听说妯娌及子侄辈,互相相处的非常和睦,有汉朝姜肱兄弟同被共眠的风气。友爱敬重都能做到,这就完全预示着家道兴旺,然而这也全靠老弟在分家时候,布置得妥当,才能做得如此完满。(同治二年六月初一日)
治家贵严,严父常多教子,不严则子弟之习气日就佚惰,而流弊不可胜言矣。故易曰“如吉!”欲严而有威,必本于庄敬,不苟言,不苟笑,故曰“威如之吉,反身之谓也。”
治理家庭以严为贵,严父会更多的教育子女,不严的话子女就会日渐懒惰,而这样所引发的弊端数不胜数。所以易说:“获得吉祥”。想要想既严又威,就一定要以庄严敬重为根本,不苟言笑,所以《周易》说“威严治家而获吉祥,家长要先反身自省,严格要求自己。”
常家欲与我结婚,我所以不愿意者,因闻常世兄最好恃父势,作威福,衣服鲜明,仆从恒赫,恐其家女子有宦家骄奢习气乱我家规,诱我子弟好奢耳。今渫再三要结婚,发甲五八字去,恐渫家是要与我为亲家,非欲与弟为亲家。此语不可不明告之。
常家想与我家结姻,可是我并不愿意,因为我听说常世兄这个人最喜欢依仗父亲的权势欺侮别人,所穿衣服也太华丽,仆人前呼后拥,十分显赫。我怕他家的女子有官家的骄奢之气,会打乱我们的家规,诱导我家子弟侈奢。现在他再三要求结姻,发生辰八字去,恐怕他家是想要与我为亲家,而不是弟弟亲家,这话我不能不明白告诉你们。
家中之事,弟不必管。天破了,自有女娲管;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管。家事有堂上大人管,外事有我管,弟辈则宜自管功课而已,何必问其他哉?至于宗族姻党,无论他与我有隙无隙,在弟辈只宜一要概爱之敬之。孔子曰:“汛爱众,而亲仁。”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礼人不答,反其敬。”此刻未理家事若便多生嫌怨,将来当家立业,岂不个个都是仇人?古来无与宗族、乡党为仇之圣贤,弟辈万不可专责他人也。
家中的事情,弟弟们不必去管。天破了,自然有女娲去补;洪水大了,自然有禹王去治。家中之事有父母大人管,外边的事有我管,弟弟们只需管好自己的功课就行了,何必去过问其他事情呢?至于宗族里的人,姑舅那方面的人,不要理会他与我们有没有嫌隙,对于你们只需统统地去爱护他们敬重他们。孔子说:“爱民众,亲近有仁义的人。”孟子说:“我爱别人,而别人却不亲近我,自己要反躬自省,自己所表现的仁爱是否有不周到的地方;我们以礼待别人,而别人却不理睬我,自己要反躬自省,自己的礼数是不是不周到。”现在还没有管理家事,如果还生嫌怨,那么将来自己当家了立业了,岂不是把每个人都当成了仇人?自古以来,就没有和宗族、乡党结仇的圣贤之人,弟弟们不要老是一心指责别人。
子弟之贤否,六分本于天生,四分由于家教。吾家世代皆有明德明训,惟星冈公之都教,尤应谨守牢记。吾近将星冈公之家规,编成八句云:“书蔬猪鱼,考早扫宝,常设常行,八者都好,地命医理,僧巫祈祷,留客久住,六者俱恼。”盖星冈公于地命医家世世守之,永为家训,子孙虽愚,亦必使就范围也。(同治五年十二月初六日)
子弟的贤能与否,十之六分是出于天生的,四分受家庭教育的影响。我家世世代代都有明德明训,只有星冈公的教训尤其应当牢记谨守。我最近把星冈公定的家规,编成了八句说:“书蔬猪鱼,考早扫宝,常设常行,八者都好,地命医理,僧巫祈祷,留客久住,六者俱恼。”所以星冈公让治家的人世代遵守,永为家训,子孙即使愚钝,也一定能对他们有所约束。(同治五年十二月初六日)
今年四月,刘昌储在我家请乩。乩初到,即判曰:“赋得但武修文,得闲字。”字谜败字,余方讶败字不知何指?乩判曰:“为九江言之也,不可喜也。”余又讶九江初克,气机正盛,不知何所为而云然?乩又判曰:“为天下,即为曾宅言之。”由今观之,三河之挫,六弟之变,正与不可喜也四字相,岂非数皆前定耶?然祸福由天主之。善恶由人主之。由天主者,无可如何,只得听之;由人主者,尽得一分算一分,撑得一日算一日。吾兄弟断不可不洗心涤虑,以求力挽家运。
第一贵兄弟和睦。去年兄弟不和,以至今冬三河之变,嗣后兄弟当以去年为戒,凡吾有过失,澄沅洪三弟各进箴规之言,余必力为惩改。三弟有过,亦当互相箴规而惩改之。
第二贵体孝道。推祖父母之爱,以爱叔父;推父母之爱,以爱温弟之妻妾儿女,及兰惠二家。又父母坟域,必须改葬,请沅弟作主,澄弟不必过执。
第三要实行勤俭二字。内间妯娌,不可多讲铺张。后辈诸儿,须走路,不可坐轿骑马。诸女莫太懒,宜学烧茶煮饭;书蔬鱼猪,一家之生气,少睡多做,一人之生气。勤者,生动之气,俭者,收敛之气,有此二字,家运断无不兴之理。余去年在家,未将此二字切实做工夫,至今愧憾,是以谆谆言之。(咸丰八年十一月廿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