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窗前种着玉兰,她时常会背一个蓝色的画架来我的窗下素描。
宁静的午后,她纸笔间的沙沙声时常会如同雨点一般,扑进我的窗台。我躺在白色的床单上,看书,写字,沉沉睡去。
她喜欢画到夕阳西去时。昏红的光晕透过叶片的缝隙,洒在她的肩头,零星而又斑驳,让人有一种不可自拔的沉醉。
她应该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吧,眉宇间尚且盛满着迷茫与忧郁。我坐在树荫遮蔽的屋内写字,她面对我的窗台。偶尔,我会在抬头间与她对视,她的眼神明亮且深邃,时常让我想起年少时的自己。
有那么几次,她赶着夕阳收拾画架,而我,尚在案上书写。她朝我真诚地鞠躬,道声谢谢,而后,匆匆消失在火烧云的世界里。
那些天,我的心情无比愉悦。似乎,自己也年轻许多。每每听到窗台有纸笔相触的沙沙声,便忍不住伏案思索,奋笔疾书。
有一次,窗前的玉兰花开得实在香艳,我倚在窗上,思绪深深陷入了往事的尘埃里。我不知道,自己待了多久,反正醒来时,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侧脸。我冲她笑笑,正欲转身,她却叫住了我。
她把手里的一张画高高举起,说要送给我,但窗前的大片玉兰阻挡了她的去路。于是,我让她转个弯,从正门进来。那是她第一次进入我的屋子。她不断地惊呼,哇,好多书啊!
那张柔美的素描画,我至今仍挂在书柜里。画中,有一名短发齐眉的男子,鼻梁高耸,嘴唇紧闭,胡茬密如麦草,双手托着腮帮。他的双眼始终看着窗下的玉兰,似乎,那玉兰便是他曾经最爱的妻子。
我与她就这么相熟了。又一个暗沉沉的傍晚,她鞠躬向我道谢,我叫住了她,不明所以地问她,为何要跟我说谢谢?她古灵精怪的模样让我禁不住发笑,她说,你种了这么多美丽的玉兰,让我有画画的地方,我不该谢谢你吗?
她这句平白无奇的话,让我幸福了很多天。我从未想过,这片早已被路人忘却的玉兰,竟会在这个微妙的时刻里,完善着一个天真少女的画家梦。
再后来,她长大了,搬进了我所在的小区。她像小区里的其他住户一样,将这片玉兰毫不留情地抛在了脑后。我再没见她背过那个蓝色画架,兴许是她丢了,兴许是她压根就没有带过来。
她的嘴唇上涂着嫣红,眉宇间盛着自信,脚下的高跟鞋,噔噔地踩亮楼道里的声控灯。偶尔,在门前与她相遇,她温切地对视,面露微笑。
没过几年,她结了婚,有了孩子。眉宇间总是流着疲惫与愁容。周末的时候,她接孩子回家,经过我的窗台时,我终于忍不住叫住了她。她牵着她的孩子,站在那片芬芳的玉兰面前。我忐忑地问她,你还画画吗?她摇摇头说,好多年没画了,倒是我女儿画得比较多些,而后,领着她的孩子,遥遥而去。
我时常想起那个天真烂漫的姑娘,她坐在我的窗下,面对玉兰,双肩洒满了昏黄的夕阳,她的笔端充满着力量,心里,有一个不可取代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