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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英雄史诗

英雄史诗是叙述古代英雄武功的民间长篇叙事诗,它一般产生于古代民族的崛起时期,主要反映民族形成过程中,氏族、部落与民族之间的战争,以这一时期的英雄业绩为题材,歌颂正义战胜邪恶,表现人民渴望由分散到统一的愿望。我国少数民族英雄史诗主要分布在北方,南方的一些少数民族中也有。按作品内容的结构和规模的大小,英雄史诗分为三大类:雏型英雄史诗、单一型英雄史诗和组合型英雄史诗。依照此分法,赫哲族的“依玛堪”《安德莫日根》、《满斗莫日根》属第一类英雄史诗;蒙古族的《智勇王子喜热图》、傣族的(俚俸)和纳西族的《黑白之战》等属于第二类英雄史诗;藏族的《格萨尔王传》、蒙古族的《江格尔》和柯尔克孜族的《玛纳斯》属于第三类英雄史诗。下面简略介绍我国的三大英雄史诗。

藏族历史上安定统一的盛世并不多见,多的却是分裂割据、连绵的战乱、天灾人祸使百姓苦不堪言。直到公元13世纪中叶,元朝统一中国,在西藏建立了以萨迦教派为首的地方封建政权,这里的长期分裂割据局面才告结束。藏民族所经历的历史进程,使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迫切向往和平、安定、统一是不言而喻的。经过了分裂割据,一旦得到统一和安定之后,人们倍加珍视它的来之不易,并不断地告诫后人记取历史的经验。这就是英雄史诗(格萨尔王传)产生和发展的独特的历史背景。

《格萨尔王传》是一部在藏族、蒙古族人民中世代相传、篇幅浩瀚的英雄史诗,这部长达百万行、一千多万字的英雄史诗,以格萨尔王为中心人物,在广阔的社会背景中展开英雄降魔除妖的描写。史诗一开始叙述格萨尔在天国时,人间妖魔鬼怪横行,残害百姓,天神为了拯救人类,命天神的儿子格萨尔下界投生,降伏妖魔,救护生灵,作黑头人的君长。格萨尔在人间的母亲——龙王的女儿葛姆,在破帐篷里生下了格萨尔。他长大后,征魔除怪,抵抗外族侵略,惩治叛国贼,与欺骗人民的喇嘛作斗争,闯入阴曹地府,战胜冤枉好人的阎王。完成这些大业后,格萨尔年老传位,重返天国。

《格萨尔王传》结构宏伟,场面巨大,内容丰富。其中有两军对阵、英勇冲杀的壮观,也有英雄孤身对敌的描写;有惊心动魄的战争场面,也有缠绵悱恻的爱情插曲;有为国捐躯的壮烈,也有生离死别的哀伤。史诗中,忽而天上,忽而人间,忽而地狱,忽而天堂。用墨如泼的叙事和浓烈淳厚的抒情交织在一起:既有奇特的幻想、瑰丽的场面、神力的夸张,也有真实的人间生活的准确描写,故事情节起伏跌宕,曲折动人,令人神往。在塑造人物方面,不仅主人公格萨尔的形象栩栩如生,还鲜明有力地展现了正反两方面的许多典型人物的形象。无疑,这是一部罕见的不可多得的世界名著。

《江格尔》也是我国三大史诗之一,产生于新疆卫拉特蒙古族地区,它的产生和发展经过了数百年极其复杂的过程。从现有材料看,它的主要部分或核心内容大致形成于15世纪至17世纪上半叶蒙古族封建割据时期。史诗描写唐苏克·宝木巴地方以江格尔为首的十二名“雄狮”英雄和六千名勇士同侵犯和掠夺他们家乡的形形色色的敌人进行顽强斗争而取得胜利的故事。因此,《江格尔》的大多数故事都是叙述宝木巴地方与其他地区的战争。每当掠夺者来侵犯宝木巴地方时,英雄们总是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与残暴的敌人进行英勇的战斗。他们的战斗誓言是“把生命交给刀枪,把愿望交给江格尔”。因此英雄们总是所向披靡,无往而不胜。史诗在广阔的背景上触及到古代蒙古族人民生活和战斗的各个方面,生动地刻划了蒙古族的民族性格,色彩鲜明地描绘了蒙古族地区特有的风土人情和阿尔泰山奇丽壮观的自然景色。

在艺术上,《江格尔》成功地塑造了许多个性鲜明的英雄人物形象,其中最光彩照人的是洪古尔,他勇敢忠诚,智胆过人,屡立战功,却从不居功自傲,他是古代战斗英雄的典型。其他人物或富于智慧,或善于雄辩,均从不同侧面体现出史诗创作者们的英雄理想。此外,史诗的篇章结构、故事情节具有蒙古族说唱艺术的特色。开首一篇是序诗,起着全书“楔子”的作用。史诗多是每章(部)讲一个中心人物,讲述一次战斗或一次事件,各章之间都既有相对独立性,又在故事情节上保持着内在的联系。史诗的情节布局比较单纯,进展舒缓从容。全诗用丰富优美的卫拉特民间口语,期间穿插融合着神话传说、歌谣祝赞、俗谚等多种民间文艺形式,大量运用了铺陈、比喻、夸张、拟人等表现手法,使整部史诗具备了一种雄奇壮观的气势和刚健清新的风格。

与《格萨尔王传》、《江格尔》并称为我国“三大史诗”的柯尔克孜族的《玛纳斯》,全诗共八部,叙述了玛纳斯家族八代人前仆后继反抗异族统治者的奴役,斩除害人恶魔,保护民族安宁幸福生活的英雄业绩。《玛纳斯》以柯尔克孜族传说中的英雄——玛纳斯的名字命名,它既是这部史诗的总名,又是它的第一部。其余七部是《赛麦台依》、《赛依台克》、《凯耐尼木》、《赛依特》、《阿斯勒巴恰、别克巴恰》、《索木碧莱克》、《奇格台依》,均以该部主人公的名字命名。各部有其相对的独立性,但内容上又紧密连接,前后照应,构成一部规模宏大的巨著。

《玛纳斯》内容广阔丰富,结构庞大,塑造了近百个人物,或浓笔泼墨,或简单勾勒,或精雕细刻,形象活灵活现。史诗全是韵文,每个诗段均押脚韵,个别部分也有押头韵和腰韵的。诗文的节奏感很强,吟诵起来琅琅上口,富于音乐美。史诗词汇丰富,妙语连珠,表现力强,达到了内容和形式的统一,给人以特殊的美感。

关于这部史诗形成的年代及其历史背景,学术界有不同的看法。较有代表性的说法是史诗大约产生于公元前一世纪左右,它主要是反映了当时柯尔克孜族人民反抗异族侵扰和卡勒玛克贵族统治的斗争。以后在长期流传过程中,内容又有所丰富和发展,使它成为一部反映柯尔克孜族人民的历史、语言、天文、哲学、宗教、民俗、音乐的一部“百科全书”。

英雄史诗的内容特色

英雄史诗所表现的内容是相当广泛的,很有特色,归纳起来有以下几方面:

第一,英雄史诗以描写部落战争为中心题材。

当人类社会从蒙昧阶段和野蛮阶段向文明阶段跨越时,氏族制度逐步瓦解,同时,由于生产力的不断发展,人们战胜自然力的能力也大大增强。“征服大自然的初步胜利,唤起了他们的安全感、自豪心和对新胜利的希望,并且激发他们去创作英雄史诗。”为了抵御自然和外部落的入侵、掠夺,维护部族的安全,部落战争经常爆发,部落联盟的军事首领就成为英雄史诗中当然的主人公。比如蒙古族英雄史诗《红色勇士谷诺干》中的主人公谷诺干,是一位理想化了的原始部落的酋长和军事首领。在他的统领下,部落人民过着和平安宁的生活。但在远离谷诺干部落的山谷里,住着一个十二个脑袋的魔鬼,“它不愿从事劳动,偏偏仇视安宁,它想终年混战,抢劫善良的人民。它老想残害出名的英雄,侵吞别人的领土,它总想奴役普天下的人类,霸占世界上所有的财富。”十二头魔鬼趁谷诺干外出打猎,远离部落的时候,抢走了他美丽的夫人,于是发生了战争。这就是氏族社会瓦解之后,随着财产积累促使社会发生阶级差别,部落战争开始变为对财产和奴隶的抢劫和掠夺的现实。史诗中的十二头魔鬼显然是临近谷诺干部落的另一部落的酋长。傣族的英雄史诗《厘俸》叙述了英雄海罕、桑洛与俸改之间征战的故事。勐景罕的国王俸改抢走了勐景舍国王海罕与勐景瑞国王桑洛的妻子,为了雪耻报仇,海罕与桑洛联合发动了对俸改的征讨,引起了一场持续七年的战争。在历经了无数次恶战之后,海罕与桑洛的联军进逼勐景罕,终于在天神的帮助下活捉了俸改。蒙古族的另一英雄史诗《大无畏的楚伦勇士》中,发生的部落战争的直接原因也是为了牲畜和财产。由此可见,为保卫本部落利益而发生的部落战争,是英雄史诗产生的基础,也是它的主要内容。

第二,英雄史诗以英雄人物为第一歌颂对象。

在我国各民族中流传的英雄史诗大多以史诗中英雄人物命名,并热情讴歌了他们的英雄事迹。这些英雄,为了本民族人民的利益,终生征战,除暴安良。他们所进行的战争,既有反抗暴虐的自卫战,也有为统一各分散部落所进行的主动征战。藏族的《格萨尔王传》中的格萨尔,就是藏族人民理想中勇敢、力量和智慧的化身。他文武双全,神力过人,为了使岭国免受外族的蹂躏,他率领全体人民先后打败了霍尔国、江国、闷国、大食财国等入侵者,格萨尔成了促进藏族统一的象征,成了藏族人民的骄傲。以他的一生事迹为重要线索所形成的史诗,在我们面前展现出了藏族处于原始社会末期和奴隶社会初期的生活画面。与《格萨尔王传》“同源分流”的蒙古史诗《格斯尔传》中,格斯尔为了铲除人间的十大祸根和弱肉强食的不合理现象而降临凡间。他一出世就捕杀了专门啄食婴儿眼珠的魔鸦,捉拿了咬断婴儿舌头的喇嘛,消灭了遮天蔽日的恶魔以及生吞活人的黑色斑斓猛虎等残害众生的妖魔,并和他的叔父楚通——一个叛变投敌的首领展开了不妥协的斗争,最后他为了救母亲,闯入阴府痛打阎罗王,打得阎罗王现出了原形——变成了一只老鼠精溜跑了。格斯尔在同大自然和形形色色的敌人的长期斗争中,表现了惊人的毅力和勇敢,他是人民力量的集中代表者。柯尔克孜族的英雄史诗《玛纳斯》中,玛纳斯在幼年时,就已成为力大无比的英雄。他同情贫苦百姓,团结八方勇士,为统一分散的柯尔克孜部落南征北战,为柯尔克孜部落报仇雪恨。他的后代也与卡勒玛克人进行英勇的斗争。史诗除了塑造玛纳斯之外,还塑造了众多的英雄人物,如他的爱妻卡尼凯,就是他深谋远虑的得力助手。蒙古族的英雄史诗《江格尔》中的江格尔,是宝木巴部落联盟的首领,他征服和统一了许多部落,领导组织了六千零十二名勇士和五百万奴隶进行了许多次家乡保卫战,取得了胜利。洪古尔是史诗中的红色雄狮,他对故乡、对人民的无限忠诚,雄狮一般的勇敢精神,顽强不屈的斗争意志,是草原勇士的典型。史诗还塑造了沙纳拉、阿拉坦策基等等英雄形象。就是史诗中的女主人公,如江格尔的妻子阿盖·莎布塔拉,洪古尔的妻子哈林吉措等都是才貌双全,忠于爱情的形象,是史诗极力歌颂的对象。在这些英雄的身上,体现了蒙古族人民的美好愿望和英雄理想。

英雄史诗中歌颂的第一对象英雄人物,如格萨尔、玛纳斯、江格尔、洪古尔、谷诺干、喜热图等,他们的性格是极其复杂的。在战场上他们金戈铁马,威武雄壮;在家庭生活中他们执著于爱情,对爱人柔情似水。如在《格萨尔王传》的《降服妖魔》中,当格萨尔出征降服妖魔时,他的决心是不可动摇的,在部落利益与个人利益发生矛盾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但史诗也用了大量篇幅和抒情唱段,描写了珠牡对格萨尔的眷恋之情,以致使格萨尔念及爱情,优柔寡断,表现出格萨尔善良敦厚的性格特征。

第三,英雄史诗常以某些历史事件作基础。

这是英雄史诗有别于创世史诗的一个显著特点,它使英雄史诗具有一定的历史性。古希腊《伊利亚特》中描写的希腊人与特洛亚人之间的战争,实际上是发生过的;《格萨尔王传》所描写的频繁的战事,也基本上概括了公元七世纪~九世纪间青藏高原上各部落由分散到统一的过程;玛纳斯家族几代人的征战和际遇,也让我们窥见到柯尔克孜族历史发展的某些轨迹。应该说明的是,由于经过了集体思维的综合概括,英雄史诗所叙述、描绘的人和事,不一定就是某些历史人物或历史事件的原貌,但仍真实地反映了主要的历史进程,特别是其中所包括的许多有关社会关系史、家庭史、文化史等方面的资料,是非常宝贵的。

第四,英雄史诗展现广阔的社会生活画面,揭示出妇女的悲剧命运。

由于史诗在产生和流传的过程中,经历了漫长的社会历史发展阶段,每一个阶段都有新的内容注入其中,所以它的内容是极为庞杂的。如人类童年时期对大自然天真幼稚的认识、原始的宗教信仰、图腾崇拜等,在史诗中都有反映。有些史诗还反映了人类婚姻制度的演变。史诗产生的时代,婚姻形式大多是族外婚,氏族和部落内禁止通婚,男子娶外部落女子为妻,女子只能远嫁他乡。原始时代“母权制的被推翻,乃是女性的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失败。丈夫在家庭中也掌握了权柄,而妻子则被贬低,被奴役,变成丈夫淫欲的奴隶,变成生孩子的简单工具了。妇女的被贬低了的地位,在英雄时代,尤其是古典时代的希腊人中间,表现得特别露骨,虽然它逐渐地被伪善地粉饰起来,有些地方还披上了较温和的外衣,但是丝毫也没有消除”。女性社会地位的这种变化,在我国各民族的史诗中是常见的。如格萨尔王有许多妻妾,《降服妖魔》一章就叙述了妖魔长臂恰巴拉忍毒龙抢走了他的爱妃梅萨绷吉而发生了一场战争。《红色勇士谷诺干》中,描叙了十二头魔王与谷诺干之间发生的一场战争,战争的起因是十二头魔王抢走了谷诺干美丽的夫人。在《俚俸》中,海罕、桑洛则为了南崩和娥并而战。在一些英雄史诗中都写到每次战役之后,女俘的分配常常是财产分配的一个重要内容。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史诗的时代与神话的时代已大不相同,女性显赫的时代已经成为过去,古代神话中保存的母权制的残余,在史诗中已不复见到,取而代之的是男性英雄,这时男女结合,“既不是精神相通,更不是理想一致。男的武艺超群,女的美貌,就能构成结合的基础。”史诗中为女性而战的描写,充分揭示出妇女的悲剧命运,而妇女的这一悲剧命运,正是阶级对立出现后的必然结果。

英雄史诗的艺术特色

马克思曾对史诗的美学价值作了高度的评价,他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指出,史诗至今“仍然能够给我们以艺术享受,而且就某些方面说还是一种规范和高不可及的范本。”史诗题材广阔,反映了整个原始社会末期和奴隶社会初期的生产、生活、社会风情画面;结构宏伟,没有哪一门类的民间叙事作品可与之相比;在人物塑造上,英雄史诗中的英雄人物总是一个民族的性格的象征;在语言上,史诗融汇了口头韵语和散文形式的精华,造成史诗语言壮丽雄伟的气势。这一节我们只将英雄史诗的艺术特色加以介绍。

其一,结构宏伟,气势磅礴。

英雄史诗除单篇的作品外,一般都是宏篇巨制,结构庞大。这种结构形式是由英雄史诗反映的具体内容决定的。藏族的《格萨尔王传》叙述了格萨尔一生的战争事迹。它的结构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分章本,一种是分部本。分章本是把格萨尔的一生事迹,在一个说唱本里分若干章来叙述,实际上是一种简缩本。如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格萨尔王传》贵德分章本就是这一类型的本子。它共分五章:《在天国里》、《投身下界》、《纳妃称王》《降服妖魔》、《征服霍尔》。有些分章本还有第六章《安定三界》,这种分章本将格萨尔一生的主要行事都包括了。分部本往往取格萨尔事迹中的一个片断,繁衍成首尾完整、独立的一部。也有些分部本,是新增加的情节。这样整部《格萨尔王传》的分部本多达几十部,就使史诗成为宏篇巨制。柯尔克孜族的英雄史诗《玛纳斯》则不同,它不以玛纳斯一人的事迹贯穿整部史诗,而是写了几代人的斗争,共有八部二十多万行诗。史诗的第一部《玛纳斯》写了英雄玛纳斯一生的光辉业绩。第二部《赛麦台依》,叙述玛纳斯之子赛麦台依继承父志,继续与卡勒玛克人作不屈不挠的斗争,后被叛徒杀害。第三部《赛依台克》讲述了玛纳斯家族第三代英雄赛依台克严惩内奸,为父报仇,驱逐外敌,重建联盟,振兴部落的事迹。第四部《凯耐尼木》,描写第四代英雄凯耐尼木率领部众,抗御外侮,使人们得以安居乐业。第五部《赛依特》歌颂第五代英雄赛依特为民除害的事迹。第六部《阿斯勒巴恰、别克巴恰》叙述了赛依特的两个儿子——第六代英雄阿斯勒巴恰、别克巴恰率众继续与卡勒玛克人作斗争的业绩。第七部《索木碧莱克》,描写第七代英雄索木碧莱克驱逐异族侵扰,立下了赫赫战功。第八部《奇格台依》,记述了第八代英雄奇格台依继承父辈遗志,把屡屡来犯的掠夺者卡勒玛克打得落花流水,柯尔克孜先民重新过上安定、幸福的生活。《玛纳斯》各部之间既可单独成篇,内容上又相互关联,从而形成史诗宏伟的规模。整部史诗描写了玛纳斯几代人与卡勒玛克人不屈不挠的斗争,表现了古代的柯尔克孜人反对外族压迫、渴望美好生活的理想。蒙古族的英雄史诗《江格尔》的结构又与藏族、柯尔克孜族的英雄史诗不同。《江格尔》着力描写以江格尔为首的英雄群体的辉煌业绩。江格尔手下有六千零二十名勇士,史诗对这些热爱故乡、珍视友谊、嫉恶如仇、英勇善战的众多英雄作了热烈的描写与歌颂。这就形成了《江格尔》庞大的史诗规模。

一定的内容总要求与之相适应的形式去表现,史诗充实而丰满的内容决定了史诗规模的宏大。从史诗的宏大规模中,我们看到了各民族劳动人民天才的智慧和创作才能。

其二,神话、幻想与现实巧妙交织。

由于史诗产生的时代与神话产生的时代相当接近,所以它无法摆脱神话对它的影响。在史诗中,忽而天上,忽而人间,忽而地狱,忽而天堂。用墨如泼的叙事与浓烈淳厚的抒情交织在一起:既有奇特的幻想、瑰丽的场面、神力的夸张,也有真实的人世生活的准确描写。《格萨尔王传》中的格萨尔是神,但他投生下界时又变成了真正的人,他对老妖魔的胜利,是人对神或人对魔的胜利,在他身上更多地体现着神话、幻想(人们的美好理想)与现实的交织和统一。如《降服妖魔》中关于格萨尔人间生活的描写,处处给人以现实感,仿佛使我们闻到了藏族特有的酥油奶茶的香味。如珠牡命婢女阿琼吉、里琼吉打酥油茶的场面,富有民族生活特色。她要两位婢女煮茶,并嘱咐“柴火要烧得像彩霞红堂堂,皮风袋要打得像野牛猛吼叫”;关于柴火的烧法,她说“牛粪像好汉,应当摞起来烧。劈柴像英雄,应当堆起来烧。柏树像战神,应当翻着烧。猫儿刺像妖怪,应当压着烧。羊粪像魔鬼,应当拌着烧。酥油像大臣,多放些儿好。盐巴只提味,少放些儿妙。”茶煮好后,第一瓢敬天神,第二瓢大王喝,婢女喝末一瓢。婢女们喝剩下给马喝,马喝剩下给狗喝,狗喝剩下泼地上,抓把灶灰撒黑魔。史诗把民族生活、民族习惯表现得很真切。只有当格萨尔遇到困难时,神佛才来相助,人们的美好愿望(幻想)借助神佛之力加以实现罢了。蒙古族短篇英雄史诗《智勇王子喜热图》,在神话与现实的揉合上也具有代表性。史诗说道:东方特古斯王国的王子喜热图遵照父母的指示,到太阳国去,向幼年时订婚的太阳国盖丽茹公主求婚。太阳国王不肯轻易允婚,设下三种竞赛,试探喜热图的本领。在赛马、射箭、摔跤三项比赛中,喜热图以超人的机智和本领战胜对手,得以和盖丽茹公主完婚。这三项比赛,至今还是蒙古族传统节日“那达慕”的主要内容。从太阳国、特古斯国到蟒古斯部落的描写,无不表现出史诗创作者的美学理想和神话、幻想、现实紧密结合的显著特点。

其三,华美的词藻,使史诗具有绚丽壮美的色彩。

史诗的出现往往是一个民族语言发展的高峰和创作走向成熟的标志。因为史诗要表现奇特瑰丽的幻想,描绘威武雄壮的战争场面,塑造血肉丰满的人物形象,叙写真实的社会生活,这一切都要靠准确、鲜明、生动的语言来完成。史诗产生于民间的集体口头创作,它无疑汲取了民间口头语言精华。尤其是大型的英雄史诗,在创作和流传中时空跨度大,而且在流传过程中不断丰富加工,因此语言具有无比巨大的表现力。为了从各个方面表现英雄豪迈的气概、显赫的战功,史诗中常常有大段的英雄赞、骏马赞、宝刀赞以及对英雄出生地的热情赞美,这些华丽的词藻使史诗的风格更加豪放宏伟、浑厚迷人,显示出民族生活的特异魅力。如《格萨尔王传·降服妖魔》中关于格萨尔出征前那番披挂的唱词,显然吸收了藏族的马赞、鞍赞、刀赞、弓箭赞等民间祝赞词的语汇。用赞祝词来塑造格萨尔的形象,或构成史诗的形象画面,不仅壮丽多姿,而且具有浓厚的藏民族生活气息。

任何一部英雄史诗,语言上的铺陈、夸张、比喻、拟人手法俯拾即是,那壮美的言词构成的生动人物形象和画面,令人惊叹不已。至今我们还没有发现任何作家的诗歌创作,在语言上达到如此高超的成就。《江格尔》第三章《洪古尔和萨布尔的战斗》是这样来描写英雄洪古尔的:

在六万名敌将云集的战场,

他英勇地徒步鏖战,

把那高大的香檀连根拔起,

砍了枝丫扛在肩上。

猛力一击,

把五十名好汉打得肢体断碎,

信手扫去,

把五六名勇士打得血肉飞迸,

……

他的盔甲腐蚀了,

刀伤化脓了,

脓血流淌了,

香檀似的腰干弯曲了,

光彩焕发的面孔灰尘似的黯淡了,

这时六千只枪尖向他刺来,

他纵身一跳,

四肢不碰刀尖,

像火星一样跃到高山顶上。

像这样挥洒自如,夸张壮美的描写在史诗中随处可见,它使史诗具有雄伟豪迈、浑厚感人的艺术魅力。

在《洪古尔活捉魔鬼端殊日格尔勒》一章中这样描写了洪古尔的马:“马儿剪动着六扎长耳,秀丽的躯体神采焕发,如草丛中惊起的兔子,向上跳跃一万八千下。两个鼻孔喷出的气流,把路旁的草儿吹倒;四蹄刨起的泥土,堆得像山一般高”。这里,用了贴切的比喻和惊人的夸张,生动地描绘了战马的雄姿。在蒙古族的另一篇英雄史诗《红色勇士谷诺干》中,铺陈、比喻、夸张的手法比比皆是,语言是那么的华丽优美。如赞美谷诺干的妻子是一位天仙般的美人,用连类排比的句法,从脸蛋、腰身、眼睛、眉毛、嘴唇到举止、步态、气味,都用最美、最宝贵的自然物加以比喻:“她的眼睛像一洼湛蓝的清水”,“她的脸蛋像一朵刚开的水莲”,“她的嘴唇像山丹花般艳丽,她的香气如麝香似的扑鼻……”而对英雄座骑的夸赞,激烈战斗场面的渲染,也表现出作者丰富的想象力。如说马的高大雄健是“从前头初初一瞅,你以为是一座沙丘”;“从后边初初一望,你以为是一堵城墙”,“从旁边初初一看,你以为是一座高山”。形容战争之持久和激烈的是:“打到天上,打了星群般多的回合”;“沉到海底,打了鱼群般多的回合;踩遍大地,打了寸草般多的回合”,“他们的武器掠过的地方,崖头和戈壁都被扫光;他们的武器哗啦啦碰撞,天空和大地都被震得摇晃”。这些丰富贴切的比喻、优美的赞祝词和大胆的夸张想象,使史诗具有雄浑壮美、缤纷绚丽的气魄。

其四,韵散相间,便于叙事和抒情。

英雄史诗大部分是说唱体形式,有些英雄史诗除韵文演唱外,还常常伴有散文的说白,语言韵散相间,有说有唱。英雄史诗中散文部分一般用于叙述情节,而韵文部分除叙述情节外,主要用于抒情。如藏族的《格萨尔王传》无论分章本与分部本都采用韵散间行的形式。每段韵文开始,有“怯阿拉拉毛阿拉拉”这样的衬声,有音无义。这种衬声在分部本中较多用。在分章的《降服妖魔》本子中,形式也多种多样。如“翁木那埃拉拉毛阿拉,塔里拉毛塔灵”、“翁木那埃,塔灵拉毛塔灵”等等。散文的叙事,在史诗中只作为情节的过渡,语言概括、简短,而韵文部分则以抒情带动叙事,十分感人。如格萨尔即将出征,珠牡百般劝阻,格萨尔一怒之下扬鞭策马疾走,但当他听到珠牡的哭声时,又顿生怜悯之情,回头看了又看,唱道:

哎呀呀,珠牡为啥这样怕我走,

珠牡为啥这样愁。

我现在决定离开岭尕,

就像石落大海不回头。

要降服魔鬼般的恶敌人,

怎能领你珠牡走!

……

心里惦记着你,

吃饭没有味。

心里惦记着你,

喝茶像白开水。

心里惦记着你,

马儿不抬腿。

珠牡妃子呵,

我哪会忘掉你。

这里韵散间行,有叙事,有抒情,既表现出了格萨尔刚毅勇武的性格,又体现出他对珠牡的无限钟情,生动地刻划了一个刚柔相济、有情有义的英雄形象。

值得指出的是,史诗是在神话世界观的基础上产生的,有着浓重的神话色彩,尽管如此,史诗和神话的思想倾向又是不完全相同的。早期史诗所描写的,多是人与自然的斗争。在开始时,自然在人的心目中被神化了,人和自然融为一体。随着生产力的日益发展,随着大自然实际上的被征服,人类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存在和力量:他们不再把自己看成是和自然融为一体的、神的附属物,而是独立于自然界之外,可以与神对抗的人了。神话描写的是关于“神”们的故事,以“神”为中心;而史诗叙述的不再只是神的故事,而是人与神的较量,以人为中心,神的地位逐渐被人所取代。颂人代替了颂神,从这点意义上来说,史诗是神话的一种否定和反叛。

史诗,作为一个民族知识的总汇,具有多方面的研究价值,无论是人类文化史、民族史、社会关系史、家庭史等方面的资料,都保存于史诗中。我们应该把握住史诗的这一特点,从各个角度,各个方面深入地对史诗进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