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散文是中国古代散文长河中一个重要的发展阶段。从古代散文演变的历程来看,宋代散文处于中国古代散文的鼎盛时期。正如明代文学家宋濂所说:“自秦以下,文莫盛于宋”。有宋300余年间,出现了众多的散文作家和散文作品。在“唐宋八大家”中,除了唐代的韩愈、柳宗元外,宋代就占了六位,即欧阳修、苏洵、苏轼、苏辙、曾巩、王安石。从思想内容上来看,宋代散文一是多以讲学为目的的言道之文,二是多以论政为目的的政论之文,三是多以记录见闻为目的的笔记之文。言道之文具有很强的哲学性,政论之文具有很强的时代性,笔记之文具有很强的趣味性和学术性。
第一节 北宋前期散文
北宋前期,即从宋代开国到宋仁宗天圣年间,时间大约70年。首先开启宋代散文创作的是由五代进入北宋的一批文人,这些文人以徐铉、陶谷、张昭、李昉、陈彭年等人为代表,由于受五代靡丽文风的影响,他们均擅长骈文的创作。这些作家多是宿学硕儒,学养深厚,因此为文英华外发而自然流丽。代表作品是徐铉的《重修说文序》,全文博雅雄赡,文采斐然,流传极广。在骈体文流行的同时,出现了一些崇尚淳古、思欲革新文风的散文作家,以柳开、王禹偁、范仲淹为代表。他们都推崇韩愈,以散体古文为尚,倡导平易自然、朴实流畅的文风。柳开强调文章应密切联系时政,但他的作品未脱艰涩之病,影响不大。王禹偁提出“传道而明心”的口号,并反对“句之难道”“义之难晓”的古奥文风。他的《待漏院记》,“用规于执政者”,告诫宰相必须勤政,反映了作者要求改革的政治愿望,观点鲜明,文笔生动。《黄冈竹楼记》把简陋的竹楼诗意化,表现谪居的乐趣,寓意深远。语言浅近清新,质朴流畅,其成就远在柳开之上。范仲淹的《岳阳楼记》,通过对洞庭湖景色的生动描写和对迁客骚人两种不同“览物之情”的否定,抒发了作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和“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远大抱负。文章写景宏阔,议论精辟,行文简而有法,音韵和谐,历来脍炙人口,是诗文革新的最初战绩。
王禹偁文
王禹偁(954~1001),宋代诗人、散文家。王禹偁是连接唐之李杜韩白与宋之欧苏的关键人物,也开创了形成宋代诗文特色主流之先河。王禹偁也强调文与道的关系,但他不是把“道”当做纯粹外在的教条理念,而是与自己内在的追求、个人的性情联系在一起。同时,他又主张易道易晓,不排斥文采,提倡创新。他的一些优秀的古文篇章,继承了韩柳的传统而文字较为平易,显示出一种新文风的端倪。宋代大作家无不推重王禹偁,其影响一直延续到清代。
待漏院记
“题解”本文作于宋太宗淳化初年(990~991),作者时任大理寺判官。漏:漏刻。古时以铜壶滴漏计时,百官须待漏尽才能入朝,故称待漏。待漏院:即为百官在宫门外等候早朝时休息的场所。文章抓住宰相在待漏之际的思想活动,通过正反对比,刻画了忠奸截然相反的两种宰相形象。本文借写记之名,实质是向宰相进规谏之辞。作者认为,宰相必须勤政爱民,公正无私,必须能够使国家安定,天下太平,人民富庶。文章寓议论于记事及形象描写,构思新颖,对比鲜明,感情强烈。
天道不言〔1〕,而品物亨、岁功成者〔2〕,何谓也?四时之吏〔3〕,五行之佐〔4〕,宣其气矣〔5〕。圣人不言,而百姓亲、万邦宁者,何谓也?三公论道〔6〕,六卿分职〔7〕,张其教矣。是知君逸于上,臣劳于下,法乎天也。古之善相天下者〔8〕,自咎、夔至房、魏〔9〕,可数也。是不独有其德,亦皆务于勤尔。况夙兴夜寐〔10〕,以事一人〔11〕,卿大夫犹然,况宰相乎!
朝廷自国初因旧制,设宰臣待漏院于丹凤门之右〔12〕,示勤政也。至若北阙向曙,东方未明,相君启行,煌煌火城〔13〕。相君至止,哕哕銮声〔14〕。金门未辟〔15〕,玉漏犹滴。彻盖下车〔16〕,于焉以息。
待漏之际,相君其有思乎?其或兆民未安〔17〕,思所泰之〔18〕;四夷未附〔19〕,思所来之〔20〕;兵革未息,何以弭之〔21〕;田畴多芜,何以辟之〔22〕;贤人在野,我将进之;佞臣立朝,我将斥之;六气不和〔23〕,灾眚荐至〔24〕,愿避位以禳之;五刑未措〔25〕,欺诈日生,请修德以厘之〔26〕。忧心忡忡,待旦而入。九门既启〔27〕,四聪甚迩〔28〕。相君言焉,时君纳焉。皇风于是乎清夷〔29〕,苍生以之而富庶。若然,总百官,食万钱〔30〕,非幸也,宜也〔31〕。
其或私仇未复,思所逐之;旧恩未报,思所荣之;子女玉帛,何以致之;车马器玩,何以取之;奸人附势,我将陟之;直士抗言,我将黜之;三时告灾〔32〕,上有忧色,构巧词以悦之;群吏弄法,君闻怨言,进谄容以媚之。私心慆慆,假寐而坐〔33〕。九门既开,重瞳屡回〔34〕。相君言焉,时君惑焉。政柄于是乎隳哉〔35〕,帝位以之而危矣!若然,则死下狱,投远方,非不幸也,亦宜也。
是知一国之政,万人之命,悬于宰相,可不慎欤!复有无毁无誉〔36〕,旅进旅退〔37〕,窃位而苟禄,备员而全身者,亦无所取焉!
棘寺小吏王某为文〔38〕,请志院壁,用规于执政者。
“注释”
〔1〕天道不言:《论语·阳货》:“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天道:大自然的运行变化,这里指天。
〔2〕品物亨:《周易·坤》:“含弘光大,品物咸亨。”品物:万物。亨:亨通,这里指顺利生长。岁功:指一年农事的收获。
〔3〕四时之吏:指分掌四季的天神,这里指四季。
〔4〕五行之佐:指掌管金、木、水、火、土五行的天神,这里指五行。
〔5〕宣:疏导。气:古时的哲学概念,古人认为促使万事万物生长和运行的动力是气。
〔6〕三公:《尚书·周书·周官》:“立太师、太傅、太保,兹惟三公,论道经邦,爕理阴阳。”三公:指太师、太傅、太保。周以后“三公”名称有所不同,这里指主持朝政的最高长官。论道:指论述治国之道。
〔7〕六卿:《汉书·百官公卿表》:“周官则备矣,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是为六卿。”这里以六卿来统指朝廷各部门的官员。分职:分掌自己的职责。
〔8〕相(xiàng):辅佐。
〔9〕咎:咎繇,又名皋陶(gāo yáo),舜时主管法律的贤臣。夔:后夔,舜时主管音乐和教育的贤臣。房、魏:唐太宗时著名的贤相房玄龄和魏徵。
〔10〕夙兴夜寐:《诗·卫风·氓》:“夙兴夜寐,靡有朝矣。”朱熹《集传》:“早起夜卧,无有朝旦之暇。”
〔11〕事:侍奉。一人:指君主。
〔12〕“朝廷”二句:待漏院设置始于唐宪宗元和初,北宋初年因袭唐制在汴京皇城正南门丹凤门设置待漏院。
〔13〕煌煌:明亮貌。火城:朱彧《萍洲可谈》卷一:北宋“朝时自四鼓,旧城诸门启关放入,都下人谓‘四更时,朝马勤,朝土至’者,以烛笼相围绕聚首,谓之火城。”
〔14〕哕哕(huì):形容铃声。銮:车铃,装于轭首或车衡上的饰物,因其声如鸾鸟,故曰“銮”。
〔15〕金门:指金马门,汉代宫门名,因门旁有铜马,故名金马门,这里代指官门。
〔16〕彻:通“撤”,除去。盖:车盖。
〔17〕兆民:万民,即百姓。
〔18〕泰之:使(兆民)太平安康。泰:太平,这里用做使动词。
〔19〕四夷:东夷、南蛮、北狄、西戎,这里泛指各少数民族政权。
〔20〕来(lài):招徕,安抚。《孟子·滕文公上》:“劳之来之。”
〔21〕弥:消除,平息。
〔22〕辟:开辟,开垦。
〔23〕六气:指阴、阳(晴)、风、雨、晦(昏暗)、明六种自然现象。
〔24〕灾眚:灾祸,灾害。眚(shěng):本指眼生翳,这里指灾祸。荐:屡次。
〔25〕五刑:古代的五种刑罚,具体所指,各代不一。《尚书·虞书·舜典》有“五刑有服”之句,孔颖达疏曰:“五刑谓墨、劓、剕、宫、大辟。”这里统指国家的刑法。措:废止。
〔26〕厘(lí):治理,矫正。
〔27〕九门:古代宫殿设有九门,《礼记·月令》郑玄注曰:“天子九门者,路门也,应门也,雉门也,库门也,皐门也,城门也,近郊门也,远郊门也,关门也。”这里泛指宫门。
〔28〕四聪:《尚书·虞书·舜典》:“明四目,达四聪。”孔颖达疏:“明四方之目,使为己远视四方也;达四方之聪,使为己远听闻四方也。”迩(ěr):近。
〔29〕皇风:朝廷的政治风气。清夷:清明太平。
〔30〕总百官:统领百官,宰相为百官之首,故曰。食万钱:极言俸禄之多。
〔31〕“非幸也”二句:谓(这种地位和待遇)不是侥幸所得,而是理所应当得到的。
〔32〕三时:指春、夏、秋三个农事季节。
〔33〕假寐:《左传·宣公二年》:“赵盾)盛服将朝,尚早,坐而假寐。”杜预注:“不解衣冠而睡。”
〔34〕重瞳(chóng tóng):相传舜的眼睛有两个瞳子,后世就常以“重瞳”来指代君主。
〔35〕政柄:国家政权。隳(huī):毁坏。
〔36〕无毁无誉:既无败政可指责,也无善政可赞誉。
〔37〕旅进旅退:《国语·越语上》:“吾不欲匹夫之勇也,欲其旅进旅退也。”韦昭注:“旅,俱也。”这里用做贬义,指随众进退,无所成就。
〔38〕棘寺:大理寺的别称。小吏:王禹偁时以知制诰兼任大理寺丞,自谦为小吏。
范仲淹文
范仲淹(989~1052),北宋初期重要的散文作家,曾积极参与“庆历新政”,也是诗文革新运动有力的支持者和推动者。他站在政治改革的立场上反对“西昆体”,主张文章的内容要切于实际,有利于政教风化;感情激昂真切,语言明白晓畅。其政论文指陈时弊,力主革新,透彻精辟,逻辑严谨,较有深度。其记叙、抒情文,或言情体物,或夹叙夹议,皆清新峻拔,自成一格。有《范文正公文集》行世。代表作品有《岳阳楼记》《桐庐郡严先生祠堂记》。
岳阳楼记
“题解”此文作于宋仁宗庆历六年(1046年)作者罢相后知邓州(河南邓县)时。岳阳楼是湖南著名古迹,唐玄宗开元四年(716年)中书令张说任岳阳刺史时,常与才士登临赋咏,从此出名。滕宗谅(字子京)与范仲淹为同年进士,仁宗时二人又曾同守边郡。后滕宗谅于庆历四年(1044年)贬谪岳州(古属巴陵郡),重修岳阳楼,并函请范仲淹作记。
庆历四年春〔1〕,滕子京谪守巴陵郡〔2〕。越明年〔3〕,政通人和〔4〕,百废具兴〔5〕。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6〕,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7〕。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8〕。衔远山,吞长江〔9〕,浩浩汤汤,横无际涯〔10〕;朝晖夕阴,气象万千〔11〕。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12〕。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13〕,迁客骚人,多会于此〔14〕,览物之情,得无异乎〔15〕?
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16〕,阴风怒号,浊浪排空〔17〕;日星隐耀,山岳潜形〔18〕;商旅不行,樯倾楫摧〔19〕;薄暮冥冥,虎啸猿啼〔20〕。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21〕,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22〕。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23〕,上下天光,一碧万顷〔24〕;沙鸥翔集,锦鳞游泳〔25〕;岸芷汀兰,郁郁青青〔26〕。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27〕,浮光跃金,静影沉璧〔28〕;渔歌互答,此乐何极〔29〕!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30〕,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31〕。
嗟夫〔32〕!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33〕。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34〕。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35〕;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36〕。是进亦忧,退亦忧〔37〕。然则何时而乐耶〔38〕?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欤〔39〕!噫!微斯人,吾谁与归〔40〕!
时六年九月十五日。
“注释”
〔1〕庆历四年:1044年。庆历:宋仁宗赵祯的年号。全文结尾“时六年”,指庆历六年(1046年)。
〔2〕谪:古时官吏降职或远调。守:指做州郡的长官。巴陵:郡名,即岳州,治所在现在湖南岳阳。
〔3〕越明年:到了第二年(指庆历五年,1045年)。越:过,及,到。
〔4〕政通人和:政事顺利,百姓和乐(是赞美滕子京的话)。和:和乐。
〔5〕废:荒废。具:通“俱”,全,皆。兴:兴办。
〔6〕乃:于是。增:扩大。旧制:旧时的规模。制:规模。
〔7〕属:通“嘱”,嘱托。作文:写文章。以:用来。
〔8〕夫:那。一:全。胜状:胜景,好景色。
〔9〕衔:衔接。吞:吞纳。
〔10〕浩浩汤汤(shāng):水势很大的样子。汤汤:水流大而急。横无际涯:宽阔无边。涯:边。横:广远。际涯:边。(际专指陆地边界,涯专指水的边界)
〔11〕朝晖夕阴:早或晚(一天里)阴晴多变化。朝:在早晨,名词做状语。阴:阴天。晖:日光。气象:景象。万千:千变万化。
〔12〕此:这。则:就是。大观:雄伟景象。前人之述备矣:前人的记述很详尽了。前人之述,指上面说的“唐贤、今人诗赋”。备:完全,详尽。矣:语气词“了”。
〔13〕然则:虽然如此,那么。北:向北。南:向南。南极潇湘:向南一直通到潇水、湘水。潇水是湘水的支流,湘水流入洞庭湖。极:尽,直通。
〔14〕迁客:谪迁的人,指降职远调的人。骚人:诗人。战国时屈原作《离骚》,因此后人也称诗人为骚人。这里指恍然矢志的诗人。会:聚集。于:在。此:这里。
〔15〕览物之情,得无异乎:观看湖景而触发的感情,怎能不因景物的不同而不同呢?得无……乎:莫非……吧。览:观赏。异:不同。
〔16〕若夫:用在一段话的开头以引起下文。下文的“至若”同此。“若夫”近似“像那”,“至若”近似“至于”。霪雨:同“淫雨”,连绵不断的雨。霏霏:雨(或雪)繁密的样子。开:云开天晴。
〔17〕阴:阴冷。浊:浑浊。排空:冲向天际。
〔18〕日星隐耀:太阳和星星隐藏了光辉。隐耀:隐藏了光辉。耀:光耀。岳:高大的山。山岳潜形:山岳隐没了形体。潜:潜藏。行:形迹。
〔19〕樯倾楫摧:桅杆倾倒,船桨折断。樯:桅杆。倾:倒下。楫:桨。
〔20〕薄暮冥冥:傍晚天色昏暗。薄:迫近。
〔21〕斯:这个。则:就。有:产生。去国怀乡:离开国都,怀念家乡。去:离开。国:国都。忧谗畏讥:担心别人说坏话,讥讽嘲笑自己。谗:谗言。畏:害怕。讥:讥讽。
〔22〕萧然:凄凉的样子。感:感慨。极:到极点。而:顺接连词。
〔23〕春和:春风和煦。景:日光。波澜不惊:没有惊涛骇浪。惊:起伏,这里有“起”“动”的意思。
〔24〕上下天光,一碧万顷:天色湖光相接,水天一色,碧波万顷,无边无际。一:一片。万顷:极言其广。
〔25〕沙鸥:沙洲上的鸥鸟。翔集:时而飞翔,时而停歇。集:鸟停息在树上。锦鳞:形容鱼鳞色彩鲜明。鳞:
代指鱼。
〔26〕芷:一种香草。汀:水边平地。岸芷汀兰:岸上的小草,小洲上的野花。郁郁:形容香气浓郁。青青(jīng jīng):花叶茂盛的样子。
〔27〕而或:有时。长烟一空:大片烟雾完全消散。皓月千里:皎洁的月光一泻千里。
〔28〕浮光跃金:波动的光闪着金色。这里描写月光照耀下的水波金光闪耀。静影沉璧:静静的月影像沉入水中的玉璧。这是写无风时水中的月影。璧:圆形的玉。
〔29〕答:应和。何极:哪有穷尽。
〔30〕旷:开阔。怡:愉快。宠辱偕忘:光荣和屈辱一并忘了。宠:荣耀。偕:一起,一并,一作“皆”。
〔31〕临:迎着。把:持,执。把酒临风:迎风举杯,就是在清风吹拂中端起酒来喝。洋洋:高兴得意的样子。
〔32〕嗟夫:唉。
〔33〕尝:曾经。求:探求。古仁人:古时品德高尚的人。心:思想感情。或异二者之为:或许不同于(以上)两种心情。或:近于“或许”“也许”的意思,表委婉口气。异:不同于。为:这里指观湖的心理活动(也指两种心情)。
〔34〕以:因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因外物(好坏)和自己(得失)而或喜或悲。此句为互文。
〔35〕居庙堂之高:处在高高的庙堂上,意思是在朝廷上做官。下文的“进”即指“居庙堂之高”。庙:宗庙。堂:殿堂。庙堂:指在朝廷。
〔36〕处江湖之远:处在僻远的江湖间,意思是不在朝廷上做官。下文的“退”,即指“处江湖之远”。
〔37〕是:这样。
〔38〕然则:既然如此,那么……
〔39〕其必曰……欤:那一定要说“在天下人忧之前先忧,在天下人乐之后才乐”吧?先:在……之前。后:在……之后。其必:一定。
〔40〕微斯人,吾谁与归:(如果)没有这种人,我同谁一道呢?微:没有。斯人:指古仁人,这样的人。谁与归:就是“与谁归”。归:皈依。
第二节 北宋中后期散文
北宋中期,以欧阳修登上文坛为标志,宋代散文进入第二个发展时期,历时80年。活跃在此期文坛上的著名的散文家有欧阳修、苏洵、曾巩、王安石、苏轼、苏辙等。这一时期的散文流派众多,而皆以古文相称,呈现出多元分化而又整体统一的特点。其中著名的有文章派、经术派和议论派。文章派以欧阳修、曾巩为代表。欧阳修的散文理论在一定程度上纠正了古文派先驱的欠缺,将文与道放在较为平等的位置上来谈“文”与“道”的关系,而且强调“道”主要在于关心时事。在创作上,他反对险怪奇涩的文风,提出“简而有法”(《尹师鲁墓志铭》)的写作主张,他自己的散文创作就是这一理论的实践,从而形成了平易自然、婉转流畅的风格和骈散兼行的语言特色。其代表作品《醉翁亭记》语言平易晓畅,晶莹秀润;《泷冈阡表》追忆父母的嘉言懿行,情文深婉;《朋党论》旗帜鲜明地提出“小人无朋,唯君子则有之”的观点,显示革新者的凛然正气和过人胆识。曾巩是欧阳修的学生,作文遵循其师的指点。他的散文议论委曲周详,文字简练平正,结构严谨而舒缓。其代表作品《墨池记》借王羲之习书遗迹发议论,一唱三叹,委备自然。经术派的代表是王安石。作为政治家的王安石,以重道崇经为文学创作的指导,他的散文带有强烈的经世色彩。议论派散文以苏洵、苏轼、苏辙为代表。“三苏”文章最突出的特征就是长于议论,诵说古今,考论是非,明理以达用。苏洵的《六国论》论六国破灭“弊在赂秦”,议论精确,深中肯綮。苏轼的散文视野开阔,哲理深刻,议论纵横驰骋。《超然台记》以“凡物皆有可观”为开端引发议论,归结于“游于物之外”,启人遐思;《日喻》一类杂论,往往翻新出奇,说理透辟;《文与可画谷偃竹记》通过画竹一事,回忆交往,夹叙夹议,具有浓郁的抒情意味;《石钟山记》虽是一篇游记,但通篇以议论为主,得出深刻的哲理;《赤壁赋》融议论于叙事、写景、抒情之中,意境幽美而深邃。苏轼不愧是欧阳修之后又一位杰出的文坛领袖,他的散文达到了行云流水、自然成文的极致,代表着宋代散文的最高成就。苏辙的散文“汪洋澹泊,有一唱三叹之声”(苏轼《答张文潜书》),这种风格在其名作《黄州快哉亭记》就有充分的表现。
欧阳修文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号六一居士。在宋代文学史上最早开创一代文风的文坛领袖是欧阳修。他的主要功绩在于继韩、柳之后再一次举起古文运动的大旗,以古文变革晚唐、五代以至宋初卑弱靡丽的文风,从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为一代宋文树立了光辉的典范。欧阳修的文学革新理论是:第一,在文与道的关系上,他主张文道并重。他所讲的道,虽仍以儒家之道为旨归,但更强调要同“切于事实”相结合,要有现实生活的内容。同时,他也强调文学本身的特殊性、独立性,并不因重道而轻文,大大提高了文学的地位。第二,继承了韩、柳古文“文从字顺”的一面,摒弃了他们奇险深奥的一面,大力提倡和推广平易自然的文风。第三,发展了司马迁的“发愤著书”说与韩愈的“不平则鸣”说,提出了“穷而后工”的理论。
欧阳修一生写了500余篇散文,成果斐然。议论文在欧文中比重最大,包括政论、史论、文论等,这类文章或抨击时弊,阐说政治改革的主张;或总结历史经验教训,为现实政治服务;或论述创作得失,推进诗文革新,皆有感而发,有为而作。《朋党论》《与高司谏书》等是其突出代表。记叙文主要包括亭台记、哀祭文、墓志铭等,这类文章有的记山水风光之美,有的述存亡离合之感,有的抒悱恻恳挚之情,往往是叙事、写景兼重,议论、抒情交融。《醉翁亭记》《丰乐亭记》是其典型杰作。欧阳修还突破了以往骈赋、律赋的限制,吸收古文笔法以单笔散体来写赋,开创了文赋的新局面。《秋声赋》是抒情文赋的典范,也是赋体在解放过程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
醉翁亭记
“题解”本文作于宋仁宗庆历六年(1046年)。庆历五年,作者因为革新派范仲淹辩诬,被贬为滁州(今属安徽)知州。次年,自号醉翁,写下这篇《醉翁亭记》,时年40岁。醉翁亭,在今滁县西南七里。欧阳修在滁州实行宽简政治,发展生产,使当地人过上了一种和平安定的生活,年丰物阜,而且又有一片令人陶醉的山水,这使欧阳修感到无比快慰。但是当时整个北宋王朝却是政治昏暗,奸邪当道,一些有志改革图强的人纷纷受到打击,眼睁睁地看着国家的积弊不能消除,衰亡的景象日益增长,这又不能不使他感到沉重的忧虑和痛苦。这是他写作《醉翁亭记》时的心情,作者将这两方面糅合在一起表现在作品里。
环滁皆山也〔1〕。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2〕。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3〕。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4〕,酿泉也。峰回路转〔5〕,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6〕,醉翁亭也。作亭者谁〔7〕?山之僧曰智仙也。名之者谁〔8〕?太守自谓也〔9〕。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10〕。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11〕。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12〕。
若夫日出而林霏开〔13〕,云归而岩穴暝〔14〕,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15〕。野芳发而幽香〔16〕,佳木秀而繁阴〔17〕,风霜高洁〔18〕,水落而石出者〔19〕,山间之四时也。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至于负者歌于途〔20〕,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21〕,滁人游也。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22〕;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23〕;山肴野蔌〔24〕,杂然而前陈者〔25〕,太守宴也。宴酣之乐〔26〕,非丝非竹〔27〕,射者中,弈者胜〔28〕,觥筹交错〔29〕,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苍颜白发〔30〕,颓然乎其间者〔31〕,太守醉也。
已而夕阳在山〔32〕,人影散乱,太守归而宾客从也〔33〕。树林阴翳〔34〕,鸣声上下〔35〕,游人去而禽鸟乐也。然而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36〕。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37〕,太守也。太守谓谁〔38〕?庐陵欧阳修也。
“注释”
〔1〕环:环绕。皆:都是。
〔2〕诸:许多,各个。壑:山谷。尤:尤其。
〔3〕蔚然:树木茂盛的样子。深秀:幽深秀丽。
〔4〕山:名词作状语,在山间。
〔5〕峰回路转:山势回环,路也跟着拐弯。
〔6〕翼然:像鸟展翅的样子。临:靠近。翼然临于泉上:四角翘起,像鸟展开翅膀一样,高踞在泉水之上。
〔7〕作:修建。
〔8〕名:取名,命名。
〔9〕自谓:用自己的名号来命名。
〔10〕辄:就。号:起号为。
〔11〕意:情趣。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醉翁的情趣不在于喝酒,而在于山水之间的乐趣。
〔12〕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欣赏山水的乐趣,领会在心里,寄托于酒中。寓:寄托。
〔13〕霏:雾气。
〔14〕归:聚拢。暝:昏暗。云归而岩穴暝:烟云聚拢来,山谷就显得昏暗了。
〔15〕晦:暗。晦明变化:朝则自暗而明,暮则自明而暗,或暗或明,变化不一。
〔16〕野芳发而幽香:野花开了,有一股清幽的香味。
〔17〕佳木秀而繁阴:好的树木枝叶繁茂形成一片浓郁的绿荫。秀:开花,这里指滋长的意思。
〔18〕风霜高洁:天气高爽,霜色洁白。
〔19〕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水位低落,石头显露,这是山里四季的景色。
〔20〕负者:背着东西的人。
〔21〕伛偻(yǚlǚ):腰背弯曲,这里指老人。伛偻提携:老年人弯着腰走,小孩子由大人领着走。这里指老老少少的行人。绝:间断。
〔22〕渔:捕鱼。
〔23〕洌:清澈。
〔24〕山肴野蔌(sù):野味野菜。山肴:用山野里打来的鸟兽做的菜。蔌:菜蔬。
〔25〕杂然而前陈者:杂乱地在前面摆着。陈,摆开。
〔26〕宴酣之乐:宴会喝酒的乐趣。酣:尽兴地喝。
〔27〕丝:弦乐器。竹:管乐器。丝、竹,统代指音乐。
〔28〕射:这里指一种投壶的娱乐游戏。弈:下棋。
〔29〕觥筹交错:酒杯和酒筹交互错杂,形容宾主尽兴,互相敬酒。觥:酒杯。筹:酒筹。
〔30〕苍颜:苍老的容颜。
〔31〕颓然乎其间者:醉醺醺地坐在众人中间。颓然:精神不振的样子,形容醉态。
〔32〕已而:不久。
〔33〕从:跟随。
〔34〕阴翳(yì):形容枝叶茂密成荫。树林阴翳:这时树林里浓荫遮蔽。
〔35〕鸣声上下:鸟上下奋飞鸣叫。
〔36〕乐其乐:第一个乐是以……为乐的意思,意动用法;第二个乐是快乐的意思。
〔37〕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喝醉了能够和大家一起享受快乐,酒醒了能够用文章记述的人。
〔38〕谓:为,是。
秋声赋〔1〕
“题解”见《欧阳文忠公集》,本文为辞赋,约作于宋仁宗嘉祐四年(1059年),作者时年53岁。作者晚年虽然身居高位,但回首往日屡次遭贬,内心隐痛难消;面对朝廷内外的污浊、黑暗,眼见国家日益衰弱,改革又无望,不免产生郁闷心情。在这种情绪驱动下,作者写出了这篇以悲秋为主题的赋体散文。文章由秋声起兴,从万物的凋零联想到人生易老,抒发了世事艰难、人生忧劳的无限感慨。
欧阳子〔2〕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悚然〔3〕而听之,曰:“异哉!”初淅沥以萧飒〔4〕,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铮铮〔5〕,金铁皆鸣;又如赴敌〔6〕之兵,衔枚疾走〔7〕,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余谓童子:“此何声也?汝出视之。”童子曰:“星月皎洁,明河〔8〕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余曰:“噫嘻悲哉〔9〕!此秋声也,胡为〔10〕而来哉?盖夫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11〕,烟霏云敛〔12〕;其容清明,天高日晶〔13〕;其气慄冽〔14〕,砭〔15〕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丰草绿缛〔16〕而争茂,佳木葱笼而可悦;草拂之〔17〕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其一气之余烈〔18〕。夫秋,刑官也〔19〕,于时为阴〔20〕;又兵象也,于行用金〔21〕;是谓天地之义气〔22〕,常以肃杀而为心。天之于物,春生秋实。故其在乐也,商声主西方之音〔23〕;夷则为七月之律〔24〕。商,伤也〔25〕,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26〕,物过盛而当杀。嗟乎!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27〕。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28〕,黟然黑者为星星〔29〕。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30〕,亦何恨乎秋声!”
童子莫对,垂头而睡。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余之叹息。
“注释”
〔1〕秋声:指秋天的风声、虫鸣声等各种声音。
〔2〕欧阳子:欧阳修自称。
〔3〕悚然:惊惧的样子。
〔4〕淅沥:细雨声。萧飒(sà):风声。
〔5〕
(cōng)铮铮:金属撞击声。
〔6〕赴敌:奔走袭击敌人。
〔7〕衔枚:古代行军时常令士兵口中衔枚,防止喧哗。枚:一种形似筷子的小棒,两端有带可系在颈上。
〔8〕明河:即银河。
〔9〕噫嘻:叹息声。悲哉:出自宋玉的《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10〕胡为:何为,即“为何”。
〔11〕惨淡:指秋天草木枯黄,阴暗无色。
〔12〕烟霏:烟气。敛:聚,这里指消失的意思。
〔13〕日晶:阳光灿烂。
〔14〕慄冽:寒冷的样子。
〔15〕砭(biān):针刺。
〔16〕缛(rù):繁密。
〔17〕拂:挨,触。之:指秋气。草拂之:即绿草一接触到秋气。
〔18〕余烈:余威。
〔19〕夫秋,刑官也:掌管刑法、狱讼的司寇,周朝称为秋官。审决死囚也在秋天。
〔20〕时:指一年四季。阴:古时以阴阳配四时,春夏属阳,秋冬属阴。
〔21〕兵象:用兵的象征,古代征伐多在秋天,故云。于行为金:古人认为四季变化是五行相生的结果,秋天在五行中属金。五行,指金、木、水、火、土。
〔22〕义气:即秋气,义气也是杀气。《吕氏春秋·仲秋》:“杀气侵盛,阳气日垂。”《礼记·乡饮酒义》:“天地严凝之气,始于西南,而盛于西北,此天地之尊严气也,此天地之义气也。”
〔23〕商声:宫、商、角、徵、羽五声之一。五声与四时相配,商声属秋,与四方相配,商声属西方。
〔24〕夷则:古时十二律(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之一。古人将十二律配十二个月,夷则为七月。
〔25〕商,伤也:这是对上句意思的引申。商:伤音义同。
〔26〕夷,戮也:《太平御览》卷二十四引《释名》:“七月谓之夷则,何?夷者,伤也。则者,法也。言万物始伤被刑法也。”
〔27〕精:人的精神。
〔28〕“渥然”句:是说红艳的面容忽然变得如同槁木。渥然:湿润的样子。
〔29〕黟(yì)然:黑色的样子。星星:形容鬓发花白。
〔30〕戕贼:戕害。
五代史伶官传序〔1〕
“题解”本文阐述了国家的盛衰、事业的成败取决于人事而非天命的道理。文中通过五代后唐庄宗李存勖盛衰、成败的历史事实,论证了“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和“满招损,谦得益”都是人事上的成败之道。作品观点深刻,寓意深远。文中以后唐庄宗的一盛一衰作对比,以事实作论据,具有很强的说服力。
呜呼!盛衰之理〔2〕,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3〕!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4〕,与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世言晋王之将终也〔5〕,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6〕:“梁,吾仇也〔7〕;燕王〔8〕,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9〕,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10〕。与尔三矢〔11〕,尔其无忘乃父之志〔12〕!”庄宗受而藏之于庙〔13〕。其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14〕,请其矢〔15〕,盛以锦囊〔16〕,负而前驱〔17〕,及凯旋而纳之〔18〕。
方其系燕父子以组〔19〕,函梁君臣之首〔20〕,入于太庙,还矢先王〔21〕,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22〕,可谓壮哉!及仇雠已灭〔23〕,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乱者四应〔24〕,仓皇东出,末及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发,泣下沾襟〔25〕,何其衰也!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26〕?《书》曰〔27〕:“满招损,谦受益。〔28〕”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29〕,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30〕;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31〕,为天下笑。
夫祸患常积于忽微〔32〕,而智勇多困于所溺〔33〕,岂独伶人也哉〔34〕!作《伶官传》。
“注释”
〔1〕五代史伶官传:这是欧阳修所著《新五代史》七十四卷中《伶官传》的序文。伶官:古代的乐官,这里指供奉内廷,授有官职的伶人。《伶官传》记载后唐庄宗李存勗宠幸的伶官景进、史彦琼、郭门高等败政乱国的史实。
〔2〕盛衰之理:兴盛和衰败的道理。
〔3〕“虽曰”二句:虽说与天命有关,难道与人无关吗?
〔4〕原:推究。庄宗:五代后唐庄宗李存勖,是当时我国少数民族沙陀部族的首领,于923年灭掉后梁,统一中国北方,建立后唐王朝。所以:表原因。
〔5〕世言:世人传说。晋王:指庄宗的父亲李克用,原名朱邪赤心,唐王朝赐他姓李。因他镇压黄巢起义有功,被封为晋王,唐末割据今山西省一带。庄宗即位后,尊他为武皇帝,庙号太祖。
〔6〕矢:箭。
〔7〕梁:指后梁太祖朱全忠(温)。他本是黄巢起义军的叛将,一直想消灭李克用,两人互相争夺,有深仇大恨。唐王朝封他为梁王,后来篡夺了唐朝政权,建国为梁,都洛阳。李克用不服,仍用唐朝的年号。
〔8〕燕王:指燕王刘守光的父亲刘仁恭。刘仁恭借助李克用的力量夺得幽州(今北京市一带),李克用又保举他为卢龙军节度使,后来却不服从李克用。李克用去打刘仁恭,又被刘仁恭打败,刘仁恭还归附了李克用的冤家朱全忠。后来朱全忠封刘的儿子刘守光为燕王。刘守光为燕王时,李克用已死,这里以“燕王”称刘仁恭,乃是作者追述之语。
〔9〕契丹:即辽国。当时契丹族的首领耶律阿保机曾与李克用结盟约为兄弟,共同举兵攻击梁王朱全忠,后来阿保机背约,反同朱全忠通好,共同攻李。
〔10〕遗恨:留下的仇恨。
〔11〕尔:你。
〔12〕其:语气助词,这里表示命令。乃:你的。志:这里指消灭梁、燕、契丹的愿望。
〔13〕庙:指祖庙。
〔14〕从事:官名,这里泛指一般属吏。少牢:古代祭祀时用一猪一羊作祭品,称少牢。告:祭告。
〔15〕请:请出。
〔16〕盛:装。锦囊:丝织的袋子。
〔17〕负:背着。前驱:在前面跑。
〔18〕凯旋:胜利回军。纳之:把箭仍送回藏在祖庙里。
〔19〕“方其”句:913年,李存勖攻破幽州,生擒刘仁恭父子,先斩了刘守光,又将刘仁恭血祭于李克用的墓前,然后斩杀。方:当。系:捆绑。燕父子:指刘仁恭和刘守光。组:绳索。
〔20〕“函梁君臣”句:923年,李存勖攻破大梁,朱友贞自知与李世仇,不免于死,命部将皇甫麟杀死自己,皇甫麟杀朱后也自杀了。函:用木匣封装。君:指梁末帝朱友贞(朱全忠的儿子)。臣:指梁将皇甫麟。
〔21〕先王:指李克用。
〔22〕意气:气势。
〔23〕仇雠:仇敌。
〔24〕“一夫夜呼”句:公元926年,贝州(今河北省清河县)军士皇甫晖作乱,攻入邺都(今河北省临漳县),邢州、沧州等地驻军起兵响应。李存勖派李嗣源率兵平乱,李嗣源也叛变称帝,向京城洛阳进攻。一夫:指皇甫晖。
〔25〕“君臣相顾”四句:李存勖在众叛亲离的情况下仓皇出奔开封,到后来只剩下少数人跟随他。这些人拔刀断发以示忠心,君臣相对,痛哭流涕。
〔26〕抑:还。本:推究,追本溯源。
〔27〕《书》:指《尚书》。
〔28〕“满招损”二句:这是《尚书·大禹谟》里的话。意思是自满必然招致损失,谦虚必定带来益处。
〔29〕逸豫:安逸享乐。
〔30〕举:全部。
〔31〕“数十伶人”句:李存勖嗜好音乐,常与伶人杂戏于庭,并重用伶人郭门高等,让他们统领军队,后来郭门高等作乱,李存勖死于乱军之手。
〔32〕忽微:极细小的事情或现象。忽:一寸的十万分之一。微:一寸的百万分之一。
〔33〕所溺:所溺爱的人或事。
〔34〕独:只。
王安石文
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号半山。他的散文以简劲峭拔、雄健奇崛的风格而自成一家。其文以议论说理见长,不重描写、抒情,词简而精,义深而明,语言净洁朴奥,笔力凌厉刚健。具体而论,他的议论文,无论是议政说理,还是论辩驳难,都极具说服力,有着鲜明的特点:第一,立意深刻,识见高远,出论精警,既能抓住问题的要害实质,又能切中时弊;第二,分析透辟全面,说理缜密完整,文气充沛,语气坚定,因此既精于析理,也长于辩驳;第三,他的议论文全凭内在的严密逻辑来阐述事理,行文峭拔而盘折,用语峻切而简洁。他的记叙文往往不专主叙事,而是因事明理,载道述志,常借题生议,叙议结合,既有议论的锋芒,又有抒情的笔调,情韵与哲理兼而有之。《上仁宗皇帝言事书》《答司马谏议书》是其议论文的代表作,记叙文中以《伤仲永》《游褒禅山记》《祭欧阳文忠公文》等较为出名。
游褒禅山记〔1〕
“题解”本文作于宋仁宗至和元年(1054年),王安石时任舒州(今安徽省安庆市)通判。此文虽为游记,却重在议论,以游山为喻说明成就大事业必须要有坚强的意志和坚定的决心,同时还要善于借助外物。本文将具体的记叙与抽象的议论紧密结合起来,脉络清楚,议论深刻,对传统游记散文有很大的发展。
褒禅山亦谓之华山。唐浮图慧褒,始舍于其址〔2〕,而卒葬之,以故,其后名之曰“褒禅”。今所谓慧空禅院者〔3〕,褒之庐冢也〔4〕。距其院东五里,所谓华山洞者,以其乃华山之阳名之也〔5〕。距洞百余步,有碑仆道,其文漫灭〔6〕,独其为文犹可识,曰“花山”。今言“华”如“华实”之“华”者,盖音谬也。
其下平旷,有泉侧出,而记游者甚众,所谓前洞也。由山以上五六里,有穴窈然,入之甚寒,问其深,则其好游者不能穷也,谓之后洞。余与四人拥火以入,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其见愈奇。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尽。”遂与之俱出。盖予所至,比好游者尚不能十一〔7〕,然视其左右,来而记之者已少。盖其又深,则其至又加少矣。方是时,予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则或咎其欲出者〔8〕,而予亦悔其随之,而不得极夫游之乐也。
于是予有叹焉。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9〕。夫夷以近〔10〕,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11〕,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12〕,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也,其孰能讥之乎?此予之所得也。
余于仆碑,又以悲夫古书之不存,后世之谬其传而莫能名者〔13〕,何可胜道也哉!此所以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
四人者:庐陵萧君圭君玉〔14〕,长乐王回深父〔15〕,余弟安国平父、安上纯父〔16〕。至和元年七月某日〔17〕,临川王某记。
“注释”
〔1〕褒禅山:在今安徽省含山县北。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县西二十里,山势雄峻,众山列峙,势若吞含,唐因以名县。褒禅山在县北五十里,旧名华山,又北三里曰华阴山,亦名兰陵山,俱有泉洞之胜。”
〔2〕浮图:梵语译音,有佛、佛教徒、佛塔等意,此指和尚。慧褒:唐代名僧。舍:筑室。
〔3〕禅院:佛教寺庙之一种。
〔4〕庐:屋舍。冢:坟墓。
〔5〕阳:山的南面。
〔6〕漫灭:模糊不清。
〔7〕不能十一:不到十分之一。
〔8〕咎:责怪,责备。
〔9〕无不在:没有不到之处。
〔10〕夷以近:平坦而且距离近。
〔11〕相(xiàng):帮助。
〔12〕然力足以至焉:可是力量足够达到。这句话隐含了“力足以至而不能至”的意思。
〔13〕莫能名:不能识其真相。
〔14〕庐陵:今江西吉安。萧君圭君玉:君圭为其名,君玉为其字。
〔15〕长乐:今福建省长乐县。王回深父:王回,字深父,宋代理学家。
〔16〕“余弟”句:王安石弟兄共七人,王安石排行第三。安国平父:王安国,字平父,排行第四。安上纯父:王安上,字纯父,排行第七。
〔17〕至和:宋仁宗年号。
苏洵文
苏洵(1009~1066),北宋散文家。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人,字明允,号老泉。应试不举,经韩琦荐任秘书省校书郎、文安县主簿。长于散文,尤擅政论,议论明畅,笔势雄健。与子轼、辙皆以文学名世,时称“三苏”,列“唐宋八大家”,著有《嘉祐集》。苏洵出入于孟子、荀子、韩非子以及纵横策士诸家,文章大多议论兵谋、权利和机变,皆有为而作,具有强烈的针对性和现实意义。他的散文以议论文成就最高,尤其擅长策论和史论。其议论文勇于立论,见解独到,好评古以论今,为现实服务;纵横驰骋,博辩宏伟,气势充畅,富有感情色彩和雄辩力量;善于运用生动的比喻或者是借用历史及生活中的具象化事例来阐述抽象的道理,极富形象性和表现力。代表作品有《六国论》《上欧阳内翰第一书》。
六国论
“题解”本文为苏洵史论文章《权书》十篇的第八篇。北宋自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与契丹订“澶渊之盟”后,每年给契丹银10万两,绢20万匹。宋仁宗庆历二年(1042年),契丹又派使者至宋,向宋朝索取晋阳及瓦桥以南十县之地,迫于压力,宋朝答应加岁币银10万两,绢10万匹给契丹。庆历三年(1043年),西夏元昊上书请和,宋朝答应每年给西夏银10万两,绢10万匹,茶3万斤。苏洵对北宋屈辱苟安的政策十分不满,于嘉祐元年(1056年)写下此文。本文以古讽今,告诫统治者如果像六国那样贪图苟安,必然会像六国那样最终走向覆亡。全文紧抓“弊在赂秦”这一中心,条理清晰,说理透辟,纵横恣肆,很好地体现苏洵史论文宏大博辩的创作特色。
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1〕;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或曰:“六国互丧〔2〕,率赂秦耶?”曰:“不赂者以赂者丧;盖失强援,不能独完〔3〕。故曰,弊在赂秦也。”
秦以攻取之外,小则获邑,大则得城。较秦之所得,与战胜而得者,其实百倍;诸侯之所亡,与战败而亡者,其实亦百倍。则秦之所大欲,诸侯之所大患,固不在战矣。
思厥先祖父,暴霜露〔4〕,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故不战而强弱胜负已判矣。至于颠覆,理固宜然。古人云:“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5〕此言得之。
齐人未尝赂秦,终继五国迁灭〔6〕,何哉?与嬴而不助五国也〔7〕。五国既丧,齐亦不免矣。燕、赵之君,始有远略,能守其土,义不赂秦。是故燕虽小国而后亡,斯用兵之效也。至丹以荆卿为计,始速祸焉〔8〕。赵尝五战于秦,二败而三胜。后秦击赵者再,李牧连却之〔9〕;洎牧以谗诛〔10〕,邯郸为郡〔11〕,惜其用武而不终也。且燕、赵处秦革灭殆尽之际,可谓智力孤危,战败而亡,诚不得已。向使三国各爱其地〔12〕,齐人勿附于秦,刺客不行,良将犹在,则胜负之数,存亡之理,当与秦相较,或未易量。
呜呼!以赂秦之地,封天下谋臣;以事秦之心,礼天下之奇才;并力西向〔13〕,则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咽也。悲夫!有如此之势,而为秦人积威之所劫〔14〕,日削月割,以趋于亡。为国者,无使为积威之所劫哉!
夫六国与秦皆诸侯,其势弱于秦,而犹有可以不赂而胜之之势;苟以天下之大〔15〕,下而从六国破亡之故事〔16〕,是又在六国下矣。
“注释”
〔1〕赂秦:贿赂秦国。
〔2〕互丧:相继灭亡。
〔3〕独完:独自保全。
〔4〕厥:其,指六国之国君。先祖父:这里指六国的开国之君。
〔5〕“古人云”五句:《史记·魏世家》载,苏代谓魏安釐(xī)王曰:“且夫以地事秦,譬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6〕迁灭:灭亡。古时一个国家破灭后,其传国重器都会被迁走,故称为“迁灭”。
〔7〕与蠃:帮助秦国。与:帮助。嬴:这里指秦国,因秦王姓嬴,故以“嬴”指代秦国。
〔8〕“至丹”二句:秦始皇二十年(前227年),燕太子丹派遣荆轲刺杀秦始皇,未能成功,反而激起秦始皇的大怒,发兵伐燕,次年攻下燕都。燕王喜逃往辽东,杀太子丹献秦以平息秦愤,公元前222年,燕为秦所灭。事见《史记·燕世家》及《史记·刺客列传》。
〔9〕李牧:赵国名将,封武安君。
〔10〕“泊牧”句:《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载:“赵王迁七年,秦使王翦攻赵,赵使李牧、司马尚御之,秦多与赵王宠臣郭开金,为反间,言李牧、司马尚欲反,赵王乃使赵葱及齐将颜聚代李牧,李牧不受命,赵使人微捕得李牧,斩之,废司马尚。后三月,王翦因急击赵,大破,杀赵葱,虏赵王迁及其将颜聚,遂灭赵。”
〔11〕邯郸为郡:邯郸变成秦国一个郡。邯郸:故址在今河北省邯郸市西南,当时是赵国国都。
〔12〕三国:指楚、韩、魏三个与秦接壤的国家。
〔13〕并力西向:(六国)齐心协力向西(抗击秦国)。
〔14〕劫:胁迫。
〔15〕天下之大:这里暗指北宋朝的疆域。
〔16〕下:降格。故事:旧事。
曾巩文
曾巩(1019~1083),字子固,北宋建昌南丰县(今江西省南丰县)人,杰出文学家。他与欧阳修等人一起,为北宋诗文革新运动作出了杰出贡献,被归为“唐宋八大家”之一。著作有《元丰类稿》《隆平集》等传世。曾巩是欧阳修的得意门生和积极追随者,文风也与欧阳修最为接近,二人并称“欧曾”。他以儒学为本,讲求经世务实,著文多关民生社稷,并有较为浓重的道学气。他的文章以杂记、书序的成就为最高,以说理、叙事而见长。其文纡徐委备,简古质朴,严正雅重,不求文采,论证委曲周详,叙事条理分明,布局完整谨严,语言简练精密,节奏舒缓平和。代表作品有《墨池记》《战国策目录序》。著有《元丰类稿》。明代唐宋派散文家王慎中、唐顺之、茅坤、归有光,清代的桐城派方苞、刘大槐、姚鼐和钱鲁斯等人都把他的文章奉为圭臬。
墨池记〔1〕
“题解”本文作于宋仁宗庆历八年(1048年),是曾巩应抚州州学王盛之请而作。文章先由墨池的传闻推出王羲之书法系由苦练造就的结论,然后引申到为学修身要靠后天勤奋的普遍道理。全文因小见大,言简意深,体现了作者独特的文风。
临川之城东〔2〕,有地隐然而高〔3〕,以临于溪,曰新城。新城之上,有池洼然而方以长〔4〕,曰王羲之之墨池者〔5〕,荀伯子《临川记》云也〔6〕。羲之尝慕张芝,临池学书,池水尽黑〔7〕,此为其故迹,岂信然邪?方羲之之不可强以仕〔8〕,而尝极东方〔9〕,出沧海,以娱其意于山水之间〔10〕,岂有徜徉肆恣〔11〕,而又尝自休于此邪?羲之之书,晚乃善〔12〕;则其所能,盖亦以精力自致者,非天成也。然后世未有能及者,岂其学不如彼邪?则学固岂可以少哉!况欲深造道德者邪?
墨池之上,今为州学舍。教授王君盛恐其不彰也〔13〕,书“晋王右军墨池”之六字于楹间以揭之〔14〕。又告于巩曰:“愿有记。”推王君之心〔15〕,岂爱人之善,虽一能不以废〔16〕,而因以及乎其迹邪?其亦欲推其事以勉其学者邪?夫人之有一能,而使后人尚之如此〔17〕,况仁人庄士之遗风余思〔18〕,被于来世者何如哉〔19〕!
庆历八年九月十二日曾巩记。
“注释”
〔1〕墨池:在今江西临川,相传为东晋著名书法家王羲之练书法时洗笔砚的地方。
〔2〕临川:宋时江南西路抚州治所,即今江西抚州。
〔3〕隐然而高:稍稍隆起。
〔4〕洼然:低凹之状。方以长:方而且长,即长方形。
〔5〕王羲之:字逸少,东晋琅琊(今山东临沂)人。官至右将军,晋代著名的书法家,世称“书圣”。
〔6〕荀伯子:南朝宋颍川颍阴(今河南许昌)人,曾任临川内史,曾著有《临川记》六卷。
〔7〕张芝:字伯英,东汉书法家,尤善草书,因其常临池学书而使池水尽黑。王羲之深慕张芝,常思与其齐。《晋书》本传中载有他与友人之书信云:“张芝临池学书,池水尽黑,使人耽之若是,未必后之也。”
〔8〕强以仕:勉强做官。据《晋书·王羲之传》载,骠骑将军王述与王羲之齐名,而王羲之非常轻视王述。王羲之任会稽内史时,王述为扬州刺史,会稽为扬州之属郡,王羲之耻居其下,遂称病去职,隐居山阴(今浙江绍兴)。
〔9〕极:穷尽,这里是“游遍”的意思。
〔10〕“出沧海”二句:《晋书·王羲之传》载:“羲之既去官,与东土人士尽山水之游,弋钓为娱……不远千里,遍游东中诸郡,穷诸名山,泛沧海。叹曰:‘我卒当以乐死。’”
〔11〕徜徉(chánɡyánɡ):游览。恣肆:纵情尽意。
〔12〕晚乃善:《晋书·王羲之传》载:“羲之书,初不胜庾翼。郄愔,及其暮年,方妙。”
〔13〕“今为”二句:《宋史·职官志》载:“庆历四年,诏诸路、州、军、监,各令立学,学者二百人以上许更置县学,自是州郡无不有学。始置教授,以经术行义训导诸生,掌其课试之事,而纠正不如规者。”州学舍:这里是指抚州州学的学舍。教授:学官名。
〔14〕楹:房屋前面的柱子。揭:张挂。
〔15〕推:揣度。
〔16〕一能:一技之长。废:埋没。
〔17〕尚:崇尚。
〔18〕庄士:庄重有道之人。遗风余思:流传于后世的典范美德。
〔19〕被:加给,这里是“影响”的意思。
苏轼文
苏轼的文学观点与欧阳修一脉相承,但更强调文学的独创性、表现力和艺术价值,他的散文往往富有诗情画意,既蕴含美学兴味,又具有哲理深度。记叙、抒情、议论总是融为一体,很难截然分开,从而形成了文理自然、姿态横生的散文风格,代表了北宋散文的最高成就。苏轼散文数量卷帙浩繁,内容丰富。他擅长写作议论文,包括奏议、进策、史论等,以谈史论政为要。这类文章大都能针对时弊,有为而发,言之有据,目光犀利,议论纵横,气势恢弘。文笔在自然流畅中又富于波澜起伏,有较强的力度与感染力。他的散文作品中,属于史论、政论范围内的文章为数不少,如《留侯论》《贾谊论》《教战守策》等,篇篇析理透辟,雄辩滔滔,文笔自然流畅。在苏轼的散文中,更能代表他散文成就的是随笔、游记、杂记、赋等抒情性散文。这一类散文,往往打破了各种文体之间的界限,把抒情、状物、写景、说理、叙事等艺术手段错杂并用,顺着自己的感受、联想,信笔写去,结构看似松散,意脉却在不知不觉中贯穿其间,使文章如行云流水,姿态横生。他的《记承天寺夜游》是一篇绝妙的游记小品。文中对月夜的描写是何等美妙,同时可使人领略其被贬的落寞处境,也可感受到作者对生活与自然的一往情深,令人回味无穷。《前赤壁赋》是苏轼散文中最负盛名、影响最深远的篇章。全文在夜与晨的时间流动中,贯穿了整个的游览过程与情绪变化,巧妙地把写景、对答、抒情、议论融合在一起,达到了寓情于景,情景交融,既蕴涵哲理又富有诗情画意的艺术境界。《石钟山记》通过记游来揭示一个道理,即凡事必须亲临实践,调查研究,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文章融记叙、抒情、议论于一体,具有强大的感染力和说服力。总之,苏轼的散文气势磅礴,笔力雄健,有时如行云流水,无遮无拦,有时又如小径通幽,曲尽其妙。苏轼散文的基本特征,用他自己的话可以概括:“吾文如万斛泉涌,不择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文说》)
前赤壁赋〔1〕
“题解”亦作《赤壁赋》,见《经进东坡文集事略》。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年),苏轼因反对王安石新法,被贬到黄州(今湖北省黄冈)任团练副使。三年后,其游黄州城外的赤壁(亦名赤鼻矶),联想周瑜大破曹操的赤壁(今湖北省薄圻),一时兴之所至,写下一词两赋。后人习惯称前赋为《赤壁赋》或《前赤壁赋》,后赋为《后赤壁赋》。《前赤壁赋》通篇以景来贯串,“风”和“月”是主景,“山”和“水”辅之,全文紧扣风、月来展开描写与议论。以风、月之景开卷,又于文中反复再现风、月形象。最后仍是从眼前的明月、清风引出对万物变异、人生哲理的议论,从而消释了心中的感伤。景物的反复穿插丝毫没有给人以重复拖沓的感觉,反而在表现人物悲与喜的消长的同时,再现了作者矛盾心理的变化过程,最终达到了全文诗情画意与议论理趣的完美统一。
壬戌之秋〔2〕,七月既望〔3〕,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风徐来〔4〕,水波不兴〔5〕。举酒属客〔6〕,诵《明月》之诗〔7〕,歌窈窕之章〔8〕。少焉〔9〕,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10〕。白露横江〔11〕,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12〕。浩浩乎如冯虚御风〔13〕,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14〕,羽化而登仙〔15〕。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16〕。歌曰:“桂棹兮兰桨〔17〕,击空明兮泝流光〔18〕;渺渺兮予怀〔19〕,望美人兮天一方〔20〕。”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21〕。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22〕;如泣如诉;余音袅袅〔23〕,不绝如缕〔24〕,舞幽壑之潜蛟〔25〕,泣孤舟之嫠妇〔26〕。
苏子愀然〔27〕,正襟危坐,而问客曰〔28〕:“何为其然也〔29〕?”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30〕,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31〕,东望武昌〔32〕,山川相缪〔33〕,郁乎苍苍〔34〕,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35〕?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36〕,舳舻千里〔37〕,旌旗蔽空,酾酒临江〔38〕,横槊赋诗〔39〕,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40〕,驾一叶之扁舟〔41〕,举匏樽以相属〔42〕。寄蜉蝣于天地〔43〕,渺沧海之一粟〔44〕。哀吾生之须臾〔45〕,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46〕。知不可乎骤得〔47〕,托遗响于悲风〔48〕。”
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49〕,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50〕,而卒莫消长也〔51〕。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52〕;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53〕,而吾与子之所共适〔54〕。”
客喜而笑,洗盏更酌〔55〕。肴核既尽〔56〕,杯盘狼藉〔57〕。相与枕藉乎舟中〔58〕,不知东方之既白。
“注释”
〔1〕赤壁:实为黄州赤鼻矶,并不是三国时期赤壁之战的旧址,当地人因音近亦称之为赤壁,苏轼知道这一点,将错就错,借景以抒发自己的抱负。
〔2〕壬戌:宋神宗元丰五年,岁次壬戌。
〔3〕既望:农历每月十五日为“望日”,十六日为“既望”。
〔4〕徐:舒缓地。
〔5〕兴:起,作。
〔6〕属(zhǔ):倾注,引申为劝酒。
〔7〕明月之诗:指曹操的《短歌行》,诗中有“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和“月明星稀,鸟鹊南飞”之句。
〔8〕窈窕之章:指《诗经·陈风·月出》诗首章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9〕少焉:一会儿。
〔10〕斗牛:星座名,即斗宿(南斗)、牛宿。
〔11〕白露:白茫茫的水汽。横江:笼罩江面。
〔12〕“纵一苇”二句:是说任凭小船在宽广的江面上飘荡。纵:任凭。一苇:比喻极小的船。《诗经·卫风·河广》:“谁谓河广,一苇杭(航)之。”如:往。凌:越过。万顷:形容江面极为宽阔。
〔13〕冯虚御风:乘风腾空而遨游。冯:通“凭”。虚:太空。御:驾驭。
〔14〕遗世独立:出离尘世,超然独立。
〔15〕羽化:道教把成仙叫做“羽化”,认为成仙后能够飞升。登仙:登上仙境。
〔16〕扣舷:敲打着船边,指打节拍。
〔17〕桂棹(zhào)兰桨:用兰、桂香木制成的船桨。
〔18〕空明:月亮倒映水中的澄明之色。泝:同“溯”,逆流而上。流光:在水波上闪动的月光。
〔19〕渺渺:悠远的样子。
〔20〕美人:比喻内心思慕的贤人。
〔21〕倚歌:按照歌曲的声调节拍。
〔22〕怨:哀怨。慕:眷恋。
〔23〕余音:尾声。袅袅:形容声音婉转悠长。
〔24〕缕:细丝。
〔25〕幽壑:深谷,这里指深渊。此句意谓潜藏在深渊里的蛟龙为之起舞。
〔26〕嫠(lí)妇:孤居的妇女。白居易《琵琶行》写孤居的商人妇云:“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舱明月江水寒。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这里化用其事。
〔27〕愀(qiǎo)然:忧愁的样子。
〔28〕正襟危坐:整理衣襟,严肃地端坐着。
〔29〕何为其然也:箫声为什么会这么悲凉呢?
〔30〕所引是曹操《短歌行》中的诗句。
〔31〕夏口:故城在今湖北武昌。
〔32〕武昌:今湖北鄂城县。
〔33〕缪:通“缭”,环绕。
〔34〕郁:茂盛的样子。
〔35〕孟德之困于周郎:指汉献帝建安十三年(208年),吴将周瑜在赤壁之战中击溃曹操号称80万大军。周郎:周瑜24岁为中郎将,吴中皆呼为周郎。
〔36〕“方其”三句:指建安十三年刘琮率众向曹操投降,曹军不战而占领荆州、江陵。方:当。荆州:辖南阳、江夏、长沙等八郡,今湖南、湖北一带。江陵:当时的荆州首府,今湖北县名。
〔37〕舳舻(zhú lú):大船。舳舻千里:指战船顺江而下,前后相连,千里不断。
〔38〕酾(shī)酒:斟酒。
〔39〕横槊(shuò):横执长矛。
〔40〕侣:伴侣,这里用作动词。麋(mí):鹿的一种。
〔41〕扁舟:小舟。
〔42〕瓠(páo)樽:酒葫芦。
〔43〕寄:寓托。蜉蝣:一种朝生暮死的昆虫。此句比喻人生之短暂。
〔44〕渺:小。沧海:大海。此句比喻人类在天地之间极为渺小。
〔45〕须臾:片刻,时间极短。
〔46〕长终:至于永远。
〔47〕骤:突然。
〔48〕遗响:余音,指箫声。悲风:秋风。
〔49〕逝者如斯:语出《论语·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逝:往,流去。斯:此,指水。
〔50〕盈虚:指月亮的圆缺。
〔51〕卒:最终。消长:消减和增加。
〔52〕曾:语气副词。一瞬:一眨眼的工夫。
〔53〕是:这。造物者:古时以为万物为天所生成,故称天为造物者。无尽藏(zàng):无穷无尽的宝藏。
〔54〕适:享用。
〔55〕更酌:重新斟酒再饮。
〔56〕肴核:荤菜和果品。既:已经。
〔57〕狼藉:凌乱。
〔58〕相与枕藉:相互枕着睡觉。
后赤壁赋
“题解”本文作于苏轼因“乌台诗案”而被贬至黄州之时,贬谪生涯使苏轼更深刻地理解了社会和人生,也使他的创作更深刻地表现出内心的情感波澜。前后《赤壁赋》虽都以秋江夜月为景,以客为陪衬,但《后赤壁赋》重在游览、状景,而《前赤壁赋》意在借景抒怀,阐发哲理。本文第一段,作者在月明风清之夜,与客行歌相答。先有“有客无酒”“有酒无肴”之憾,后有“携酒与鱼”而游之乐。行文在平缓舒展中有曲折起伏。第二段,从“江流有声,断岸千尺”的江岸夜景,写到“履巉岩,披蒙茸……”的山崖险情;从“曾日月之几何而江水不可复识”的感叹,到“悄然而悲,肃然而恐”的心情变化,极腾挪跌宕之姿。第三段,借孤鹤道士的梦幻之境,表现旷然豁达的胸怀和慕仙出世的思想。《后赤壁赋》沿用了赋体主客问答、抑客伸主的传统格局,抒发了自己的人生哲学思想,同时也描写了长江月夜的优美景色。全文骈散并用,情景兼备,堪称优美的散文诗。
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1〕,将归于临皋〔2〕。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3〕。霜露既降,木叶尽脱〔4〕。人影在地,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相答〔5〕。已而叹曰〔6〕:“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7〕?”客曰:“今者薄暮〔8〕,举网得鱼,巨口细鳞,状似松江之鲈〔9〕。顾安所得酒乎〔10〕?”归而谋诸妇〔11〕。妇曰:“我有斗酒〔12〕,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须〔13〕。”
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14〕。江流有声,断岸千尺〔15〕,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16〕!
予乃摄衣而上〔17〕,履巉岩〔18〕,披蒙茸〔19〕,踞虎豹〔20〕,登虬龙〔21〕;攀栖鹘之危巢〔22〕,俯冯夷之幽宫〔23〕。盖二客不能从焉。划然长啸〔24〕,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25〕,肃然而恐〔26〕,凛乎其不可留也〔27〕。反而登舟〔28〕,放乎中流〔29〕,听其所止而休焉〔30〕。时夜将半,四顾寂寥〔31〕。适有孤鹤,横江东来〔32〕,翅如车轮,玄裳缟衣〔33〕,戛然长鸣〔34〕,掠予舟而西也〔35〕。
须臾客去,予亦就睡〔36〕。梦一道士,羽衣翩仙〔37〕,过临皋之下,揖予而言曰〔38〕:“赤壁之游乐乎?”问其姓名,俯而不答。呜呼噫嘻〔39〕,我知之矣!“畴昔之夜〔40〕,飞鸣而过我者〔41〕,非子也耶〔42〕?”道士顾笑〔43〕,予亦惊悟〔44〕。开户视之,不见其处。
“注释”
〔1〕步自雪堂:从雪堂步行出发。雪堂:苏轼在黄州所建的新居,离他在临皋的住处不远,在黄冈东面。堂在大雪时建成,画雪景于四壁,故名“雪堂”。
〔2〕临皋:亭名,在黄冈南长江边上。苏轼初到黄州时住在定惠院,不久就迁至临皋亭。
〔3〕黄泥之坂(bǎn):黄冈东面东坡附近的山坡叫“黄泥坂”。坂:斜坡,山坡。文言文为调整音节,有时在一个名词中增“之”字,如欧阳修的《昼锦堂记》:“乃作昼锦堂于后圃。”
〔4〕木叶:树叶。木:本来是木本植物的总名,“乔木”“灌木”的“木”都是用的这个意思。
〔5〕行歌相答:边行边吟诗,互相唱和;且走且唱,互相酬答。
〔6〕已而:过了一会儿。
〔7〕如此良夜何:怎样度过这个美好的夜晚呢?如……何:怎样对待……,“如何”跟“奈何”差不多,都有“对待”“对付”的意思。
〔8〕今者薄暮:方才傍晚的时候。薄暮:太阳将落天快黑的时候。薄:迫,逼近。
〔9〕松江之鲈(lú):鲈鱼是松江(现在属上海)的名产,体扁,嘴大,鳞细,味鲜美,松小所产的鲈鱼。这里指有名的美味。
〔10〕顾安所得酒乎:但是从哪儿能弄到酒呢?顾:但是,可是。安所:何所,哪里。
〔11〕谋诸妇:谋之于妻,找妻子想办法。诸:相当于“之于”。
〔12〕斗:古代盛酒的器具。
〔13〕不时之须:随时的需要。须:通“需”。
〔14〕复游于赤壁之下:这是泛舟而游。下文“摄衣而上”是舍舟登陆,“反而登舟”是回到船上。
〔15〕断岸千尺:江岸上山壁峭立,高达千尺。断:阻断,有“齐”的意思,这里形容山壁峭立的样子。
〔16〕“曾日”二句:才过了几天啊,(眼前的江山明知是先前的江山)而先前的景象再不能辨认了。这话是联系前次赤壁之游说的。前次游赤壁在“七月既望”,距离这次仅仅三个月,时间很短,所以说“曾日月之几何”。前次所见的是“水光接天”,“万顷茫然”,这次所见的是“断岸千尺”,“水落石出”,所以说“江山不可复识”。曾:才,刚刚。这样用的“曾”常放在疑问句的句首。“曾日月之几何”,也就是“曾几何时”。
〔17〕摄衣:提起衣襟。摄:牵曳。
〔18〕履巉岩:登上险峻的山崖。履:践,踏。巉岩:险峻的山石。
〔19〕披蒙茸:分开乱草。蒙茸:杂乱的丛草。
〔20〕踞:蹲或坐。虎豹:指形似虎豹的山石。
〔21〕虬龙:指枝杆弯曲形似虬龙的树木。虬:龙的一种。登虬龙:是说游于树林之间。
〔22〕栖鹘:睡在树上的鹘。栖:鸟宿。鹘:一种凶猛的鸟。
〔23〕“攀栖”二句:是说上登山的极高处,下临不的极深处。“俯冯(píng)夷”句:低头看水神冯夷的深宫。冯夷:水神。幽:深。
〔24〕划然长啸:高声长啸。划:“裂”的意思,这里形容长啸的声音。啸:蹙口作声。
〔25〕亦:这个“亦”字是承接上文“二客不能从”说的。上文说,游到奇险处二客不能从;这里说,及至自己发声长啸,也感到悲恐,再不能停留在山上了。悄然:静默的样子。
〔26〕肃然:因恐惧而收敛的样子。
〔27〕留:停留。
〔28〕反:同“返”。返回。
〔29〕放:纵,遣。这里有任船飘荡的意思。
〔30〕听其所止而休焉:任凭那船停止在什么地方就在什么地方休息。
〔31〕四顾寂寥:向四外望去,寂寞空虚。
〔32〕横江东来:横穿大江上空,从东飞来。
〔33〕玄裳缟衣:下服是黑的,上衣是白的。玄:黑。裳:下服。缟:白。衣:上衣。仙鹤身上的羽毛是白的,尾巴是黑的,所以这样说。
〔34〕戛然:形容鹤雕一类的鸟高声叫唤的声音。如白居易《画雕赞》:“轩然将飞,戛然欲鸣。”
〔35〕掠:擦过。
〔36〕须臾客去,予亦就睡:这时的作者与客已经舍舟登岸,客去而作者就寝于室内,看下文的“开户”便明。
〔37〕羽衣翩仙:穿着羽衣(道士穿的用鸟羽制成的衣服),轻快地走着。翩仙:一作“蹁跹”。
〔38〕揖予:向我拱手施礼。
〔39〕呜呼噫嘻:这四个字都是叹词,也可以“呜呼”“噫”“嘻”分开用,或者“呜呼”“噫嘻”分开用。
〔40〕畴昔之夜:昨天晚上。此语出于《礼记·檀弓》上篇“予畴昔之夜”。畴:语首助词,没有实在的意思。昔:昨。
〔41〕过我:从我这里经过。
〔42〕非子也耶:不是你吗?也:在这里不表示意义,只起辅助语气的作用。
〔43〕顾:回头看。
〔44〕悟:觉,醒。
苏辙文
苏辙(1039~1112),字子由,晚年自号颍滨遗老,人称“小苏”。与其父苏洵、兄苏轼合称“三苏”,均在“唐宋八大家”之列。苏辙是散文家,为文以策论见长,在北宋也自成一家,但比不上苏轼的才华横溢。著有《栾城集》。苏辙一生作文千篇,代表性的散文主要是书、记、传、序、论、策和杂说等。他以欧文为学习楷模,尤近六一风神。文风淡泊平和,以稳健见长,而其秀杰之气终不可没,委婉纡徐,有一唱三叹之声。苏辙的文章以政论、史论和亭台游记最见功力。其文的风格有别于父兄,汪洋淡泊,深醇温粹,疏宕有致;记叙文善于熔写景、叙事、抒情、议论于一炉,经营组织上有纡徐曲折之致,委婉清丽,平淡悠远;议论文针砭时弊,指陈厉害,剖辩明晰,平稳妥帖,反复曲折,穷尽事理。代表作品有《黄州快哉亭记》《武昌九曲亭记》。
黄州快哉亭记〔1〕
“题解”本文作于宋神宗元丰六年(1083年)冬。文章先描写江水之壮观,造成一个开阔的背景,然后由江到亭,由亭到人,层层深入,作者借物抒怀,以旷达之情来慰藉不得意的士人,希望他们能胸中坦然,生于世而无往不自得。全文熔写景、叙事、抒情、议论于一炉,于汪洋淡泊之中贯注着不平之气,鲜明地体现了作者散文的独特风格。
江出西陵〔2〕,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3〕;南合沅、湘〔4〕,北合汉、沔〔5〕,其势益张;至于赤壁之下,波流浸灌〔6〕,与海相若。清河张君梦得,谪居齐安〔7〕,即其庐之西南为亭,以览观江流之胜,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
盖亭之所见,南北百里,东西一舍〔8〕,涛澜汹涌,风云开阖。昼则舟楫出没于其前,夜则鱼龙悲啸于其下。变化倏忽,动心骇目,不可久视。今乃得玩之几席之上〔9〕,举目而足。西望武昌诸山,冈陵起伏,草木行列〔10〕,烟消日出,渔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数,此其所以为快哉者也。至于长洲之滨,故城之墟,曹孟德、孙仲谋之所睥睨〔11〕,周瑜、陆逊之所骋骛〔12〕,其流风遗迹,亦足以称快世俗。昔楚襄王从宋玉、景差于兰台之宫〔13〕,有风飒然至者,王披襟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独大王之雄风耳,庶人安得共之〔14〕!”玉之言盖有讽焉。夫风无雄雌之异,而人有遇不遇之变〔15〕。楚王之所以为乐,与庶人之所以为忧,此则人之变也,而风何与焉!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16〕,将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将何适而非快!今张君不以谪为患〔17〕,窃会计之余功〔18〕,而自放山水之间,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将蓬户瓮牖〔19〕,无所不快;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揖西山之白云〔20〕,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不然,连山绝壑,长林古木,振之以清风,照之以明月,此皆骚人思士之所以悲伤憔悴而不能胜者〔21〕,乌睹其为快也哉〔22〕!
元丰六年十一月朔日,赵郡苏辙记〔23〕。
“注释”
〔1〕快哉亭:在黄州,为张梦得(怀民)元丰年间被贬黄州时所建。
〔2〕江:长江。西陵:西陵峡,长江三峡之一,是长江自湖北省巴东至宜昌的一段,全长约有一百公里。
〔3〕肆大:形容水势浩大而无阻。
〔4〕沅、湘:沅江与湘江,主要流经湖南省。
〔5〕汉、沔(miǎn):汉水与沔水,主要流经湖北省。
〔6〕浸灌:流水汇集,流入。
〔7〕清河:今河北省清河县。齐安:黄州。
〔8〕一舍:三十里。
〔9〕几(jī)席:几案和坐席。
〔10〕行列:一行行排列。
〔11〕睥睨(pì nì):斜视貌。这里指傲视对方,相互争雄。
〔12〕陆逊:三国时东吴名将。骋骛:同“驰骋”,逐战。
〔13〕楚襄王:楚怀王之子。宋玉、景差:楚国文学家,皆擅长创作辞赋。兰台:楚国宫苑名,在今湖北省钟祥县。
〔14〕“有风”七句:见于宋玉《风赋》:“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有风飒然而至。王乃披襟而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宋玉对曰:‘此独大王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
〔15〕遇不遇:得志不得志。
〔16〕中:内心,心中。
〔17〕张君:即上文所提到之张梦得。
〔18〕窃:取,这里指利用闲暇。会计:管理钱财谷物的工作。余功:余暇,公余时间。
〔19〕将:即使。蓬户瓮牖(yǒu):以蓬草作门,以破瓮作窗。
〔20〕揖:以礼相待。
〔21〕骚人思士:感伤的诗人和忧思的士大夫。
〔22〕乌:哪里。
〔23〕朔日:阴历每月初一。赵郡苏辙:苏氏的祖先是赵郡栾城(今河北省栾城县)人,故苏辙自称为“赵郡苏辙”。
第三节 南宋前期散文
南宋前期,文人和爱国志士面临国破家亡的残酷现实,民族感情得到空前激发,他们用诗文来抒写对于民族危亡的满腔悲愤和面对强敌而誓死不屈的浩然正气。爱国主义成为这一时期文学的突出主题。李清照、李纲、宗泽、岳飞、胡铨都写下了壮烈的爱国篇章。胡铨的《戊午上高宗封事》强烈反对高宗屈敌,谓秦桧可斩,呼声震动朝野,表达了当时正直之士的爱国心声。李清照的《金石录后序》通过与赵明成生死离别和苦难遭遇的细腻描述,反映了由于南宋朝廷的屈辱投降给人民带来的灾难,文章蕴藉深沉,字里行间表现出国破家亡的巨大悲痛和对金兵侵略的无比愤恨。这些具有强烈爱国思想和民族正义感的作家,发挥了文学的战斗作用,表现出宋代散文重实用功能与现实斗争紧密结合的特点。
李清照文
金石录后序
“题解”《金石录》三十卷,为李清照丈夫赵明诚撰,著录三代至隋唐、五代金石拓本2000余种,目录十卷,考证、题跋二十卷,为我国金石史上的名著。这篇《后序》写于赵明诚去世六年之后。作品介绍了他们夫妇收集、整理金石文物的经过和《金石录》的内容与成书过程,回忆了婚后三十四年间的忧患得失,婉转曲折,细密详实,语言简洁流畅。这是一篇风格清新、词采俊逸的佳作,它的特点主要在一个“真”字。李清照把她对丈夫赵明诚的真挚而深婉的感情,倾注于行云流水般的文笔中,娓娓动人地叙述着自己的经历和心曲。文章在缅怀爱人、追思旧物的同时,也侧面反映出家国沦亡的社会现实。
右《金石录》三十卷者何?赵侯德父所著书也〔1〕。取上自三代〔2〕,下迄五季〔3〕,钟、鼎、甗、鬲、盘、匜、尊、敦之款识〔4〕,丰碑、大碣、显人、晦士之事迹〔5〕,凡见于金石刻者二千卷,皆是正讹谬〔6〕,去取褒贬,上足以合圣人之道,下足以订史氏之失者〔7〕皆载之,可谓多矣。呜呼!自王播、元载之祸,书画与胡椒无异〔8〕;长舆、元凯之病,钱癖与传癖何殊〔9〕。名虽不同,其惑一也。
余建中辛巳,始归赵氏〔10〕。时先君作礼部员外郎〔11〕,丞相时作吏部侍郎〔12〕,侯年二十一,在太学作学生〔13〕。赵、李族寒,素贫俭,每朔望谒告〔14〕出,质衣〔15〕取半千钱,步入相国寺〔16〕,市碑文果实〔17〕归,相对展玩咀嚼,自谓葛天氏之民也〔18〕。
后二年,出仕宦,便有饭蔬衣〔19〕,穷遐方绝域〔20〕,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21〕。日就月将〔22〕,渐益堆积。丞相居政府〔23〕,亲旧或在馆阁〔24〕,多有亡诗、逸史,鲁壁、汲冢所未见之书〔25〕。遂尽力传写,浸觉有味,不能自已。后或见古今名人书画,一代奇器,亦复脱衣市易。尝记崇宁间〔26〕,有人持徐熙牡丹图〔27〕,求钱二十万。当时虽贵家子弟,求二十万钱,岂易得耶!留信宿〔28〕,计无所出而还之。夫妇相向惋怅者数日。
后屏居乡里十年〔29〕,仰取俯拾,衣食有余。连守两郡〔30〕,竭其俸入以事铅椠〔31〕。每获一书,即同共勘校、整集、签题。得书、画、彝、鼎,亦摩玩舒卷,指摘疵病,夜尽一烛为率。故能纸札精致,字画完整,冠诸收书家。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32〕,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故虽处忧患困穷而志不屈。收书既成,归来堂起书库大橱,簿甲乙〔33〕,置书册。如要讲读,即请钥上簿,关出卷帙。或少损污,必惩责揩完涂改,不复向时之坦夷也。是欲求适意而反取。余性不耐,始谋食去重肉〔34〕,衣去重采〔35〕,首无明珠翡翠之饰,室无涂金刺绣之具,遇书史百家字不刓缺〔36〕、本不讹谬者,辄市之,储作副本。自来家传《周易》、《左氏传》,故两家者流,文字最备。于是几案罗列枕藉,意会心谋,目往神授,乐在声色狗马之上。
至靖康丙午岁,侯守淄川〔37〕。闻金人犯京师,四顾茫然,盈箱溢箧,且恋恋,且怅怅,知其必不为己物矣。建炎丁未春三月〔38〕,奔太夫人丧南来。既长物不能尽载,乃先去书之重大印本者,又去画之多幅者,又去古器之无款识者,后又去书之监本者,画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凡屡减去,尚载书十五车。至东海〔39〕,连舻渡淮,又渡江,至建康〔40〕。青州故第,尚锁书册什物,用屋十余间,期明年春再具舟载之。十二月,金人陷青州,凡所谓十余屋者,已皆为煨烬矣。
建炎戊申秋九月〔41〕,侯起复,知建康府。己酉春三月罢〔42〕,具舟上芜湖,入姑熟〔43〕,将卜居赣水上〔44〕。夏五月,至池阳〔45〕,被旨知湖州〔46〕,过阙上殿〔47〕;遂驻家池阳,独赴召。六月十三日,始负担舍舟,坐岸上,葛衣岸巾〔48〕,精神如虎,目光烂烂射人,望舟中告别。余意甚恶,呼曰:“如传闻城中缓急〔49〕,奈何?”戟手遥应曰〔50〕:“从众。必不得已,先去辎重,次衣被,次书册卷轴,次古器。独所谓宗器者〔51〕,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勿忘之!”遂驰马去。途中奔驰,冒大暑,感疾,至行在〔52〕,病店〔53〕。七月末,书报卧病。余惊怛,念侯性素急,奈何病店?或热,必服寒药,疾可忧。遂解舟下,一日夜行三百里。比至,果大服柴胡、黄芩药,疟且痢,病危在膏肓。余悲泣,仓皇不忍问后事。八月十八日遂不起,取笔作诗,绝笔而终,殊无分香卖屦之意〔54〕。
葬毕,余无所之。朝廷已分遣六宫〔55〕,又传江当禁渡。时犹有书二万卷,金石刻二千卷,器皿、茵褥可待百客,他长物称是。余又大病,仅存喘息。事势日迫,念侯有妹婿任兵部侍郎,从卫在洪州,遂遣二故吏先部送行李往投之。冬十二月,金人陷洪州,遂尽委弃。所谓连舻渡江之书,又散为云烟矣!独余少轻小卷轴、书帖,写本李、杜、韩、柳集,《世说》、《盐铁论》,汉唐石刻副本数十轴,三代鼎鼐十数事,南唐写本书数箧,偶病中把玩,搬在卧内者,岿然独存〔56〕。
上江既不可往,又虏势叵测,有弟迒,任敕局删定官〔57〕,遂往依之。到台〔58〕,台守已遁之剡〔59〕,出睦〔60〕,又弃衣被,走黄岩,雇舟入海,奔行朝。时驻跸章安〔61〕,从御舟海道之温,又之越〔62〕。庚戌十二月〔63〕,放散百官,遂之衢。绍兴辛亥春三月〔64〕,复赴越,壬子〔65〕,又赴杭。
先侯疾亟时,有张飞卿学士〔66〕,携玉壶过视候,便携去,其实珉也。不知何人传道,遂妄言有颁金之语〔67〕,或传亦有密论列者〔68〕。余大惶怖,不敢言,亦不敢遂已,尽将家中所有铜器等物,欲赴外廷投进〔69〕。到越,已移幸四明〔70〕。不敢留家中,并写本书寄剡。后官军收叛卒,取去,闻尽入故李将军家。所谓岿然独存者,无虑十去五六矣!惟有书、画、砚、墨可五七簏,更不忍置他所,常在卧榻下,手自开阖。在会稽〔71〕,卜居土民钟氏舍。忽一夕,穴壁负五麓去。余悲恸不已,重立赏收赎。后二日,邻人钟复皓出十八轴求赏,故知其盗不远矣。万计求之,其余遂牢不可出。今知尽为吴说运使贱价得之〔72〕。所谓岿然独存者,乃十去其七八。所有一二残零不成部帙书册,三数种平平书帖,犹复爱惜如护头目,何愚也邪!
今日忽阅此书,如见故人。因忆侯在东莱静治堂,装卷初就,芸签缥带〔73〕,束十卷作一帙,每日晚吏散,辄校勘二卷,跋题一卷。此二千卷,有题跋者五百二卷耳。今手泽如新,而墓木已拱〔74〕,悲夫!
昔萧绎江陵陷没,不惜国亡,而毁裂书画〔75〕;杨广江都倾覆,不悲身死,而复取图书〔76〕。岂人性之所著,死生不能忘之欤?或者天意以余菲薄,不足以享此尤物邪〔77〕?抑亦死者有知,犹斤斤爱惜,不肯留在人间耶?何得之艰而失之易也?呜呼!余自少陆机作赋之二年〔78〕,至过蘧瑗知非之两岁〔79〕,三十四年之间,忧患得失,何其多也?然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人亡弓,人得之〔80〕,又胡足道!所以区区记其终始者,亦欲为后世好古博雅者之戒云。
绍兴二年玄黓岁壮月朔甲寅〔81〕,易安室题〔82〕。
“注释”
〔1〕赵侯德甫:赵明诚,字德甫,宋密州诸城(今山东省诸城县)人,徽宗朝宰相赵挺之季子,李清照之夫。侯:古代五等封爵之一,后常用来称呼州郡长宫。赵明诚曾为莱州、淄州、建康、湖州知府,故称为侯。
〔2〕三代:夏、商、周。
〔3〕五季:即梁、唐、晋、汉、周五代。
〔4〕钟:古代乐器。鼎和甗(yǎn):都是古代青铜制成的炊具。鬲(lì):古烹饪器,铜制,似鼎而足中空。匜、尊:都是酒器,青铜制。敦(duì):古代盛食物的铜器。款识:古代金石上铸刻的文字。《汉书·郊祀志》颜师古注:“款,刻也。识,记也。”
〔5〕丰碑大碣:高大的石牌。显人:有声望的人。晦士:犹隐士,生平事迹无所考察的人。
〔6〕是正讹谬:校正错误字句。
〔7〕史氏:此处泛指史宫。
〔8〕“王播”二句:是说人若遭祸,无论收藏什么都会损失。王播:疑当做王涯,字广津,唐文宗时宰相,喜收藏书画,后因谋诛宦官事泄被杀。有人破墙而入其家自取金玉珍,而弃书画于道路。元载:字公辅,唐代宗时宰相,因贪赃而赐自尽,没收其家财,仅胡椒便有八百石。二人事迹俱见《新唐书》本传。
〔9〕长舆:又名和峤,字长舆,晋朝人,家产至富,性极吝啬,杜预说他有“钱癖”。元凯:又名杜预,字元凯,与峤同时,博学,雅好《左传》,著有《春秋经传集解》。一次晋武帝问杜预:“卿有何癖?”他回答道:“臣有《左传》癖。”此二人《晋书》有传。
〔10〕建中辛巳: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本年李清照与赵明诚结婚。
〔11〕先君:指已逝世的父亲李格非,时为礼部员外郎。
〔12〕丞相:指赵挺之。时为礼部侍郎,崇宁四年(1105年),官至尚书右仆射,即宰相。
〔13〕太学:封建时代传授儒家经典的最高学府。
〔14〕朔望:农历每月初一为朔,十五为望。谒告:请假。这里指朔望日的例行休假。
〔15〕质:典当。
〔16〕相国寺:北宋汴京最大的庙宇。原名建国寺,北齐天保六年(555年)建。唐睿宗旧封相王,重建后改名相国寺,宋再加扩建,称大相国寺。每月朔望及初三、初八开放。据《东京梦华录》卷三说:“殿后资圣门前,皆书籍、玩好、图画及诸路罢任官员土物香药之类。”
〔17〕市:购买。
〔18〕葛天氏之民:陶渊明《五柳先生传》:“衙觞赋诗,以乐其志,无怀氏之民欤?葛天氏之民欤?”案:葛天氏为传说中的远古帝王,其时为治世,不言而信,不化而行。这里比喻自己生活简朴、无忧无虑。
〔19〕饭蔬:以蔬菜为饭,此指素食。《论语·述而》:“饭蔬食饮水。”衣(shū):穿粗布衣服。苎麻类织物,一种粗布。
〔20〕穷遐方绝域:游遍极远的地方。遐方:远方。绝域:极远的地域。
〔21〕古文奇字:《晋书·卫恒传》论六书:“一曰古文,孔民壁中书也;二曰奇字,即古文而异者也。”此指上古文字,如甲骨文、钟鼎文之类。
〔22〕日就月将:犹日积月累。《诗·周颂·敬之》:“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孔颖达疏:“日就,谓学之使每日有成就;月将,谓至于一月则有可行。言当习之以积渐也。”
〔23〕丞相:指赵挺之。崇宁元年(1102年),自试吏部尚书迁尚书右丞,寻迁右仆射,故曰居政府。
〔24〕馆阁:宋代掌管修史、藏书、校僻的机关,原为昭文馆、史馆、集贤院及秘阁等,号称馆搁,元丰三年改制后,合并为秘书省。
〔25〕亡诗:指今本《诗经》三百零五篇以外的逸诗。逸史:正史以外的史书。鲁壁:孔安国《古文尚书序》:“鲁恭王好治宫室,坏孔子旧宅以广其居,于壁中得先人所藏古文虞、夏、商、周之书,及《传》《论语》《孝经》,皆蝌蚪文字。”旧址在今山东曲阜市。汲冢:晋太康二年,汲郡有个名叫不准的人盗发魏襄王墓(或云魏安王冢),得竹书数十车,都是竹筒蝌蚪文。见《晋书·柬皙传》及杜预《春秋经传集解·后序》。
〔26〕崇宁:宋徽宗年号(1102~1106)。
〔27〕徐熙:五代南唐时著名画家,善画花木、禽鱼、蝉蝶、蔬果。
〔28〕信:再宿。信宿:连宿两夜。
〔29〕屏居乡里:隐居家乡。徽宗大观元年(1107年),赵挺之罢相,不久病逝。次年,赵明诚与李清照回青州故第。
〔30〕连守两郡:赵明诚于宣和三年(1121年)出守莱州,建康元年(1126年)移守淄州,故云。
〔31〕铅椠(qiàn):古代文具,原指校勘书籍,这里指书籍。铅为铅条,可书写;椠为木板,可书文字。
〔32〕归来堂:赵明诚夫妇在青州的书斋名。在青州故第内,因屏居乡里,故取陶渊明《归去来辞》之义名其堂。
〔33〕簿甲乙:分类编号。
〔34〕食去重(chóng)肉:不同时吃两样荤菜。重:重复。
〔35〕衣去重采:不同时穿两件绣花衣裳。
〔36〕刓(wán)缺:残缺不全。
〔37〕淄川:即淄州,今山东淄博市。
〔38〕建炎丁未:宋高宗建炎元年(1127年)。是岁五月以前为钦宗靖康二年。
〔39〕东海:宋代海州,今江苏连云港市。
〔40〕建康:今南京市。
〔41〕建炎戊申:建炎二年(1128年)。
〔42〕己酉春:建炎三年春天。
〔43〕姑熟:一作姑孰,今安徽当涂县。
〔44〕赣水:今江西省赣江,联系下文来看,当指洪州(今南昌市)。
〔45〕池阳:今安徽省贵池县。
〔46〕潮州:今浙江湖州市。
〔47〕过阙上殿:指入朝见皇帝。
〔48〕岸巾:古人头巾均覆额,把头巾掀起露出前额,叫做岸巾或岸惯。
〔49〕缓急:这是复词便义,紧急,指敌军侵犯事。
〔50〕戟手:以食指与中指分开成戟形,指点对方。
〔51〕宗器:宗庙祭器及礼乐之器。
〔52〕行在:皇帝出行所在之地,此指建康。
〔53〕病店(shān):患疟疾。
〔54〕分香卖屦:曹操《遭令》:“余香可分与诸夫人,不命祭。诸舍中无所为,可学作组屦卖也。”屦(jù):麻、葛等制成的单底鞋。此句谓没有遗嘱。
〔55〕六宫:皇帝后宫之总称。建炎三年七月,因避金人南下,隆祐太后孟氏逃往洪州,分遣六宫即其时。
〔56〕岿然独存:语出《文选》王延寿《鲁灵光殿赋》,意为高峻地独立着。此取“独存”意。
〔57〕敕局删定官:职掌收集诏书并编写成书的官员。
〔58〕台:台州,今浙江临海县。
〔59〕剡(shàn):剡县,今浙江嵊州。
〔60〕睦:睦州,今浙江省建德县。案:此时清照追随宋高宗奔亡人海,系走浙东,似不可能到浙西的睦州。《说郭》卷十七《瑞桂堂暇录》作“之嵊在陆”,疑是。
〔61〕驻跸:皇帝途中驻扎。跸:原意指皇帝出行时的清道。章安:镇名,宋时属台州。
〔62〕越:越州。今浙江绍兴市。
〔63〕庚戌:建炎四年(1130年)。
〔64〕绍兴辛亥:绍兴元年(1131年)。
〔65〕壬子:绍兴二年。
〔66〕张飞卿:阳瞿人,见张《清河书画舫》王晋卿《梦游瀛山图》田亘题诗并跋。
〔67〕颁金:把玉壶送给金人,意即通敌。颁:分赐。
〔68〕有密论列者:宋代言官上书检举弹劾称“论列”。此指告密。
〔69〕外廷:即外朝,朝廷迁流在外,与中朝相对。《宋史·职官志》:“符宝郎二人,掌外廷符宝之事,禁中别有内符宝郎。”青铜器属于符宝之类,故欲赴外廷投进。
〔70〕四明:今浙江宁波市。
〔71〕会稽:今浙江绍兴市。
〔72〕吴说(yuè):人名,宇傅朋,钱塘(今杭州)人,当时著名书画家,曾任福建路转运判官。运使:转运使的简称。
〔73〕芸签:书签的雅称,古人藏书多用芸香驱蠢虫,故名。缥(piāo)带:淡青色的带子,用以简书。
〔74〕墓木已拱:墓前树木可以两手合抱,喻人死已久。《左传》僖公三十二年:“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矣。”按此时距赵明诚之死(1129年),已有六年。
〔75〕“昔萧绎”三句:梁元帝萧绎建都江陵,承圣三年(554年),魏兵攻陷江陵,萧绎命舍人焚古今图书十四万卷。据《资治通鉴》载:“故问何意焚书,帝曰:‘读书万卷,犹有今日,故焚之。’”
〔76〕杨广:即隋炀帝,大业十四年(618年)在江都(今江苏扬州市)被宇文化及所杀。据《大业拾遗记》载,唐高祖武德四年平定东都洛阳后,将观文殿所藏新书八千卷载回长安。上官魏梦见炀帝,大喊道:“何因辄将我书向京师?”船行黄河,值风覆没,一卷未剩。上官魏又梦见炀帝,喜曰:“我已得书!”以上二句所言本此。
〔77〕尤物:珍奇的物品。此指珍贵的文物。
〔78〕陆机:西晋华亭(今上海松江)人,文学家。杜甫《醉歌行》:“陆机二十作《文赋》。”李清照以18岁嫁赵明诚,故云“少陆机作赋之二年”。
〔79〕蘧瑗:宇伯玉,春秋时卫国大夫。《淮南子·原道训》:“故蘧伯玉年五十而有四十九年之非。”此句说她作序之年以52岁。
〔80〕人亡弓,人得之:《孔子家语·好生》卷二:“楚王出游,亡弓。左右请求之。王曰:‘止。楚人失弓,楚人得之,又何求之?’孔子闻之,惜乎其不大也。不日‘人遗弓,人得之’而己,何必楚也?”
〔81〕玄黓(yì)岁:《尔雅·释天》:“太岁在壬日玄黓。”绍兴二年,岁在壬子,故云。按此处记题序年份似有脱误。清照五十二岁当为绍兴五年(1135年)。又按,一说下文“甲寅”当指绍兴四年甲寅(1134年)。壮月:八月。《尔雅·释天》:“八月为壮。”
〔82〕易安室:李清照室名,似取义于陶渊明《归来辞去》“审容膝之易安”。
第四节 南宋中后期散文
南宋中后期,宋廷逐渐处在民族存亡的生死关头,涌现出了一大批爱国文人,以辛弃疾、陈亮、文天祥、邓牧、谢翱等人为代表,他们的爱国篇章给南宋文坛增添了光彩。辛弃疾的《九议》《美芹十论》具体地剖析了敌我形式,提出了克敌复国良策,言辞恳切,议论卓越,充满爱国激情。陈亮是南宋有名的政论文作家。他的《中兴五论》最为有名,针对当时的宋金形势,提出一系列革新图强兴复国家的策略。文天祥的《指南录后序》记叙了他出使被扣和脱险后九死一生的遭遇,显示出他在民族斗争中的忠肝义胆和浩然正气。文章情辞悲愤,有着惊天地泣鬼神的感人力量。
辛弃疾文
爱国词人辛弃疾同时也是一位颇有成就的散文作家,其散文数量不多,以奏议和政论文为主,代表作品《美芹十论》和《九议》,陈述抗金救国、收复失地、统一中国的大计,充满浓烈的爱国热情。在风格上笔势浩荡,英伟磊落,显示出南渡之后功利派作家散文的特点。
美芹十论·审势
“题解”“芹”指芹菜。《列子·扬朱》篇载:有人向同乡富豪赞美芹菜好吃,结果富豪吃了反倒嘴肿闹肚子。辛弃疾以“献芹”谦称所提建议浅陋,有“献丑”的意思。在《美芹十论》中,分别就“审势”“察情”“观衅”“自治”等十个方面,分析了自己力主备战抗金的原因并提出了相应的建议,但正像他的一生郁郁不得志一样,他这篇耗尽心血的《美芹十论》也终未被皇帝认同采纳。这里所选的是其中“审势”一节。
用兵之道,形与势二〔1〕。不知而一之,则沮于形、眩于势〔2〕、而胜不可图,且坐受其毙矣。何谓形?小大是也。何谓势?虚实是也。土地之广,财赋之多,士马之众,此形也,非势也。形可举以示威,不可用以必胜。譬如转嵌岩于千仞之山,轰然其声,嵬然其形,非不大可畏也,然而堑留木拒,未容于直,遂有能迂回而避御之,至力杀形禁〔3〕,则人得跨而逾之矣。若夫势则不然,有器必可用,有用必可济。譬如注矢石于高墉之上,操纵自我,不系于人,有轶而过者〔4〕,抨击中射,惟意所向,此实之可虑也。自今论之,虏人虽有嵌岩可畏之形,而无矢石必可用之势,其举以示吾者,特以威而疑我也〔5〕;谓欲用以求胜者,固知其未必能也。彼欲致疑,吾且信之以为可疑;彼未必能,吾且意其或能;是亦未详夫形、势之辨耳。臣请得而条陈之:〔6〕虏人之地,东薄于海,西控于夏〔7〕,南抵于淮,北极于蒙,地非不广也;虏人之财,签兵于民,而无养兵之费,靳恩于郊,而无泛恩之赏,又辅之以岁币之相仍〔8〕,横敛之不恤,则财非不多也;沙漠之地,马所生焉,射御长技〔9〕,人皆习焉,则其兵又可谓之众矣。
以此之形,时出而震我,亦在所可虑,而臣独以为不足恤者〔10〕,盖虏人之地虽名为广,其实易分。惟其无事,兵劫形制,若可纠合,一有惊扰,则忿怒纷争,割据蜂起。辛巳之变,萧鹧巴反于辽,开赵反于密,魏胜反于海,王友直反于魏,耿京反于齐、鲁,亲而葛王又反于燕〔11〕,其余纷纷所在而是,此则已然之明验,是一不足虑也。
虏人之财,虽名为多,其实难恃,得吾岁币,惟金与帛,可以备赏而不可以养士;中原廪窖〔12〕,可以养士,而不能保其无失。盖虏政庞而官吏横,常赋供亿〔13〕,民粗可支,意外而有需,公实取一而吏七八之,民不堪而叛,叛则财不可得而反丧其资,是二不足虑也。
若其为兵,名之曰多,又实难调而易溃。且如中原所签、谓之“大汉军”者,皆其父祖残于蹂践之余,田宅罄于搥剥之酷〔14〕,怨愤所积,其心不一;而沙漠所签者,越在万里之外,虽其数可以百万计,而道里辽绝〔15〕,资粮器甲,一切取办于民,赋输调发,非一岁而不可至。始逆亮南寇之时〔16〕,皆是诛胁酋长,破灭资产,人乃肯从,未几,中道窜归者已不容制,则又三不足虑也。
又况虏廷今日用事之人,杂以契丹、中原、江南之士,上下猜防,议论龃龉,非如前日粘罕、兀术辈之叶〔17〕,且骨肉间僭弑成风〔18〕。如闻伪许王以庶长出守于汴,私收民心,而嫡少尝暴之于其父〔19〕,此岂能终以无事者哉。我有三不足虑,彼有三无能为,而重之以有腹心之疾,是殆自保之不暇,何以谋人?
臣抑闻古之善觇人国者,如良医之切脉,知其受病之处,而逆其必殒之期,初不为肥瘠而易其智〔20〕。官渡之师,袁绍未遽弱也,曹操见之以为终且自毙者,以嫡庶不定而知之〔21〕。咸阳之都,会稽之游,秦尚自强也,高祖见之,以为“当如是”矣,项籍见之,以为“可取而代之”者〔22〕,以民怨已深而知之。盖国之亡,未有如民怨、嫡庶不定之酷,虏今并有之,欲不亡何待。臣故日“形与势异”。惟陛下实深察之。
“注释”
〔1〕道:道理,规律。形:显露于外的形状。势:战争发展的内在趋势。
〔2〕沮:颓丧,丧气。眩:迷惑,迷乱。
〔3〕嵌岩:如张口貌的岩石。仞:古代长度单位,七尺或八尺为一仞。嵬:高大雄伟貌。杀:减少。禁:止,停止。
〔4〕济:成功。注:投掷。墉:城墙。轶:袭击。
〔5〕威:威风,威势。疑:迷惑。
〔6〕条陈:逐条陈述。
〔7〕夏:西夏(1032~1227)。党项族所建国家,位于今宁夏、陕北、甘肃西北部、青海东北部和内蒙古的部分地区。
〔8〕签兵:签发壮丁当兵。靳:吝音,吝惜。恩:恩饷,战事结束遣散军队时所加发的若干月的饷银。郊:古代称都城以外为郊,这里指地方政权。岁币:指南宋朝廷每年向金国纳贡的钱财。相仍:屡次,不断。
〔9〕射御:射箭骑马。
〔10〕恤:忧虑。
〔11〕辛巳之变:1161年10月留守金东京的完颜雍,趁金主完颜亮大举攻宋之机,自立为帝,改元大定,为金世宗。11月完颜亮在瓜洲渡兵变中被杀。萧鹧巴:原为金将,曾随完颜亮南侵,后降南宋。辽:契丹族建立的国家(916~1125),位于今河北、山西北部和内蒙古大部分地区。开赵:抗金将领。密:密州(今山东诸城、胶县、安丘一带)。魏胜(1120~1164):宋淮阳军宿迁(今江苏宿迁西南)人,南宋著名抗金将领。海:海州(今江苏连云港一带)。王友直:宋博州(治今山东聊城)人,南宋爱国将领,曾聚数万众抗金,起兵于大名(今属河北)。魏:魏州(今河北魏县、山东萃县一带)。耿京(?~1162):金济南(治今山东济南)人,完颜亮南下时,曾聚集十万人,自称天平军节度使抗金,节制山东、河北忠义军马,1162年因部将张安国、邵进等被金诱降而遇害。葛王:指金世宗完颜雍,在位时间为1161~1189年。
〔12〕廪窖:粮仓。廪:给予谷物。
〔13〕供亿:供给,供应。
〔14〕蹂践:蹂厢,践踏。槌(chuí)剥:通“捶”,原为敲击之意。剥:剥夺。指因战乱而发生的兵匪洗劫抢夺。
〔15〕道里:道路里程。辽:遥远。绝:极其,非常。
〔16〕逆亮:完颜亮。逆:逆子,对完颜亮的蔑称。
〔17〕用事:当政掌权。契丹:古代东北方少数民族,唐末建辽国,北宋末为金所灭。龃龉(jǔyǔ):上下齿对不上,比喻互相抵触、不合。粘罕:指完颜宗翰(1079~1136),金大将,太祖阿骨打侄,曾帮助阿骨打发动反辽战争,宋金战争爆发后任左副元帅攻宋,久掌兵权,后病死。兀术:指完颜宗弼(?~1148),金大将,太祖阿骨打第四子,多次率兵攻宋,受到刘倚、岳飞等军的阻击,终因南宋政府执行投降政策,而使之取得以秦岭、淮河为宋金分界的结果。叶:时期。
〔18〕僭弑(jiàn shì):杀掉皇帝,篡夺皇位。僭:超越本分。弑:子杀父、臣杀君为弑。
〔19〕许王:指完颜永中,为世宗庶出长子。庶长:庶出的长子。嫡少:正妻生的少子。
〔20〕觇(chān):侦察,窥视。逆:预料。智:才智,这里指诊断。
〔21〕官渡:今河南中牟东北。袁绍(?~202):东汉末汝南汝阳(今河南商水西南)人,在地方军阀混战中,割据有冀(今河北中南部)、青(今山东东北部)、幽(今河北北部)、并(今山西)四州,建安五年(200年)在官渡为曹操大军所败,不久病死。遽(jù):急速,马上。嫡庶不定:因袁绍欲立庶子袁尚为继承人,造成长子袁谭与袁尚的相互攻击,他们先后为曹操所灭。
〔22〕咸阳:秦都城,今陕西咸阳东北。都:建都。会稽:会稽山,位于今浙江省中部。游:出游。秦始皇曾于公元前201年巡游会稽山。“当如是”矣:据《史记·高祖本纪》记载,刘邦在咸阳服役时,曾远远见到秦始皇,于是有了“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的感叹。项籍:指项羽。
九议
“题解”宋乾道六年(1170年),辛弃疾作《九议》上宰相虞允文,论用人、论长期作战、论敌我长短、论攻守、论阴谋、论虚张声势、论富国强兵、论迁都、论团结,进一步阐发《十论》思想。《十论》与《九议》充分显示出辛弃疾经纶济世的非凡才能。本文选取的是序言和第一部分。
序
某窃惟方今之势,恢复岂难为哉。上之人持之坚,下之人应之同,君子曰“不事仇雠”,小人曰“脱有富贵”,如是而恢复之功立矣。虽然,战者,天下之危事;恢复,国家之大功,而江左所未尝有也〔1〕。持天下之危事,求未尝有之大功,此缙绅之论,党同伐异,一唱群和,以为不可者欤?于是乎“为国生事”之说起焉,“孤注一掷”之喻出焉,曰“吾爱君,吾不为利”,曰“守成、创业不同,帝王、匹夫异事”。天下未尝战也,彼之说大胜矣,使天下而果战,战而又少负焉,则天下之事将一归乎彼之说,谋者逐,勇者废,天下又将以兵为讳矣。则夫用兵者,讳兵之始也。
某以为他日之战,当有必胜之术,欲其胜也,必先定规模而后从事。故凡小胜不骄、小负不沮者,规模素定也。某谨条具其所以规模之说,以备采择焉。苟从其说而不胜,与不从其说而胜,其请就诛殛,以谢天下之妄言者。唯无以人而废其言,使天下之事不幸而无成功,他日徒以某为知言,幸甚。
其一
恢复之道甚简且易,不为则已,为则必成。然而某有大患:天下智勇之士未可得而使也。人固有以言为智勇者,有以貌为智勇者,又有以气为智勇者。言与貌为智勇,是欺其上之人,求售其身者也,其中未必有也;以气为智勇,是真足办天下之事,而不肯以身就人者,叩之而后应,迫之而后动,度其上之人果足以有为,于是乎出而任天下之事,其规模素定,不求合于人者。
且恢复之事,为祖宗,为社稷,为生民而已,此亦明主所与天下智勇之士之所共也,顾岂吾君吾相之私哉。然而特怵于天下之士不乐于吾之说,故切切然议之,遂使小人乘间投隙〔2〕,持一偏可喜之论以媒己私利,上之人幸其不徇流俗而肯为是论也,亦稍稍而听之,故施于事者或骇,用于兵者有未可知,此某之所以为大患欤。
故某以为:“今日之论,不可白于天下。”所恶乎白者,为其泄也。然取天下智勇之士可与共吾事者而泄之,非泄之于天下也。今不泄于吾之共事者,而泄于敌,其泄之也甚矣。盖天下有英雄者出,然后能屈群策而用〔3〕;有豪杰者出,然后能知天下之情。欲乞丞相稍去簿书细务〔4〕,为数十日之闲,舒写胸臆,延访豪杰,无问南北,择其识虚实兵势者十余人,置为枢密院属官,有大事则群议是正而后闻,敢泄吾情者罪之;议论已定,敢泄吾事者罪之。此古人论兵决事之大要也。
“注释”
〔1〕江左:指秦汉以后,南北分裂之际,立国于江南的吴、东晋、梁、陈以及五代十国时期的南唐、吴越诸国。
〔2〕乘间投隙:乘机挑拨离间。
〔3〕“盖天下”二句:班彪《王命论》:“英雄陈力,群策群举,此高祖之大业所以成帝业也。”
〔4〕丞相:指虞允文。乾道五年五月,虞允文以知枢密院事、四川宣抚使除枢密使,八月为右仆射,八年二月,为左丞相,九月罢为四川宣抚使,封雍国公。
文天祥文
宋恭帝德祐二年(1276年),元军进逼南宋首都临安,文天祥赴元营谈判,被扣押,后乘隙逃归。他把出使被扣和逃归途中所写的诗结集,取集中《渡扬子江》“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的句意,命名为《指南录》。作者写这篇序之前,已经为诗集写了《自序》,故本篇为《后序》。文中回顾了作者出使元军被扣留,逃出后历尽艰险、多次濒临死亡的经过,抒发了誓死报国的慷慨豪情,是宋代散文的名篇。
指南录·后序
“题解”这篇文章的前三段是自叙出使元营的始末,文字简明扼要。第四段里,一连列举20种面临死亡的险境,说明万死一生的情况,交织着作者的悲愤和忠贞。第五段介绍诗集的内容和编次。最后又是一番充满血和泪的感叹,抒发了这位忧患余生的民族英雄的救国宏愿。文章气势奔放,激昂慷慨,和作者的为人一样,照耀千古。
德祐二年〔1〕正月十九日,予除右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2〕。时北兵已迫修门外〔3〕,战、守、迁皆不及施。缙绅、大夫、士萃于左丞相府〔4〕,莫知计所出。会使辙交驰,北邀当国者相见,众谓予一行为可以纾祸。国事至此,予不得爱身,意北亦尚可以口舌动也。初奉使往来,无留北者,予更欲一觇北,归而求救国之策。于是辞相印不拜,翌日,以资政殿学士行〔5〕。
初至北营,抗辞慷慨,上下颇惊动,北亦未敢遽轻吾国〔6〕。不幸吕师孟构恶于前〔7〕,贾余庆献谄于后〔8〕,予羁縻不得还〔9〕,国事遂不可收拾。予自度不得脱,则直前诟虏帅失信,数吕师孟叔侄为逆〔10〕。但欲求死,不复顾利害。北虽貌敬,实则愤怒。二贵酋名曰馆伴,夜则以兵围所寓舍,而予不得归矣。
未几,贾余庆等以祈请使诣北,北驱予并往,而不在使者之目〔11〕。予分当引决〔12〕,然而隐忍以行。昔人云:“将以有为也〔13〕。”至京口,得间奔真州〔14〕,即具以北虚实告东西二阃〔15〕,约以连兵大举。中兴机会,庶几在此〔16〕。留二日,维扬帅下逐客之令〔17〕。不得己,变姓名,诡踪迹,草行露宿,日与北骑相出没于长淮间〔18〕。穷饿无聊,追购又急,天高地迥,号呼靡及。已而得舟,避渚洲,出北海,然后渡扬子江,入苏州洋,展转四明、天台,以至于永嘉〔19〕。
呜呼!予之及于死者,不知其几矣!诋大酋〔20〕当死;骂逆贼〔21〕当死;与贵酋处二十日,争曲直,屡当死;去京口,挟匕首,以备不测,几自刎死〔22〕;经北舰十余里,为巡船所物色,几从鱼腹死〔23〕;真州逐之城门外,几彷徨死;如扬州,过瓜洲扬子桥〔24〕,竟使遇哨,无不死;扬州城下,进退不由,殆例送死;坐桂公塘土围中,骑数千过其门,几落贼手死〔25〕;贾家庄几为巡徼所陵迫死〔26〕;夜趋高邮,迷失道,几陷死;质明,避哨竹林中,逻者数十骑,几无所逃死〔27〕;至高邮,制府檄下,几以捕系死〔28〕;行城子河,出入乱尸中,舟与哨相后先,几邂逅死〔29〕;至海陵〔30〕,如高沙〔31〕,常恐无辜死;道海安、如皋,凡三百里,北与寇往来其间,无日而非可死〔32〕;至通州,几以不纳死〔33〕;以小舟涉鲸波〔34〕,出无可奈何,而死固付之度外矣。呜呼!死生昼夜事也〔35〕,死而死矣,而境界危恶,层见错出,非人世所堪。痛定思痛〔36〕,痛何如哉!
予在患难中,间以诗记所遭,今存其本不忍废。道中手自抄录:使北营,留北关外为一卷;发北关外,历吴门、毗陵〔37〕,渡瓜洲,复还京口为一卷;脱京口趋真州、扬州、高邮、泰州、通州为一卷;自海道至永嘉,来三山〔38〕为一卷。将藏之于家,使来者读之,悲予志焉。
呜呼!予之生也幸,而幸生也何所为?求乎为臣〔39〕,主辱臣死〔40〕,有余僇〔41〕;所求乎为子,以父母之遗体,行殆而死〔42〕,有余责。将请罪于君,君不许;请罪于母,母不许;请罪于先人之墓,生无以救国难,死犹为厉鬼以击贼,义也。赖天之灵,宗庙之福,修我戈矛,从王于师,以为前驱〔43〕,雪九庙之耻〔44〕,复高祖之业〔45〕。所谓誓不与贼俱生,所谓鞠躬尽力,死而后已〔46〕,亦义也。嗟夫!若予者,将无往而不得死所矣。向也,使予委骨于草莽,予虽浩然无所愧怍,然微以自文于君亲〔47〕,君亲其谓予何?诚不自意,返吾衣冠,重见日月〔48〕,使旦夕得正丘首〔49〕,复何憾哉!复何憾哉!
是年夏五,改元景炎〔50〕,庐陵文天祥自序其诗〔51〕,名曰《指南录》。
“注释”
〔1〕德祐:宋恭帝赵显年号,二年为公元1276年。
〔2〕右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此为文天祥全衔。南宋时置左右丞相,以左相为首,右相次之。枢密使:掌管全国军政的最高长官。《宋史·职官志七》:“南渡后以现任宰相充都督。……赵鼎先以知枢密院事为都督川陕荆襄诸军事,其后与(张)浚并相,并带兼都督诸路军马人衔。”即其例。
〔3〕时北兵已迫修门外:文天祥《指南录·自序》:“时北兵驻高亭山,距修门三十里。”北兵:指元兵。修门:指国都的门。
〔4〕萃于左丞相府:会集在左丞相吴坚的府第。
〔5〕以资政殿学士行:《宋史·职官志二》:“景德二年,王钦若罢参政,真宗特置资政殿学士以宠之。……景祐四年,王曾罢相复除。二十年间除三人,皆前宰相也。”后遂为例,宋朝宰相罢政,多授以此官。
〔6〕“初至北营”四句:《指南录卷一·纪事》:“予诣北营,辞色慷慨。……大酋(元丞相伯颜)为之辞屈而不敢怒。诸酋相顾动色,称为丈夫。是晚诸酋议良久,忽留予营中。当时觉北未敢大肆无状。”
〔7〕吕师孟构恶于前:吕文焕守襄阳降元,其侄吕师孟为兵部侍郎,于德祐元年十二月出使元军,请求称侄纳币。《指南录卷一·纪事》:“先是,予赴平江(府治今江苏苏州),入疏言:‘叛逆遗孽不当待以姑息,乞举《春秋》诛乱贼之法。’意指吕师孟。朝廷不能行。”构恶之事指此。构恶:结怨。
〔8〕贾余庆献谄于后:贾余庆为同签书枢密院事、知临安府,与文天祥同使元军。元军扣留文天祥,与贾余庆有关。《指南录卷一·使北》:“贾余庆凶狡残忍,出于天性,密告伯颜,使启北庭,拘予于沙漠。”献馅:谓向敌人献媚。
〔9〕予羁縻不得还:《元史·伯颜传》:“顾天祥举动不常:疑有异志,留之军中。天祥数请归,伯颜笑而不答。天祥怒曰:‘我此来为两国大事,彼皆遣归,何故留我?’伯颜曰:‘勿怒。汝为宋大臣,责任非轻。今日之事,政当与我共之。’令忙古歹、唆都馆伴羁縻之。”时忙古歹为万户,唆都为建康安抚使,二者都是元朝的高级将领。
〔10〕“直前诟虏帅失信”二句:《指南录卷一·纪事》:“正月二十日至北营,适与(吕)文焕同坐,予不与语。越二日,予不得回阙,诟虏酋失信,盛气不可止。……至是,文焕云:‘丞相何故骂焕以乱贼?’予谓:‘国家不幸至今日,汝为罪魁,汝非乱贼而谁?三尺童子皆骂汝,何独我哉?’焕云:‘襄守六年不救。’予谓:‘力穷援绝,死以报国可也。妆爱身惜妻子,既负国,又帻陨家声。今合族为逆,万世之贼臣也。’(吕师)孟在傍甚忿,直前云:丞相上疏欲见杀,何为不杀取师孟?‘予谓:’汝叔侄皆降北,不族灭汝,是本朝之失刑也,更敢有面皮来做朝士!予实恨不杀汝叔侄……”
〔11〕“贾余庆”三句:《元史·世祖纪》载,至元十三年二月,“宋主率文武百僚诣祥曦殿望阙上表,乞为藩辅,遣右丞相兼枢密使贾余庆、枢密使谢堂、端明殿学士签枢密院事家铉翁、端明殿学士同签枢密院事刘岊(jié)奉表以闻。……遣其右垂相贾余庆等充祈请使,诣阙请命。右丞相命吴坚、文天祥同行”。
〔12〕分当引决:理应自杀。
〔13〕“昔人云”二句:韩愈《张中丞传后叙》:“城陷,贼以刃胁张巡,巡不屈,即牵去,将斩之:又降霁云,云未应,巡呼云曰:‘南八,男儿死耳,不可为不义屈!’云笑曰:‘欲将以有为也。公有言,云敢不死!’即不屈。”
〔14〕“至京口”二句:《指南录卷三·脱京口》:“二月二十九日夜,予自京口城中间道出江浒,登舟泝金山,走真州。”京口:今江苏镇江。真州:今江苏仪征。
〔15〕东西二阃:指淮南东路制置使李庭芝(驻扬州)和淮南西路制置使夏贵(驻庐州,今安徽合肥)。阃:统兵在外的将帅。
〔16〕“约以”三句:《指南录卷三·议纠合两淮复兴》载,文天祥至真州,守将苗再成向其陈述恢复策略,天祥认为“中兴机会在此”,即作书与李庭芝、夏贵,约双方连兵大举。此事亦见《宋史·文天祥传》。
〔17〕维扬帅下逐客之令:《宋史·文天祥传》:“时扬有脱归兵言,密遣一丞相入真州说降矣。庭芝信之,以为天祥来说降也,使再成亟杀之。再成不忍,给天祥出相城垒,以制司文示之,闭之门外。”
〔18〕长淮间:即淮河以南,当时的淮南东路一带地区。
〔19〕“避渚洲”六句:因长江中沙洲为敌所据,须避开。北海:长江口以北的海域。渡过扬子江口,入于苏州洋(今上海市附近海面)。四明:今浙江宁波。天台:今属浙江。永嘉:今浙江温州。
〔20〕诋大酋:指前文“诟虏帅失信”事。
〔21〕骂逆贼:指痛斥吕文焕、吕师孟叔侄为逆事。
〔22〕“去京口”三句:《指南录卷三·候船难》:“予先遣二校坐舟中,密约待予甘露寺下。及至,船不知所在,意窘甚,交谓船已失约,奈何?予携匕首,不忍自残,甚不得已,有投水耳。”
〔23〕“经北舰”三句:《指南录卷三·上江难》:“予既登舟,意泝流直上,他无事矣。乃不知江岸皆北船,连亘数十里,鸣梆唱更,气焰甚盛。吾船不得已,皆从北船边经过,幸而无问者。至七里江,忽有巡者喝云:‘是何船?’梢答以‘河鲀船。’巡者大呼云:‘歹船!’歹者,北以是名反侧奸细之称。巡者欲经船前,适潮退,搁浅不能至。是时舟中皆流汗。其不来,侥幸耳。”物色:搜寻。
〔24〕瓜洲:在扬州市南四十里长江边。扬子桥:指扬子津,在扬州市南15里。
〔25〕“坐桂公塘”三句:《指南录卷三·至扬州》:“予不得已,去扬州城下,随卖柴人趋其家,而天色渐明,行不能进。至十五里头,半山有土围一所,旧是民居,毁荡之余,无椽瓦,其间马粪堆积。时惟恐北有望高者,见一队人行,即来追逐,只得入此土围中暂避。”又:“数千骑随山而行,正从土围后过。一行人无复人色,傍壁深坐,恐门外得见。若一骑入来,即无噍类矣!时门前马足与箭筒之声,历落在耳,只隔一壁。幸而风雨大作,骑只径去。”桂公塘:小丘名,在扬州城外。
〔26〕“贾家庄”句:《指南录卷三·贾家庄》:“予初五日随三樵夫,黎明至贾家庄,止土围中。卧近粪壤、风露凄然。……是夜雇马趋高沙。”同上书《扬州地分官》:“初五至晚,地分官五骑咆哮而来,挥刀欲击人,凶焰甚于北,亟出濡沫(给钱)。方免毒手。”贾家庄:在扬州之北。巡徼(jiào):扬州宋军巡查的哨兵,故有“凶焰甚于北”之语。
〔27〕“夜趋高邮”六句:《指南录卷三·高沙道中》:“予雇骑夜趋高沙,越四十里,至板桥,迷失道。一夕由田畈中,不知东西。风露满身,人马饥乏。旦行雾中,不相辨。须臾四山渐明,忽隐隐见北骑,道有竹林,亟人避。须臾,二十余骑绕林呼噪。虞候张庆右眼内中一箭,项二刀,割其髻,裸于地。帐兵王青缚去。杜架阁(杜浒)与金应,林中被获,出所携黄金赂逻者得免。予藏处与杜架阁不远,北马入林,过吾旁三四皆不见,不自意得全。”高邮:县名,今属江苏。
〔28〕“至高邮”三句:《指南录卷三·至高沙》:“予至高沙(即高邮),奸细之禁甚严。……闻制使有文字报诸郡,有以丞相来赚城,令觉察关防。于是不敢入城,急买舟去。”
〔29〕“行城子河”四句:《指南录卷三·发高沙》:“二月六日城子河一战,我师大捷。”又:“自至城子河。积尸盈野,水中流尸无数,臭秽不可当,上下几二十里无间断。”又:“自高邮至稽家庄,方有一团人家,以水为寨。统制官稽耸云:‘今早报,湾头马(指盘踞湾头镇的元兵)出,到城子河边,不与之相遇,公福人也。’为之嗟叹不置。”城子河:在高邮县东南。
〔30〕海陵:今江苏泰州。
〔31〕如高沙:谓至海陵后,同在高邮的艰险遭遇相似。高沙即高邮。
〔32〕“道海安”四句:《指南录卷三·泰州》:“予至海陵,间程趋通州,凡三百里河道,北与寇(土匪)出没其间,真畏途也。”同上书《闻马》:“越一日,闻吾舟过海安未远,即有马(敌骑)至县。使吾舟迟发一时顷,已为囚虏矣,危哉!”海安、如皋:都是县名,今属江苏。
〔33〕“至通州”二句:《指南录卷三·闻谍》:“予既不为制钺(指淮东制置使李庭芝)所容,行至通州,得谍者云:‘镇江府走了文相公,浒浦(常熟县东北浒浦镇,北临长江)一路有马(骑兵)来捉。’闻之悚然。”胡广《丞相传》载文天祥“至通州,几不纳。适牒报:‘镇江大索文丞相十日,且以三千骑追亡于浒浦。’始释制司前疑,而又迫追骑。赖通州守杨师亮出郊,闻而馆于郡,衣服饮食,皆其料理。”通州:今江苏南通。
〔34〕涉鲸波:谓出海。鲸波:巨浪。
〔35〕“死生”句:《庄子·至乐》:“死生为昼夜。”成玄英疏:“以生为昼,以死为夜,故天不能无昼夜,人焉能无死生。”意谓生死是平常的事。
〔36〕痛定思痛:韩愈《与李翱书》:“如痛定之人,思当痛之时,不知何能自处也!”
〔37〕吴门:今江苏苏州。毗陵:今江苏常州。
〔38〕三山:福建福州市的别称,以城内东有九仙山、西有闽山(乌石山)、北有越王山得名。
〔39〕求乎为臣:《礼记·中庸》:“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一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
〔40〕主辱臣死:此句为古谚,《史记·范雎蔡泽列传》:“臣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41〕僇:通“戮”。《广稚·释诂》:“戮,辱也。”又:“戮,罪也。”《史记·范雎蔡泽列传》:“名在僇辱而身全者下也。”
〔42〕“以父母”二句:《礼记·祭义》:“身也者,父母之遗体也。……不敢以先父母之遗体行殆。”殆:危险。
〔43〕“修我戈矛”三句:《诗·秦风·无衣》:“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又《卫风·伯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44〕九庙:古代皇帝立九庙以祭祀祖先。此指朝廷。
〔45〕高祖:开国的皇帝,子孙以其功最高,称为高祖。此指宋太祖赵匡胤。
〔46〕“鞠躬尽力”二句:见诸葛亮《后出师表》。后世选本“尽力,或作”尽瘁。
〔47〕微以自文于君亲:无法掩盖自己对皇帝、对父母的过失。微:无。文:掩饰。此指上文“有徐谬”“有余责”之事。
〔48〕“诚不自意”三句:谓料想不到能回到宋朝,恢复宋朝的衣冠(指任职),重新见到皇帝。
〔49〕正丘首:《礼记·檀弓上》:“狐死正丘首。”郑玄注:“正丘首,正首丘也。”孔颖达疏:“所以正首而向丘者,丘是狐窟穴根本之处,虽狼狈而死,意犹向此丘。”引申为死于故乡、故国。
〔50〕“是年夏五”二句:《宋史·瀛国公纪》载德祐二年,“五月乙未朔,(陈)宜中等乃立(赵)昰于福州,以为宋主,改元景炎”。
〔51〕庐陵:文天祥为吉州吉水(今属江西)人。吉州在唐称庐陵郡,宋因之。这里是以郡名自称其籍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