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藤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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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五 武林大会(1)

晓衣听说五止死了,已经是五止死后十五天的事情,原因是司徒在吃饭的时候说了一句:“表哥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呢。”

晓衣顺着小姐的忧虑去打听,一直问了八个人,才有人说,好像灵池里的谁死了,但死的是谁也不太清楚。直到晓衣偶然去了一次灵池,见到仆人们整理房子,才知道,屋子里住的五止死了。是怎么死的,也不清楚,反正出去了一趟,回来就死了,满嘴的血,像是内伤死的,不太吓人。

“明天你就要和表哥走了。”司徒已经很习惯她的四位女婢代替她出入各种场合。她这四位女婢各有所长,足以应付各种场面。而长期下来,反而司徒还不如她四个女婢坦荡自然,渐渐地几乎不出门了。

晓衣收拾了一个小包裹,点了点头,“我走的几天,晓霜会给小姐梳头,常用的东西,喜好的糕点饮食,交待了晓镜。”她背起包裹,微微一笑,“其他的事情,我交待了虹姨,她会处理的。”交待完必须交代的事情,晓衣给司徒行了礼,慢慢地走出门去,细心地转身带上了门。

“格啦”一声,门缓缓关上,门缝里淡青色的人影离开,门缝渐亮。

“晓衣,好像什么都不怕呢。”司徒望着关起的门,喃喃自语,“晓镜,你说我嫁给表哥,会幸福吗?”站在司徒身后的女子笑了,“公子是那么厉害的人,手下有‘七止’,小姐嫁给公子,至少,什么也不用害怕,公子是永远不会出事的。”

“我如果嫁给了门外扫地的汉子,岂不是更不必害怕?”司徒幽幽地道,“晓衣走了,我倒有些害怕起来。”

身后的女子也轻轻叹了口气,“也只有晓衣,永远什么都不怕似的。”

八月十五,南枫红叶,武林大会。

“听说世外天大好禅师、雁行山光头大师会承当看客,少林掌门据说在闭关不能前来,派了他‘定、戒、慧’三大弟子下山,都是给足了丐帮这次大会的面子。”大会未开,私下议论纷纷。

“峨嵋派这次派了不少弟子参加,大约是看在史言笑已死的分上,十一年前史言笑曾经上过一次峨嵋大大折辱峨嵋满门,峨嵋和他梁子大着,幸好他死得及时,否则今年又要看尼姑们的黑脸,比你老子的臭脚丫还难看。”

“说起来也真奇怪,史言笑这人邪是邪了点,也不算太邪,最多有些书呆子的狂气,他犯了什么大恶让咱们身出名门的斐公子给一剑穿心了?”

“不定史言笑风流到天机堡去了,写了首情诗给司徒小姐,斐公子一见之下,拿了剑追了出来,”说话的人贼眉鼠眼地一拍手,“不就成——那样了?”

“有道理、有道理!”听者纷纷点头,有些好笑,“你怎不猜是史言笑要做那采花大盗,给斐公子撞见了为民除害?说什么都扯到司徒小姐身上。”

“说也奇怪,这斐处尘风流成性,斐止处居然一点仁父之风也没有,莫非斐止处不是斐处尘的儿子?倒是史言笑像些,可惜姓史的年纪太大了……”

“你看人家起名字都一早说好了,止处呢,就是,停止了,绝对不犯他老子的错误……”

“少胡说了,天机堡的人来了!”

围在一起的人顿时噤若寒蝉,缩了缩脖子,闹哄哄的会场一时静了许多。

骏马奔腾之声,接着,六匹骏马当前而来,六位白衣侍者当前领路,衣袂当风,到了地头一跃下马,动作整齐划一。六匹骏马之后,一辆辉煌悬珠的马车,车的四角挑起的水云头,各挂一串玉珠,珠下盘结,结后有穗,极尽雍容华贵。

马蹄声响,马车渐停,那玉珠撞击之声清脆,过了许久才隐去。一名白衣侍者撩开车帘子,微微弯腰。

到场的武林同道不论是否自恃身份,都有些屏息,似乎那帘子里出来的不是个年纪轻轻的公子哥,却是什么恐怖惊人的怪兽。

帘子挑起,当前出来的是一位青衣公子,他随即从车里扶下了一位青衣女子。

“是司徒小姐,难得斐公子会把她带在身边,据说青梅竹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群里有人窃窃地议论。

“一个大美人儿,多好的气质。”有人喃喃自语。

“带了她出来亮亮相,见见世面,我听说他们很快要成亲了。”

“是吗?如果斐公子夺了这次二十年武林大会的第一,正是双喜临门,福气得不能再福气了。”

“人家是名门少爷,自然和江湖上奔波没风度没骨气的不同,咱老子是粗人,粗人,只管出了喜筵给不给老子大碗吃肉喝酒!给,老子就赞他福气,不给,呸!老子拍拍屁股走人,关老子什么事?”

“嘻嘻,你是粗人,难道他们就是细人?哈哈哈——”

四下一片嗡嗡议论,斐止处皱了皱眉头,低声问司徒:“怕吗?”

青衣女子微微一笑,眉目间倦然的神情,“不怕。”

斐止处吁了口气,青衣女子感觉他有些走神,抬起头,她伸手为他系好有些松散的发带,柔声问:“怎么了?”

“没有。”斐止处不知为何显得略微有些心神不定,避开了去。

青衣女子一双明眸清澄如水,低低地道:“别太辛苦了。”

她说得大不大,小不小的声音,本是私语,却偏偏有人听见了,怪腔怪凋地模仿她柔软的口气:“别太辛苦了——”随之一阵压低的哄笑。

她是故意的?斐止处诧异地看了司徒一眼,却正好望见她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她的眼神如此清正,既不显得亲近,也不显得顽皮,只在眉目之间,一股淡如烟流的倦。那神态像……一抹流过的坟草,淡如荒野古今的空旷,一抹接近无色的颜色。她不是司徒!她是——谁?

他不是公子。晓衣看着斐止处诧异的眼神,他有霸气,在众人之中,习惯掌控局面,所以对意料之外的事,才会显得不满。他不是公子,他是——谁?

“天机堡斐公子,司徒小姐到——”报名的唱官也跟着混乱了一阵,才扬声报名。

几名套着新衣裳仍然像乞丐的引路人急急赶上,“这边请。”

“当——”的一声震响,会场中的人声静下来,丐帮翁长老上台抱拳,说了些什么,晓衣没有听见,她低头,眼角注意着斐止处握在手上的一件事物。一块玉牌,不是公子的东西。

“二十年武林,许久没有如此盛会了。”身畔的骊山洛阳客突然开口,“二十年前你爹艺压群雄,得魁第一,从此延续天机堡的盛名,就如四十年前。”洛阳客独来独往,也少现身手,但是武功绝高。

“先生认识我爹?”斐止处吊开话题,吊得技巧。

晓衣没动,她依然坐在那里,眼睛望着台上的比武,注意着斐止处的手。

洛阳客嘿了一声,“我与你爹毫无交情。”

斐止处轻咳了一声,“先生和我爹同辈,我却没有见过我爹。”

“你爹性情绝傲,二十年前错千庄武林大会,我是最后一个与你爹交手的人。”洛阳客轻描淡写地道,“他的天机十六剑,堪称炉火纯青出神入化,我败在他‘东墙西墙’一招之下,至今记忆犹新。”

斐止处默然,过了一阵子,刚想说什么,洛阳客淡淡补了一句:“你爹是条汉子,只可惜死得早,否则天机堡武学,在他手上必然另有一番景象。”

斐止处顿了一顿,淡淡地道:“世事如风烛,人生断肠草。我爹名震江湖,心里未必快活,壮年而死,不算早夭。”

身为人子,斐止处居然说出这种话来,洛阳客“嗯”了一声,眼睛半开半闭,枯坐在椅子上。

“世事如风烛,人生断肠草。”晓衣的眼睛睁大了一下,定定地看着前方比武台。

“……阁下艺不如人,还是早早请下台去,过会儿被抬着下去,面子上不好看。”台上有人冷冷地道,“在下登台,只想问斐止处一战,其他的人,嘿嘿。”突然之间一声爆响,晓衣眼前一花,一暗,有个什么东西对着自己直直飞来,“咯”的一声轻响,一双手指在眼前夹住了飞来的东西。晓衣看了一眼,原来是台上地板的木屑,抬起头来,才见比武台上站着一个身穿长袍的男子,双手握一把长刀,比武台上木屑纷飞,台底被他劈出一条三尺来长的裂缝,裂口还整齐,但越接近长袍人,那裂缝就越粗糙越大,可见他这一刀之力越发越强,爆破之力甚大。

“其他的人,若自信过得了这一刀,不妨上来。”长袍人徐徐收刀,支刀在手,眼望斐止处,“斐公子好快的手。”

斐止处手指拈住凌空飞来的木屑,缓缓自椅子上站了起来,“比武台并非斐某所有,阁下远道而来,只为斐某,毁人财物,伤及他人,未免过当。”刚才那一刀,刀气凌厉,激飞了不少木屑,台边不少人被波及,武功不弱的还可仓促拨挡,武功不高的哎哟怪叫,伤了不少。

“嘿嘿,”长袍人不置可否,森然支刀,“听说武林道上,近年来的少年好手,斐公子称第一。”他冷冷地看着斐止处,对连续登台把他团团围住的丐帮弟子视若无睹,“不知道斐公子手下技艺如何,说实话,在下初到中原,对这话,是十分的不服气。”

斐止处并指一弹,那片木屑笔直地飞了回去,轻飘飘地贴向长袍人的长刀,“斐止处从未自称第一。”

长袍人对飞来的木屑只作未见,手腕上微微拧转,“铮”的一声长刀侧了过来,木屑直飞,笔直撞向明晃晃直立的刀锋,“嘿嘿,你不称第一,天机堡称第一,大名鼎鼎的姜安姜师爷称第一,我入中原三月,听闻公子大名不下百次!”

斐止处指间陡然一物再发,原来刚才那木屑被他一握为二,回弹一块,此刻骤发第二块!“阁下对斐某人很是不满。”他一指回弹,第二块木屑速度奇快,撞上第一块木屑,“嗒”的一声微响,两块木屑在堪堪到达刀刃之前骤然左右撞开****!“霍”的一声,一块打长袍人握刀的右腕,一块加速,小小木屑,如此短的距离,居然带起一片啸声,撞入长袍人怀里!“中原武林不乏高人,斐某可在,兄台亦可在!何苦非争第一不可?”

“丁冬”二响,长袍人应变神速,陡然双指夹住刀刃往上一提一侧,刀柄突出,“咚”的一声撞飞了袭向右腕的木屑,随即刀刃一侧,平扫挡过前胸一记,“叮”的一声,木屑虽小,撞击之声如此响亮,可见力道极强,“说得好!”长袍人挡过一记,微略收起了轻藐之心,横刀在手,嘿嘿一笑,“公子若是信得过自己所言,却又为何参加此次武林大会?若不是为争天下第一而来,难道斐公子,是特意让大伙瞧瞧你的新娘子。生得有如何貌美吗?”他一句话辱极两个人,哼了一声,“假仁假义。”

斐止处脸色微变,看了坐在椅子上的“司徒”一眼,却见她淡淡地瞧着,也不生气,倒像是瞧着有趣,“阁下若要动手,斐某奉陪,说话辱及妇人女子,阁下不觉得自己过分了些?”

长袍人怪笑一声,“上来吧。”他陡然一翻脸,“活的,就是有道理,死的,就是没道理。”

晓衣注意到斐止处握了一下手里的玉牌。她端坐在那里许久了,都未动过一下,此刻却缓缓伸手,居然端起了一旁已经放了很久的茶,浅浅地呷了一口。

洛阳客的注意力本在台上长袍人身上,晓衣这么一动,也让他心中一动,好一个稳如泰山的女子,莫看斐止处貌似冷静,论起“稳”字功,可能还不及这个小女子。他一留心在晓衣身上,略一沉吟,轻轻在椅沿上敲了两下手指,似乎有什么事盘算未定。

斐止处上台,不少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他身上,低低议论。慕容家的如木牍含,坐在斐止处的对面座,已经坐了很久了。如木的目光在斐止处和司徒脸上转来转去,正看得饶有兴味。

牍含目不转睛地盯着洛阳客,一言不发。

突然轰然一声,全场叫好,如木的眼光刚刚从晓衣身上转回来,一撞犊含,“嗯?”

犊含仍然盯着洛阳客,淡淡地道:“斐止处赢了。”

如木叹了口气,“这姑娘奇怪得很,我看她瞧着斐止处台上比武的眼神,就像瞧着她绣房的针线一样,未婚夫赢了,居然不见一点兴奋。”他支颌看着晓衣,“我当还要三百五十招才能分胜负,这么快结束。”

“此人自称并非中原人士,以我估计九成不实。”犊含的目光终于从洛阳客身上转回来,看了晓衣一眼,转目光到台上,“他这‘一门斩’刀法,分明是洞仙九转窟的嫡传。姨父身出洞仙九转窟,别人看不出来,你难道也瞧不出来?他败落的一斩,和姨父一刀横断秀姨后院的老梅树那一斩,一模一样。”如木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这人武功不弱,但及不上你我联手,所以我没在瞧。”往嘴里丢了颗花生,“那一斩堪称绝学,斐止处如何破了他这一斩?”

犊含提起手掌,比划了一个十字手,“刀法‘斩’字决,一刀即下,刀落人头,讲究的是,快、狠、准、疾,力在刀刃,势如破竹。”他的十字手微微往外一推,“斐止处并没有如何破了他的斩刀,而是占了兵刃上的便宜。大凡斩刀,斩的是不如刀刃坚硬的东西,人头也好,石头也好,梅树也好,一刀破开,就破竹到底。这一类刀法,最忌硬物。你想,你可一刀破开豆腐,但如果以相同的刀法,一刀对着磨刀石斩去,刀刃不如磨刀石硬挺,使的力越大,刀刃越易折。”

如木叹了口气,“无怪我听到‘当啷’一声,原来是这家伙的刀折了。”他的眼睛仍然看着晓衣,“斐止处身上居然带有比他这把刀还结实的家伙。”

“你尽瞧着人家姑娘做什么?”犊含不理他,却突然换了个话题。

“你尽瞧着人家姑娘背后的大叔做什么?”如木又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这世上硬余铁石的东西并不多。”

“洛阳客不怀好意。”犊含简单地道。

如木转移注意力,“哦?”

“这台上的长袍客,多半和洛阳客是一伙的。”犊含淡淡地解释,“这家伙上台之前,洛阳客和斐止处正在说话,说话之间有人上台滋事,洛阳客居然连眼皮都未动过一下,却和你一样,死死地盯着斐止处身边的那位女子。这不合常理。”

“那女子美得很,你不觉得?”如木笑眯眯地道,“君如炉鼎我如烟,倦眉青冢画中颜。你不觉得她美得很么?洛阳老儿老来心动,也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

“是么?”犊含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不信我?”如木眨眨眼。

犊含嘴角微略一抹笑,“不信。“

如木泄气,一连往嘴里丢了两颗花生,“她是斐止处的未婚妻子。洛阳老儿如果确实想为二十年前那招‘东墙西墙’找回场子,如果他确实有不要脸到这分上,在斐止处台上动手的时候,他不对这位什么姑娘下手才怪!”

“但是你莫忘了天机堡六大侍卫人群中保护他们家的小姐,如果在光天化日下出事,天机堡的人可就丢大了。”犊含淡淡地笑。

“声东击西,不正在声东击西吗?”如木拿着茶壶比划着台上的形势,“你莫看长袍客这一刀断了,他只是没料到斐止处手上有硬余铁石的事物而已。斐止处既然已经抖露出来,他怎么还会和斐止处硬斩?嫌刀断得不够快?既然不能硬拼,那就智取,换了是我,必然用暗器!”

犊含点头,如果斐止处手握一块不显形状的异物,此物短小,用来格挡暗器不便,而且还连累了他一只手握住不得自由。既然刀法功力都不能取胜,用暗器远攻,是一大方法,毕竟斐止处的异物短小不能及远,而长袍人断去的大刀却还有大半,暗器远攻,拉开彼此的距离,至少,可立于不败之地!

果然,如木话音刚落,“霍霍”数支袖箭已经在台上射空,四下飞散,不少受邀的武林同道皱眉拨打。

“来了!声东击西!”如木低声喝道。

只见台上暗器纷飞,纷纷射空,向四面八方射去!犊含留心默算,台上共射出十七支袖箭三十五颗菩提子,共分七处地方射去,正正分射人群中天机堡的六大侍卫!剩余一处,射向主判的大好禅师和光头和尚。

“司徒!小心背后!”台上的斐止处突然暴喝一声,“格啦”一声大响,他和台上的长袍人再度兵刃相交,背心冲破台上的护栏,长袍人一口鲜血喷得半天来高,斐止处却被他一刀震飞了出去。

如木笑靥如花,六大侍卫分心拨打飞来的暗器,斐止处被长袍人一刀震开,身在半空,看此时此地,谁救得了座位上静如渊海小女子!如果他眼还未花,这位“司徒”姑娘,显然不会武功!

“铮铮”数响,是大好禅师和光头和尚格打开暗器之后反震,破空而来。

但是洛阳客距离“司徒”如此近,纵然大好禅师和光头和尚武功再高,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暗器尚在半路,洛阳客已经一手暴起,抓住了斐止处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子,司徒姑娘。

三止斜飞、落地,面沉如水,森然道:“你想怎样?”

此时全场哗然,长袍人上台挑衅,斐止处台上断刀,都只是一炷香时间的事,众人虽然不满横里飞出程咬金,但是挑衅者武功甚高,斐止处应变灵活,都颇有可看之处,虽然议论纷纷,却也不曾哗然。但此时场外生变!洛阳客居然在斐止处遇险,六大侍卫分心暗器之时,一把抓住了司徒!他这一拿,摆明了就是和天机堡过不去,数十年来,倒是第一次有人敢如此捋天机堡的虎须!

“你想怎样?”三止森然问。

不仅是他这样问,全场数百近千人,都随着三止这森然一问,心中想:你想怎样?

洛阳客一抓抓住“司徒”,倏然一跃向后,离开众人远远的,“斐公子,请你随我来。”

“且慢!”丐帮帮主打狗棒挥,从中一拦,“这里是丐帮的地盘,二十年武林盛事,天下英雄,在此聚会!洛阳先生如是做客而来,本帮欢迎;如是掳人闹事而来,莫怪老叫化不讲情面!”“笃”的一声,花大狗的打狗棒拄地!场内外数千叫化齐声漫喝,“人敬我三分,我敬人十分。”

场面顿时尴尬,丐帮这阵势,显然是武林大会前事先训练过了,以防有人闹事,看阵势,只怕哪里是出路,哪里可藏身,丐帮的叫花子都打听得一清二楚,要从这阵势里脱身,正如蚁群噬象,纵然你是天下第一,也不得不认栽。

三止缓步走到洛阳客面前十步之处,脸色阴寒,冷冷地问:“如有赐教,不妨台上见分晓,强掳妇人女子,洛阳先生,不觉得玷污了你二十年的身份地位吗?”

洛阳客扣着晓衣脉门,闻言轻轻摇晃了一下“司徒”被扣的手腕,“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三止目光闪烁,上上下下看着洛阳客和晓衣。

被洛阳客扣在手里的晓衣全无惧色,迎着斐止处的目光,她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三止突然微微一震,“你……”他似乎有什么想问,握紧了他手里的东西,却没有问出口。

眉目温婉如画的司徒小姐落入敌手,居然颜色平和地微笑,四周渐渐合围的丐帮弟子和各路英雄都有些诧异。

难道她不懂得什么叫做“危险”?

“斐公子,只要你随我走,我决不会为难司徒姑娘,更不会做那棒打鸳鸯杀风景的丑角。”洛阳客不动声色,“司徒姑娘如花年华,从未涉足江湖,你不会要她担惊受怕,随我走吧?”

三止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司徒”,似乎第一次看见她,过了好一阵子,才回答:“你想怎样?”这一句话,他已经重复了三遍。

“丐帮南枫红叶大会,天下英雄聚集。”洛阳客一本正经地道,“我要你在天下英雄面前,签下卖身契,此后终身为我洛阳客之奴,甘为马前走卒,连同天机堡奉我为主。”

此言一出,周围旁观的众人面面相觑,相顾骇然。这话如果是洛阳客空口无凭说的,自然人人当他是放屁,但是此刻长袍人持刀在手,斐止处的未婚妻子司徒落在洛阳客手上,暗地里不知道还有多少洛阳客的人,他此时说出这句话来,却不见得是在说笑。

更何况,以天机堡骄狂成性的架子,公子的未婚妻落入敌手,如果救不回来,已经是天大的耻辱,何况是要求斐止处屈膝?如果让洛阳客带走司徒,天机堡都恐怕已无颜在江湖立足,何况奉洛阳客为主?

洛阳客一言既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三止脸上,一时间鸦雀无声,等着他的反应和回答。旁观者多有好奇,不知道这号称第一的后世传人,要如何对待这样的一件飞来横祸,“只为了先父二十年前,一招之胜,击败了洛阳先生?”三止冷冷地问。

洛阳客嘿嘿一笑,不置可否,“你答应了,这丫头你就完好无损地领回去;你不答应,我们依旧可以比武台上见真章,只是这丫头,你就莫想完整地沾她一根手指!”他补了一句,“要见真章也好,生死也好,首先,你要见这丫头的尸骨!”

三止目中奇光闪烁,居然缓缓前进了几步,走到了洛阳客面前。

洛阳客陡然喝道:“站住!”

三止站住,定定地凝视着“司徒”的眼睛。

他似乎在衡量,这位姑娘在他心里的分量,抵不抵得上,天机堡上下百口人的生死荣辱。他答应了,他是情种,是不肖子弟;他若不答应,他是天机堡斐公子,是负心郎君,无情侠士。

一时间万籁俱静,谁也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搅他做选择,自有不少人为了能见这一幕暗自庆幸。

正在这静悄悄,三止低头沉思的时候,一缕歌声,低低幽幽地扬起。

“楚峰翠冷,吴波烟远,吹袂万里西风。关河迥隔新愁外,遥怜倦客音尘,未见征鸿。雨帽风巾归梦杳,想吟思、吹入飞蓬。料恨满、幽苑离宫。正愁黯文通。”

是司徒,连洛阳客都很意外,不明白这位司徒姑娘是单纯呢,还是傻瓜,在这生死一线的时刻,居然唱起歌来了。

只见司徒轻轻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比武台边随秋风瑟瑟摇晃跌落的红叶,她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洛阳客扣着她的脉门,也不觉得她落入人手,她看了落叶一眼,然后似乎天都跟着落下了几片叶子。

潇潇的,瑟瑟的,悠悠的,也静静的。

凉风徐来,她衣袂俱飘,举头望天,甚至负起了另一支手。

“格”的一声,是三止握拳,骨骼发出的声音,他没看司徒,他看地板,一言不发。

“我不喜欢天机堡。”司徒幽幽地说,是对三止说。

三止抬起头来,他居然会笑,他笑了,他背对着好多人,只有洛阳客觉得他笑得有些蹊跷,有些古怪。只听他说:“嗯。”

“但堡里,每个人都很可怜……”司徒缓缓摇头,低声道,“乱云生古峤。记旧游惟怕,秋光不早。人生断肠草……”

“嗯,”三止终于应了一声,“天涯无根树,人生断肠草。”

司徒淡淡笑了,“嗯,说得真好,天涯无根树,人生断肠草……”她叹息了一声。

洛阳客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疑心这些都是暗语,默默计算着三五字的跳跃,能否凑出什么端倪来。

“我不喜欢天机堡,可是我……牵挂里面的很多人、很多很多人……”司徒的眼神凄然了起来,喃喃自语,“每一个,带着我长大的……”她说了一半,突然间一缕鲜血自嘴角溢了出来,洛阳客脸色大变,倏然放手,就在他握着司徒的那只手上,一层黑气,迅速地弥漫上来,是剧毒!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服毒的?洛阳客运气抗毒,面对着数不尽的丐帮弟子,不仅脸色阴沉。

司徒被洛阳客这么一把放开,摇晃了一下,三止接住了她,缓缓地抱着她坐到了地上,“何苦……”他颤声问。

身边许多人一拥而上,洛阳客的形势逆转,虽然在人群中有不少他的心腹,但是变起仓促,他成了众矢之的,他的心腹被挤在人群之中,缚手缚脚,发挥不了什么作用。长袍人虽然武功甚高,此刻也陷入重围,自顾不暇。

一片兵刃呼喝之声,人影来去。

在晓衣眼里却都是茫茫的一片,“何苦……”她喃喃自语,“何苦……”

你……是你吗?斐止处不忍问她,她服下了姜安分给每一个替身的烈性毒药,天下无药可救,那是在替身如果被发现的时候,用来自杀灭口的。他虽然不惧这种毒药,却知道这种药,是没有解药的。突然她睁大了一下眼睛,“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要怎么办?怎么办……”

“我……我……”三止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会让洛阳客杀了你,我再杀了他给你报仇。”他抱紧了晓衣,紧紧用脸颊贴着她的脸颊,“对不起……对不起……”

“不!不!”晓衣紧紧地抓住他,睁大眼睛,用力摇头,“我不要听公子说,我要听你说……”

三止闭上眼睛,“我……我说……”他压低声音在晓衣耳边说了两句。晓衣笑了,无力地捶了他一拳,低低地道,“你这疲懒人,我就知道你尽是胡说……”

突然间一边的喧哗结束了,“等一下!”洛阳客已经被擒,“有一件事如果不清楚我死不甘心!”他指着晓衣,“丫头,你怎么知道老夫的手段,什么时候喝下了毒药?”

三止紧紧抱着“司徒”,旁人自然不好过去,何况天机堡药物亦是一绝,司徒服下的是自己的毒药,自然只有斐止处有解药,因而也无人过去打搅。

晓衣挣扎了一下,淡然一笑,“你……和他……”她的目光转向台上被擒住的长袍人,“是一起的……他身上的衣裳,和你的衣裳一样,都是关外西域之地才有的……长棉花和胡麻交织做成……除非……咳咳,你们碰巧来自同一个地方……阳关之外的……那个有长棉花的盆地……他上台闹事的时候,你特意找止处说话,一点也不吃惊……止处上台,大部分的人都在看他,你……盯着我……所以,我在喝茶的时候,就已经服了毒……”

众人哗然,精巧细心的女子,从衣服的质地,就能判断出老江湖没有发现的秘密。

“阿弥陀佛,女施主就算发现了不对,也不必服毒,呼喝一声,难道老和尚还抓不住这个小娃娃?”光头和尚拧着洛阳客,他的年纪比洛阳客大了数十岁,叫他“小娃娃”,也没什么不对。

“生是天机堡的人,死是天机堡的鬼。天机堡永不言败,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丫鬟侍卫……”晓衣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从不需要任何人帮助……自行……自立……自生……自死……”

三止茫然从晓衣淡然的一个字一个字里,召唤起许多回忆,那些死在他手下的鬼魂,茫茫的江湖路,拄着竹竿的老瞎子,血、满身伤痕、一个又一个兄弟死去,五止临死的时候说:“我好羡慕他,真的。”

史言笑的未言牌,一直在他身上,他甚至刚才用它挡过必杀的一击。

晓衣的声音还在耳边继续:“从不需要任何人帮助,从不需要任何人保护……因为它……是凄厉人的鬼……被这鬼附了身的……个个都要给它陪葬……天机堡、天机堡、天机堡……”

“不要说了。”三止抱起她,缓步走向天机堡的马车,“各位前辈,晚辈要带司徒姑娘回家疗伤,先走一步,失陪了。”

各路英雄议论纷纷,晓衣神志昏迷之际说的那些话太含糊太低微所以没有几个人听见。慕容如木、犊含袖手旁观。如木叹了口气,“好无情的人,我本以为我已经够无情的了,这家伙比我还狠,这丫头分明没救了,他居然一本正经地说,要带她回家疗伤?骗谁啊?”牍含摇头,“或许天机堡有绝世灵药,‘饮红’之毒,或许并非无药可救。”

“是吗?”慕容如木哼了一声。

五 武林大会(2)

马车上。

六大侍者依然沉默,就似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楚峰翠冷,吴波烟远,吹袂万里西风。关河迥隔新愁外,遥怜倦客音尘,未见征鸿。雨帽风巾归梦杳,想吟思、吹入飞蓬。料恨满、幽苑离宫。正愁黯文通……”晓衣轻轻地低唱。

三止紧紧抱着她,听着她唱歌。

听她唱完,他低低地吟道:“秋浓。新霜初试,重阳催近,醉红偷染江枫。瘦筇相伴,旧游回首,吹帽知与谁同?”

“原来……那个人是你……”晓衣迷蒙地抬起头来,“是你……”

“是我,不认得我?”三止问,有惨然的神色。

晓衣没有回答,只是同样惨然地笑,无力地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她说:“我每天都弹琴。”

“我知道,我每天都听。”三止低声回答。

过了一会儿,晓衣又说:“好听吗?”

“不好听……有人会每天都听吗?”三止说,“弹琴的人……好温柔……”他把晓衣搂紧了一些,“我一直觉得,弹琴的人会是一个好妻子,听琴的时候,堡里才像一个家。”

“如果我嫁了人,一定会是一个好妻子。”晓衣细细地说。

当然……如果今生你还有机会嫁人,你一定会是一个好妻子。三止呆呆地望着她,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眼眶很热。

晓衣慢慢地睁开眼睛,望着三止。

四目相交。

三止口齿启动,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晓衣眼里的光彩亮了一下,随即黯淡。

那时候,谁也没有说什么。

“嗒”的一声,很清晰,是水珠,掉落在衣裳上的声音。

一片寂静。

突然。

“嫁给我好吗?”三止喑哑地说。

晓衣睁大了一下眼睛,她用力咬了一下下唇,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我……”

“嫁给我好吗?”三止握住她手的手握得太紧,让全身麻木的她都感觉到了。

“我……很快就要死了。”晓衣低声说。

三止笑,笑得凄然,“这世上又有谁是可以不死的?”

晓衣看了他一阵,口齿动了一下,她在说:“下辈子……”

“我没有耐心等那么久,现在好不好?”三止五指与她交握,她的手指冰凉。

嫁给……你吗?晓衣被迫侧过头看三止的眼睛,今生没有想过嫁人,是你撩拨我……是你逼我……去幻想那些……假的将来……“我……”

“你每天都弹琴,我每天……都听你的琴。”三止笑了一下,笑得不技巧,却成了一张怪脸。

别——这样笑。晓衣慢慢抬起手,要去触摸三止的脸,没有触到,就落了下来。三止握住她的手,让她接触到自己的脸,低下头来,他把额头抵在晓衣的手背上不动。

三止额头的温暖。晓衣的手微微一颤,他……

他没再动。

她这一辈子怜悯过很多人,却是第一次用这样的心情,怜惜了这一个男人,“你叫什么名字?”她低声问。

“三止。”三止抬头回答。

“三止……是灵池里的哪一个?”晓衣的眼睛分外清澈,这一刹那如水清凌。

三止知道她是回光反照,牵动了一下嘴角,他笑不出来,“住在栀子花旁边的那个。”栀子花?灵池里面——有栀子花吗?太远了,从文华楼的走廊,是看不到树丛里的小花的……她微笑了一下,笑得淡,“是你——

三止明知她不认得,因为……他的房子和其他六止的房子连在一起,她不可能分辨出来,她说谎。

“下辈子……再嫁给你好吗?”晓衣的微笑焕发着温柔的光晕,人家说,女人如花,晓衣这一笑如花,大概是她这一辈子笑过的最美的一次,“做你自己,别为天机堡,别学我……”

“不好。”三止沙哑地想要打断她的话。

“……别让我下一辈子……还是不认得你……”晓衣的声音在说到这一句的时候终于哽咽,她的手指颤动了一下,三止抬起头来,她缓缓阖上了眼睛,一滴眼泪滑落了下来,无声无息,也没有颜色。

三止握住她的手,再一次把额头抵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没动。

“莫问卜,人生吉凶皆自速。伏羲文王若无死,今人不为古人哭。”

史言笑的牌子,还在他袖里,那四句话,像死后的自嘲,也像生人的无奈。

你是文华搂的哪一个?我居然连问出口的机会都不曾有……

五 武林大会(3)

马车飞驰,六张默然沉抑的面孔。

马蹄声在秋日夕阳里分外的空洞,像敲着一面大鼓似的。

“乱云生古峤。记旧游惟怕,秋光不早。人生断肠草……”

有人一路低吟,声音越吟越清越,越铿锵,越激昂有力!等马车奔入天机堡地域之内,只听一声爆喝:“人生断肠草!”马蹄未停,马车疾驰,后车顶上轰然一声,木屑纷飞****,一人破顶而出,怀抱一人,落在了天机堡大门之前。马车爆裂,马匹各自带着一部分车体四下狂奔,嘶声四起,有些直冲正门,哎呀声起,似乎踢翻了不少人。

“你做什么!放下人来!”姜安一时间得到情报,赶出门来,沉声喝道,“你疯了吗?”

三止充耳不闻,看着堡里的人三三两两惊恐地出来,他森然望着司徒,缓缓正过怀中人的脸,“她叫什么名字?”

“晓衣!”司徒脸色惨白,“发生了——发生了什么事?”她追前两步,两边的丫鬟拉住她,“小姐小心!”

三止喃喃自语:“晓衣——”

姜安少动怒色,此刻也有些沉不住气,“三止,你做什么?还不放下人来,进屋休息。”

“进屋休息?”三止豁然大笑,“不必了,我回来告诉你们一句话,”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晓衣念念不忘的一句话,活人给死人陪葬,不值得。她希望这屋子里的人,都能为自己活,而不是为了这屋子里几十年的天下第一,去死去陪葬!”

“三止……”旁边的一止二止四止都有些变色。

“三止,你放下晓衣,你想说什么我很清楚,晓衣是个好姑娘,她该入土为安,该先让她休息,是不是?”姜安缓缓走到三止面前,站定,“你的心情,二十多年来,这天机堡上上下下,每一个人,都曾有过。”

三止冷冷地盯着姜安,“你也有过吗?”

姜安深沉地看着三止的眼睛,过了好一阵子,才淡淡地道:“有过。”

“那恭喜你了。”三止面无表情,横抱着晓衣,深吸一口气,转身向外。

“三止……”

“晓衣……”

身后的人纷纷呼唤,步履之声凌乱,似乎有不少人追了几步。

“不知醒犹可恕,师爷,我无法原谅你。”三止木然往前走,“你拿着堡里人的命和你自己的命,在给斐处尘祭血。”

“师爷是为了堡里好,如果没有师爷,天机堡焉有今天?你身受天机堡养育活命之恩,说出这等话来,不让人齿冷吗?”众人惊愕静默之际,却有人冷冷地道,她身边的人让开,说话人白衣如旧,乌发换华发,却依旧风姿停当,不是槐烟是谁!

三止停了一下,他不回头,“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好,什么叫做不好。如果夫人觉得……老爷好就是天机堡好,就是人人都好,三止无话可说。”他横抱着晓衣缓缓背对着槐烟拜了下去,一拜而起,木然道,“三止……不曾忘记夫人带三止走进灵池的那一天。”

槐烟皎白容颜陡然生起一片煞气,“这块地是他的,这个堡是他的,这里的人是他的,我不容任何人毁了它!”她不韵武功,虽然年华已老,风姿依旧温婉,但这几句话一字一字说出口,场内众人人人俱感到一阵森寒。

“他已经死了十九年了啊!”三止陡然凌厉地喝道,“他已经死了十九年了!你怎能要求人人都像你一样为他而活?七止死,六止死,五止死,晓衣死!你可以全不在乎,你早就陪着他一起死了,何苦——要这么多人给他陪葬,给你陪葬,给你不甘愿的那些感情陪葬?”

槐烟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你……你……”她皎白的容颜第一次失去了平静,“你指责我……”

姜安缓步走到了槐烟和三止之间,“孩子,你还年轻……”

三止背对着姜安,挺直了背,“师爷,你可以杀了我。”

姜安默然,过了一阵子,叹了一声,“好傲的孩子,天机堡里,居然养出这样一个孩子。”他缓缓地道,“从前执行任务的时候,想必……很为难你……”

三止往前走了一步,背后完全不加防护。

槐烟一阵颤抖之后,紧紧握拳,激然侧过脸去,“我不容许任何人背叛他!生是斐家的人,死就是斐家的鬼!”她侧脸之后,陡然昂起头来,一字一字地道,“我是这样……你也一样……背叛这里,就是罪!是罪!”她尖叫一声,“姜安!”

姜安不必她呼唤,在他缓缓说到“为难你”的时候,一记无声无息的推手,已经全然不带风声地对着三止的背心推了出去。

三止浑然不觉,他横抱着晓衣,正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外走。

“姜师爷!”司徒见状色变,一声惊呼还未出口,晓镜一把蒙住了她的嘴,司徒骇然瞪着晓镜的眼睛,却只见晓镜闭上眼睛,转过了头。

“三止……”人群里不知道谁开口呼唤了一声。

轩辕照水一边瞧着,双手笼在袖子里,不言不动。

姜安何等武功!当年与斐处尘比武,斐处尘在第八百九十七招上才行险胜过了他一招!这一记潜劲的推手虽然无声,但其中暗流涌动,被他一推,只怕连青钢铁石全都摧了。

必杀三止!谁都从姜安这近乎暗算的一推之中看得出姜安必杀三止的决心!

“姜师爷!”

“砰”的一声巨响!

人影翻滚扑地,一合即分!姜安一记中人,倏然倒跃,脸色阴沉。

三止蓦然回首,天机堡前,只他一人背对夕阳,衣袂萧萧。

只他一人站着。

他的面前,倒卧的是一止的身体,姜安那暗算必杀的一记推出,一止突然扑出,代三止受了一推,摔倒在地,正挣扎着爬起来。

三止双膝“砰”然跪地,轻轻把晓衣放在一边,把一止扶了起来。他没说什么,只是慢慢地看向姜安和槐烟,笑了一笑。

“一止……”二止和四止脸色微变,都有些煞白。

姜安弹了弹衣裳上的尘土,负手而立,看他的样子,似乎很遗憾刚才那一击,没有击中目标,对于地上的一止,他连一眼也不瞧。

“老大……”三止低低地呼唤。

一止苦涩地笑了笑,“好多年没听过这句话……”他面上满是红晕,那是内腑碎裂,淤血不出的弥留之相,“我……唉……我……”他猛然吸了一口气,却吐不出气来,“我……”

“我们是兄弟。”三止低声道。

一止点头,喃喃地道:“我还欠你……五条草鱼……”脸上的红晕迅速退去,他喃喃地说些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话,渐渐地无声无息。

过了一阵子,三止合上他半闭的眼睛,凝视了晓衣和一止一阵,“姜师爷,槐烟夫人,可否借我一辆马车?”这个时候,他居然用心平气和的语气说。

旁观众人有些毛骨悚然,眼见血溅当场,死尸横地,三止这样镇静如恒的声音,任谁都寒毛直立。槐烟脸色煞白,双手握得紧紧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足前三尺之地。

姜安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到一止身上,他看着三止身后很远很远的什么地方,似乎有点出神。

“马车。”一片死寂之中,有人说出了那两个字,虽然语声有点颤抖,却不迟疑。

“是。”背后的侍仆如蒙大赦,远远地逃离这犹如人间地狱、疯子一般的场地。

三止的目光掠过众人的脸,缓缓停在说出“马车”两个字的人脸上,“公子,你是侠士。”

下令让马车的居然是灵池人人尽知懦弱无能的斐止处,眼见他脸色亦是一片死白,目光死死地盯在两个死人身上,似乎浑然不觉三止在对他说话。

槐烟的目光移向二止和四止,二止居然被她看得退了一步,四止转过头去,不去看她的眼睛。

“公子既然说借马车,天机堡怎能出尔反尔?”姜安眼神落在很远的地方,淡淡地道,“三止,今日的事到此为止,一止既然替你受了我一掌,你对槐烟夫人无礼的事就此算了。你好自为之。”

马车声响,一辆崭新的马车缓缓走了出来。

三止小心翼翼地把一止搬上马车,再把晓衣搬上马车,一抖鞭,便欲扬鞭离开。

“给我拦下来!”槐烟凌厉的目光扫向二止四止。

二止四止不约而同地退了两步,背靠在一起。

“夫人,让他去吧。”姜安淡淡地道。

三止“啪”的一记鞭子打在马臀上,马车辘轳离开,只听他说:“槐夫人,莫让我恨你。”

槐烟的脸色从煞白而惨白,马车离开,众人屏息静气,没见过这位娴雅端庄的大夫人如此失态。她对着天缓缓绾了绾鬓边散乱的发丝,似乎是凄凉笑了笑,“姜师爷,他不会把堡里的事说出去吧?”

姜安首先回堡,淡淡地应了一声:“他是个好孩子。”

众人渐渐回堡,余下一地鲜血,几缕乱发,一些马车爆裂的木屑在夕阳风里越吹越远。最后回堡的是司徒和斐止处。

“谢谢你。”司徒低声道。

斐止处勉强一笑,这是第一次司徒看懂他眼里那么多复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