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霏说话,很少当真。而此话,却不得作假。只因下一刻,他将一瓶墨色药水轻置桌上。静静地看着我反应。
挣脱开他手指的束缚,下颚微微作疼。
冷笑一声,看了眼那墨色的药水,带了丝鄙夷开口道:“刚才还说着心甘情愿,这么快就想反悔了?”
是让人浑身无力的五步颠?还是欲火焚身的销魂散?
“后天。”白霏看着我,邪魅中带了丝探究,“解药。”
后天,乃是一种非常的慢性毒药,中毒之人经由今、明、后三天毒发。它很少运用于暗杀之类的直接行动中,相反更多的是用来避嫌怀疑,施加暗算。而其非常之处并不是其毒难解,而在于其解难得,其解经由七七四十九种药物混合而成,需按照先后顺序熬制百日而成。除了配毒之人,无人知晓那四十九种药熬制的先后顺序。
搞不清白霏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动声色的等着他的下文。
“你可知我们逃跑时有人跟踪?”白霏接着道,“言儿这么聪明,想必也猜到了那人便是你的子墨哥哥了吧?”
怀疑的看着眼前的这人,白霏为何如此确定那个黑影就是苍子墨本人?如果真的是苍子墨的话,他又怎么会出现在那里?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起来,而我也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别无选择的漩涡之中。
“他本武功高强,凭我也奈何不了他,可惜,在和他交手时,似乎对昏过去的言儿有所顾忌,虽然躲过了我的掌风,却不知中了我的后天。”白霏的话很轻,却足够让我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轻笑,欣赏着此时我脸上变化无常的表情。
而此刻的我,只感觉脑袋里轰的一声响动,没有留意到苍子墨不符常理的行为,只整理出一条信息在脑海中久久萦绕——他中了后天,只有三天可活,而解药……就在眼前人的手中!
对于苍子墨为何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而出手之事并无察觉。或许,潜意识里,比起自己的身份暴露,我更在乎的是他的生死。
猜不透自己脸上会是何种表情,只是眼睛在白霏和桌上的解药间徘徊,强作镇定的终于明白了白霏的用意。回过神来,我慢慢开口,还是止不住的微微颤斗。
“我……我凭什么相信你刚才的话!”
“言儿大可不信!毕竟,比起苍子墨对我下的药,这只不过是礼尚往来而已。”他口中说着无意,却背地里暗示着他锱铢必报的恶劣本性。
要说白霏不想杀苍子墨简直是痴人说梦!而此刻他却将解药奉出,欲意何为再明显不过。恶劣如他,却只为了看我舍不舍得拿一生清白来换苍子墨一命。
我和苍子墨分隔两地,又处于大婚即将到来之际,若想赶去救他本就难上加难。况且这毒……怕是除了眼前的这瓶解药,再也没有更好的解毒之法了。白霏吃准了我的死穴,只能任其摆布动弹不得。
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平复好情绪,竟是难得的轻松,我淡淡的看向白霏,问道:“你想怎么样……”
眼前的人,神色微楞,一双桃花眼笑得深不见底,却不见丝毫笑意。伸手搂上我的腰,修长的身体和我紧贴,温热的语气在我耳边低喃,蛊惑人心,“言儿,你说呢?”
下一刻,我便伸手捧住他的脸庞,脚尖微踮,轻合双眸,将唇附了上去。舌尖挑逗间,竟尝到了丝丝微咸。
白霏,恭喜你得偿所愿。可怜你今生今世,永远也不会懂得我今天的抉择,即便是招人暗算,我也舍不得拿那个人的性命去赌,一丝也舍不得。从我第一次见到苍子墨的那天,这便是注定了的,无怨无悔。
纠缠之间,我已伸手探入他的衣襟,挑拨着他身体的欲望。唇分,耳边是那人逐渐加重的呼吸声,夹杂了丝厌恶在我耳边嘲讽,“言儿,你可以再考虑考虑……”话未说完便被我下一个吻堵了了回去,感觉到他牙尖惩罚似的咬破了我横冲乱撞的舌头,继而加深了这个吻。
何必,再给自己留个不该有的期望在那里……其实,我早该明白的……
夜色似酒,如痴如醉,月色朦胧下,轻纱白帐内是缠绵不尽的春色旖旎。
马车缓缓停下,雨择小心翼翼的扶着我下来。深深吸了口山里的空气,夕阳下,我头戴纱帽,回身道:“将马车驾回去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身后的人却纹丝不动,“主子身体不适,属下理当护送到底。”挑眉望他,他低头不语,转身不再开口,抬步而去,算是默许了他的跟随。
身后传来他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独留马车在那儿空无一人。
“雨择,你跟了我多久了?”随口问道。
身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回主子,七年。”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七年了啊!
七年前福伯将他带到我跟前之时,他还是个稚气未脱的轻韧少年,眼神却是不符年纪的异常坚定。那时候的我沉默少言,一天也说不上一次话。对周围的事物难免带了些敌意和防备,见他之时自是不会例外。当时的自己目光呆滞的看着突然而至的二人,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不知道福伯给他说过什么,从那天起我便成为了他永不背叛的主子。
我本不信世上有永不背叛之说,可在不知不觉间,我却对他赋予了无比的信任。
记得福伯拉着他一下在我面前跪下,“小主子,雨择以后就是你的利刃,致死跟随,永不背叛。”那一年,只因那一句话,那一个人坚定的目光,处于绝望边缘的女孩燃起了星星之火。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复仇。
从回忆中拉回自己的思绪,不确信的开口道:“你可后悔?”如若不是因为我,他和福伯完全可以远离这里,过安定的生活。福伯追随父王多年,赴汤蹈火,忠心耿耿。功成身退,父王恩准福伯携妻隐退,也是认定有所牵挂之人是不适合做影卫,还不如让他有个好的生活,算是不往他相随多年。即便是后来王朝颠覆,福伯也没有回来的义务。
可是,他回来了,还带来了妻子逝去后给自己唯一留下的儿子。途中艰险万分,受尽磨难,凭借自己当年的本事,打听到我所在地,到最后的混上岛中。
那时岛照顾我的人,除了苍宏的亲卫,其余皆是无关紧要的丫头和仆人。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福伯居然自废武功,成了个喂养畜生的马夫。平日里端茶送水,看人脸色。为了让雨泽有保护我的能力,更是无情的将半大的孩子丢在了豺狼堆中求生。这一切的一切,只为到我身边给我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从始至终,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都有愧于他们父子。
身后的人良久没有反应,回身看他,他正站在原地,“怎么?不必担心,你但说无妨,我……”
“主子。”后面的话被他打断,他一脸严肃的看着我,“属下不知后悔是何物!”这么多年来,他知我最深,亦是不给我留半点内疚的情绪。
细细的打量着他那刚毅的脸庞,这个世上,怕是再也没有如此了解我的男子了!能有这样的人陪伴一生一世,会是最幸福的女人……
见他紧盯着我的眼神一愣,亮光闪现。这才察觉自己失态,收敛好思绪,淡然的开口,“我这一回去,宫里只怕会是最后的水深火热了,早点让福伯出来吧,到时候难免不会受到波折。”看着影子的余晖被一点点淹没。回头继续抬步而去,夕阳已是尽头,透着一股凄凉和苦涩。
沉默一直延续到分离,我知道身后的人一直有话想说,那紧握的拳头不时常来骨头咯吱的声响,不是我不给机会,只是……
微微叹口气,待浮花浪蕊俱尽,若你我安好如初,我便弃尽前程,随你天涯。
靖国寺内,主持房内空空无人。
正在疑惑,突闻身后有声,回头,一个身影从罗幔后走出,女子面色镇定,只有眼中的神色微微闪动才显露出一点惊乱。“原来是公主回来了!”开口她面若桃花,似乎是没有料到我现在回来。
我冲她点点头,“辛苦姑娘了。”既是她是炎狱里面的人,我也不便问其姓名,她也刻意的没有自报。这次和她分别,想来也不会再有瓜葛。
见她进了密道,顺手挽起罗幔,在那之后是大师的歇息处,出去一张素床,并无其他特别之处。此时开门声响起,进来之人正是主持。见我站在一边,开口道:“天色已晚,施主请回吧。”没有多话,却是下的追客令,一双眼睛犀利如常,却透着丝丝的无奈与宽容。一时疑惑,却还是乖乖告退。替身之事,我本是不想隐瞒,如此看来主持还不自知,想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就此作罢。如往常一般,回房洗漱。
夜深时分,惊闻外面人声喧嚣,披衣而起,正见苍子霁带着一群人匆匆离去。神色阴沉无比,巧儿揉着未睡醒的眼睛,一时之间也摸不着头脑。只在身后跟着我一同出去看怎么回事。
苍子霁出了门边上了侍卫拉上来的快马,带走一半的侍卫匆匆离去。几声马蹄奔跑声后,便不见了人影。靖国寺此刻灯火辉煌,却瞬间安静如初。巧儿瞌睡已经醒了大半,开口带了点鼻音:“公主,皇上这么急着招二殿下回去,宫里是不是发生什么大事啦?”
“小心你这个乌鸦嘴!被人听见了抹脖子。”在她头上狠狠的敲了一下,惹得她哀怨连连。“走吧,管他什么事,咱们继续睡觉去!”
等待的时机终于到来临。
翌日,我启程回宫,声势浩荡。来接我的自然不是苍子霁,却是在除夕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陈将军。中途休息,一身军装的陈将军颇显气概,径直到我跟前行了一礼,竟是有话要私谈。
让身边的人都离开,找了个偏僻点的位置,开口问道:“不知陈将军找子羽和事?”
“末将奉丞相之命前来和公主商议。”他直奔主题,倒是爽快,边伸手拿出丞相府的令牌来以示身份。“现今,皇后被害,后宫大乱,皇上分心无暇顾及,逼宫退位,正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将军既然是丞相的人,子羽便有话直说了。”见他说得胸有成竹,反倒觉得此时有所蹊跷,我继续道,“子羽认为,此事不容这么急……”
“长公主大可放心!丞相已经笼络朝堂上三分之一的官员支持,只待公主顺利回宫,便可……”他见我犹豫,直接粗怒的打断,摆明了认为我身为女子瞻前怕后。
“陈将军!”我也毫不客气的打断他看似完美无缺的部署道,“您带军打仗那么多年了,此事本不该晚辈提醒您,试问将军可有把握逼宫之时还能镇压外患?!苍宇现今是个什么样子陈将军比我清楚!察尔丹野心勃勃,虎视眈眈,我们若贸然行动,蚩原犯境你如何应付?!”说察尔丹不会鱼翁得力,简直是自欺欺人。何况,事情远远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哼,公主所言虽不假,但也未免显得畏手畏脚了点,公主继位,苍宇便会同心,还怕那个人少得不足苍宇一半的蚩原不成?!”身为武将,他武断异常。
“如若不只有蚩原呢?!”我反问道。
一时之间,紧张的气氛稍有舒缓,陈将军愣在原地,似乎是被我的话气到了,默不作声。我缓了口气,放轻了口气道:“陈将军大可放心!子羽绝对会让苍宏下台的,却不是现在,请将军谅解子羽的孤注一掷。”说完坚定的看着眼前之人。
他亦是无声的望着我,稍有探究,良久,瞪得我眼珠子都开始发疼了,他响亮一笑,应道一声:“全凭公主吩咐。”竟是拍掌赞好,一点也没有了刚才那般固执鲁莽。
此后,安然回宫。皇宫上下平静异常,正是这种平静反倒显得不大和谐。即便苍宏把皇后被毒害之事封得死死的,却还是难逃消息外传。而今他要面对不是什么国家大事,后宫安危,仅仅是如何将自己心爱女子处死的问题而已。
这个问题何其简单,何其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