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大玛玛手里提着空烟口袋,走到尚玉贵面前笑容可掏,十分礼貌地毕恭毕敬地鞠了三个躬说:“尚大叔,你的烟非常好。我们大家享用过了,多多地致意,希望您明天多带些过来,我们再享受享受。口袋送还,您能否把你的好烟给我父亲送上一些吗?”说着双手把空口袋递与尚玉贵。尚玉贵想:这哪来的王八蛋逻辑,把我的烟全给抽光了,明天还得供上,还要给她老子一些。尚玉贵摆摆手说:“小姑娘,烟的抽光了就好!家中烟的没了没了的,春天烟的没有啦,等到秋天吧!”季群站在不远处听得明白,她美丽的小嘴向下一例,撇了撇说走吧,别跟他磨牙了。看不出来?他是多么油滑的泥鳅,狡猾得很。”说着两个人咯咯笑着跑去干活了。
经过四天的抢种,‘六六’地总算种完了,锦毛耗子和珠珠赶着小毛驴又用木磙子压了一遍。现在又开始种南山坡的花生了。刘志成那组人马已撤回,只有两副犁杖干活。花生地是去年秋天就把垄犁好的,只是春天把垄破开,把花生种点好,把粪肥撒在破开的垄沟里,再把犁沟封好,也得用木磙子压一遍,就等着花生冒芽了。李坤还是扶犁在垄上开沟,尚润左手提着装着花生种的“小泥鳅”(这是一种用柳条编的桶状形有一个拱形提手的小筐),媛媛还是牵牲的活,走在前边。李坤小心翼翼地把铧尖对准垄台,只听“哗啦”一声,那垄台就笔直地被破开了。尚润仍然是低着头、弯着腰,左臂的肘部挂着“小泥鳅"右手抓起一小把花生种,每次落在沟里三粒种子间距三寸,他不停地从“小泥鳅”里取出种子,又飞"决地把种子准确地撒在沟里。一垄过去,犁杖停在地头,李坤还得回过头来帮助撒花生种。珠珠和小蚕在后边往沟里撤粪,杨柳青与小泥鳅拉着“收子”往垄上培土。有的地方“收子”没有收严,小泥鳅他就用手往垄上培土,干得认真,只是成了个土猴,好像是爬着干活一般。每次一到地头,他就成了死娃娃,累得四肢伸开躺在那里,身上全软瘫了。媛媛姐心痛地说几岁的孩子干什么活儿,回家玩去吧。”小蚕听见说我的右腿都拿不起来了,我也不干了,让小泥鳅回去,我也跑了。”李坤听见了,生气地说谁都不能走。吃饭一大桌,干活成了我一个。不管大小,能吃饭就得干活。”小泥鳅从地上爬了起来说我来扶犁,你干的是最轻的活,你培土去。”说得大家都笑了。
尚玉贵大舅那一组是在南山坡下边开始,干得比较快。尚玉贵一人扶犁,不用人牵牲畜,他的鞭尖好使,指挥得牲畜乖乖听话。李老傻和刘志成两人点种,老傻闭上眼睛点种也比尚润快。王铎和宋一程在后边撒粪,犁杖上拴了两条长绳,后边挂有一个“收子”,又省下」个人,把犁开的小沟一收成垄就完事了。尚玉贵活干得十二分的利索,也会出点子。李坤看在眼里,心里佩服,这小子干活是比我快。他停下犁杖走下坡来,倒背双手左瞧瞧右瞧瞧,走到尚玉贵身边说孩他舅,干得不错。别偷工减料,耍滑冒尖,花生苗儿出不全,我可找你算账。你为什么干得这么快?是不是少点了种子?”尚玉贵骂道别在这儿放驴子屁!滚开!别耽误我干活。我真担心你胡整呢——记住,你手中的犁把要提起一点儿,你这懒货不愿意出力气,犁沟一深,花生种即使发芽也难拱出地面来。是不是想烟抽了,烟口袋在这儿,来装上一袋。李坤凑了过去装上一袋烟走了,心想我家种地,他倒成了东家,好笑不!
两副犁杖播种了四天,花生总算收尾了。第一天,甜大玛玛和季群来了之后,中间两天没有来,第四天又来了。人还没有到,那嘻嘻哈哈充满青春活力的笑声在南山坡上老远就能听到。锦毛耗子对小泥揪说日本鬼子又来了!咱们快跑啊。小泥鳅,咱们一齐喊。”锦毛耗子和小泥鳅拼了命地喊,两个人搞得人声喧嚣,尘土飞扬,大人们没有一人理睬他们。李大傻骂道锦毛耗子,你爹死了?叫什么叫,狼哭鬼嚎的。再叫我扇你!”锦毛耗子凑近老傻说你敢扇我,你咋不敢扇郭秀才?我刚才看见他又去你家啦。我从你家门口过,闻到一股子臊腥气味,我都吐了。”老傻瞪着眼睛说:“你可看清楚了?”锦毛耗子挤眉弄眼地说自己去看,我说了不算。我啥也没说啊,你司空见惯,与我无关。”说着扬长而去。李大傻子扔掉手中的活儿,拔腿就往家跑。跑到家门口操起一根大木棍,吓得鸡飞狗跳墙,直冲进屋,立在屋中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见夏莲坐在炕上给他缝衣裳。夏莲看他这等模样,也是啼笑皆非,问道:“这又怎么啦!谁害着你了?恶神下界一般,拿个大棍子打我不成?”李老傻伸了伸脖子干咽了一口吐沫,扯开嗓子髙叫道:“我打郭秀才!他到咱们家来了没有?锦毛耗子说他都看见了。”夏莲生气地说你在院里捜一搜看他藏在哪里?你真是傻透腔了,一个锦毛耗子的话你也相信!人家耍你呢。”突然大门口有人喊他大婶,快拿个大长杆来,我家的大花猫掉到井里去了。”夏莲说:“你还站着干什么?快去帮个忙,拿根长杆把猫给挑上来。”老傻顺从地找了根长杆拿到门外的井台上,把那长杆伸下井去,那只腿脚笨拙的大花猫顺着杆儿摇摇晃晃爬了上来,成了落汤猫。它从杆上“喵”地叫了一声跳到井台上,伸开四肢使劲想把身上的水抖干,甩得老傻一身,老傻嘿嘿笑着说猫有九条命,死不了。王大妈,这是你家的猫?”王大妈说要是我家的猫我就不管了,掉在井里淹死算了。这是前街郭秀才的一只大花猫,让我给养几天,人家出趟远门,走了好几天了。”老傻说别养它了,扔井里算了!”回头找猫,猫巳无了踪影。老傻气全消了,笑嘻嘻地回到屋里说一只破猫,王大妈还那么操心。”夏莲说:“喘口气干活去吧!我不是忙着给你做衣服嘛。晚上早点回来。”老傻哼了两声,回到地里继续点花生种。李坤的南山坡地很快就要种完了,大家坐在地头上休息一会儿。尚润问老傻你刚才急吼吼地跑哪里去了?”老傻挠着后脑勺不知说什么好。锦毛耗子说他家的老母猪打圈了,从猪圈中扒墙跑了,找公猪去了。”老傻说:“胡说。是王大妈家中的花猫在井边扑老鼠不小心掉进井里去了,我给携了上来。”尚玉贵笑笑说:“恐怕是看你那小老婆别让人给拐跑了。”尚润说:“差不了多少。”老傻坐在一边嘿嘿地笑着。
李媛媛和刘志成提议:南山坡上的花生播完种以后,这群小兄弟姊妹要到润秋坟上去进行一次扫墓,时间就定在今天的下午。锦毛耗子第一个响应说:“润秋姐喜欢花,我要找一些花籽撒在她的坟上,过几天让她的坟上长满鲜花。”刘志成说广从我家的松树林子里移几棵好看的马尾松过来吧,让润秋永远躺在绿色的松树之间,听着远处大海的呼啸与近处微风吹动的松涛之声。这个季节也是植树的最好时候。”尚玉贵说润秋这孩子死得可怜,我也去坟边栽几棵柏树吧。有松无柏显得孤独,我家林场有八棵挺拔的有一人多高的侧柏树全部移过来,给孩子遮风挡雨,夏天乘凉。”老傻说东家,我去办好了,不用你操心。”李坤说:“我在坟场的四角栽上四棵大槐树,在坟场大门的两侧各栽一棵望乡柳(倒垂柳)。我还得请黄观书测个风水,树栽到哪个位置比较合适。”小泥揪在一旁也听出点眉目,他瞪大了眼睛,一本正经地说我要在润秋姐的坟边挖一个洞进到她的坟里,我看看姐姐在做什么,吃什么?她还认得我吗?我要把她叫出来与我们一起玩。”小泥揪一席话说得大家心里酸溜溜的。媛媛抚摸着小泥鳅的头说:“小弟弟’润秋姐姐已经死了,死了的人再不能复生,她就永远地躺在那里,与这里的山川永恒相伴了。”小泥鳅扬着脖子仔细地听着姐姐的话突然问道大姐,你也会永恒吗?我也跟你去吧。”媛媛严肃地说会的。小弟弟还小,不要跟姐姐去。我要永恒了,小弟弟记住把姐姐也埋在润秋旁边。”姐俩的对话惹恼了在一旁抽烟的舅舅,骂道:“那么大的丫头,说话没深没浅,与那狗屁不懂的小子胡说什么!现在干活去。上午干完早点收工。小泥鳅,你这个兔崽子,再跟着胡说八道,小心我一镐头把你给钉死!”小泥鳅不满意地离开了大舅,嘴里也嘟囔道:“你在胡闹,等我长大了,一镐头把你给钉死,就埋在润秋姐的坟边!”李坤说中午饭后大家也别休息了,都带上锹镐,帮助移树、种花,把坟土加高。一些祭品由我筹备。”甜大玛玛问媛媛大姐,我们还去不去?”媛媛说你们随意!这是我们的事。”甜大玛玛咯咯地笑着说我们也去看一看热闹。”其他人也都愿意同去。季群小声对甜大玛玛说这可不是闹着玩,要肃穆、礼貌、庄严。你可不能嘻嘻哈哈的,这是中国人从老祖宗那继承下来的习俗,跟着大家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儿就行了。”甜大玛玛还没等季群说完,又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
下午,黄观书早早第一个来到坟地,给润秋坟前烧了些纸钱,嘴里又祷告了一番。找一块平地放下罗盘,测好东西南北方位,按着天干地支,摆好架势。这时锦毛耗子和郭大愣也来了。黄观%说:“大愣,你看这块坟茔地怎么样?”郭大愣前后瞧了瞧说你可真有两下子,不愧是个黄半仙。这可是块宝地,远看头枕鹰不拉山,脚蹬大海,左边是东山,右边是南山,正好是两山凹陷平坦之处,冬不太凉,夏不太热,卧虎藏龙所在。”黄观书洋洋得意地说:“你说的也多少沾一点边儿。不过,风水!风水!就要掌握好阴阳八卦,这个位置就非常好,你在这里感到没风是吧?这叫两山之间有一块沃土。瞧,东大河是绕屯而过,河头不冲此地,留有厚土;东山头是明显龙头,南山坡洽是龙尾,这块正是龙腰部,风水占全。昨天我特占了一卦,千万别对人说,此地有十个坟头之多,我今天就按这个方案摆布。从第一个坟头开始吧。”刚说到此处,扫墓的人全来了。连尚玉贵也扛来两棵酸枣树,他说:“润秋这孩子喜欢吃酸枣,我要亲手把这两棵酸枣树栽在她的坟边。”两个多小时过后,尚玉贵的八棵柏树,刘志成家的十棵松树,李坤的四棵槐树、两棵望乡柳都扛抬过来。这块坟茔地就热闹起来。媛媛在润秋的坟前铺上一块大布单子,锦毛耗子、刘志成帮助媛媛把各种供品摆上,无非是花生、大枣、苹果、鸭梨、米饭,点起三烛香,烧了一些纸钱。李坤对着燃烧的纸钱,看着润秋的坟头落下泪来,嘴里说道润秋啊,我们这么多人来看你啦,快到清明了,我们大家来给你圆圆坟。你这么年轻,何罪之有,死得这么悲惨。这都是日本鬼子干的坏事,我们一定替你报仇。在天之灵,受我们一拜。”说完他就跪在地上,大家也一齐不分老少全跪在地上,给润秋叩了三+头。小泥鳅一口气给润秋姐姐叩了五六个头。人们还没有站起来,就听见尚玉生保长高大的嗓门在喊大家都不要起来!陪我跪下,等我烧了纸钱有话要说。”说着他就跪在润秋坟前,把一大拥纸钱在润秋的坟前烧化,也叩了三个头,跪着转过身来说我们大家给润秋烧这个纸,给润秋叩这个头,不是给润秋一个人的,是给死在日本鬼子屠刀下成千上万的死难同胞的。我们当了这么多年亡国奴,日本人把咱们没当人看,我们就成了一群被宰的鸡,他们什么时候想杀就杀、想砍就砍,咱们一个小小的大杨树屯,去年劳工死了十二人,被鬼子枪杀刺刀挑死四人,抓去当伪兵不知下落三人,被鬼子奸污而致死者三人。再加没完没了的各种税收,没了咱们的活路。”说到这儿,大家都哭了。郭大愣慢慢地站起来说大家都起来吧!咱们是消息闭塞,我听说小日本的日子不长了,八路军在北边已成了气候,整团整营的部队都开过来了。”大家都站了起来,围过来听郭大愣讲。小泥鳅也挤过来听着,他着急地说:“锦毛耗子都见过八路,他手里还有——”没等小泥錄说完,黄观书急忙说:“别听郭大愣瞎说,我经常去北边我还不知道?没有的事。咱们这叫统管区,就是日本人管治的地区。大家先好好地干活吧,我已经把线拉好了,没栽的树按我拉的位置把树栽好就行了。”大家分头去栽树。黄观书一把把尚玉生拉到一边,小声说喂!我的尚大保长!不想活了?这里还有一个日本人呐,这小家伙回去给她爸一说,明天日本鬼子就得来咱们大杨树屯扫荡了!那还不把咱们整死几个!小心点吧。小日本咸子真快完蛋了。我去北边看到了不少八路军。郭喜顺还是一个很大的官呢。咱得保密。”不大一会儿的工夫,大家按着黄观书的线从润秋的坟后,挖了八个大坑,一排儿把松树栽好。尚玉贵把两棵碗口粗细的枣树栽在了润秋坟的两旁。李坤带着媛媛、珠珠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坟茔地门口的两棵望乡柳栽完。大家坐下来休息,在劳动的过程中始终不见锦毛耗子和小泥鳅,李坤心想一定是锦毛耗子把小泥鳅带到一边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