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玉贵家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夏秋大忙季节不让长工回家。尚顺、尚吉小哥俩也得到西屋和长工在一起睡觉。大约一个半月的时间,小两口天天见面,一个桌上吃饭,就是不准在一个被窝里睡觉。半个月过去了,把个尚顺急得如坐针毡。晚饭后,与媳妇面面相视、眉目传情,尚顺看看左右无人,小声说:“喂!我巳经是驴打滚,狗上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了!可怜可怜吧!”尚顺媳妇也是大财主家的女儿,也读过几年私塾,笑笑说我也是平分秋色江水满,彩云遮日两边红。一亩两分茅草地,枣木犁杖谁来耕?”说完小两口笑得喘不过气来,尚顺摆着手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这时尚顺妈从外边进来,看见大儿子着急地说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西屋坑太凉了,着了风寒肚子痛了?”大媳妇赶紧说:“他肚子痛了好一会儿了。”老太太说:“快快送到你屋里热炕上烙一烙,弄点姜汤,把被子捂上,给他揉揉肚子。”大儿媳妇说我扶你进去。”说着两人回到自己的屋内,关上门儿,落下窗帘,钻进被窝,就不知谁揉谁的肚子了。
一会儿,老太太端来一碗热乎乎的姜汤给大儿子送了过来,一到门口门窗紧闭,老太太小声地敲着门问好点了吗?喝口姜汤吧!”一会儿,只听儿媳妇蛇吞青蛙的声音道:“知道了,稍等一会儿我去拿,现正揉肠子呢。”老太太只好把姜汤又端了回去。
这几日农活也实在很忙,尚玉贵又去雇了三个短工,连东家在内七个人总算把髙粱大部分割完了,又开始割谷子,割谷子老猫腰,时间一长腰就痛了。尚老太太带着两个儿媳妇每天忙碌着一天三餐,东家与羊倌负责往地里送饭,晚饭都回家吃。那西屋的火炕老太太烧得很热,晚饭后老太太来到西屋,见了几个长工笑着说:“我过来看看,秋天大忙,人也太累,要吃好休息好,干活才有劲。炕都烧热了,晚上躺下好好烙烙腰。”李岱说:“我就腰痛,特别是割谷子和割豆子,割半天我的腰就直不起来了,与老东家一样有点弯了。”老太太说年轻轻的就腰痛,那是肾虚。我从小跟我爸爸学了几年中医,肾的主要功能是藏精、主水、主骨、生髓、开窍于耳、其华在发,与人的生殖、发育、衰老有密切的关系。腰酸腿软、形寒肢冷、四肢不温、神疲乏力、阳萎早泄这都有是肾阳虚的表现。腰为肾之府,肾阳不足,故腰酸腿软。所以,大忙之季,不让你们回家就是要你们保持旺盛的精力…”尚吉接上说出力干活!媳妇闲着。”老太太说就你想媳妇,没个正经话。你看你大哥老实本分,一天就知道干活。”说完老太太走了。几个长工坐在炕上抽烟闲扯,尚顺说:“老太太一片好心,把炕烧得这么热,天气也热,这可是火上浇油。没法躺下,只好坐着。”李岱说:“别听你妈胡说道,你两个也别那么固执,吃石头拉硬屎——死顽固。晚上溜进小媳妇房间,其实你媳妇也是等得猴急,进了磨的豆子——上挤下压去吧。掉了根毫毛无伤大体。”半夜小哥俩全溜了。
尚玉贵一早起来,听说李岱腰痛就没有安排他去割谷子,对他说:“猴戏鸡树林子边上还有三亩多地的高粱没有割完,青髙举就让它再长两天,哪一片熟了你就割哪片,悠着点干。”一大清早,李岱就拿上镰刀走了,那片高粱地离屯子较远,紧靠树林子边上。他孤身一人也有些害怕,地四周的高粱还没有熟,里边有一片高粱全红透了,髙粱地里沆瀣未退,李岱就割了起来,这时云雾迷漫,老天要下雨,他右手握着镰刀,左胳膊揽着高粱,刷刷地割着,刚一弯腰捆高粱,他突然感觉到一双大手压在他的肩膀上,他直起腰来一回身,发现是一人来高的深灰色大狼,张着大口餺出凶恶的牙齿向他的咽喉咬来。李岱情急之下,一转身面对狼面,扔掉了镰刀,双手掐住狼的脖子。那狼立起来比他还髙,狼伸着舌头,张着嘴想咬他,涎水喷了他一脸,一股子腥臭味,狼的前爪把他的胸部都抓破了。李岱咬紧牙关,扣紧双手死死地掐着狼的脖子,看着狼血红的眼睛阴森森地盯着他,狼锋利的牙齿就在他的面前晃动,随时都可能咬断他的喉管。他站在那里坚持着,吓得毛骨悚然,汗流浃背。一会儿,那狼就慢慢地闭上眼睛,停止了前爪的抓动,身体逐渐地瘫软下来。他与狼同时躺在地上,手还死死地掐着,认为狼确实已死,他才坐起,腿软身疲,勉强支撑起来,拾起镰刀走出高粱地撒腿就跑,一气跑回尚家门口。李岱脸色铁青,呼吸困难,跌跌爬爬地进了院门,尚玉贵把他扶进屋内。几个长工正准备下地,看到李岱成了这个样子,一起围了过来^尚顺媳妇递过热茶,大家问长问短,半天李岱才缓过劲来,把刚才在髙梁地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几个长工听完后,一齐噢了一声,拿着绳棍去抬狼。一路上大家笑着说:“还有这等奇闻,景阳岗出了英雄武二郎,大杨树屯出了个英雄是掐死狼。鸡鸭鱼肉都吃过,今把狼肉尝一尝。”大家来到高粱地,东瞧瞧,西望望,谁也没有见着一个狼模样。这叫人狼一场拼,你死我活没商量,各奔东西去逃命。
这件事在大杨树屯传开了。李坤的院子里,小泥鳅对锦毛耗子说:“这个李呆子,是真傻透腔了,手拿镰刀不知砍,割下个狼头我看它还往哪跑,自己跑了真是傻蛋。别叫李呆子,就叫李傻子吧。”锦毛耗子说不过真得小心。这两年狼突然就多了起来,成群结队,猴戏鸡树林子咱们还是少去。”小泥鳅说你有枪还怕狼?一枪一个,打几只回来咱们吃肉。”锦毛耗子说那子弹可不是打狼的,是用来打鬼子的。梁屯那件事我也开枪了,子弹自己找地方去了,真不争气,要不是二姑父把鬼子一把抱住,我差点就被小鬼子给劈了。”小泥鳅叽叽地笑着说你就一个耗子劈成两个耗子了。”小蚕从屋里出来听小泥揪说分成两半,就小声地问:“分啥呢?给我一点儿。”小泥鳅说:“分耗子呢,你要不要?”锦毛耗子说小泥鳅再胡说,我揍你!”小蚕说坐在磨盘上说话。耗子哥,你把李长工掐狼的事给我说说。”锦毛耗子、小蚕、小泥鳅一齐都爬上磨盘,三个人坐好后,锦毛耗子咳嗽了两声,看了一眼胆小如鼠的小蚕就开讲了:“那是一个夜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也有一个叫小蚕的小女孩,”小蚕着急地说:“不是夜黑风高的夜晚,是有月亮的晚上,那小女孩也不和我同名。”锦毛耗子说行!是一个明亮的夜晚,有一个小女孩叫蝴蝶,长的与你一样好看,鸭蛋脸,大眼睛,长眉毛,双眼皮,皮薄肉嫩。夏天,天气炎热,她爸爸劳累了一天,在院子里铺张凉席,搂着小蝴蝶睡觉,小蝴蝶头枕在爸爸粗壮的胳膊上,两眼东张西望,大门是敞开的。她突然发现大门口有两盏蓝色的小灯笼在闪动,也害怕了,对爸爸说:‘爸爸!爸爸!门口有两盏小灯笼!’她爸爸说:‘快睡觉!小心狼来了把你叼了去。’小蝴蝶害怕了,把脸埋在爸爸的腋窝里。一会儿,爸爸就打起了鼾声。门外就是一条灰色的大狼,足可以从地上扑到磨上来,有这么长。”锦毛耗子用手比划着。小蚕说是狗吧,狼没那么长。”锦毛耗子说那就短一点。它就慢慢从大门口悄悄地匍匐前进,来到小蝴蝶跟前,一口就把小蝴蝶叼起来甩到背上转身就跑。小蝴蝶惊恐万状,大喊:‘爸爸!救我!爸爸救我!’她爸爸从睡梦中惊醒,一股碌爬起来,在月光下就拼了命去撵那只大灰狼,离狼很近了,小蝴蝶的爸爸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狼也把小蝴蝶放在地上重重地咬了一口,头一甩把小蝴蝶又扔在背上跑了。小蝴蝶爸爸从地上爬起来,奋不顾身地向狼扑去,在危急中他跑到狼跟前,一把将狼拦腰抱住。那大灰狼一着急,把小蝴蝶扔到地上,狼从小蝴蝶爸爸两胳膊间挣脱出来跑掉了。小蝴蝶爸爸把小胡蝶抱了回来,到屋里把灯点着一瞧,妈呀丨小蝴蝶全身是血,头和四肢没有受伤,只是肚皮被狼撕开有半尺多长的大口子,肠子都脱了出来,把个小蝴蝶痛得哇哇乱叫,那凄惨的哭声惊天动地。小蝴蝶的妈妈把一个大碗扣在脱出的肠子上,用白布将肚子包起来。小蝴蝶一边哭着一边喊着:‘妈妈,去找先生把我肠子送回肚子里,把肚皮给我缝上。我不想死呀——我才八岁,我还想活。’爸爸和妈妈哭得泪人一般。第二天一早,全屯人都知道了,都来看望,小蝴蝶哭喊得声嘶力竭。”小蚕听了全身颤抖,脸色蜡黄,嘴唇有些哆嗦,声音小得如蚊子叫快救啊!快救啊!”小泥鳅冷笑着说你急什么?能救活吗?那就是死马一个!”锦毛耗子说哪来的医院,等着死吧!可是一直哭喊到下午也不断气,小蝴蝶的大伯看到孩子这样难受,就对孩子的父母说:‘让她走吧!早走早解脱。’小蝴蝶父母下不了这个手。小蝴蝶的大伯端来一大海碗老陈醋,对小蝴蝶说:‘孩子喝下吧!’小蝴蝶心里明白,喝下去就是死,大声地哭着,摇着头说:‘大伯我不喝,我不想死啊!我还小啊。’大伯掐着小蝴蝶的鼻子把一大海碗黑醋灌了下去…”只听扑通一声,小蚕从磨上滚了下去,趴在地上大哭起来。小泥鳅骂道瞎编!你吓我姐呐!”挥起拳头照着锦毛耗子的脸上就是一拳。锦毛耗子气愤地说这是真事,你不听滚蛋。你不经打!我一枪可以把你兔崽子打死。可我是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说着一摸,鼻血流了下来。
小泥鳅妈听到外边有哭声从屋里走出来,看见锦毛耗子满脸是血地把小蚕从地上拉起来。小泥鳅早已不见了,小泥揪妈牵着锦毛耗子到屋里洗了脸,头上放了冷水毛巾,将鼻腔塞上棉花,血就止住了。小蚕也不哭了,还问锦毛耗子说:“耗子哥,小蝴蝶后来呢?”锦毛耗子对小泥鳅妈说:“二姑,我这鼻血是小泥鳅打出来的,我没有还手,我要还手,几下就把他打扁啦,你得骂他一顿。狼咬小孩的事是真的,我爸与那被咬的小孩的爸爸都认识,真惨!小蚕那胆太小了,也得锻炼锻炼。”小泥_说:“以后你也少吓她,你当哥哥的带着他们玩,长大了胆就大了。”锦毛耗子从屋子里走出来,小蚕还在后边追着问:“耗子哥,那小蝴蝶后来呢?”锦毛耗子没好气地说:“死了!瞧!东墙头上大灰狼的爪子都扒了上来!”小蚕看了一眼东墙头上恍惚有个大灰狼要爬进来,“哇”的一声,又大哭起来,跑回屋去。小泥鳅妈叹口气说这个锦毛耗子,真拿他没办法!”
李岱经过狼的惊吓,躺在西屋,确实也没了力气,死里逃生,面色灰黄。尚玉贵心想这人暂时也干不成活了,让他回家去调养几天。就对李岱说被狼吓着了得缓几天。回家去养几天吧。”李岱说:“大忙季节,正是用人的时候,我心里明白东家的好意,让别人听见了也笑话我,就这么吓了一下就成这么个熊样子,以后怎么做人…….”
“东家在家吗?东家在家吗?”原来猴戏鸡来了在院子里喊。尚玉贵从西屋出来笑笑说:“你叫魂似的嚷什么丨有话到上屋去说。”猴戏鸡眉飞色舞地说尚东家在家呐,你们这大户人家,瞧我这行头,靠墙墙脏,坐椅子椅子脏,我只好站在院中央。”尚玉贵说:“少耍贫嘴!只要勤俭,人无三年穷,你现在小日子不也过得挺好的嘛。好好过,我给你寻房媳妇。我正与李岱说话呢,要不你到西屋来。”猴戏鸡说我还有点东西在门外边呢,我取过来就放在西屋。”尚玉贵说:“啥呀?别把死驴烂马的东西往我家里送。要是个兔子、山鸡还可以,黄鼠狼、野狐子、穿山甲、刺猬那就算了,你背回去吃吧。”猴戏鸡说你说的这些东西都不是。尚财主挺有架子,送上门来都不要,可有人在家中等着吃呢,那我就走了。”尚玉贵笑笑说嘿!出息了,啥什候到我家来空手走过,走吧,走吧!不过我还真有两瓶好酒,准备过节给你们家老人送去呢。”猴戏鸡也不说话,头也不回地出了大门,把一个很重的大口袋背了回来,直奔西屋,把口袋扑咚放在地上。看见炕上还坐着—个人,细一瞧是李岱,猴戏鸡龇着牙笑道:“我的天爷,我听说你在这儿当长工,真美!大白天长工不下地干活,在炕上养着,是挺享福的。白养着你吃闲饭,是抱窝孵小鸡呢,还是留着给老母猪配种啊?”李说:“猴戏鸡胡说什么!快坐下来嘛,今天又讨饭来啦?”猴戏鸡神气十足地说:“讨饭,那只能说是过去,现在是有吃有喝。这是给东家进点贡来了,他还不要,东家不要你收着。”尚玉贵进来笑着说:“他有什么好东西,连死孩子肉都吃的货……”这时就听见院子里小泥鳅大喊狼来了,狼来了,大舅,狼来了。”尚玉贵出去一看是锦毛耗子头顶着一张新剥下来的狼皮,蹦蹦跳跳进来了,于是问道:“哪弄来的狼皮?你顶在头上也不嫌脏,快放下。”锦毛耗子说我爸说,让李岱大叔瞧瞧是不是这条狼,要是这条狼,他看见了皮精神就好了一半。”尚玉贵说:“那就拿进去,让李岱看看。”李岱瞧了瞧这张狼皮,兴奋地说是它!就是它!怎么到了你们手里?就是那天早晨要吃我的那只狼。”李伤就把前天早晨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猴戏鸡笑嘻嘻地说接下来是我的了。我昨天晚上在树林子边上,放了两把夹狐狸的大钢夹子,一早去看,一只大灰狼被夹住前腿,我是一顿粪叉子将狼打死,背回去剥了皮,家中留下了一只前腿,剩下的都给东家背来了。那狼皮一块钱卖给了郭大愣,这狼肉好多人没吃过,说是酸的,我是吃过狼肉的,一点儿也不酸,好吃着呢。东家人多,大家尝尝。”尚玉贵说那好!我就全收下了,晚上咱们吃手抓狼肉锦毛耗子,告诉你爸、郭秀才,小泥锹给你爸说一声,全家都来吃狼肉。”李岱马上就来了精神,气色也变了,劲头也有了,说:“东家,我来收拾它,炖狼肉的事我包了。没把我吃了,咱们大家吃它。”说得大家都笑了。
晚上,尚玉贵家像办喜事一样,来了好多人,大家都想尝一口狼肉,体会一下啥个滋味。尚玉贵笑哈哈地对大家说广这个狼肉我也没有吃过。今天有幸,猴戏鸡逮了一只,大家尝尝。来这么多人我很高兴,可是人多狼肉少,让来者都吃上一口,我又炖了半只鲜羊,会喝酒的多喝点酒,吃点羊肉作个对比。好吃的话,以后叫猴戏鸡多逮几只,大家吃个够。”李坤口急嘴馋地说:“少客气,都是来吃的,要是太客气,就吃不上了,这是野狼,又不是你家养的,你只是加了一把火。我们是替李岱出气的,它要吃李岱,我们就吃它,看谁厉害。”说得大家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