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汹涌澎湃、蔚蓝的勸海辽东湾的西海岸边,有一片一望无际、银白色的海滩,涨潮时,海水轻轻地漫过如银粉一样的细沙,退潮时,海水又把沙滩修理得平平整整,好像少女将一块白纱紧紧地绷在花绷上,是那样平整、漂亮。向北距海边九公里的地方,有一处郁郁葱葱、被树木环抱着的小村庄。四周丘陵起伏,花草苍翠茂盛。有一条大河从小山村绕过。这条河叫北大河。
北大河由北向东绕过大杨树屯流过,到了东边,人们又习惯称东大河,平时水深也有三尺;一到夏天发大水时,河面有百十米宽,水深齐胸,过不去人。河两岸一排一排的杨树像士兵一样挺拔地站立在大河的两边,威风凜凜,使人敬畏;而一行行树影婆娑的柳树,又显得温文尔雅,和蔼可亲。河岸边有许多的小洞,那是毛夹螃蟹的家,随手向洞中掏去,一只大毛夹螃蟹就会从洞中活蹦乱蹬地被掏了出来。
从中街流过的那条小河,流水潺潺,河里有一些小鱼、小虾、泥鳅、小螃蟹、青蛙之类,还没有长大就被小孩子捉住玩耍或被鸡儿当了野餐。大杨树屯这六十多户人家,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栽满了柳树、杨树、榆树、枣树、槐树……每年五月份“小满”一过,各种各样的鸟儿就来全了。这是鸟的世界:有灰色的“喇子”,叫起来声音极大,在小树枝上做窝,窝有拳头大小,四周封闭,仅留一个小门出入,里边用细草及羽毛铺垫,非常精致,窝中可产三四个天蓝色只有花生米大小的蛋;青蓝色如鸽子般大小的“串鸡”成群结队地落在大树上,它们只要看到地面上没有什么动静,一群几十只呼啦啦从树上一齐飞落到地面上,小心翼翼地抢食着地面上的小虫及其他可食之物;好唱歌的“扭子”有时与另一群“山雀”在不同的两棵大树上对着唱;银黄色的“黄雀”、翠绿色的“大眼嘎”在树的绿叶中穿梭般的飞来飞去;深灰色的“油官”与“麻流”那是在杂草中乱窜的好手,跑得飞快,碰上紧急情况,就一头钻到不管是什么洞里,有时碰巧就钻到蹲在地里割草人的裤裆里啦。还有一种不大的小鸟,比家雀还小,周身油黑得看不清楚是鸟,大家就叫它是“驴粪球”。这种鸟很傻,假如你走路髙髙地举起一只胳膊,再伸出一个手指,用不了两分钟,就会有一只“驴粪球”轻松地落在你的手上,你还得用力地把它甩掉,否则它自己不会飞走,粘得很。每天一大早,都有乌鸦与喜鹊在林中飞上飞下、叽喳乱叫着,为争巢而打架。
树上的鸟儿太多了,有时一根枝条上落下五六只,鸟把枝条都压弯了,随便向树上打一弹弓,就可能掉下一只鸟来。鸟太多了,有时把人们也吵得很烦躁。有些鸟高歌清唱、悦耳动听;有些鸟叫起来好像是让坟里的死人起死回生一般,那也可谅解。更可恶的是有一种大的黑色的红嘴八哥十只二十只聚集在一起,专门学屯子里的狗叫。它们起得很早,一大早就在树上开始汪汪汪地一阵乱叫,引起全屯的狗也一起跟着叫了起来,吵得人心烦,闹得全屯人不得安静。它们有时也学人“哈!哈!哈!”大笑,逗得人们也跟着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有好逗笑者在树下教它们几句骂人话,如“狗娘养的!”一群八哥都说狗娘养的!”“狗娘养的!”飞到哪就喊到哪。
一天,大清早,十多只红嘴八哥一起声撕力竭地喊黄观书死啦!黄观书死啦!”黄观书住在中街东头第一家,紧靠着树林子,刚开始还没有听清楚,仔细这么一听:真是有人大清早在骂我死了,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气得黄观书嘴歪。他急忙穿好衣服,悄悄地走出大门,左瞧右看,房前屋后没有一个人影。他想:这是哪来的骂声?正在思索之时又听到“黄观书死啦!黄观书死啦!”抬头一看,在门东边一棵大树上,有一群红嘴八哥在叫。黄观书心想:真他妈的我就要死了!?野鸟都这样齐喊,这还了得。不过,他又想八哥这种鸟是会学人话,说不一定是哪个坏小子教的也不好说。黄观书气哼哼地回到屋子里,拿出他的老土炮(装铁砂的猎枪),装好火药,气冲冲地提着土炮走了出来。那几只红嘴八哥还高兴地叫着黄观书死啦!黄观书死啦!”东方的太阳还刚刚升起,晨雾还没有散去,树林中一片鸟儿的吵闹声。有的鸟儿忙着找情伴,戏耍调情,施展各种手段卖弄风骚。有的高歌嘹亮,有的细语绵绵,有的叽叽喳喳。黄观书悄悄地走近落有红嘴八哥的树旁,离那棵树有二十几步远的地方,瞄准那群跳上跳下的八哥勾动扳机,只听“轰隆”一声,一只红嘴八哥噗地掉在地上,同时又听到“妈呀”一声,一个人从树上掉下来,把黄观书吓了一跳:莫不是把人给打死了?那可真要了我的老命!当时吓得他腿都软了。只听树下那人有气无力地说:“黄大叔,再别开枪了,你枪口稍微低一点,我就没命了。我是上树去抓我的那只八哥,它前天中午飞了出去。这几天我们家有事,痨病鬼黄三姑死了,每天都有人来,没时间管它,把铁链蹬断,跟这一群野八哥鬼混去了。”黄观书走了过来,看了看没有伤着人,心里也是一阵的高兴。黄观书叹口气说锦毛耗子呀,多危险哪!这一枪要是把你给打上就坏了。没事就好。”黄观书把锦毛耗子从地上拉了起来,把他身上的土拍打干净。锦毛耗子笑着问黄观书黄大叔,你平时很爱鸟,今天怎么向八哥开了枪?你还老骂我们这些孩子乱打鸟,说什么——‘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盼母归’。”黄观书说:“这几只红嘴八哥一齐骂我,骂得非常难听,而且就在我家的门前。我生了气才向它们开了枪。”锦毛耗子追问道;“骂什么来着?”黄观书说算了,没来头与那鸟儿一般见识。”锦毛耗子说大叔,就咱两人,说说无妨!”黄观书提起那只死鸟一看,腿上还真有铁链,就知道是锦毛耗子的那一只八哥,也感到很是惋惜,他就直言相告它们一齐骂我‘黄观书死了!黄观书死了!’你说生气不生气?”锦毛耗子听了黄观书的话,又看了看自家养的被打死的八哥,苦笑着说这只八哥我养了六七年了,学人说话那是一绝,教几次就能学会‘你好’‘请进来’‘请坐下’,能说十几句哪。前几天我家来的人很多,与我爹说第一句话都是‘黄三姑死了,享福去了’。因为三姑病了十多年,痨病缠身,瘦得一把骨头,人也受罪,这鸟儿老在门口的鸟笼子里也跟着重复这句话——‘黄三姑死啦!黄三姑死啦’,大家都不在意。前天,鸟笼子的门儿没有关好,它就跑了出来,与一群野八哥混到了一起,它把这句话很快地传给了这群野八哥,这群八哥玩一般就叫了起来。今早,我听到有八哥在这儿叫,我就悄悄地从树下向上爬’只要到了跟前,我准能把它抓住。”黄观书听完了锦毛耗子的一番话,冷笑着说:“别人>要是这样说,我还相信。唯独出于你口,我听了就味道不对。恐怕是你教的吧,专门骂我。十天前下大雨,你去偷胡万强家的黄瓜,被我抓住了,叫人打了一顿,来报私仇吧?你快滚吧!再听见有八哥骂我,这个猎枪口就对准你啦!”锦毛耗子低着头,一只手提着鞋,看了看死在地上的那只可爱的红嘴八哥,头也不回地往家走去,小声地骂道:“该死的黄观书,真快死了!”过了一会儿,树林子里边、屯前屋后,又恢复了一片鸟的欢乐声。自从黄观书开了那一枪后,那群红嘴八哥好像吓破了胆,从此再也没有听到那些红嘴八哥学猫、学狗、学骂人了。大家与鸟儿和睦相处,显得非常的热闹。
一九四零年夏天的一个下午,在大杨树底下乘凉的人们逐渐地离去,只剩下五个大小不等的小孩子没有离开这就是李坤家的五姐弟。三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与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正围在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弟弟身旁。小弟弟叫小泥鳅,长得眉清目秀,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小巧的鼻子直挺挺的,皮肤黝黑,四肢分开,躺在石板床上睡得正香。大姐姐李媛媛对她的两个小妹妹笑着说小弟弟玩得太累了,让他多睡一会儿吧,什么时候醒了,咱们再回家。反正家里现在也没有什么事。”二姐珠珠小声地说:
“树下凉气太重,别把小泥鳅给冻着了,得盖点什么,”说着,顺手就把自己绣花白色长袖衬衫脱了下来,盖在了小弟弟的身上。她露出了红色绣着黄色碎花的无袖小褂。三姐小蚕大声说这个死娃娃还不知睡到什么时候,扔他在这儿睡去吧,自己还不知道回家?顶多睡蒙了走到井边,扑通一声掉到井里去,淹死了事。没了一个捣蛋鬼,也省得我天天看着他。”媛媛生气地说你呀!不是个东西,又懒又馋,嘴里胡说八道,也没有个遮拦。你先回去吧。整个儿一个懒虫!”小蚕被大姐骂了几句,撅着嘴扯着大弟一阵风似的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