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惊悚故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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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七根灯柱

文◎余少镭 ◎里想

1

那天凌晨,当第一声婴儿的啼哭隐隐约约传到朵花耳朵里的时候,她正打扫到第七根灯柱旁。灯灭了,哭声响了。朵花如闻雷震,她将扫把扔掉,循声跑过去——

一个红色的包裹!

晨曦如梦,襁褓中的婴儿眼睛尚未睁开,胖乎乎的小手不停地抓着包着他的红毯子,仿佛在尝试再一次的破茧而出。

泪从朵花两颊流下,滴在婴儿的脸上。她抱起婴儿,心里一震:怎么刚出生的宝宝,都是如此的相似?

将剩下的路段扫完,朵花抱着婴儿,回到了环卫班。班长沈姐笑着问:“阿花,又捡到什么好东西了?”

朵花摇摇头:“不是东西,你看——”

沈姐一看到包裹里的小生命,倒退一步:“老天爷!哪个做父母的这么狠心!你准备咋办?”

“能咋办?等人家上班了,送到孤儿院去。”

沈姐看着朵花,若有所思地说:“阿花,你都二十多了,又不想嫁人,不如就把他养大吧。”

朵花脸色一变:“我自己都养不好自己,那不是害了这宝宝么!”

九点钟到了,朵花将红包裹烧掉,用自己的一条毛毯包着婴儿,走进了孤儿院……

第二天,凌晨四点的时候,朵花准时地醒来,拿起工具又出了门。

扫着扫着,不经意间,她又来到了第七根灯柱前。

“哇——”

朵花下意识地丢掉扫把冲过去——同样的红包裹,同样想拼命睁开双眼的婴儿!

这一次,朵花没有回环卫班。她抱着婴儿在路边的石凳上坐到九点钟,又走向孤儿院……

第三天凌晨,朵花扫到第六根灯柱,站住了,不敢再往前。晨风吹过夹道的绿化树,沙沙作响。没有了,今天不会那么巧了……她继续扫过去……

“哇——”朵花几乎是扑倒过去的!

一样的红包裹,一样的胖脸。她崩溃了,跪在婴儿前面,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哭喊起来:“孩子啊,不是妈狠心啊!冤有头债有主,要报仇,你找那畜生去吧!你就别再缠着妈了……”

2

三年前,十八岁的朵花刚到这个城市打工,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当环卫工的工作。

不料,上班第二天,厄运就像那辆横冲直撞的宝马,准确地撞中了她。

那时她并不知道那车就叫“宝马”。那天凌晨,当她扫到第七根灯柱时,突然发现一辆车从远处忽左忽右地朝她冲过来!情急之下,她条件反射般地跳到灯柱后面——

一声刺耳的急刹声,接着又是“嘭”的一声,车撞中灯柱,一片玻璃飞过,将朵花的手划出血来。

朵花还来不及喊出声,便见一个男人打开车门,摇摇晃晃走了出来。那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大腹便便,朵花以为他撞车受伤了,走路都走不稳,刚想过去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就见他邪笑着走过来,一双大手,便硬生生地从背后将她紧紧箍住!朵花尖叫连连,死命挣扎,被那人狠命一抱,双脚离地,却怎么挣得脱!那人一边将她往车那边抱过去,一边恶狠狠地说:“臭婊子,你收了、收了老子小费,敢、敢不陪老子玩!你这不、不是在张、张书面前扇我耳、耳光吗?啊?啊!”

“你认错人了,放开我!”朵花边喊边挣扎。

一切都是徒劳的,她被塞进了车后座。一个十八岁乡下女子的喊声,瞬间就被这城市黎明前的黑暗吞没了……

天亮时,被晨风冻醒过来的朵花发现自己斜靠着灯柱躺着,身下,是一片血污。

是班长沈姐帮朵花报的警。环卫女工在岗位上被强奸,此事经城中所有媒体曝光,很快成了市民议论的焦点。

奇怪的是,没过几天,全城媒体对此事的报道很快便偃旗息鼓。

沈姐几次陪朵花到公安局询问案情进展,接待的公安态度也明显冷淡下来,每次都推说“正在调查”便不理不睬。免费提供帮助的律师也以忙于其他案子为由,中断了跟朵花的联系。

两个月后,有一天,一个神秘电话打到环卫班上,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只要朵花不再闹腾,“有人”愿意出两万元私了此事。专程从老家赶来陪着朵花的老父亲怒不可遏,对着电话说,只要我老命在,就是到北京告御状,也要为女儿讨个公道!

不料,才过三天,朵花的父亲在路上,就被一伙蒙面歹徒群殴一顿,最后被扔到一个臭水沟里。等朵花找到父亲时,老人已经断了气。

与此同时,朵花发现,那畜生留下的种,竟在她肚子里生根发芽了!

父亲死后,整整三天,朵花不吃不喝。她整宿整宿在宿舍的铺上枯坐着,像一尊雕像,谁说话她都不搭理,连眼泪都一滴不流。沈姐以为她要自杀,派人一直守着她。

出乎沈姐意料的是,三天过后,朵花突然“正常”起来,吃饭、喝水、睡觉,而且主动跟沈姐要求重新上岗。沈姐以为她精神出了问题,但朵花握着沈姐的手,看着沈姐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沈姐,我知道你对我好,放心,我不会出事的。人不管怎么着,都得活着,你说是不?”

朵花重新上岗,早出晚归,竟比以前更加勤快。当她的肚子明显鼓起来时,沈姐关心地对她说:“阿花,你想留着这孽种吗?你还是……”朵花摇摇头,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沈姐,这是大人的罪过,小生命是无罪的。”

十个月之后,在沈姐的资助下,朵花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

男婴出生的第六天,朵花正在喂奶,妇产病房里走进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贵妇。贵妇把护士请出病房,看了婴儿一眼,黑着脸对朵花说:“你是不是想生下宝宝,好要挟我们?”

朵花愕然,问:“你是谁?”

贵妇冷冷一笑:“我是谁我想你应该猜得到。我警告你,别在我面前耍花招!”

朵花也微微一笑:“您错了,我只是想,宝宝是无罪的,既然这是我的命,我就用一辈子来照顾他吧。”

贵妇一愣,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你养活自己都有问题!我们可不想这孩子也跟你一样当环卫工!”

朵花又笑了:“这是我自己的事,别人可管不着。”

“我既然来了,就不是别人。我也没时间跟你嗦,我们就想这孩子回到他该回的地方。你开个价吧——”

“什么是他该回的地方?”朵花问。

“甭给我装蒜,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说吧,你要多少钱?”贵妇说。

“行,行。”朵花点点头,“这样吧,我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说。”

“我只能把孩子亲手交到他父亲手上!”

“这不行!”贵妇吼道,“除了钱,你不能跟我们提任何条件!”

朵花冷冷一笑:“那好,我现在就跟他同归于尽!”说着,脸色一变,将手扣在婴儿的脖子上!

贵妇吃了一惊,脸都白了,“你你、你竟敢……好好,我答应你,明天,我就跟他父亲一起来……”

那一夜,朵花抱着婴儿,给他喂了一夜的奶,自己也流了一夜的泪,仿佛从父亲死后积聚已久的眼泪,一次性流光了。

翌日,贵妇跟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进了病房。朵花全身一震——没错,就是这畜生!虽然事情过去了十个月,可他那副猪样的身体,烧成灰她也认得出来!

“妈,你看这宝宝,还真的像我,嘿嘿,我们周家有后了!”那男人一见朵花怀里用红毯子裹着的男婴,便无耻地笑了起来。贵妇瞪了他一眼,掏出厚厚两沓钱来,放在朵花身边的桌子上,冷冷地说:“人和钱我都带来了,宝宝该让我们带走了吧。”

那男人涎笑着走近床边,伸出手来——

朵花忽然全身颤抖,尖着声说:“我也想让他回到他该回的地方!孩子,妈对不住你了——”

“你想干什么?”贵妇发现不对,想冲上前,不料朵花牙关一咬,双手在婴儿的脖颈处狠力一掐——

“你疯了!”那男人大喊一声,想扑上去——可惜太迟了,朵花将婴儿朝他们一扔,冲出产房,大喊一声:“爹,我报仇了!”

纵身一跃,身体向地面急坠下去……

3

沈姐最后一次走进孤儿院时,年近六十的院长陈嬷嬷正在指挥几位义工布置办公室。

见沈姐进来,陈嬷嬷拍拍手,招呼她道:“小沈啊,你来得正好,正等你呢。”

沈姐满含歉意地说:“陈嬷嬷,又给你添麻烦了。”

陈嬷嬷叹了口气:“唉,麻烦倒是不怕,只是……我发现小花她的病更重了,老这样哄着她也不是办法啊!”

“怎么了?不是又捡了一个玩具娃娃来请你收养吗?”沈姐疑惑地问。

“前两次没错,是一个玩具娃娃。可这一次,你看——”

顺着陈嬷嬷手指的方向,沈姐看到办公室的一个摇篮里,一张红色的毯子捆成襁褓状,可里面却是空的,不像上两次,有一个玩具娃娃躺着。

不知为什么,看着那个空着的襁褓,沈姐只觉得鸡皮疙瘩阵阵。

两年前,朵花当着强奸她的男人和他母亲的面,发狠掐死了那男人所生的男婴,自己纵身跳下四楼,却奇迹般地被妇产医院里浓密的雪梅挡了一下,侥幸不死。不过,救活过来后,她却疯了,整天嘴里念念有词:“宝贝啊,不是妈妈狠心,不是妈妈狠心……”也因为她成了废人,那家人也怕事情闹大了,再次满城风雨,便放过了她。

沈姐可怜朵花,还是收留了她。说来也怪,朵花虽疯,却仍记得准时出工,而且,工作质量也不错。如果不是她一捡到别人丢弃的玩具娃娃便送到孤儿院,没人会当她是一个疯子的。沈姐以环卫班的名义给孤儿院捐了点钱,请陈嬷嬷配合她,凡是朵花送玩具娃娃来,便像真婴儿一样给她办收养手续。

这一次,朵花连空毯子也送来了,可见,病情是益发严重了。

沈姐眼中噙泪,对陈嬷嬷说:“嬷嬷,我们也确实是没法子。她老家早就没人了,能让她上哪儿去……”

陈嬷嬷又叹了口气说:“平时倒也没关系。只是,这一次,她抱着空毯子来时,对我说,这个确实是她生的宝宝,连胎记她都认出来了。她跪着求我好生养着他,还说她时不时要来看望宝宝,有钱也会买奶粉来。所以,这毯子也不好像前几次一样让你拿回去,否则她来了,找不到肯定要大闹……还有,我更担心的是,过几天就是六一了,新上任的市教育局局长要来我们院看望孤儿,万一那天她也来,那……”

沈姐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放心吧嬷嬷,六一那天,我会临时安排她扫大街,这样,她就不会来了。”

“嗯,只能如此了。”

临走,沈姐忍不住又望了那空空的摇篮一眼。仿佛一阵风吹来,摇篮在轻轻地晃着。

4

六一节那天,教育局周局长一行来到市孤儿院,看到孤儿,周局长困难地弯下肥胖的身体,一个个地把他们抱了起来,在不断闪烁的镁光灯中,孤儿的脸上挂满了幸福的泪水。

拍照完毕,周局长走上台,开始讲话了:“孩子们,今天是六一儿童节,我谨代表市教育局向你们致以节日的问候!虽然你们因种种原因,不幸地远离父母,但是,你们又是幸福的!全社会充满爱心的叔叔阿姨们,都是你们的爸爸妈妈!”

台下的义工和孤儿正准备热烈地鼓掌,这时,一个打扮古怪的疯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跑到了台上,手捧着一包用红毯子包成的东西,走到周局长面前,将那包东西递给局长,口里发出古怪的笑声,说:“你儿子也要找爸爸了!快接着!”

周局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刚才的笑还挂着,额头却不停地冒汗。陈嬷嬷吓坏了,说:“朵花,你要干什么?”心中暗暗叫苦,本来已经把她关起来了,怎么她还能跑出来?

朵花痴笑着,突然将红毯子塞到周局长身上。周局长大叫一声,将那红毯子扫落在地上。朵花愣了一下,大喊一声:“我的孩子啊!”又跪下去将毯子抱起来。

周局长脸色铁青,推开朵花,转身往外走去,朵花也跟着追上去。

周局长冲进了他的车里,发动了车,一溜烟开走了。朵花眼看追不上了,用力将红毯子扔到周局长的车上,自己倒在地上大笑起来,笑声十分地凄凉,像是泉水的呜咽……

5

周镇生做梦都没想到,竟然会在六一这天在孤儿院遇到那位阴魂不散的环卫女工!她手里还捧着一个空的襁褓,硬说是宝宝要塞给他,太可怕了!那次看她疯了,便放过她,妈的,这次一定要让人把她赶出本市,实在不行就做掉……

可为什么那一刻突然听到婴儿的啼哭声?

车子离开了孤儿院,看看观后镜,还好,那疯女人没追上来。周镇生松了口气,这才想起,刚才一紧张,连档位都没换一下。

眼睛看着前方,右手伸过去换档,触手处,却是一团既冰凉又柔软的物事!转过头去一看,周镇生顿时毛发倒竖魂飞天外——

一个全身青紫、脖子淤黑的男婴,正一手握在换档杆上!见周镇生看他,他突然咧开嘴一笑,嘴里竟发出两个音来:

Ba-Ba——

妈呀!周镇生情急之中伸手打开右侧车门,又伸腿猛踹那“婴儿”,想把他踹出车外。不料那“婴儿”竟像是连根生在座位上一样,纹丝不动!

Ba-Ba——

周镇生右腿收回来,却用力踩在油门上,本就快速行驶的车子又猛地加速,轰的一声飞了出去——

“嘭”的一声巨响,车子硬生生撞在路灯柱上,安全气囊没有打开——那灯柱已硬生生嵌进了车里,将周镇生整个人挤扁了。

Ba-Ba——

一条红毯子掉在地上。

那灯柱,正是朵花负责路段的第七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