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电话是老豹打来的,后来小凯也给郑凡打了一个电话,趁着这会儿正是暑假期间,他们准备一起去上海看望导师张伯驹,张伯驹老师住院了。
离开上海两年后,故地重游,他们已是外乡人,走在上海的马路上,心里发虚,他们像是非法闯进了人家的菜园准备偷菜。上海还是那个上海,心情却不是以前那个心情了。
郑凡、小凯、老豹到华山医院扑了个空,医院说他们来看望的当天上午张老师已经出院了。
张伯驹教授已经退休,这个一辈子跟屈原为伍的老知识分子退休后,在一个民间的“国学训导中心”义务讲授《离骚》、《论语》、《孟子》,中心主管是一个台湾人,他要给张伯驹薪酬,张伯驹说他是来跟学员们谈心的,不是来挣钱的,“国学中心如果收学员费用,我就不来教;如果给我薪酬,我也不来教,我有退休金。”果然在张伯驹教授的坚持下,国学训导中心成了一个面向城市白领的义务教育机构。张伯驹教授像是先秦时期的孔孟一样,在“礼崩乐坏”的时代里企图用传经布道的努力来实现“天下归仁焉”的社会理想。
然而张伯驹教授住院并不是由于义务教学劳累引起的,而是他的儿子儿媳吵架将其气进医院的。张伯驹教授夫人已去世十多年,儿子小张从小就讨厌读书,在华东大学成教院混了一张毕业文凭后,好不容易才在街道办谋了一份卫生专管员的差事,收入不高,当然也就买不起房子,结婚后住在老父亲张伯驹教授的一套三居室里,按理说,三个人住三居室在上海差不多近乎于奢侈了,可儿媳却不懂得珍惜,张教授儿媳是街道里弄小市民的女儿,没正式工作,早先在花店卖过花,长得像花一样的儿媳嫁过来后的主要任务就是跟丈夫吵架,吵架的时间就像《新闻联播》一样固定,即张伯驹教授一进家门两口子准时开吵,一开始张伯驹以为利用吃晚饭时间吵架是为了提高效率,既吃了饭,又吵了架。可渐渐地,张伯驹教授发现有点不对味,只要他不在家,小两口好得恨不能共吃一个碗共喝一口水,听到张伯驹教授敲门了,儿媳马上就对丈夫破口大骂,“你这个小瘪三,要钱没钱,要房没房,我嫁给你,倒了八辈子霉!”张伯驹教授每次都用“克己复礼为仁”的语录教导他们,可一点用都没有,有一次,张伯驹教授用钥匙轻轻开了门进去,正在厨房往丈夫嘴里喂西瓜的儿媳,一见公公进来了,啪地一声将西瓜扔到丈夫小张的脸上,“你这个窝囊废,娘老子不贴你钱,自己又挣不到钱,还整天想着吃西瓜。”张伯驹教授终于听明白了,原来这两口子早就联手玩起了“打草惊蛇”、“假道伐虢”的游戏,是想借此“声东击西”的手段把张伯驹教授赶出这套房子。
一天,忍无可忍的张伯驹教授将儿子儿媳叫到客厅准备对他们进行国学教育,“知耻者而后勇,你们知道什么叫做可耻吗?”看着麻木不仁的儿子儿媳,老人急火攻心,血压骤升,一头栽倒在地。
郑凡、小凯、老豹去学校看望张伯驹,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他们事先没有打电话,直接到张老师家,轻轻敲门,开门的是张老师儿子小张,小张见是以前的几个研究生来了,就很客气地做出请进的手势,他小声地说我爸今天刚出院,已经睡了,郑凡他们说那就不进去了,明天再来。
郑凡、小凯、老豹三人住在校内的浦江宾馆,得知他们是本校毕业的研究生专程来看张伯驹教授的,仁慈的宾馆经理说难得还有如此有情有义的学生,于是当场给他们打了六折。三人聚到一起,读书时的气息死灰复燃,他们办好入住手续,走进笼罩在黑暗中的校园。由于放暑假了,校园里寂静得像一座劫后余生的墓地,有迎面扑来的虫子撞到了鼻梁上,而没有一个人与他们擦肩而过。他们走到自己曾经住了三年的研究生院宿舍楼下,里面黑咕隆咚的,一楼看大门的徐大爷正在传达室里看电视,见到郑凡他们三位,很是激动,徐大爷请他们进屋喝水,郑凡他们都说谢谢真的不渴,老豹给徐大爷敬了一支烟,又点上火,然后才离开,这种黑暗中的相遇令人感动。
在校园漫步的感觉如同跟离婚后的前妻重逢,感情相当复杂,在上海失恋过的小凯冒出一句,“我要是国家一把手,就把全国所有的房子没收充公,然后根据家庭人口和工作地点,实行全民租赁。房屋私有化是全人类文明进程中的一大败笔。”
看不清黑暗中的表情,老豹说,“有意思。怎么想起这个话题来的?”
郑凡说,“小凯在上海受过伤,不就是没找到工作,又没有房子,才失恋的。”
小凯说,“张老师为什么住院,完全是他儿媳想霸占老人家的房子,才找茬吵架,妄图赶走张老师的。”
一处苍白的太阳能路灯光照亮了老豹苍白的脸,“我他妈真想把张老师忤逆不孝的儿子揍个残废。”
郑凡说,“张老师一生致力于用中国传统的士大夫精神来感染和影响社会,可自家屋檐下的儿子儿媳成了第一个叛逆者,这能说是张老师的失败吗?”
老豹说,“当然不是。这是我们整个社会的失败,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我已经辞职了。”
郑凡和小凯惊得面部肌肉全都僵住了,问为什么。老豹说自己因为看不惯城管专门打无权无势的老百姓,就私下里偷偷地给书商写了一本书《中国城管调查》,书商给了他五万块钱稿费,出版后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连美国之音都报道了,虽说他用的是“小城飞刀”的网名,可政府还是很快调查清楚了老豹是扔出这枚炸弹的肇事者,查明真相后,政府派了一位相貌和语言都很温和的领导找到老豹说,“你看是你自己辞职呢,还是由我们开除公职?”老豹说,“还是我主动辞职吧,我乡下老母亲和乡下妻子没见过世面,她们要是知道我被开除了,一时想不开会跳河、上吊、喝农药,那样就是家破人亡了。”政府“以人为本”地批准了老豹辞职。老豹说他看望过张老师后就要去北京,那里好几个书商约他去谈《中国城管内幕》的书稿,有一个盗版比较著名的书商已经出到十万了。小凯说他在网上看到过这本书的报道,但他没想到“小城飞刀”就是老豹,郑凡说他这两年就没上过网,自己像是一件出土文物。郑凡和小凯都安慰老豹说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完全有可能越走越宽广,眼见着你已经成作家了,很了不起。老豹也比较盲目乐观地说,将来时机成熟了,他要写一本《惊天一跳汨罗江》,把屈原投江的故事写成一部长篇历史演义,“我觉得,目前全国写屈原传记的没人能超过我,明天我要向张老师宣布这一伟大的计划,你们到时候给我帮着鼓吹鼓吹!”
第二天三人看望导师的时候,郑凡拎了了一斤“太平猴魁”茶叶、老豹揣了三包真空包装的四川“火锅调料”、小凯提着一床细蔑凉席,这是他们来之前就约好了,带一点各自家乡的特产给导师。都知道张老师的脾气,所以送花篮之类华而不实的世俗情调他们连想都没想过。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张老师对三个弟子联合登门看望异常激动,他身体看起来有些虚弱,但精神上却如同一个失魂落魄的父亲找到了失散两年的三个儿子,说起话来居然像上课一样振振有词,听了三人毕业后的情况汇报后,张老师点评作业一样一丝不苟,他说郑凡研究黄梅戏艺术,可谓学以致用,用得其所;小凯教书育人,传经布道,与郑凡是殊途同归;老豹侧身城管,学非所用,斯文不在,幸好如今壮士断腕,改弦更张,他不无得意地说,“惊天一跳汨罗江》将会成为楚辞研究的一个重要收获,国内的屈原评传至今没有一本像样的,你若需要核实资料,尽管找我。书名最好就叫做《屈原评传》,不要商业味太重!”张老师并不知道,这就是一本为商业写作的书,张老师也不知道郑凡在外兼职挣钱以及为假药设计广告被审讯了一夜的相关细节,至于小凯因为贫穷娶了一个找不到工作的女学生做老婆还有郑凡在网上赌来了一个老婆的事实,更是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流露出来,学生给老师汇报生活就像下级给上级汇报工作一样,报喜不报忧,甚至不惜弄虚作假地追求面子工程。
中午在校内浦江宾馆餐厅,三人联合请导师吃饭,以答谢张老师在毕业前为他们送行的那顿最后的晚餐,因为都知道张老师是被儿子儿媳气到医院的,既然没在医院看到老师,于是他们三人就说是趁着暑假过来看看老师的,没有一个人提起住院的事,张老师也不提,好像住院这事从来就没发生过一样。这样一来,吃饭的气氛就很轻松愉快了,他们甚至在饭桌上讨论起了屈原如果不跳江的话有没有重出楚国政坛的可能。快要吃完的时候,张老师儿子小张满头大汗地赶过来了,郑凡他们招呼小张坐下吃饭,小张坐下来拿起筷子,没夹菜,而是悬在半空,他对着老父亲张老师斩钉截铁地说,“爸,我是下定决心了,坚决离!老子永远比妻子重要。”张老师将一个盘子推到小张面前,王顾左右而言他得说着,“红烧野鸭的味道做得很好。”
郑凡他们三人装聋作哑,像是没听到,他们在讨论着上海即将到来的一场台风将会刮倒多少户外广告牌。
张老师被小张接回去后,郑凡老豹小凯三人下午去上海滩盲目地转了半天,明天一早就要各奔东西,晚上由郑凡请客到城隍庙吃小笼汤包,算是兑现两年前的承诺。吃完汤包,他们满嘴流油地走在城隍庙依旧灯火辉煌而俗艳的街市上,在聚宝斋门前,三人很自然地联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一幕。
郑凡触景生情地问小凯和老豹,“你们说,那位栽赃我们偷狗的女人此刻在哪里呢?”
小凯浮想联翩地说,“在上海的某一豪华公寓的客厅里,她的身边围绕着一群狗,此刻她正在跟一群狗讨论为什么如今好多人活的不如一条狗。”
郑凡说,“跟狗是讨论不出什么结果的。她还跟那个皮具商老头睡在一张床上吗?”
老豹自以为是地说,“我敢打赌,此刻她正躺在另外一个男人的怀里。”
郑凡说,“也许在那个夜晚之后,她幡然醒悟,离开了那个头发很少的老头,自己独立谋生,就像小樱一样。”
老豹和小凯不知道小樱是谁,异口同声的反驳说,“别想得太美了,这样的人要是有独立的人格,早就跳黄浦江了。”
老凯补充道,“谁他妈都想过不劳而获的日子,无可非议。”
在一个金银首饰柜台前停住脚,他们就两年前女人的出路争执不休,柜台里的营业员却自作多情地问他们,“先生,看看香港新到的几款首饰!”
郑凡问了一句,“有纯正的德国狮子狗卖吗?”
营业员愣住了。
市黄梅戏艺术剧院七一晚会上别出心裁地将歌曲《党呀!亲爱的妈妈》改编成黄梅调,据说一个从北方调过来的市主要领导听了后相当兴奋,这位从来没听过黄梅戏的市主要领导说这是黄梅戏改革取得的重要成果,要求黄梅戏艺术剧院改编一系列主题积极向上革命歌曲,包括许多根本就不适合黄梅调演唱的《红星照我去战斗》、《怒吼吧,黄河》、《青藏高原》之类的。市里主要领导召集文艺界黄梅戏著名演员和专家开会研究改编曲目,并且准备国庆节送一台黄梅戏革命歌曲演唱会到北京,艺研所所长郭之远和作为黄梅戏研究青年专家的郑凡应邀参加会议。
所里没车,他们是坐出租车去的。车上,郑凡问所长,“郭老师,您说我是讲真话,还是讲假话?”
郭之远想了一会,“真话讲一点,假话也要讲一点。”
郑凡说,“我说话的底线是,不讲假话!”
所长说,“那你就不要发言,带着耳朵听就是了。”
郑凡说黄梅戏属于南方的民间戏曲,曲调柔软中庸,不适宜高亢激越的演唱,“我听过柳燕燕的黄梅调《党呀!亲爱的妈妈》的录音,黄梅调一演绎,亲爱的妈妈就成了没牙的奶奶,甚至是瞎了眼的外婆,糟糕透了!”
柳燕燕也去参加了会议,会上一派赞美之声,都说黄梅戏因此焕发了青春,走出了新路。郑凡听得牙疼,他打开手机给柳燕燕发了一条信息,“江青要是还活着,肯定能看上你!”
柳燕燕回了一条信息,“你出来,我找你!”
郑凡和柳燕燕在会场上对面而坐。柳燕燕出去后,郑凡也出去了,一般说来,逃会者必须要做出上厕所姿势,抽身动作迅速,出门刻不容缓。在会议室外面的走廊尽头,柳燕燕和郑凡这两个都没上厕所的人碰面了,郑凡以为柳燕燕肯定会对他不友好的信息进行反击,没想到柳燕燕神闲气定地将一本邀请册递到郑凡手上,“明天晚上七点半,我的个人专场,江淮大戏院小剧场。”
郑凡接过邀请册,“黄梅戏专场,还是黄梅调革命歌曲专场?”
柳燕燕说,“当然是黄梅戏。”说完就走了,走廊里留下一串看不见的黄梅戏足迹。
郑凡本来不想发言,可会议主持突然指着郑凡,“这位年轻人,你也说一说!”郑凡抓过话筒,想起两年前差点让他去杂技团耍猴的惨痛教训,真话居然像被追赶的小偷一样一溜烟跑了,他结结巴巴地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观点,大意是黄梅戏正处在最紧要的历史关头,前面的路怎么走,需要充分论证,需要精心谋划,并且还节外生枝地说了演员艺术修养在全面改制后只能提高而不应该下降,“我们那般强烈地期待着演出市场能够锤炼艺术,也锤炼演员,同时锤炼我们艺术研究者一成不变的思路”。发言结束的时候,稀稀落落的几个掌声更像是对他发言不得要领的讽刺,有几个两年前参加深化文化体制改革座谈会的与会者很恍惚地看着郑凡,他们会后向所长郭之远打听这个发言的年轻人是不是郑凡。郭之远对言之凿凿地对他们说,“没错,是郑凡。”
郑凡觉得这肯定是他这一生中最糟糕的一次发言,虽然没说假话,但也没说真话,这次发言等于是说了空话和废话,有一种发言叫做“正确的废话”,说的都对,但就是没价值,没意义,比如你大张旗鼓地论证人活着鼻子是喘气的,血液是流动的,对不对呢,当然对,但很无聊。郑凡在放下话筒的那一刻,觉得自己应该跟屈原一起去跳江,尤其是他看到柳燕燕用轻蔑的眼光持久地看着他时,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掏空了内容后被扔在地上的一只烂香蕉皮。女人不需要大动干戈,女人只需要动一下眼神就可以摧毁一个男人。
直到第二天晚上郑凡去看柳燕燕黄梅戏专场演出,郑凡还在为自己说了那么多正确废话而不遗余力地寻找理由。走上江淮大戏院青石台阶时,他终于想通了,柳燕燕能用黄梅调将革命歌曲唱得百孔千疮,他完全可以用空话来论述黄梅戏离经叛道的改革,这都是出于无奈,郭所长曾经开导过他,“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说的是人活着,大多数时候是不如意的,只有极少数情况下,才是遂心如愿的,一个成熟的人是不会由着性子来的”。郑凡觉得自己没有背叛良知,只是没有由着性子来而已,这两年多来,他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无奈、无助、无聊和无趣,不都照单一一全收下了。
柳燕燕的黄梅戏专场,艺研所只有所长郭之远、老肖还有郑凡三人收到邀请。进了江淮大戏院小剧场,郑凡看到郝总和悦悦也来了,跟他们打了招呼,没想到座位号紧挨在一起,都在第一排。小剧场不大,只能坐两百多人,可灯光和音效都是从美国进口的当今最先进的配置,座椅是丝绒布面料的软装饰,空气中还弥漫着一种来路不明的香水的味道,置身其中,明显能感受到这是一个豪华且充满贵族气质的剧场。
今晚邀请来的都是庐阳文艺界的精英、商界的名流、政界的显要,郑凡大都不认识,他不太理解柳燕燕一个自命清高的演员为什么请来这么多场面上的人为自己捧场,等到序幕拉开的时候,郑凡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柳燕燕在庐阳的告别演出,说诀别演出更准确一些,因为第二天柳燕燕就要跟他的美国丈夫飞往洛杉矶。知道真相的郑凡心里像是被灌进了辣椒水,火辣辣的。
柳燕燕既没嫁给中国的大官、大腕,也没嫁给中国的知识分子,她嫁给了一个美国的知识分子,庐阳工学院的外籍英语教师,年初柳燕燕他们去跟庐阳工学院外教联欢的时候认识的,那位叫杰克的美国青年知识分子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累的精神每天到剧团送花,死缠烂打三个月后,最终将其俘获怀中。杰克在庐阳的外教已结束了,明天他们将飞往洛杉矶举行西式婚礼并定居在没有黄梅戏旋律的美国。柳燕燕演出结束后感谢各界师长亲友同事对她这么多年的支持和关爱,说到动情处禁不住潸然泪下,她身边的年轻帅气的美国丈夫憨憨地傻笑着,他显然理解不了黄梅戏演员柳燕燕的告别演出此刻对她来说无疑是跟黄梅戏遗体告别,那是一种贯彻骨髓的疼痛。郑凡先是有些伤感,继而又有些麻木,演出结束后许多人上台献花拍照,郑凡既没上台,也没走,他痴痴地站在台下看着台上的风景,剧场里回旋着柳燕燕《小辞店》的唱段,余音绕梁却又像是阴魂不散。
郝总看到一半,先走了,演出结束后,悦悦走到郑凡身边问他是不是要跟柳燕燕合一个影,郑凡说没必要了,悦悦说那我们走吧,这时柳燕燕看到了郑凡,她主动走下台来,仍然神闲气定地对郑凡说,“我以为你不会来呢。”
郑凡握住柳燕燕的手,“恭喜你!终于不用再演黄梅戏了!”
柳燕燕突然松开郑凡握着的手,“你昨天的发言,让我很失望。”
又有观众过来送花,郑凡没做解释,只是说了句,“祝你幸福!”就趁乱跟悦悦匆匆离去了。
他们甚至连一声客套的“再见”都没说。
出了剧院的大门,悦悦说我用车送你回去吧,郑凡说我骑自行车。
悦悦看郑凡情绪有些受伤,就指着剧院左手的咖啡厅说,“跟戏子较什么真?别难过,我请你喝一杯咖啡!”
郑凡还没做出反应,悦悦就拉着郑凡的手进了咖啡厅,由于他们拉拉扯扯的动作缺少默契,生硬且幅度过大,所以在进入咖啡厅大门的时候跟一对年轻男女迎面撞在一起,郑凡对被撞着的女生说,“实在对不起,光线太暗。”
女生说了声,“没关系!”拉着男友的手走了。
被撞的女生突然扭过头对着郑凡和悦悦的背影怔怔地说了一句,“没错,肯定是他!”
悦悦和郑凡挑了一个卡座对面而坐,悦悦要了一杯卡布基诺,郑凡是一杯不加糖的手工研磨的咖啡。悦悦用一把长勺搅拌着杯中的咖啡,一缕缕进口的香气在光线暧昧的空间里袅袅如烟,悦悦别有用心地看着郑凡,“真看不出来,你艳福不浅。”
郑凡没能从莫名的氛围中走出来,他应付了一句,“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
悦悦轻轻抿了一口咖啡,“柳燕燕很在意你,但她更喜欢美国男人,所以你非常失落。”
郑凡像是被戳穿了一样,但他找不到恰当的反击方式,于是就顺着悦悦的话说了一句,“如果是你,你也会在意美国男人,很正常。”
郑凡不再说话了,他的目光停留在咖啡厅墙上的一幅撒哈拉沙漠风光的油画上。
悦悦定定地看着郑凡,“郑凡,难道你没觉得,真正在意你的人是我。”
郑凡对悦悦的这种赤裸的表白很抗拒,想起了抱着酒瓶的舒怀,心里像是吃了死猪肉一样恶心。然而在这公共场所里,他面对着咖啡和女人不可能有过激反应,于是就漫不经心地说,“我还在意章子怡呢,那又能怎么样?”
悦悦端起杯子伸到郑凡的面前,做出碰杯的姿势,郑凡很勉强地蜻蜓点水地跟悦悦碰了一下,悦悦说,“知道我为什么跟你碰杯吗?”
郑凡摇了摇头。
悦悦说,“因为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其实你从来就没反感过我,但因为我们之间横着一个舒怀,所以你才表现得过分的矜持和冷漠。如果没有郑凡,我相信你今晚会跟我走。”
悦悦的感觉过于自负,郑凡觉得应该给她致命一击,他望着悦悦,语言像刀子一样锋利,“悦悦你错了,你忘记了我身边还有韦丽,虽然你从来没把韦丽放在眼里,但我要告诉你,这个小小的收银员、不会挣钱的小女生,却是一个有尊严的女人,尊严你懂吗?”
悦悦被刺痛了,她站起身,喊服务员过来买单。
悦悦冷冷地说,“郑凡,你说这话我为你感到悲哀,因为你的逻辑中只要女人能挣到钱,就是用尊严换来的,那么我告诉你,我是靠劳动挣钱,靠智慧挣钱,从来没有用牺牲尊严去换钱。我唯一丢失的尊严就是向你表示了好感,而你是不配接受我这份好感的。从今往后,我不会在你面前再丢失哪怕是一个字的尊严。”
悦悦果然厉害,郑凡在她咄咄逼人中无力招架,他软下口气说,“悦悦,对不起!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解。”
郑凡要付钱,悦悦推开郑凡的手,“我请你喝咖啡,你却要付钱,你这是对我尊严的侵犯,说践踏也不过分。”
这个晚上,郑凡一败涂地,他被柳燕燕和悦悦两个女人撕得粉碎。回来的路上,破自行车掉链了,他蹲在路边装链条的时候,觉得自己跟这链条一样窝囊,郑凡仰起头,想对着天空大吼一声,可天空已被城市的灯火淹没。
韦丽是第二天下班回来找郑凡算账的。
一进门,见郑凡正光着膀子在煤炉上炒青椒土豆丝,屋内烟雾缭绕,郑凡的脸在烟雾后面像一张洗碗用的抹布,韦丽问他为什么不将炉子拎到外面去,“炒菜又不是偷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郑凡说,“天阴沉得厉害,刚才听了雷声就又拎回来了。我怕下雨!”
其实这时候郑凡已经隐约听出了韦丽的弦外之音了,他的脑子里迅速过滤着昨晚的一个个镜头,难道韦丽派人跟踪自己了,现在所谓的调查公司整天靠窥探别人隐私过日子,可韦丽还没精明到那种程度,自己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把柄攥在韦丽手里,跟悦悦私下喝一回咖啡算不得十恶不赦。
韦丽打开窗子,窗纱已经被油烟堵塞了百分之七八十,所以屋内的烟雾依然很浓,韦丽说,“郑凡,你昨晚看完演出就没想着到别的地方喝点什么?”
韦丽是个沉不住气的女孩,这么一说,等于把昨晚郑凡暗度陈仓的事已经挑明了,郑凡于是就坦白从宽地交代了五六成,至于悦悦说她在意郑凡就不能坦白了,还有说如果没有舒怀这个障碍郑凡晚上就会跟她一起走,那更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能泄露。女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仇人,这个仇人就是另外一个女人。看似傻乎乎的韦丽在对另一个女人的敏感上,不仅不傻,而且天赋过人。在听了郑凡的交代后,她很轻松地就戳穿了郑凡的掩饰,“她没有向你诉说跟舒怀分手的痛苦,而是向你表达了勾引的欲望。”
郑凡的鼻尖上脚底心同时冒汗了,莫非真的有侦探在边上偷听了,他心惊胆颤地问了一句,“你听到了?”
韦丽说,“没听到,我闻到了。”
郑凡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气,“我很坦荡,你就是找调查公司跟踪我,我都不怕。”
韦丽对着郑凡光着的肚子捣了一拳,“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上钩,因为你是知识分子,她是卖身的投机分子,你根本看不起她,即使再找你喝上一万次咖啡,你也不会中招,因为你从来就没打算过咬她的钩。”
郑凡有些感动了,“教我着,老师也;知我者,老婆也。”停顿了一下,郑凡好奇地问,“你是怎么知道我跟悦悦一起喝咖啡的?”
韦丽说你昨晚跟悦悦进咖啡店大门撞了个满怀的那个女孩是小雯,你在我们超市见过的。郑凡说当时光线不好,没太在意,看来这世界上到处都有眼睛,韦丽说你应该昨晚一回来就跟我说实话,郑凡说我不就怕你多心才没敢说嘛,韦丽说,“下一次喝咖啡的时候,把我叫上!”
郑凡说,“已经没有下一次了!”
韦丽突然反问了一句,“你怎么到现在还不去看望舒怀,有你这么做同学的吗?”
郑凡不是没找过舒怀,而是韦丽搬走后,舒怀电话经常关机,郑凡一直联系不上,眼见着秋天都已经到了,郑凡觉得再不去见舒怀,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了,于是他跑到舒怀的住处守株待兔地等着他回来,终于在蹲守的第三天,郑凡在门口守到了舒怀,“今天再等不到你,我就要报案了,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失踪了的是悦悦”,舒怀吐掉嘴里的烟头,掏出钥匙开门。
一进门,两室一厅的房子里已经闻不到悦悦任何的气息了,屋里凌乱得像是一个废品回收站,旧报纸、空酒瓶、方便面盒子、塑料袋、纸杯满屋都是,一派颓废和沉沦的生活景象,郑凡问舒怀怎么老是打不通电话,刚从外面下棋回来的舒怀说,“常常是一连好几天都没有一个电话,所以总是忘了开机。”
坐在沙发上的郑凡抓起一个空酒瓶在手里轻轻转动着,“悦悦说你内心很善良,就是不想赚钱,说明她对你还是有感情的。”
舒怀不想跟他讨论悦悦,“是悦悦叫你来找我的?”
郑凡说,“不,是韦丽。”
舒怀有些感动,“韦丽真好!还是黄杉说得对,我们没有你那个福分。”
郑凡从怀里掏出一包“中华”烟,“学生家长给的,我没烟瘾,你尝尝吧!”烟塞到舒怀手里后,郑凡望着老同学,“不打算在外面找点活干?”
舒怀摇摇头,“没劲,一切都没意思!”
郑凡说,“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帮你联系。”
舒怀咬开一瓶啤酒递给郑凡,“纯生,口感不错,来一瓶!”
黄杉在一个没落的黄昏时分携带着一位全身披金挂银的女子入住庐阳希尔顿大酒店。住希尔顿的,不是大款,就是明星,黄杉衣锦还乡的性质已经明确,邀请同学相聚无疑是对他实力的一次检阅。
黄杉宴请同学的晚餐就在希尔顿大酒店的西餐厅。黄杉点名要韦丽和悦悦参加,意思是让他们几个姐妹们见见面,加深感情,当得知悦悦已经和舒怀分手后,黄杉在电话里对郑凡说,“硕果仅存,那韦丽就必须要来了。”韦丽接到邀请很兴奋,她说还没进过希尔顿酒店大门,也想看看弟妹长得什么样,“弟妹肯定比黄杉纯洁,黄杉这个人有点邪门,得一个好女人管着才行。你见过了吗?”
郑凡说他对黄杉的女友一无所知。
晚六点,舒怀、郑凡、韦丽还有信访办的师兄老蒋都到了,大家在外国音乐的背景中入座后,首先对黄杉身边的那位珠光宝气却年龄明显偏大的女人产生了怀疑,黄杉比郑凡小两岁,韦丽觉得眼前的这位弟妹怎么着也得比自己大十五岁以上,要是在另外一个陌生的场合,韦丽肯定要喊她“阿姨”,韦丽挨着“弟妹”身边坐下时,她的动作显得格外小心,甚至有些拘谨。
黄杉穿着一身休闲西服,按三七比例分开的头上喷了定型胶,完全是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他神情优越,举止潇洒地指着身边的女人对同学介绍说,“这位是方圆投资集团董事长莉莉,我的女朋友,美国西太平洋大学的经济学博士。”
很显然,黄杉把这种来路不明的姐弟恋当做时尚来炫耀了。
郑凡觉得莉莉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的,可究竟在哪儿见过的,郑凡一时想不起来。同学相聚,情绪很喧哗,没法集中精力整理从前的记忆。
莉莉很有修养也很含蓄地向各位点点头,“很高兴认识大家!”她从包里掏出一把名片交给黄杉,黄杉流畅地接过名片,散发了起来。然后他又掏出自己的名片散了一遍,韦丽接了名片,念了起来,“浙江温州方圆投资集团总经理黄杉,真了不起!”
舒怀深有感触地说,“黄杉,你混大了,把我也带去吧,庐阳让我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黄杉轻轻地转动手中的高脚葡萄酒杯,说,“舒怀,你连个悦悦都拿不住,我怎么敢带你走南闯北。”
舒怀想说野模不也离你而去了吗,但看了看他身边的莉莉,也就不说了。
喝酒的气氛热烈而又有节制,西餐厅里许多外国客人在里面静静地用餐,郑凡觉得与国际接轨首先是从吃饭拒绝大声喧哗开始的。
几杯红酒下肚,黄杉借着酒性泄露了方圆投资集团的投资战略,他说方圆集团目前主要在海外投资,说白了也就是在海外炒房,“加拿大的多伦多、日本的东京、韩国的济州岛、阿联酋的迪拜塔,我们投进去了近两个亿。我的判断是,中国的房价升值空间已经不大了,上海北京的房价已经超过了东京、汉城和纽约,所以我们在莉莉董事长的英明领导下,进军海外市场。”
郑凡试探着问道,“既然你们都已经转移到海外炒房,那国内的房价肯定要降了,你说庐阳能降多少?”
黄杉摇了摇头说,“不会降,而是升值空间不大;不过,庐阳属二线城市,上涨空间有可能也不会小,我们集团对这里不感兴趣。”
急于想寻找答案的郑凡有些急了,“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究竟是升还是降?”
黄杉说,“跟你说过了,我对庐阳的房价不感兴趣。”
晚宴吃得简单而马虎,所有人对那些口味古怪的西餐都毫无兴趣,包括黄杉,之所以如此夸张地装模作样地吃喝着西餐,完全是黄杉混出人样来的一次即兴表演,没什么实际意义。其实大家从落座的第一分钟起,全部的兴奋点不是集中在黄杉的高谈阔论和指点江山上,而是对他身边的女人充满了疑问和浓厚的兴趣,比如年龄几何,两个亿海外炒房,那么多钱从哪来的,如何又成了黄杉的女朋友,美国的博士怎么穿戴得那么物质而庸俗,看上去的矜持离无知又是那么接近,但没有一个人说出这些疑惑,然而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女人应该在三十六七左右,比黄杉大十岁是没问题的,她的脖子上除了金链之外,还挂了一个手机蓝牙,手里抓着一个MP3,这种冒充青春的装饰显然是要与二十七岁的黄杉抹去年龄上的鸿沟,钻进这个注定曾经沧海的女人怀抱,让各位同学吞进肚里的西餐和红酒很不是滋味,他们在五星级的酒店里见到了同学,却丢失了面子。
在希尔顿酒店分别的时候,已是夜里十一点多钟了。一直话不多的莉莉董事长在酒店门口漫不经心地对郑凡说,“我们见过面的。”
郑凡正想跟莉莉核实,韦丽拉着郑凡的手就跑,“23路末班车快赶不上了!”
回到出租屋后,郑凡还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莉莉。
并排躺在床上,郑凡与韦丽的想象大相径庭。望着黑洞洞的屋顶,韦丽有些泄气地对郑凡说,“黄杉说医改让人看不起病,教改让人上不起学,房改让人住不起房,简直太可怕了,我还是觉得,房子应该现在就买上。”
郑凡在脑子里紧张地搜索着莉莉的痕迹,他只能是随口应付着,“你别听黄杉乱说,他整天往资本主义国家乱跑,总是看不惯我们社会主义。天知道他身边的那个女人是什么货色。”
“黄杉也说庐阳的房子不会降价。”韦丽像是对郑凡说,更像是自言自语,因为郑凡根本不听韦丽的意见,她觉得郑凡要是能当上总统的话,肯定实行专制和独裁。
果然,郑凡的回答是,“房子不买!”
第二天早上,黄杉给郑凡打了一个电话,说莉莉想单独见他一下,郑凡问为什么,黄杉说我也不知道,郑凡说你女友要单独见我,你都不问问原因,黄杉似乎被刺痛了,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说,“你太狭隘了,我没你那么多的小心眼!”。
郑凡赶到希尔顿酒店的咖啡厅,黄杉已在那里坐等,他对郑凡说自己要去见一下野模前女友,郑凡说都被人家踹掉了见面有意思吗,黄杉说有意思,是野模想见他,野模后来嫁给了一个玻利维亚的骗子,在骗了野模的身子和十万块血汗钱后失踪了,郑凡说真他妈邪门了,怎么到处都是骗子,黄杉说没错,骗子在哪里,骗子就在我们的枕头边。黄杉说想告诉野模如果她愿意的话,他立即就会掏出韩国、加拿大、阿联酋的房产证送给她,全都是真的,黄杉抬起胳膊,看了一下腕上的“浪琴”表,“九点到了,莉莉马上下来,我先走一步了!”
郑凡坐在沙发里等莉莉,他看着消失在酒店玻璃门外的黄杉,心里突然涌起无限的悲凉,那些房产证是你身边这个来路不明女人的,而不是你黄杉的,现在要去野模面前逞能耍威风,简直是无耻之极,可悲的是黄杉还不以为耻,郑凡觉得黄杉的这种物质报复狭隘而阴暗、浅薄而愚蠢,当初是你用假房产证忽悠人家,人家踹掉一个弄虚作假的男友难道还踹错了,你黄杉就是躺在野模枕头边的一个骗子。
莉莉下来了,穿一身鹅黄色低胸真丝摆裙,手里拿着一本时装杂志,这种感觉比拎一个LV包要舒服得多,而且莉莉今天看上去也没昨晚那么中年化,丰满而不臃肿,强势而不嚣张,全身上下流露出一个熟女挡不住的风韵和诱惑。
他们寒暄着落座,等到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上来后,他们几乎同时复活了记忆,同时认出了对方。
莉莉说,“送狗的是你。”
郑凡说,“对!说我们偷狗的是你。”
莉莉很尴尬地说,“真对不起!城隍庙丢狗的事冤枉了你们,世界真小,没想到你是黄杉的大学同学。”
郑凡很大度地说,“都过去两年多了,不提了。你那位想送我们坐牢的老公。”
莉莉脸上掠过一丝往事如烟的冷静,“你不问,我不会提,这么久了,我跟黄杉从来都没说过他一个字。”
莉莉很坦率地告诉郑凡说那位想送他们去坐牢的丈夫是温州一个皮具商,在为德国狮子狗失踪的事发飙一个月后,偷偷地跟小情妇去马尔代夫度假,可人算不如天算,飞机没到马尔代夫就失事了,一头栽进了大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皮具商丈夫留下几个亿的遗产给了莉莉,曾经是温州夜总会里一位风情万种的吧女莉莉,全面继承了皮具商的遗产和风流品质,与黄杉在网上一见钟情。郑凡问莉莉美国西太平洋大学经济学博士什么时候读的,莉莉同样坦率地说,“花钱买的,六万八。我初中都没读毕业,在你们知识分子面前装斯文,一眼就被戳穿了。”
莉莉说今天找郑凡来喝咖啡一是就两年前上海城隍庙被冤枉栽赃的事向他表示歉意,另一层意思就是如果郑凡在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比如买房买车缺钱的话,跟她说一声,“多的不敢说,接济个三五十万一点问题都没有,你有钱就还,没钱就当没借过。”
郑凡连声说了谢谢,虽然他不会跟莉莉借一分钱,但莉莉的这份情义还是感动了郑凡,他忽然悟出,穷人往往是那些善良而软弱的人,他们甚至可以被不需要兑现的蝇头小利收买。
莉莉问郑凡,“你对你同学黄杉怎么看?”
郑凡不喜欢别人在背后对同学指指点点,所以就文过饰非地说,“黄杉是我们大学同学中最有才华的一个,读大学时就发表过诗歌,又做过记者,是我们同学中公认的才子。”
这显然不是莉莉需要的答案,于是她进一步诱导郑凡纵深评价,“你说的全是优点,黄杉又不是圣人,难道一点缺点都没有?”
智商够用的郑凡当然不会轻易栽进莉莉的圈套,他顺着莉莉的提问隔靴搔痒地非议起了黄杉,“缺点当然有,看似强大,但很脆弱,容易受伤害;还有就是花钱不懂得节制,大手大脚的,聚不住财。”
敏感重情的男人才容易受伤,大手大脚实际上就是慷慨大方,不贪钱财,郑凡如此非议等于是间接表扬了黄杉,莉莉见套不出多少实质性内容,就很含蓄地笑了笑,“看来你们同学之间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
郑凡装聋作哑地说,“那倒也是,读大学的时候,一瓶啤酒,全宿舍的同学一人一口轮着喝。”
晚上韦丽下班后,郑凡把与莉莉见面的前前后后说了个干净彻底,没心没肺的韦丽竟然说了一句让郑凡瞠目结舌的话,“钱多,就想一下子包养两个男人,而且两个男人还是同班同学。”
郑凡觉得这话说得太损了,于是站在屋内的黑暗中反抗说,“你的心理也太阴暗了!人家说的是客套话,我怎么会要她的钱。”
韦丽将盛稀饭的铝锅猛烈地垛在开裂的桌子上,“背着黄杉要送你钱买房买车,是你们做得阴暗,还是我心理阴暗呀?”
“不就是说说而已吗,谁还当真了?她想从我这套话,我压根不吃她那一套,黄杉找这么个三陪出身的女人,没什么体面可言,她还挖空心思想着去挑剔黄杉。”
“黄杉本来就不是东西。你跟这些不三不四的人为伍,迟早一天会跟他们一起去作孽!”韦丽反常的情绪是因为她从黄杉身上联想到了悦悦,所以气得炸了肺,“还有悦悦,你少跟她来往!”
郑凡觉得天气燥热,人的脾气容易上火,于是他软下口气对韦丽说,“我们不争论了好不好?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