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于凌霄宝殿之上,膝下是冰冷的白玉,凉至肌骨。
明晃晃的龙雕金柱格外刺眼,殿内一片肃静,恍然想起,这是我第二次跪于此地待罚。
“云弹歌,你可知罪?”天帝看似威而不怒,可这一声还是响彻殿内,不可遏制的森寒。
“小仙不知。”我如实回答,迎上天帝审视的目光,却瞥见王母娘娘毒怨地盯着我,我心中一个寒颤,我何时得罪王母娘娘了。
“不知?”天帝拧眉瞪眼,“传司命星君!”
我微微一愣,只见司命星君担忧地看了我一眼,俯首跪于地上。
“你且照着命格本子念念这翠山鹿王云家这一代的命格。”天帝高声厉言道。
司命星君轻咳了一声,说道:“翠山鹿仙云赋家,因祖上德福不满,三代皆单传一子,若有二胎……若有二胎,殒。”
我缓缓地闭上双眼,方才天兵天将携我来时,我确实不知为何会有这么一出,可如今听到此处,心中已明白了大半,我的身世终被传入天帝耳中,夭折的人还如何能长大,一个不该存在的人为何还存在,果不其然,天帝的声音愈发怒气冲冠。
“你究竟是何人?!竟借用仙胎存活至今,还不快快招来!”
我心里头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此事万万牵连不得我的亲人,我的父母哥哥还有司命星君。
我正欲答话,却听见王母娘娘开口道:“本宫知些内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天帝袖子一扬:“说。”
“天帝可还记得夜月上仙?如今这云弹歌的体内正是夜月的魂魄。此孽女不仅借用仙胎长生不老,还入了这天界。简直罔视王法。藐视天威呀。”王母娘娘苦口道。
殿内一阵哗然,议论声四起。
“啪”的一声,天帝拍座而起,怒道:“夜月!你该当何罪!难道忘了当初的口谕吗?!”
我当然记得,我死也不会忘记,我大闹遥止婚礼后,被押跪于堂上,天帝雷鸣般地呵斥声还历历在耳,发落凡间,永世不得回天界。永世不得回天界,我一阵恍惚,而今我在天界,却是个罪,还是个欺上瞒君,蔑视王法之罪。
“鬼王的生死簿上我已派人查过,此事千真万确。她不仅趁机留在天界,还作恶不止,将我玉儿的半颗莲心也取了去,不知要做何打算犯何见不得人的事呀。”王母娘娘继苦口说道,看似一句半语,却是煽风点火。
我心里冷笑了一声,王母娘娘何时如此关心我云弹歌的事情了,竟也知道我魂魄的事,还知道娆玉失了半颗莲心,加个无中生有的罪诓我头上。
若说方才我只是明白了大半,此时我已心中通明。王母娘娘将我的事如此了然于掌,当然只有一个人能告诉她,甚至添油加醋的告诉她她也是深信不疑,那就是娆玉,她的宝贝养女。怪不得那天她看到我和遥止在一起也平静得很,原来是早做了这个打算,早知道我会有这么一天,她这算计得真是高明。
“竟还有此事?!”天帝已是怒极,“你到底认不认罪?!”天帝眼底下我借着云弹歌之身安安稳稳地活了那么几万年,如今在众仙面前被揭穿,天帝也是颜面难挂,再者又有前科,这罪我恐怕是脱不了了。
“小仙借用云弹歌之身活于天界,并非小仙意愿所为,而是不知情的情况下,生成此种境地,小仙并非刻意隐瞒天帝,也非藐视天帝的浩荡王恩。小仙从没做过取了莲心之事,也不认为取了半颗莲心有何用处,还请天帝明察。”我一字一句沉稳回道。
“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天帝明察。”司命星君在旁帮着我劝道。
“孽障!还不承认!那就将云赋上仙一家子传来问问,看看你到底是怎么入了仙胎!”天帝无视司命星君的话,大声呵斥道。
我心中一慌,若传来爹娘,恐怕会连累他们,落一个包庇罪。急忙俯首道:“天帝息怒。此事我爹娘并不知情,是我隐瞒了云赋上仙一家,隐瞒了司命星君,他们皆不知情。”
“那你是知罪了?”天帝语锋一转,问道。
我俯首跪于殿上久久未言语,这事是没有办法解释清楚了,不能连累爹娘,也不能连累司命星君,有王母娘娘在旁帮衬,我哪怕说出伏寒救我的事实,恐怕也是无济于事,还可能落下勾结魔族的莫须有罪证,甚至乌及翠山,半晌,我终是点了点头,回道:“小仙……知罪。”
“来人!将云弹歌拖出去刑鞭,打出夜月魂魄为止!”天帝抛下令签。
我倒抽了一口气,身子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刑鞭打出魂魄为止,皮开肉绽虽痛,可远不如剥夺生魂之痛,可我还未见到殿外的爹娘,怎么能安心而去。
我的身子刚被架起,却听见一声响亮的“且慢!”,那天兵天将停止了动作。
我回首望去,殿门口飘来三个身影,最前边飘得最快的秀雅如竹的那位仙人,正是许久未见的白衡。
他飘至我身旁,靠近我耳旁轻声道:“不好意思,来迟了。”
我只觉背后一道目光盯着我,我看时,他已挪了目光,我知道是遥止,是他,他的衣发稍有凌乱,倒像是长途跋涉赶过来。
二十一日后,他终于出现了。
我的头顶被轻揉了一记,我将遥止身上的目光收回来,抬头看见了银狮,他对着我笑了笑,我的眼眶不知为何就是一热,喉咙里有东西堵了上来,他拍了拍我的头,我低头将眼泪忍了回去,现在岂是掉眼泪的时候。
遥止未再看我,径直跪于前边,沉声道:“不管云弹歌体内是何人的魂魄,如今她是我的妻,我是她的夫。妻子之罪可由丈夫顶替,刑鞭之罚请由遥止代为领受。这在远古时代是有先例的,当初南禹山的先祖凤帝代未过门的妻子承受七七四十九天的水刑,众人皆知,史册亦有记载,故此举合情合理,还请天帝发落。”
天帝竟一时语塞,面露难色。
“我雪狐一族的秘史里亦有记载,远古时的狐帝代未过门的妻子承受九九八十一的酒刑,众狐皆知,遥止所说之举确实合情合理。”银狮也跪地说道。
死寂沉闷的大殿之上,竟有人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一记,随即一声咳嗽,又是一片死寂。
恐怕没人不知远古的狐帝终身未娶,哪里来的妻子,再者酒刑是个什么玩意,从未听过。银狮这话一听就是胡诌,还在天帝面前说得面不红气不喘,十分的理直气壮,这天界也只有银狮一人这么地神叨神编。
天帝沉默半晌,看了一眼遥止冷声回道:“远古是远古,如今是如今,此事却是说不通。我不准。”
白衡飘至前头,直挺挺地立着,也不跪一跪,笑道:“天帝如今掌得个好天界,好王法。连远古时的先例都毫不留情的否决了。不瞒你说,这云丫头体内的魂魄正是在下聚进去的,当初的神魔大战,多少神仙失得个魂飞魄散。我实在心痛,便想创个法子将这些魂魄重新聚集生还。当年之战,你也参加了,那些个兄弟手下,你也肯定依依不舍吧?巧了,正好让我碰见了夜月丫头的魂魄,我便将它引进了弹歌体内,谁想竟好好的活了下来。如此,你若要追究,不妨罚我到头上来罢。”
天帝又是一番沉默,脸黑了下来,一时无语。
亏得白衡他一番心意,我想起遥止曾经说过,当初白衡若没退让,如今天帝之位就是白衡的,再者白衡暗中也帮了天帝不少忙,天帝恐怕是折不了他的面子。
“你们这些个上神!为了区区一个罪女,怎能如此无视天帝之威!”王母娘娘起身怒道。
“够了!”沉默许久的天帝开口下令道,“夜月是罪女,违逆口谕在先,而借用仙胎而活,又是违背轮回常道,本是天理不容,如今念在白衡上神的一番心意上,责罚云弹歌三日后受九重天的三雷劫,从今起,此事了结。”
遥止还欲起身说些什么,却又听天帝一声怒吼:“不得有议!”说完甩袖离去,也是既给了白衡面子,也保住了天帝颜面,。
我抬头却见王母娘娘愤愤瞥了我一眼,也施施然离去。
九重天的三雷劫虽不比刑鞭残忍,却也是重刑,若肉身去受,除非仙力非凡,不然也会丧命。但若有仙钟罩,便可免于一死,我现在也想不了那么多,我爹娘定是在外担心得不行。
我向白衡和银狮行了礼道谢,犹豫了会,又行至遥止面前道:“多谢。”
我还能说什么呢,除了谢谢他还记得这若有似无的婚约之情,我还能说什么。质问他为什么不守约?质问他为什么现在才来?质问他为何去了娆玉那里就这么久没回来?
我什么都不想问,也许是太失望了。人在心里总有个孰轻孰重,娆玉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去往她那一边不回来也是他的选择。
我转身离去,他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留我。
心忽然像被刺了一刀,有那么一点疼。
我奔至殿门口,却没有爹娘的身影,不禁有点慌张。以他们的性子,他们不会不在这等着的,也不知去了哪里。
我随手拉住一个小仙娥问有没有看到他们,那小仙娥倒也机灵,说方才看见过云赋上仙夫妇。我问她可知道他们去哪了。她说云赋上仙在此焦急万分之时,娆玉上仙过来柔语安抚他们,还请他们去后花园喝茶压惊了。
我的心里咯噔一声,撒腿便往后花园跑,只听小仙娥嘀咕娆玉上仙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
我心中冷笑,她是好人?真是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