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旁飘飘渺渺的这一声我们回家,却让我有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迷蒙中似乎有丝丝凉雨打在身上,冷得我缩了缩身子。
周围像是很黑,有瑟瑟虫鸣和野兽的低吼,混沌间努力思索,是了,我该是在四方林里。
我逃了一堂佛理课,那课上的讲义实在难懂,次次都听得我瞌睡连连。可这课又长得很,打个瞌睡还得罚站,着实让我十分痛苦。我便翘了课,想着去四方林里摘野果。
却不想撞见了在山间抚琴的师父,我本是一慌,想偷偷跑得愈远愈好,可看见师父那模样,我便动不了脚了。
那是一幅绝佳的美景,不扎不束的黑发垂至胸膛,浅紫的丝袍微微飘拂,修长的指尖间律动的琴音流转,清俊的眉眼,唇角隐了丝慵懒的笑意。
我愣愣地看了很久,只因平常里的师父似乎一板一眼,无论是着装还是授业都是一丝不苟,可今日里的师父却别具一格,我也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只觉得师父与平日里的师父是不一样的,与我而言,这时候的师父是熟悉中又带了点陌生的男子,看得我的心砰砰直跳。
而逃课的后果便是,师父的厉言训斥。
师父从没如此严厉地批评过我,让我罚抄五百遍般若经。我心里不甚委屈,只不过逃了堂课而已,定是那授课的凤曼上仙漂亮,他才这么狠心。从前便时常看见那女仙与师父有说有笑的,好不亲昵。
我赌气之下就跑走了,也不知往哪个方向跑了,越跑林子越深。可过了整整一天,天都黑了,师父也没来寻我。我想回去,可我又迷了路。
直到现在,天下着蒙蒙细雨,我躲在草丛间,又冷又饿,害怕地很,脸上凉凉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方才那声音,是师父的声音,他总算还惦记着徒儿寻来了。
只觉得身子被抱起,我委屈的挣扎,师父真够狠心的,现在才来寻我。他定是跑去跟凤曼上仙赔不是了,那个漂亮的凤曼上仙定是留师父喝茶谈经了。师父肯定把我忘了,这会儿才想起来。
越是挣扎身子被抱得越紧。
“乖,我们回家。”
师父这一声柔柔的,不再似白日里的严厉,我抽泣着嘤嘤了两声:“我不回。师父真狠心,只管和凤曼上仙喝茶便是。都不要我这个徒儿了。”
这一说,又觉得自个委屈了。
抱着我的身子怔了一怔:“凤曼上仙?”
“我只不过逃了她的佛理课,你便这么狠心。骂我还罚我抄经。”说完我打了个寒颤,委屈地咬着唇。许是冻着了,头痛得很。
师父许久没有言语,只听得轻轻的一声叹息:“倒想起这么久之前的事了,该想的却没想起来,看来尽想起些委屈事了。你倒是记仇的很。”
我心想师父真是糊涂了,才今日的事怎么说是很久之前的事呢,他定是故意唬弄我。欺负我记性不好。我想挣脱他的怀抱,可又冷得不行,耳边有呼呼的风声。可我还不忘了还嘴:“我才不记仇。我一个人在林子里这么久,师父光顾着和上仙喝茶聊天,天黑了才来寻我。师父是这天底下最狠心的师父。”
我越想越委屈,越是委屈挣扎得愈厉害。
许久,又是一声轻轻的叹息:“师父错了。”
这话听得恍恍惚惚,我停住了挣扎,记忆中师父从来不会这么温柔,更不会跟徒儿我道歉。我听着心一软,又觉得心里暖暖的,往温暖处的胸膛缩了缩。
朦胧间,脑袋却是钻钻的疼,一波又一波的,只觉得迷迷糊糊要睡着了,却又醒来,醒来却又是迷迷糊糊的想睡,直至被师父放入了温软的稠被里,我才觉得安稳了,终于回到家了。
师父好像细细地给我掖了被角,可这身上有点湿乎乎的,我觉得难受的紧。
便糊里糊涂地扯着外袍,想把外袍脱了。可手脚不听使唤,怎么也脱不掉,肩膀不知怎地也隐隐发疼。一只手伸了过来,将我的外袍脱了,我才算舒心地窝被窝里睡去。
有热毛巾轻轻地擦拭着我的脸,我觉得很受用,头痛似乎减去了许多,清寒草的清香萦绕鼻间,我渐渐沉入了梦乡。
我在清晨的鸟鸣中醒来,头重的厉害,本想伸个懒腰,却惊觉底下的床垫似乎有点异常。
不似一般的床垫软乎乎的,可也不硌,还很温暖,很坚实。
很坚实……很坚实……这三个字在我脑中萦萦绕绕了许久,惶恐地只得出胸膛这个词。此时,一个晴天霹雳劈开了我的脑袋,我抱着被角急速地缩到了床的最边角。
我的记忆里的最后片段,是昨晚上我和伏寒喝酒,然后两人喝醉了。
我简直要哭出来了,怎么就喝多了。我睁大双眼盯着那头黑发,我记得我用墨汁将伏寒的头发染黑了,我的心里咯噔一声,眼泪直往上涌,再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只不过是宿了未婚夫的床,就这么委屈?”
我抬眼一瞧,那身影已坐了起来,手撑着腮,丝质的单薄里衣随意地穿在身上,稍显凌乱,凌乱中坚实的胸膛若隐若现。
那熟悉的似笑非笑不是遥止是谁,我顿时就停止了哭泣,心中有块大石头落了地,长长地松了口气,抹了把眼泪,心跳却加快了不少。
我煞有其事地默默地瞄了眼自己身上,还好,也穿着件里衣,环顾了下四周,宽大的云床,烟色罗帐,白玉地软羽毯,竟是浮云殿遥止的寝卧。
我不是在太华山喝酒吗?难道是我喝醉了……自个儿跑过来的?我一阵心虚,心虚之余还佩服了下自己,竟然没有迷路。当务之急,是撤离这个大床为妙。我挪了挪,结果肩膀一疼,我抽了一声。
遥止目光纯洁的看着我:“该换药了。”
他理了理衣服,若无其事的下了床,身子却晃了一晃。
我一惊,想起他在太华山受的伤恐怕不轻,不由得挪过去准备扶扶他。
他转身将我重新拎到稠被里,盖严实了,神情复杂的看了我一眼。
我看他脸色苍白,便脱口问道:“师父,你还好么?脸色这么难看。”
说完我俩都是一怔,我无意识地竟喊了他声师父。倒也罢,他本就知道我身世的事情,如今这么一喊,有些事不用与他解释他也能明白了。虽然这样两人会有点尴尬,但是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本以为遥止或许会激动的扶着我的肩问,你终于恢复记忆了?你想起多少了?等行为。
但是他没有,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小声嘀咕:“还不是昨晚上给忍的。”
我的心一跳,脸上不禁热了热,他说的没错,他本就有伤在身,我昨日醉得厉害,又趴他胸膛上睡了一宿,确实得忍着痛。心中不禁愧疚得很,喏喏的道了句:“对不起。”又小声的补了一句:
“你有伤,我还这么重,让你忍了这么久的痛。”
他啼笑皆非:“痛?”又自顾自在那轻笑了会,点点头道:“嗯,很辛苦。”
趁我低头捻被角的空挡,遥止拿来了药箱,似乎要给我换药的架势。
我思忖着我肩膀的伤要是换药,得露大半个肩膀,这可是臊人的很,我捏紧了被角说道:“昨日喝多了,唐突了师……上神,也不知怎么就跑这里来了,给你添麻烦了。”
他取了药瓶子和纱带,定定地看着我:“没事,我原谅你。”
我心中一阵感激,幸好自己没怎么胡闹,从前听哥哥说我酒品不好,喝醉了老是胡闹,拔过云小武的鳞片,拔过司命星君的胡子,胡闹完醒来什么都不记得,所以一直都不让我喝酒。昨晚也就是霸占了遥止的床,借了他胸膛一宿,细想来,也是我占了便宜。
“今后唤我遥止便可。”
他说着欲伸手给我上药,我却挡了去:“这药我回去换便可,不劳上神动手。”
他皱了下眉头,我的心便一慌。
自想起以前的事情了,与遥止总觉得疏离了许多,恐是内心深处的本能吧,不知不觉便唤了他上神。虽然他从前那般决绝,可毕竟也是我的师父,我不恨他也不怨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这男女授受不亲,你来上药恐怕……不妥。”我推脱道。
“说起来,师父给徒儿上药有何不妥?未婚夫给妻儿上药有何不妥?”他正色道。
我一时没了话语。
他轻轻一挑,我的里衣便滑去了一半,红彤彤的肚兜露了截出来,我难为情地瞟了他一眼,他表情自然,神情淡淡的。
他轻手细细地解着我的纱带,指腹时不时地触到我的肌肤,我的心咚咚地越跳越厉害,我将头撇至旁边让自己冷静冷静。怎么紧张成这个模样。
肩上撒了药粉时,疼得厉害,我咬牙忍着。听到耳旁的吹气声,肩膀处凉凉的,好了许多。我一个转头,谁想遥止离得近,我的唇扫过了他的脸颊。
我俩又是一怔。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红唇,想起了深潭旁的缠绵,脸上一烫,咽了咽口水。我不断的告诉自己,云弹歌,现在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时候。
遥止望着我,眸子幽蓝,他身子往前一靠,唇便覆上我的唇,温软的触感,我像触电了般浑身一震,将手死死地抵住了他靠近的身子。
遥止松开了我,转身拿起一杯凉茶,一骨碌灌了下去,小声嘀咕,“晚上要忍,白天还得忍。”
“……”
我面前失了温度,心中不自觉地涌上一股落寂,咬牙穿好衣裳下了床,见遥止坐在紫檀椅上。
我觉得有些事情总得讲清楚,恐怕这婚事我是答应不了了。因为心里生了一个疙瘩,他求天帝赐婚恐是在知道我身世后才求的。既然遥止从前不爱我,如今这么突然的婚姻,不管是补偿也好什么也好,我都没有心情再与他怎么样,只因他那般决绝,让我在心里长了根刺,去掉这根刺却需要时间。
是的,我不恨他也不怨他,感情本就是两个人的事,他不爱我不是他的错。只是我需要时间,让自己缓一缓,让这个疙瘩解一解。
他静坐着不说话,就好似等着我开口说什么。
我唤了声:“遥止。”
他示意我坐下,给我倒了杯茶,不紧不慢道:“昨日受了自己的一招,昨晚上又被你……压了一晚上,若是再生气,恐怕会气血攻心而亡。”
我生生地把我们把这婚事退了这句话咽了下去。想着说话得委婉点,便道:“我们的婚事不如再……拖一拖,如今都有伤在身,得养一养。再者,从前的事我需要理一理。”
他沉默半晌,只简单的回道:“好。”
他答得如此痛快,我的心中一阵酸楚。可我到底要他怎么样呢,想问他从前为何这般决绝,为何要与素夭结婚,为何等了他那么久他不来,这些话却统统都放在了心里。
我心想我该走了,端了凉茶喝了下去,这一杯下去,凉的脑子也清醒了许多,一清醒,便想起了昨晚上的事。
我记得我喝多了,躺去睡了,好像是睡梦中被谁抱着回来的,我听到了师父的声音,遥止的声音。
“昨晚上,是你抱我过来的?”
遥止唇角一扬,点了点头。
那方才我跟他道歉,他倒是不解释还说什么原谅我,真是无赖的本性不改,我愤愤然:“你无缘无故抱我来你殿里干嘛。我还以为……是我自己跑过来的。”
“救你啊。”他理所当然道,“本来你一个人在床上睡得好好的,非得拉我一起,害我昨晚上……那么辛苦。”说完叹了口气。
“明明是你占了我便宜!你干嘛非得跟我一张床?”我总算反应过来了。
“你当时逼我的。”遥止一脸正派的回道。
“……”
经他这么一说,我一个激灵,昨晚上的事像喷泉般涌了出来,脸上也涌上一股血,热辣辣的烫。